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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一大早起来,天气仍旧有些闷热,她洗漱好出门,风拂面而过才减轻了些许热意。
温梨笙抬头看了看天,阳光明媚,碧空如洗。
她站在门口晃了晃手臂,转头朝斜后方的杏花处看了一眼,见那处大门敞开着,谢潇南似乎已经出门了。
她又往前走,走到温浦长几人所住的庭院,刚进门就看到她爹在院中的树下坐着,身穿竹青的衣袍,背对着大门。
温梨笙走过去,兴致冲冲道:“爹,今日闲来无事,要不要一起出去玩玩呀?”
温浦长听见她的声音转过头来,只见那一张原本清俊的脸此事红肿遍布,眼睛也看不清楚了,鼻子大了一圈,活脱脱像个猪头。
温梨笙吓得当即停住了脚步,惊恐道:“我认错人了,抱歉!”
她转头就要跑,温浦长却喊道:“笙儿,我儿!回来!”
一听这声音的确是她爹的,温梨笙才转身回来,哭着扑倒他身边:“爹你怎么了!到底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我要跟他拼命!”
温浦长慈爱的摸摸她的头:“无人打我,只不过昨日与侯爷一同饮酒时,我喝了些桃酒。”
温梨笙的眼泪都硬生生憋回去了,震惊道:“你分明知道自己不能吃桃子,为何还要喝桃酒?”
温浦长有些心虚,眼神飘忽起来:“侯爷并不知道我对桃子过敏,拿出一坛桃酒说是宫廷特供,让我品尝一下,我温浦长何德何能品尝到这些东西,于是……咳,就喝了一点。”
温梨笙霍地站起来:“你都一把老骨头了,还敢吃这些东西,不要命了?!”
温浦长努力瞪大因为肿胀而被挤小的眼睛:“逆子,你怎么跟你爹说话的呢!”
她气道:“是你自己不知分寸!如今脸肿成猪头就好看了?若是再有什么生命危险……”
“温梨笙。”
门口传来谢潇南的声音,温梨笙停住了嘴里的指责转头看去,就见谢潇南正往门内走来,席路提了个锦盒跟在后头。
他一边走进来一边道:“何以对温大人这般大声?”
温浦长一见他,立即站起来,顶着一张猪脸行礼,而后控诉道:“世子,我这逆子一大早就对我大呼小叫,简直太不像话了。”
温梨笙臭着一张脸坐下,把头扭到一边不说话,俨然一副很生气的模样。
谢潇南走到跟前来,看了看温浦长红肿的脸,这般惨烈的模样往他眸中也蒙生歉意,转头冲席路招手,将锦盒接过来放在桌子上:“温大人,没告诉我爹你对桃类过敏是我的疏忽,我便在这里给温大人赔不是。”
温浦长连连摆手:“怎么能怪世子,是我不想拂了侯爷的兴致,所以才没说。”
谢潇南将锦盒打开,里面装的都是瓶瓶罐罐的药:“这些药都是名医特配的,上面一层是治过敏的药膏,下面则是日常跌打损伤蚊虫叮咬所用,温大人收下吧。”
温浦长虽然脸肿得老高,心里却开心的很,欢欢喜喜地收下这个锦盒,对谢潇南连声道谢。
恰逢沈嘉清晨起,从屋中走出来,打眼一看就看到温浦长一张猪脸,他憋着笑走上前来,压着想要翘起的嘴角:“郡守大人日安。”
温浦长瞥他一眼:“你若是敢笑,我就把你腿打断。”
然而这一张猪脸说出的话却没有一点威慑力。
“温大人先去用药吧。”谢潇南说:“近日要进宫面圣,还是尽早消肿的好。”
温浦长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事,忙应了一声拿着锦盒转头进了房中。
温梨笙盯着他的目光,嘴角往下撇,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不管她爹是自己贪嘴想喝宫廷特供的酒,还是不想拂侯爷的面子把脸喝成这样,她都感觉很不开心,她爹虽然不是什么大官,在沂关郡却是非常有权威的,即便总是被人诟病,但他的话向来无人敢忤逆。
到了这奚京的第二天,就碍于身份关系喝下会让他过敏的酒,这让温梨笙心中有些难受。
谢潇南眸光一动,看向她写满了不高兴的脸,神色浮上些许柔色,缓声道:“今日我特地推了旁的事,要带你们出门游玩,你们可愿意去?”
温梨笙听到这话抬眼,就见谢潇南双眸极为温和,心头也一软,点点头应道:“好。”
沈嘉清昨日就想着出门了,立即就答应,甚至连早饭都不想吃,思及昨日闷在房中不敢出门的霍阳,他又去了霍阳的房间将他硬生生拖拽出门。
霍阳看起来很拘谨,缩着脖子,如一只受到惊吓的小鸟。
从前的霍阳并不曾像这般胆小,或许家人的死给他造成的创伤太重,如今孤身一人他也停下了试探外界的脚步,画地为牢将自己锁在安全之处。
不过他既然在沈嘉清身旁,倒也不用担心。
谢潇南说南城有条街从街头到街尾都是买早食的,于是几人也就没有吃早饭,跟着谢潇南欢欢喜喜地出了景安侯府的门。
景安侯府门口这条路,没有商铺没有流动贩摊,所以寻常百姓是很少从这里经过的,不管是早上还是晚上都安静得很,没有杂音。
由于奚京的街道极其宽阔,所以倒不用担心策马闹市,温梨笙提出想要骑马。
谢潇南便让人牵来了一匹性格温驯的白马,温梨笙一翻就坐上去,牵着马绳走了几步,觉得颇为顺手,欢喜地问:“世子,这马叫什么名字?”
谢潇南顿了一下:“叫栗子。”
温梨笙大为吃惊:“什么?!这匹马竟然跟我同名?”
谢潇南一想也觉得不合适,抬手摸了摸马头:“那就给它换个名字吧。”
温梨笙哈哈一笑,并不介意,也照着谢潇南方才摸的地方顺了顺:“无事无事,叫栗子也挺好,说明我跟它有缘。”
几人骑着马上街,行过这条僻静无人的街道之后,逐渐朝着闹市而去。
奚京早晨也非常热闹,街上来往的行人很多,叫卖声不绝于耳,形形色色。
虽说道路中央宽广,但来往的马匹马车也不少,为了安全起见,几人的速度都慢下来,骑在马上慢悠悠的往前走。
坐在马背上,视线一下子就变得宽广,温梨笙放眼望去能将奚京的大半街景收入眼中,许多细节看得都极为分明,脑中立即涌起一股子熟悉的感觉。
甚至有些地方与梦境中重叠,行过几条街,温梨笙的目光掠过一个街角,忽而勒马停下。
拿出街角正好有个大娘扛着一串各式各样的糖葫芦叫卖,温梨笙曾在梦境中看到她在这街角买了一串,然后被谢潇南抢走。
眼熟的场景变多,逐渐与记忆中的融合,人声鼎沸之中,温梨笙恍惚置身于梦境里,她来过奚京,或者说在奚京生活过一段时间,这些路她都走过,在那段丢失的记忆之中。
谢潇南见她神色茫然,打马走来问道:“看到什么了?”
温梨笙抬手指了一下街角:“世子,从那条路往东拐,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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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能到太极湖?”
谢潇南露出意外的神色:“你如何知道?”
“梦到过。”温梨笙如实回答。
谢潇南不明所以,目露疑惑地看她两眼:“你在梦中,梦到过奚京的街景?”
温梨笙点头,心说我还梦到你当皇帝我是娘娘呢,当然这些都不能说。
两人正说着,前面的沈嘉清就出声催促:“你们聊什么呢?快走啊,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谢潇南停了继续问的心思,轻声吹一口哨,温梨笙骑的白马就往前走动起来,跟随谢潇南的身边,一路跟到了那个从头到尾都卖早食的街上。
在街头就下了马,拴在路边的马厩里,几人步行进入繁华热闹的街道。
老远就能闻到街头飘着一股子饭香,打眼看去几乎到处都是吃的,各种各样,有些温梨笙没见过但觉得很熟悉,甚至看一眼就能想到那东西的味道。
行过喧哗的街头,谢潇南寻到一处人少的酒楼,从外边看这酒楼装潢得相当奢华,挂在上面的牌匾像镶了金边似的,在照样下闪闪发光。
因着这个金字招牌,进出酒楼的人并不多。
温梨笙看见旁边有一处贩摊卖白白糯糯的糖糕,想起这东西在梦里也出现过,她好像还挺爱吃的,吃进嘴里甜味浅淡,口感软糯。
一时间有些馋,她停下脚步想买两个再去楼中寻他们。
正在买时,忽而有人站到身边来,对她说道:“你……”
温梨笙疑惑地转头,就见孙鳞满眼惊诧的站在旁边,对着她的脸看了又看:“你不是上回在我家中的那个姑娘吗?”
这还真是巧了!
上回在孙家本想问问他与谢潇南在奚京是否有什么交集,没想到最后约好了等来的并不是孙鳞,而是谢潇南,自那以后也再没见过孙鳞。
却不曾想在奚京这地方一下就碰见了。
不过温梨笙并不打算跟他闲聊,本来也对这断了头的未婚夫没多熟,她接过糖糕之后转身就要离去,孙鳞却挪了一步挡住她的去路,笑容一下子变得暧昧起来:“姑娘可是在怪我当日没有赴约?那时候也是情况特殊,我本打算去赴约的,但我爹却说世子在府中丢失,让我带着人一通好找,这才失约。”
“世子你知道吧?”孙鳞面上浮现些许得意:“就是景安侯世子,五月进沂关郡的,当日被我爹请来赴宴……”
温梨笙嫌他有些挡路,眉头微微皱起:“让开。”
许是她态度极其不好,孙鳞愣了一下,继而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鳞儿,你在跟谁说话?”
温梨笙抬眼看去,就见一个膀大腰粗的男人从后方走来,那男子皮肤黝黑鼻翼宽大,右眼皮子上有一道小疤,看起来有些凶狠。
眼熟。
温梨笙见他的第一面就觉得眼熟。
但她从未见过此人,梦境中也没出现过这个男子。
“表叔。”孙鳞转头喊了一声,让开了身子,温梨笙得以看见这男人的全貌。
这就是孙家经常炫耀的那个,在奚京当武将的表亲。
男人名为董廉,在奚京是个从四品的武将,如今四十余岁。
他打量温梨笙片刻,问道:“这是何人?”
孙鳞很是恭敬道:“这姑娘是沂关郡的,先前来过我家赴宴,我也不知道她为何会在此地。”
说完他朝温梨笙问道:“难不成,你是知道我要来奚京,所以一路跟来的?”
温梨笙听了这话,又是惊讶又是觉得荒唐,忍不住笑出声:“你不知道世子回来了吗?”
“什么?”孙鳞愣了一下。
“世子啊,昨日才回的京城,昨晚上还办了接风宴,你没收到消息?”温梨笙歪着头,面带疑惑地问她。
孙鳞自然听说了,但那场接风宴他是没有资格去的,一时间脸色有些难看:“世子回京,与你有什么关系?”
“与她没关系,难道与你就有关系了?”谢潇南的声音突然从孙鳞背后响起,直接把人吓得浑身一震,转头就见他站在旁处,嘴角牵着冷漠的笑。
董廉匆忙上前一步,躬身行礼:“拜见世子。”
孙鳞匆匆忙忙弯腰,慌张认错:“小民不敢。”
谢潇南没搭理他们,冲温梨笙看了一眼,温梨笙便绕过孙鳞走到他身边,亲昵地挽住他的胳膊,带着往里走:“世子,怎么这奚京什么人都有啊?真的好奇怪哦。”
谢潇南冷硬的声音变得轻缓:“那不是你们沂关郡的人吗?”
温梨笙愣了一下,接着道:“是哦,沂关郡的人来了奚京,果然会变得奇怪。”
谢潇南笑了一下:“说来说去,总归是奚京的不是。”
两人说着走远了,董廉孙鳞才站直身,两人的脸色都极为难看,半晌后讪讪离去。
这楼中的早饭种类样式非常多,摆在桌上令人赏心悦目,进屋的时候沈嘉清已经开吃了,霍阳拿着筷子不敢动手。
只有他们这些同龄人在的时候,谢潇南是没有那么多规矩的,也不像从前那般计较,面色如常的坐下开吃。
让温梨笙颇为意外的是霍阳,他看起来胆小谨慎,但却是吃得最多的,撑得站起来都费劲,见他笨拙的样子温梨笙忍不住偷笑。
这小子倒是学聪明了,再怎么样还是先填饱自己肚子,不像刚出事那会儿不吃不喝。
出了酒楼之后,几人就在奚京中闲逛。
奚京占地非常广阔,从街头走到结尾都把温梨笙累得够呛,以往她在沂关郡连逛几条街都不在话下。
瞧见她呼呼喘起,谢潇南就会选个地方让她坐下来休息,自个在一旁站着,沈嘉清逮着霍阳在四处闲逛,等温梨笙休息好了几人再往前走。
行过闹市街头,许多景色印在温梨笙的眸中,渐渐与她梦境中的重合,她能够分辨出路如何走,往什么方向会到什么地方,甚至对哪条街上有什么出名的商铺也记得清楚。
想起梦中反复出现的那棵树,温梨笙转头问道:“世子,奚京是不是有一个很大的树?”
这问题很是没头没脑,谢潇南眉梢轻动:“这里到处都是树。”
“我是说那种非常大,非常高……”温梨笙也不知道怎么描述,梦中那棵树始终是模糊不清,看不分明。
谢潇南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而说道:“北城郊处有一片树林,当中有一棵是奚京现存最大的树,你若想看,等过两日我进宫复命出来,就带你去。”
温梨笙应了声,倒是不急着现在去看,只是想确定那棵树到底是不是在奚京。
梦境中的所有东西都相当清晰,只有那棵树出现的时候模糊不清,且三番五次的梦见,温梨笙觉得一定有什么关键在那棵树上。
众人在城中玩累了,又吃了些东西,才回府中。
谢潇南送的药很有成效,温浦长抹了两回,下午的时候脸基本就消肿了,晚上再涂一层睡觉,明日估计就看不出来过敏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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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的几日,谢潇南和温浦长都忙碌起来,整理在沂关郡的事情和所缴获的东西,然后等召入宫。
这几日沈嘉清与温梨笙也很老实,闲不住就在门口的两条街上随便看看,买了一些奚京当地的东西,其他的时间都闲在院中,不是赏花就是看沈嘉清教霍阳练剑。
等了几日,皇上的召见终于传来,谢岑就带着谢潇南和温浦长一早进宫面圣。
这日早,温梨笙刚起床就听见一声闷雷,天气阴沉的很,憋闷了几日的春雨似乎随时要降临。
天气不好,她精神也提不起来,在藏书阁找了几本书坐在窗前读着,一声声闷雷传来,分明是大白日,天色却慢慢暗下来。
吃过午饭之后温梨笙读书读得乏困了,便上床打算躺一会儿。
这一闭眼,脑中的梦境如被一棒子打碎疯狂搅拌一般,在她脑中一个接一个的浮现,拼接,交织,让她在梦中难以安宁,紧皱着眉头,鱼桂见了还以为她做噩梦,上前喊了两声,却不见醒。
温梨笙梦到的所有片段飞速而过,心中的焦躁不安也一下子扩大,蔓延至整个心口。
直到她又梦见了那棵树,依旧是模糊不清的模样,耳边响起了声音。
“风吹骨响,人归故乡……”
“我谢潇南不负天下,唯负谢家。”
“英雄也好,反贼也罢,我不要万人吹捧的声誉,要的只是天下太平,盛世稳固。”
“温梨笙——!”
嘶声的呼喊撞进耳朵里,温梨笙转眼就看见一支箭疾速飞驰而来,重重地钉入她的腹中。
她倒抽一口气从梦境中惊醒,身边是惊慌喊她的鱼桂,天上的闷雷一阵阵响起,房间昏暗无比,忽而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眼前有一刹那的亮。
温梨笙猛然想起来。
她哪里是被毒死的?
分明就是一箭穿腹,被杀死的!
第92章
温梨笙想起了当时的场景,那一支极其锋利的箭飞驰而来,正中她的腹部,钻心的痛楚传来的瞬间,她也因为巨大的力道猛地撞向身后的树干上,摔下来时被谢潇南接在怀中。
那棵树!
温梨笙觉得,所有答案都在那棵模糊的树上。
她一下就从床榻上翻下来,匆忙地穿上鞋子,快步往外走。
鱼桂被她的动作吓了一大跳,急急忙忙上前阻拦:“小姐!你要去哪里?外面要下雨了!”
温梨笙一把拂开她的手,神色凝重道:“我有重要的事,别跟着我。”
鱼桂拦了两下没什么用,见她神色异常的出了庭院往外走,哪敢真的放任她离去,紧紧地跟在身后。
外面的天色十分阴沉,乌云密布悬于头顶,仿佛下一刻就要塌下来似的,偶尔传来雷声滚滚,风也变得凌厉不少,不再温和。
温梨笙大步往外走,脚步匆匆地行过府中的下人,径直从一处偏门出去,门后就是马厩,当中只拴着一匹马,还是从他们从沂关郡一路骑来的。
温梨笙从中牵出马匹,旁边看马的下人不敢阻拦。
她翻上马就离去,鱼桂追喊了几步,见她离去得很快,便立刻转身去别处寻马,但这里毕竟不是温府,谢府的下人自不会听从她的话,于是寻了一圈也没能找到马匹,一时间没了主意,只得去找沈嘉清。
温梨笙骑马上街,看着这满眼熟悉的街头,在她脑中逐渐形成模糊的路线,她隐约知道在什么地方应该转弯,往着什么方向能去往她想去的地方。
驾马从路中行过时,正好被出宫回府的谢潇南撞见,他看着温梨笙从前方的街角转去,停下与身边人的对话,道一声失礼,而后策马跟上去。
越往北城郊区而去,路上的行人就越少,到后面宽敞的车道中几乎没人,她骑马的速度也越来越快,纵马奔腾起来,几乎是下意识的沿着记忆离开街区,踏入一片荒郊之地。
沿着北一直走,约莫一刻钟的时间,面前突然出现一片树林,树木零零散散并不密集,正是三月抽芽的时候,满树的绿叶在风中摇曳。
温梨笙眼前一亮,驾马进入林中,往前行了百来米,就隐约看见一棵巨大的树。
她匆忙下马,目光紧紧盯着树脚步略显慌乱的走去,越靠近记忆就越清晰,梦境中那始终看不清的模糊影子也慢慢有了细节。
这是一棵非常高大的红豆杉树,与周围的树种都不同,所以高出了一大截,茂密的树冠散开,周围空处一大圈,成千上万的枝干上布满了嫩绿的新叶,一颗颗红豆似的东西挂在绿叶中,乍然出现在眼前,完完全全让温梨笙看了个清楚。
这就是她梦境里的那棵树!
温梨笙朝树走近,每走一步耳边就传来那些被遗忘,埋藏在记忆深处的话语。
“这树被称为相思之树,驻守边防的将士在临行之前,都会做一串骨铃挂在这树枝上,风一掠过骨铃就会叮咚作响,呼唤就未回家的将士归来,将士们若安然归家,便会来此处取下当初挂上去的骨铃,若是没能回来的,那些骨铃就会一直挂在上面。”
关于骨铃古老的传说,寄托相思,呼唤离家的亲人。
“你看那串,那是乔陵的骨铃,是我亲手做的,在他十九岁生辰时送给他的,但这串骨铃,再也不会被取下来了。”
乔陵。
是了,乔陵曾在临行之前将骨铃挂在树上,但后来再也没人将其取下来,因为他没能走出北境。
“他让我把他的尸骨葬在山顶上,风大的地方,说每回风从那里吹过之时,他就会乘着风回到奚京,然后撞响这骨铃。”
“他说每回这骨铃一响,就是他回来看我了。”
一声巨雷从天上炸裂,震耳欲聋的声响之中,她的眼泪霎时从眼眶中滑落,与此同时憋闷了几日的春雨倾泻而下,卷着冷冽的狂风,撞响这满树的骨铃,一瞬间便响起叮叮当当的闷响,纷纷杂杂,不绝于耳。
温梨笙立在这个参天大树之下,不消片刻便浑身湿透,雨水打在脸上将泪水一同卷落,顺着脖子流进去,冰凉刺骨。
那些被遗忘的记忆仿佛一点一点以梦境为支点开始拼凑蔓延,那些被她遗忘的真相也终于揭开面纱。
建宁六年五月,谢潇南奉皇命进沂关郡,处理二十年前埋下的网。
建宁七年八月,谢潇南匆匆离郡回京,当时所有人都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实际上是谢潇南将梅贺胡等人勾结异族的证据上交皇上之后,景安侯谢岑奉命出征,前往北境之地征讨诺楼国,但却在去北境两月之后神秘失踪了无音讯,谢潇南得到消息所以才匆忙回京。
同年十月,谢潇南领兵从奚京出发前往北境寻父抗敌。
建宁八年二月,援兵未能如期抵达,军粮告罄,后备不足的情况下谢潇南带兵顽抗二十多日后节节败退,被逼至山涧深处,最终全军覆没。
建宁九年四月,谢潇南起兵造反,消息疯传而开,在沂关郡的温梨笙这才听到了关于景安侯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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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的消息。
建宁十一年腊月,谢潇南带领将士进入沂关郡,截停了温梨笙的迎亲队伍,杀了孙家人,搬空温府,而后一路前往奚京。
麟福元年,谢潇南登基称帝,改国号为琮。
温梨笙被关在宅中大半年的时间,终于听到了谢潇南称帝的消息,与她猜想的一样。就在她想着什么时候能够被放出去的时候,一杯毒酒打乱了她的宁静的生活。
毒酒入喉的瞬间,温梨笙就感觉到了嗓子的痛楚,当即反呕吐了出来,即便是如此,她还是因毒而晕过去,醒来的时候就被人捆住了手脚坐在马车里。
前世温梨笙被抓的时候,并不知道抓她的人是谁,现在却知道那人其实是洛兰野,因毒酒的毒性剧烈,也没有人给她治疗,她失声很长一段时间,直到马车进入停在奚京邻城那会儿,她仍不能开口说话。
路上阮海叶曾跟她说过话,话中透漏出温郡守从谢潇南进沂关郡那会儿就已失踪,后来谁也不曾见过他,十有八|九是被谢潇南杀了。
当时的温梨笙压根不知道真相是什么,长时间的日夜兼程之中,她又因失声不能说话,心中蒙生了一股对谢潇南的强烈怨气,直到谢潇南带人而来,从洛兰野手中做了选择。
他杀了洛兰野,救下温梨笙,然而在洛兰野死之前,那些可以让谢潇南清白于天下的东西全数被毁。
温梨笙被带回皇宫,谢潇南得知她失声之后喊来所有太医为她医治,但温梨笙极其不配合,拒绝诊断,打翻药碗,惹怒了谢潇南,所以他用嘴渡药,把她的嘴咬得血流不止。
那段时间两人关系极差,但因为温梨笙失声,所以也无法爆发争吵。
后来温梨笙才得知,谢潇南并没有杀她爹。
温浦长自谢潇南进城之后,带领一批人往南,成为反贼之中的头号人员,一路向南而去的大部分城池都是他占领的,所以也导致后来谢潇南去往奚京的路相当顺畅,几乎没有阻拦。
谢潇南称帝之后,温浦长被拜为当朝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再见到心心念念的女儿时,温梨笙正捧着自制的灵牌一边哭一边烧纸,把身着华贵官服的温浦长气得一蹦三尺高骂她。
误会解开之后,温梨笙才知道,当年梁帝决心除掉谢家,所以先派出谢岑前往北境,在他对大梁将士满心信任,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梁帝安插的内线设计其杀害,尸体抛在北境不知名的某座深山之中,无迹可寻。
后来谢潇南不知真相,带兵前往北境寻父,再中埋伏,千百将士被逼上绝路,留下了最后一点口粮。
百人死而求一人生。
谢潇南背负了千百将士的性命与期望艰难的活下来。
幸运的是温浦长在得知消息之后,带人前去施救,但还是晚了一步,只救下了独自生还的谢潇南。
而后谢潇南想回奚京,却在离北境百里之处的城中遇见了寻欢作乐的一众援兵,率领援兵的人正是四品武将董廉。
谢潇南找上他之后才知道援兵未能如期而至的真正原因是梁帝授意,当初他父亲也是葬身于董廉之手,谢岑手上戴了多年的赤玉扳指也被扔到谢潇南的面前,他才彻底明白了父亲的死亡。
谢潇南满腔恨意,怒火难耐,在连杀二十几人之后没能取董廉性命,只得暂时逃离,他拖着重伤之身无路可去,又反回沂关郡找温浦长。
造反吧。
在将一切告知温浦长之后,温浦长是这么跟他说的。
随后他被安排在收缴而来的梅家酒庄里养伤,在一年多的时间里,他养精蓄锐策反了萨溪草原的哈月克族,将索朗莫收入旗下,又暗中与京城中的谢家取得联系,周秉文得知一切后选择站在谢潇南这边,分隔两地开始策划造反事宜。
万事俱备之后,他们高举反旗,彻底搅乱了大梁。
温梨笙起初以为谢潇南是为了自己的野心才造反的,后来了解到原是梁帝不是明君,引起大梁各处的动荡不安,为着这天下人他才造反,最后才知道,原来这当中还有一层家仇在其中。
谢潇南的脊梁骨,只肯烧毁,不能摧折。
所以后来他戴着父亲的扳指,拿着乔陵的骨刀,一步一步从泥泞中走出,踩过尸山血海,站上了最高的那处地方。
即便他污泥满身,血染衣袍,却仍是黑暗中最明亮的一束光。
忠主护国,保卫大梁,是谢家人的天性。
谢潇南做到了,他将国仇家恨扛在肩上,哪怕背负天下骂名,哪怕父母皆亡,重要的人不断离去,他也未曾退缩半步。
唯有这样的谢潇南,才配得上铮铮铁骨四个字。
见识到这样的他,温梨笙感到不胜荣幸。
然而世间万般苦,佛不渡人,唯有自渡。
谢潇南那尊贵的龙袍之下,不仅仅是满是伤痕的身躯,还有一颗已然千疮百孔却仍然无比强大的心。
永远顶天立地,永远不会被摧折。
所以谢潇南说:“我不能倒下。”
可有谁还会记得,当初的谢潇南也不过是身份尊贵的景安侯世子,意气风发的小少爷罢了。
温梨笙感觉到铺天盖地的痛苦,从心底溢出奔腾飞跃,传往四肢百骸,她不能原谅自己竟然将这一切忘记,重生回来之后竟然只记得当初在沂关郡被毒的那段记忆。
谢潇南受了那么多的苦,背负了那么多翻越一座座大山,受天下骂名时,他们这些知道真相的人,更应该铭记于心才对。
若是连他们都忘记了,谁还会知道谢潇南曾经遭受的一切呢?
当初她死在这棵树下,谢潇南捂着她腹部的伤口,赤红的眼中满是惊慌和哀痛,一声一声的嘶声喊着她的名字。
那些记忆涌现时,温梨笙闭上眼睛失声痛哭,春雨将她身上浸透,冲刷她源源不断流出的泪。
倒头来她也丢下了谢潇南。
成为在他伤痕累累的心头上添一刀的罪人。
她怎么能够忘记呢?!
大雨滂沱之下,温梨笙崩溃到放声大哭。
春雨料峭,惊雷不断,哭声被哗啦啦的雨声掩盖,连同倾泻而出的痛苦和悲伤都化作雨水从指尖滑落。
忽而打在身上的雨水停了,化作咚咚咚地响声,噼里啪啦不绝于耳。
温梨笙睁开朦胧的泪眼,就看见头顶悬着一把墨色的伞,将雨水尽数遮挡,她转过头,就见谢潇南持伞立在身边,低着头看他,黑眸像拢着无边月色,沉沉的,将她笼罩。
谢潇南将笑未笑,抬手掌在她的侧脸,大拇指往湿润的脸颊上擦了擦,低低开口:“是谁惹了温宝伤心啊?”
那双漂亮的眼眸中,分明浸着心疼。
温梨笙呜咽一声扑到他怀中将他抱住。
谢潇南的身上是干燥的,温暖的,泛着那股淡淡的甜香,那是温梨笙最喜欢的味道。
前世她被洛兰野抓去后很长一段时间困在惊慌之中,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很少睡觉,即便睡着之后只要有一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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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响动,她就会被立即惊醒,再无睡意。
后来被谢潇南救回,她整日整日夜不能寐,睁着眼睛坐到天亮,被谢潇南发现之后,他就在温梨笙的寝殿中点了龙涎香,淡淡的甜香气味一下就让温梨笙的神经得到莫大的缓解,当晚她睡了这两月来头一个安稳觉。
自那之后,她殿中便日日点着这种香,再也不会因为一些细微的动静从睡梦中惊醒。
重生之后温梨笙忘记了那些记忆,却仍旧从心底里喜欢这香气。
温梨笙紧紧抱着谢潇南,将身上的雨水全数蹭到他干净的衣服上,埋在他的肩头哭,声音闷闷的,却一声声传到谢潇南耳朵里,震得他心尖都颤起来。
谢潇南轻叹一声,揽上她的背,将她拥入怀中,半点不在意她浑身湿透。
而后他将温梨笙抱起,抬步走向林子旁出的一处庭院,那是他和周秉文时为了而来北郊玩时方便,留的一处宅子。
宅中常年有几个下人看守打扫,谢潇南进门的时候下人们皆惊诧不已,但飞快的打点好房间,备上热水,随时供主子所用。
谢潇南将她抱进他来这里时睡觉的寝房,房中被清扫得很干净,所有东西摆放整齐,有着谢潇南房中一贯的风格,地上铺着名贵的裘毯还未收起,房中被下人点上了香,送上热茶之后,下人退去关上了门。
窗外雨水淅沥不停,谢潇南将她轻轻放在裘毯上,想起身拿一些热茶给她喝,却被她一下抱住了腰身,脸曾在他心口,声音哽咽:“别走……”
谢潇南眸光一软,也坐下来,将她抱起来圈在怀中,拿出锦帕细细把她脸上的水渍擦去,却发现她的眼睛还在不停流泪。
他用指头揩去温梨笙眼角的泪,柔软的指腹抚过她细密浓长,满是湿意的睫毛,凑到她脸边询问问:“怎么一直在哭?”
“好痛。”温梨笙轻声说。
“哪里痛?”谢潇南微微皱眉。
“肚子痛。”温梨笙扶上腹部。
那一支箭留下的触感仿佛不停地浮现,连带着腹部她产生了强烈的错觉,肚子也痛了起来。
谢潇南被她软软糯糯,带着委屈的声音搅得心都乱了,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我去给你找医师?”
“不要走。”温梨笙喃喃重复着,将他抱得更紧。
像一只受了欺负的猫,紧紧的依偎在他怀中,湿发贴在她的脸边,秀眉紧蹙着,抿着嘴看起来不安极了。
她手上的力道很重,手臂将他圈住后还用手指抓着他的衣裳,生怕他真的就这样离去。
谢潇南抬手将她脸颊揉得有些乱的湿发拂到耳朵后,掌心在她冰凉的脸蛋上贴了贴,而后往下移。
手掌慢慢地贴在温梨笙的腹部上,力道轻缓地揉起来,声音又低又哑:“揉一揉就不痛了。”
第93章
“谢潇南,你在写什么?”
“谢潇南,那些奏折那么多,你要坐在这里看一天吗?”
“谢潇南,这个折子上说后宫不可只有一个妃子,这妃子说的是我吗?”
“谢潇南,你为什么不搭理我……”
“我现在是皇帝。”他终于从繁冗的奏折中抬起头,看了一眼被她作乱得满桌子杂乱的奏折。
“这不是显得咱俩关系亲近嘛。”温梨笙撇起嘴:“那我叫你什么?我先前听他们叫你晏苏,晏苏也是你的名字吗?”
“表字。”谢潇南抬手将手边几本乱了的奏折叠放好,黑眸如蒙上清晨的薄雾,看不分明其中之色。
表字。
少年二十弱冠,父母长辈冠其字,自此成年。
二十岁的谢潇南父母双亡,谢家被皇帝清剿,没有长辈为他冠字,于是他以乳名作字,为谢晏苏。
他很喜欢这个名字,凡叫必应。
似乎承载了他对父母的思念。
窗外狂风骤雨,沉闷密集的响声不断传来,屋内烛火摇曳,清香蔓延,将两人抱在一起的身影投在地上,水滴从温梨笙的发梢衣裙上滴落,浸湿了谢潇南的衣。
温梨笙在一片昏暗中抬头看他,对上他如墨染一般的眼睛,好似万丈高空上的皎皎明月,清亮而柔和。
她好像沉溺在这双眼睛里,慢慢把手抬起来圈住他的脖子,侧脸靠在他的颈子处,想与他紧紧贴在一起。
谢潇南的手轻轻按揉着温梨笙的肚子,声音染上了别的情绪,变得低哑:“还痛吗?”
腹部的疼痛本来就是心理造成的错觉,但谢潇南的掌心贴上去缓慢地揉着时,就不痛了。
温梨笙嗯了一声。
谢潇南就收回手,抬起她的脸,声音变得极轻,像是生怕大声一点会惊吓到她似的:“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温梨笙定定的看着他,眼睛里盛满交织的情绪,没有说话。
谢潇南看着她微微抿起,呈一个下沉弧度的唇,低头在上面吻了一下,炙热的呼吸与她交融在一起:“告诉我。”
他的眼眸像染上了□□一般,变得沉甸黏糊,深邃无比,充满着蛊惑与她视线勾缠,仿佛牵着她往下坠落。
温梨笙万分心悸,只好缴械投降,慢慢开口:“我做了一个噩梦。”
“嗯?”他从喑哑的嗓子里挤出一个疑问的音节。
“我梦到了你。”温梨笙声音涩然,一说起这些又有些哽咽:“你父亲被害,母亲也因为思郁成疾身亡,你被困在北境的凛冬里九死一生,谢家却被抄家清剿,一无所有之后你起兵造反,夺得帝位,创立新朝。”
她说的很慢,但谢潇南不催也不应,静静的听着她说着。
“你曾说不定天下何以为家,后来你定了天下却受万人唾骂,我想找出真相还你清白,但最后我也在你身边丢了性命。”眼角滑落的泪连成串,温梨笙的眼睛又模糊了,看不清谢潇南。
良久之后谢潇南抬手,将她眼中的泪拭去,缓声说:“你是说你梦到了我父母亲朋皆亡,我走投无路起兵造反,还夺得帝位,我失去了所有,又令世人所仇视,最后连你也失去了?”
温梨笙点头。
谢潇南嘴角轻牵,一个淡淡的笑浮现:“那还真是噩梦呢。”
温梨笙看着他的表情,只觉得痛不欲生,脸蹭了蹭他的肩颈,呐呐道:“对不起。”
“你有何错?”谢潇南的手抚在她的侧脸,拇指在白嫩的脸上缓缓摩挲。
“我把你丢下了。”温梨笙又说。
谢潇南眸光一沉,停顿片刻没有说话,而后身体一下子动起来,揽着她的后腰低头落下一吻,重重的覆在她的唇上,将她的话吞在嘴里。
温梨笙在他的力道压迫下,慢慢倒在裘毯上,被他的气息笼罩,心中的痛楚终于被缓解,如泡开的蜜饯浇在心头上,全然是甜的。
缠缠绵绵许久,等他的力道撤去后,就感觉炽热的呼吸搭在耳边,谢潇南说:“若真是如此,也该怪我无能,没能保护好你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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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梨笙急了一下,侧头吻在他的耳朵边:“你不无能,你是这天下最厉害的人!”
谢潇南低低笑起来,声音闷闷的,一下一下轻敲在温梨笙的心尖。
“所以你先前才问我,若是日后造反会是因为什么。”
温梨笙先是一怔,而后想起先前她忘记那些事情时想不明白谢潇南日后造反的真相,所以当时才问他,若是后来有一日突然造反篡位,会是什么原因。
当时谢潇南的回答是,谢家绝不可能背叛大梁。
是了,前世的谢潇南也没有背叛大梁,即便是遍体鳞伤,他仍然一心想平定天下。
温梨笙知晓谢家人不屈的风骨和忠义,便说道:“谢家世代位高权重,声望颇高,皇帝难免忌惮,若再加之小人的劝说挑拨,现在又查出了二十年前诺楼秘术活人棺一事,皇帝若要对谢家动手也不是不可能的。”
谢潇南见她眼圈赤红,眼帘上还沾着泪,当真一本正经分析起来,不由笑了笑,而后将她抱起来说:“你说的这些,我与父亲又何曾想不到?再且说即便皇帝不对谢家动手……”
剩下的话他没说,但温梨笙立即就明白,睁大眼睛道:“你们要反?”
“大梁要的是一位明君,不是为了自己不顾天下百姓,残害忠良的昏君。”谢潇南道。
“可做皇帝很累,我不想你再背负骂名。”
谢潇南笑出声,捏了捏她的鼻尖:“你是不是笨,有慎王在,我为何要去当皇帝?谢家为的不是皇权,而是盛世安定。”
温梨笙听后恍然想起,现如今还有位慎王健在,仍可以是皇位继承人,前世谢潇南被困于北境时慎王不知为何暴毙,所以谢潇南才自己做了皇帝。
若是景安侯没有被害,谢家还没有被清剿,那么在京城中若是再有人想害慎王就不会那么容易了,也就是说,谢家已经开始准备造反之事,只不过这次不是谢潇南当皇帝,而是要将慎王推上帝位。
温梨笙抬手抱住他,轻声呢喃:“太好了,太好了……”
谢潇南将她拥在怀中,手掌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拍在她的后背,哄道:“不过是个噩梦,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是啊,自重生起,那些痛苦不堪的过往都已经翻篇,只剩温梨笙一人记着,在往后的岁月里,她也要将那些往事忘记,这是崭新的一生。
谢潇南也一直站在云巅的天之骄子,不曾跌落泥尘,不曾一无所有,不曾满身伤痕。
温梨笙安心地窝在她的怀中,低低嗯了一声,以作应答。
抱了一会儿,谢潇南就说:“我让下人送热水进来,你洗洗换身干净衣裳,春雨冰凉,免得受风寒。”
身上衣裳都湿透,黏糊糊的,温梨笙也感觉到了不舒服,便点点头。
谢潇南就在她额头亲了一下,然后起身出房,不消片刻下人送上来浴桶倒上水,洗漱用具一应俱全,还送了一套衣裳来。
那衣裳是谢潇南往日来的时候留下的,这庭院里并没有女子衣裳,外面雨势太大,一时半会也买不了,所幸就先穿着他的。
温梨笙将身上的雨水洗了个干干净净,在热水里泡了一遭,浑身的冰凉也尽数驱逐,绾起洗净的长发,她擦干身体套上了谢潇南的衣裳。
仅有一件里衣和外袍,连裤子都没有。
温梨笙穿上之后发现这衣裳松松垮垮,大到一直从肩膀滑落,她尝试了几下却还是依旧,赤着脚在裘毯上走了几步,朝外喊道:“谢潇南——”
没曾想谢潇南就站在外面的檐下,背对着门窗看着淅淅沥沥的大雨,听到她的喊声后他转身站在窗边询问:“怎么?”
“你这衣裳太大了,一直往下掉。”温梨笙看见窗边有他的影子,便抬步走到窗边问:“怎么办?”
谢潇南沉默了片刻,而后道:“我找根发带给你。”
温梨笙站在窗边等了一会儿,就见谢潇南去而复返,将窗子推开些许探进来一只手,手上拿着一根墨色的发带。
那发带很长,缠在他的手掌上还往下坠了长长一条。
温梨笙将发带解下,柔软的指腹从他掌心划过,留下微弱的触感,谢潇南似乎觉得有些痒,指头蜷缩了些许。
她拿过发现,在腰上缠了两圈然后系住,纤细的腰就显出来,衣袍被系紧之后肩头上的就不往下滑落了,她推开窗子探出头,就见谢潇南站在窗前,温笑着道:“洗完了?”
温梨笙点头,模样看起来有些可怜巴巴:“你进来好不好?”
谢潇南便转头往门处去,进了屋子后见她赤着脚站在地上,就往床榻上一指:“上去。”
温梨笙就走回床上,下人进来抬走了浴桶收拾了余下的东西,房门被关上之后屋中又变得十分寂静。
谢潇南没有往里走,他站在门边道:“我也去洗洗,换身衣裳,随后就来。”
温梨笙应一声:“好。”
而后又补充道:“你快点。”
谢潇南眸若春水,带着微微笑意点头,转身离开。
温梨笙在谢潇南的床榻上滚了两圈,柔软的褥子上是淡淡的香气,她将这被子抱在怀中,仿佛抱着谢潇南一样,莫大的心安将她包裹。
今世在她的一番误打误撞之下,给谢潇南提前敲响了警钟。
前世谢家之所以溃败,也是由于对皇帝的太过信任,一腔忠义变作笑话,毫无防备之下遭受重击,等谢潇南反应过来的时候,谢家败局已定,无法挽回。
好在北境的严寒冬季,她爹及时伸出援手,若不是如此,谢潇南只怕也挺不过那年的凛冬。
一切都在变好。
温梨笙闭上眼睛,沉溺在清淡的香气之中,慢慢睡去。
她知道自己不会再做那种梦了,前世已经翻篇。
第94章
前世梅家被抄家之后,那一个非常大的酒庄就落到了温浦长的手中,闲置了两三年,后来突然大动干戈的翻新,几乎将里面构造都改了,由于位置比较偏,温梨笙也没去几回。
后来沈嘉清辞别沂关郡,温梨笙整日就变得无所事事起来。
她没其他朋友,曾经也试图交过别人,但那些人似乎碍于她的身份,还有些不喜她的性子,于是久而久之,温梨笙就没有交朋友的打算,她与沈嘉清两个人整日吃喝玩乐就足够了。
但沈嘉清离去之后,温梨笙在郡城闲逛时也觉得颇是没有意思,她也曾试过去参加别的姑娘参加的聚会,或是城中哪个酒楼大肆举办的宴席,但始终不喜当中的氛围。
闲来无事,她就会去梅家酒庄玩,在那棵巨大的百年老树之下打一副秋千,她坐在秋千上让鱼桂推。
阳光洒下斑驳的树影,温梨笙在其中前后摇晃,唯有在那个时候,她会觉得心情舒畅一些。
起初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但是后来她注意到酒庄里的下人和侍卫越来越多,回去问她爹的时候,她爹的回答是:就算酒庄没人,也要时刻派人守着,以免有些闲贼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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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享乐。
当时温梨笙觉得这话十分可笑,那酒庄里什么东西都没有,怎么可能会遭贼惦记?
只不过她后来再去酒庄的时候,还真看到了一个贼。
当时正是阳春三月,阳光温暖微风清凉,温梨笙在树下荡了好一会儿的秋千,觉得有些口渴,便生出了要去酒庄找水喝的心思。
酒庄很大,被翻新过之后几乎没有了先前梅家的影子,所过之处种的花花草草也都已抽芽绽放,鱼桂等几个侍卫跟在她身后,在酒庄中随意转了几圈之后,水没找到,倒是先看到有一处房屋的屋顶上站着一个人。
仿佛是个很年轻的公子,身着雪白的长衫,墨发高束,发尾垂下来在背后轻轻摇曳。
温梨笙第一反应就是以为酒庄遭贼了,指着屋顶上的人大喊一声:“上面那是谁!”
上头年轻的公子听见了声音,转头看来,却因为逆着光,完全看不清他的容貌,他站在上面瞧了温梨笙两眼,没有回应。
“你等着!不要跑!”温梨笙冲他喊了一声,然后让侍卫去爬屋顶抓他。
他却一下从屋顶上跳下去,跳到了另一面不见了。
后来温梨笙派人在酒庄中搜寻许久,未能找到他的身影,只以为是个悄悄跑入酒庄的贼,经她一喊被吓跑了。
她甚至还跑去温浦长面前邀功,称自己赶跑了一个小贼。
也是很久很久之后,温梨笙才知道当年在屋顶上看到的,正是在酒庄里养伤的谢潇南,难怪她跑去她爹面前邀功时,她爹虽嘴上一直在夸赞,面上的表情却很难看。
温梨笙许是梦到了这些往事,忍不住在嘴角牵起了笑容,忽而感觉到有温软的触感轻轻覆在唇边,温梨笙慢慢从梦中醒来,睁开眼带着满是慵懒的睡意对上谢潇南的眼眸。
他靠得很近,头搁在床榻边上,一只垫在下巴下面,一只手伸到她脸边,指尖描绘着她微微扬起的唇线,见她睁眼才将手收回来:“是我把你惊醒了吗?”
温梨笙眨了眨困倦的眼睛,微微撑起头向他靠近,但因为动作一大肩处的衣裳又滑落,露出白嫩的肩膀和精致分明的锁骨,那块叼着梨子的小玉老虎也露出来。
外面仍在下雨,雨声不停地传进来,天似乎黑了,屋中只点了一盏落地长灯,柔和的灯光罩在温梨笙的肩头上,将她白皙的皮肤蒙上一层暖光。
谢潇南眸光一落,一下就落在她的肩颈处,眸色骤然加深,瞬间觉得喉咙干涩。
他当即将视线撇开,望向了旁处,目光还没定住时忽而感觉脖子一重,原是温梨笙抱住了他的脖子,温热的脸贴过来,贴在他的侧颈上,亲昵地蹭了蹭,声音沙哑:“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谢潇南顿了片刻,才低低嗯了一声。
温梨笙这一觉睡了有两个时辰,醒来之后只觉得昏昏沉沉,身上有些热,呼出的气跟带着火似的。
很快谢潇南就感觉到了她体温的不正常,将手覆在她的额头上试了试,果然滚烫,他低下头点了点她的鼻尖,话中带了些责备:“身子骨弱还敢淋雨,现下可好,冻凉了吧。”
温梨笙撇嘴:“我不过是在雨中站了一会儿,我好着呢,没有冻凉。”
“没冻凉何以身上这么烫?”谢潇南将手掌贴在她的脸颊旁,说道:“身子弱,脑子笨,嘴巴也硬。”
温梨笙脑袋冒着热气儿,神色有些懵懂,听得他一句句落下来,便仰起头噘着嘴,想要跟他亲亲。
这副娇憨的模样把他看笑:“怎么,说你两句,便想也把风寒传染给我?”
温梨笙微微皱眉,想了想,便打着磕巴威胁道:“不亲亲,就、就出去。”
谢潇南眉梢轻动,眼眸轻弯,而后低头覆住她的唇。
大约是得到了满足,温梨笙原本皱起的双眉慢慢松开,抱着他唇齿交缠,不过他离开得很快,将她按下盖上了薄被,说道:“好好躺着,等会儿喝药。”
温梨笙不想喝,刚张口,就被谢潇南看出了心中所想,率先一步道:“必须喝,不喝的话就没有亲亲。”
温梨笙当下没再说话。
谢潇南出门之后,她才反应过来。
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凭什么要用这话来威胁她?
她难道是那种必须要亲亲的人吗?!
温梨笙越想越气,握着拳头对着枕头捶了两下,放下狠话:“好你个谢潇南,你最好不要亲亲。”
等了会儿,谢潇南去而复返,将屋中的灯又点亮两盏,房间顿时变得十分亮堂,他从旁出拿了一本书落座在床榻边的裘毯上,低头翻书是说:“喝了药再睡,春雨到现在还没停,恐怕今晚是回不去了,我已让人传了信回去知会温大人,你不必担忧。”
温梨笙心说我才不担忧呢。
当初她爹接手谢潇南的人南上开拓造反之路,将她独自丢在沂关郡大半年,后来她因为意外被拐去了奚京,她爹还因为新朝的事忙得脚不沾地,压根就不来看她。
若不是当初她在宫中乱砸东西,还跟谢潇南大吵一架,只怕她爹要忙到新朝稳固之后才会来看她。
不过说实话,她爹的确比她会看人,他对谢潇南的信任度极高。
温梨笙趴在床榻上无所事事,高热让她有些难受,呼出的气息太过滚烫,便说道:“我想喝凉茶。”
谢潇南头也不抬:“不行。”
“我身上很热。”温梨笙扯了一下领子,领口嫩白的肌肤露出一片。
“喝了药就好了,别急。”谢潇南放缓声音。
温梨笙看着他被烛光笼罩的侧脸,安静下来,眼眸一动不动的盯了好一会儿,逐渐又感觉到困意,迷迷糊糊的闭上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温梨笙听到了谢潇南在耳边的低声,睁开眼睛就见他坐在床边,手边的矮桌上摆着一碗药,碗里黑乎乎的,散着一股子苦涩的味道。
这种药很难喝。
谢潇南将她扶坐起来,把肩颈处有些松垮的衣裳合好,哄道:“来,喝了这碗药再睡一觉就不难受了。”
温梨笙只看一眼这药,就满脸的抗拒,偏了偏头,意思十分明显。
“必须要喝。”谢潇南用另一只手扶正她的头:“不喝药好不了,明日也回不了家,若病症严重了,可就不止喝这一碗那么简单的。”
温梨笙出现不开心的神色。
谢潇南就说:“你若是不喝的话……”
这话约莫是想威胁她什么,但谢潇南想了一下,好像确实没能有什么东西能用来威胁她,难不成说不给她吃东西?
这当然是不行的,若是饿着她,心疼的还是他。
正当谢潇南正在想剩下的话时,温梨笙就问:“我不喝你要如何?难不成要一口一口的喂给我?”
谢潇南定定的看着她,忽而嘴角一牵,露出个轻笑。
大雨倾盆,空中起了一层雾,还未完全散尽的寒气又重新袭来,卷着狂风骤雨拍在窗上屋顶上,发出密集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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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中燃着袅袅轻烟,温暖干燥的气息隔绝了外头的寒冷潮湿。
静谧的房中时不时传来吞咽的声音,伴着少女的呜呜低声。
温梨笙被他按着后脑勺,一口一口的吞下他渡过来的苦涩,漂亮的眉头紧紧皱起,双手推拒起来:“唔——”
谢潇南将嘴里的药全数渡完才后撤了些许,抵着她的额头,与她鼻尖相触。
温梨笙像是跑了好长的路似的,累得喘息不止,把头扭到一边,连唇上残留得药渍她都不想舔一口,太苦了!
谢潇南说:“还剩半碗。”
“不喝了不喝了!”温梨笙立马拒绝,皱了皱鼻子道:“喝半碗就够了,药效是一样的。”
“你知道方才那半碗有多少被我喝了吗?”谢潇南哼笑一声,也不与她争辩,只抬起碗又往嘴里灌了一口。
温梨笙一见他这样,就知道又要被喂药,于是急忙挣脱他的手往床榻里面躲去,喊道:“我不喝啦——”
谢潇南岂能让她跑,捉着她的手稍一用力就将她拉了过来,力道略有些强硬,温梨笙是半分也挣扎不开,只能仰着脸被强迫灌下剩余的半碗药。
这下不仅是嘴里,连嗓子肚子都是苦的,打个嗝都是一股子酸苦的味道。
谢潇南用锦帕将她唇边的药渍擦干净,又将有些乱的发丝归到她而后,倒了被热茶给她:“外面正下着雨,没有蜜饯,且先忍耐一会儿。”
温梨笙喝了一肚子的苦药,这会儿舌根还发麻,又因为是病着身体不大舒服,顿时来了脾气,怨道:“怎么连个糖都没有?”
谢潇南无奈一笑,他住的这个地方,没有甜茶也没有糖,以前从不曾需要这些东西,而今身边带了温梨笙,忽而觉得应该常常备着。
于是将她抱在怀中低声哄:“都是我的不是。”
温梨笙的脸上很红,不知道是因为病得体温高还是心悸所致,在他怀中靠了一会儿,嘴里的苦味消散了,药效也慢慢发挥,困顿袭上心头。
见她有了睡意,谢潇南便将她轻柔放下,盖好被褥,盘腿在她床头边坐下来,像是喃喃道:“睡吧,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温梨笙在这轻缓的声音里,睡得很快,几乎一闭上眼睛就沉入睡眠之中。
这段日子,她越靠近奚京梦境就越频繁,交织在一起的记忆碎片让她得不到充足安宁的休息,一切都想起来之后,她便终于能睡个好觉了,再也不会梦到那些令人摸不着头脑的东西。
一觉无梦睡到天明,温梨笙醒来之后果然觉得神清气爽,精神力十足,半点也没有病态的虚弱。
她下榻,赤脚踩在柔软的裘毯上,就见房中安静无人,烛灯已经熄灭,朝阳的光透过窗子照进来,外面传来几声交叠的鸟啼,雨也停了。
谢潇南并不在房中,桌上摆着一本书和叠好的衣裳,她走过去展开一看,是她昨日换下的衣裙,已经被洗干净烤干。
温梨笙将干净的衣裙换好,穿上鞋袜,推开门就见院中站着几个正在清扫的下人,他们听到动静不约而同地抬头朝温梨笙望了一眼,随后又极快地低下头去。
雨后的空气极为清新,深吸一口只觉得心肝都裹上了清凉,她开口问道:“世子呢?”
有一下人上前一步,回到:“世子昨夜半夜才归房,想必这会儿还在睡。”
“他睡得很晚吗?”温梨笙疑惑。
“约莫丑时才睡。”
温梨笙有些讶异,昨夜她喝了药之后睡得很早,没想到谢潇南在她房中待到那么晚才回去,这会儿天色还算早,他自然还在睡。
温梨笙也不打算打扰她,只让下人备些水洗漱,而后要了些粥填饱肚子。
吃完后她站在门槛上往外看,就见外面一片荒林,隐约能看见那棵挂满了骨铃,承载着千万人思念的参天大树。
前世她是来过这个院子的,当初她央求谢潇南带她来看这棵树,来看看乔陵在临走之前亲手挂上去的骨铃,却不曾想在此地遭遇了埋伏。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温梨笙就在此处被一箭射穿了肚子,被被谢潇南匆忙抱来院中时依然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甚至等不到医治,就气绝身亡。
她并不知道是谁设下了那场埋伏,不过依照她的猜测,八成是上官家。
当初谢潇南称帝后,后宫位置空闲,只有温梨笙一人在偌大的后宫里,封侯拜相的大典上,她也有幸领了一道封妃的圣旨。
封号是贤德淑慧聪颖贵妃。
是的,名字极长,开创了前朝不曾有过的先例。
这名字其实还是温梨笙自己想的,可劲儿往自己脸上贴金,封号写给谢潇南的时候,他对着这封号沉默了很久,但最后还是采用了。
因为谢潇南想创立新朝,打破旧制,开创新规。
温梨笙没要皇后是因为封后大典极为繁琐,她光是听了流程就果断选择了贵妃,于是皇后的位置空了下来。
上官家在大梁皇帝在位时,家中出了个贵妃在宫中很是得宠,所以在前朝地位很稳,但谢潇南篡位之后,先帝的所有嫔妃全送去了尼姑庵,上官家的殊荣荡然无存。
当时他们见皇后位置空悬,便生出些别的心思,于是让嫡女上官娴进宫求见谢潇南。
她进宫求见的那日,正巧被温梨笙撞上了,她跪在殿外许久不得见,温梨笙却直接从她身边走过,径直进了殿中,而后又在谢潇南的面前问她是谁,为何而来。
谢潇南接此事驳了上官家的面子,回去之后的上官家非但没有放弃,还抛出了一根极长的线,告知谢潇南,他们手中有梁帝这几年来暗中命人去各地制作活人棺,取棺中黑菌粉制药一事的证据,以此来换取皇后之位。
附加条件就是要温梨笙离宫,回到沂关郡去。
又一次面对选择,洗白天下骂名,还是要温梨笙。
温梨笙偶然在殿中看到上官家的这封密信,心里头想的是,若是能洗清谢潇南身上的泥泞,那她愿意回到沂关郡去,毕竟这皇宫她也是不喜欢的。
或许谢潇南也正为难。
临走前,她想看看那棵树,便一直央求着谢潇南带他去看,打算在看到树之后将心中所想告诉他,然而等谢潇南搁下手头上忙碌的事带她去看树时,却遭到了埋伏,而后温梨笙毙命,重生回到建宁六年。
肯定是上官那一窝老贼干的,成天想着自家嫡女送入皇宫里当皇后,把她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他娘的!
温梨笙在屋外站了一会儿,又觉得有些寒气,回头进了屋中。
日头出来,光影打在窗子上,谢潇南才从房中出来,俊朗的眉眼还带着一丝惺忪的慵意。
他洗漱完之后听闻下人说温梨笙早就醒了,在屋外转了一圈后又回房中去,于是走到窗边轻轻敲了敲。
温梨笙正在屋中看书,那些谢潇南看的,她却读不懂的书,正看得满头雾水时被窗边响起的声响打断思绪。
一想就是谢潇南,她雀跃的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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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书开了窗子,果然见他站在窗外檐下,与她对上视线后嘴角轻弯:“吃过饭了?”
温梨笙点头:“我点吃了点粥,世子吃了吗?”
谢潇南道:“尚未。”
“那你吃啊!”温梨笙探出窗子,对下人道:“将早饭送到我屋子里来。”
而后笑眯眯对谢潇南说:“来房中吃吧,外面冷。”
她不仅使唤这院中的下人极为顺手,还给谢潇南安排得明明白白。
谢潇南就进了房,在窗边的桌子落座,看了一眼被搭在椅靠上,那被温梨笙换下的衣袍。
早饭很快就被送上来,谢潇南慢慢吃起来,温梨笙坐在旁边装模作样看书,实际上时不时抬头偷偷看谢潇南。
吃过早饭之后,谢潇南抬头看一眼天上的艳阳,说道:“该回去了。”
温梨笙点头,表示赞同。
毕竟昨日她出来得匆忙,虽然谢潇南命人传了信回去,但鱼桂昨日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肯定也会跟她爹说,难免引起她爹的担心。
两人便骑着马往城中去,回到谢府后谢潇南将温梨笙送到庭院前,与她说了两句话,转身去寻谢岑。
温梨笙也进了温浦长所住的院子,进去后就见霍阳一人在院中练剑,便问道:“我爹和沈嘉清不在吗?”
霍阳收剑,擦了把脸上的汗:“不在,出去了。”
“干什么去了?”温梨笙疑惑:“难不成是去找我了?”
果然她爹还是很担心她的!
霍阳却道:“据说是南街有花魁游街,温大人没见过这场面觉得十分稀奇,就带着沈嘉清一同去了。”
“啊?”温梨笙大为震惊。
她爹的性子她还是很明白的,若真是喜好女色,也不会这十几年都不曾续弦纳妾,虽然他这十来年身负重担,不想给自己增添负担是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但也从未听说过他会对秦楼楚馆的女子感兴趣。
温梨笙直觉不对劲。
先前谢潇南已经表明了谢家要反,如今她爹住在谢府,那就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说明她爹已经参与了谢家计划中,这场花魁游街,只怕另有隐情。
不过她跑出去一夜未归,这个当爹的竟然不担心她,还带着沈嘉清跑出去看花魁游街?
温梨笙气得抬手就要掀桌:“岂有此理!他可曾有将我这个女儿放在眼里?!”
掀不动。
她使了两下劲,石桌分毫不动,只好改掀为拍,一掌拍在桌子上,以表怒意。
未曾想这桌子石头做的极其坚硬,一掌下去她掌心钻心的疼起来,仰天嗷了一嗓子。
把霍阳吓了一跳,连忙退到一旁去,剑也不敢练了,生怕遭到温梨笙的迁怒。
温梨笙皱着眉头,不爽地质问:“你后退什么?我又那么可怕吗?先前在沂关郡你不是还总找我麻烦。”
霍阳瞪大眼睛道:“天地良心!我每回找你,不都是我挨揍吗?”
温梨笙一想也是,这霍阳回回来挑事,回回都挨揍。
她辩解道:“揍你的人是沈嘉清,又不是我,你怕我干什么?”
霍阳却不被她的话所混淆,气愤道:“那是因为沈嘉清每回都是你找来的!”
温梨笙轻哼一声,不与他辩驳,在桌边坐下来:“你练你的剑,我要在这里等他们回来。”
话说得极为大气凛然,然而她坐了还不到一刻钟,就觉得很是不耐烦,起身走了,对霍阳道:“等他们回来了就让沈嘉清来找我,我有事跟他说!”
“还有……”走了两步后又停下,转头对霍阳道:“你手里没一把像样的剑吗?”
霍阳的剑还是那把他自己打磨的,上面布满划痕,剑刃也是钝的。
他摇摇头。
温梨笙道:“我过两日正好要去城中的拍卖楼中买些东西,到时候你跟我一起,我看看有没有合适你的剑。”
说完还不等霍阳回答,她就转身离去,踏出了院门。
霍阳见她离开,盯着自己的剑看了一会儿,才又慢吞吞地在院中挥舞起剑来,动作间衣袍往上卷,露出其下一抹素白。
临近夜幕,沈嘉清才归来,一进门就见温梨笙寝房的窗子大开,便走过去将在路上买的糕点让在她桌上,问道:“霍阳说你找我,什么事啊?”
温梨笙把糕点拿过来拆开,放了一块进嘴里:“你来奚京带了多少风伶山庄的人啊?”
“也不多,”沈嘉清想了想:“十来个吧。”
“十来个也够了。”温梨笙忽而扬起一抹狡黠的笑:“咱们来奚京也有几日了,是不是觉得最近特别无趣?”
沈嘉清一见这笑容,就知道事情不简单,“你想如何?”
“要不要大闹一场,搅得奚京满城风雨?”
第95章
沈嘉清打小跟温梨笙一起长大的,每回温梨笙要使坏都是这么个表情,他只一看就能明白。
当然,他自己也是个闲不住的混性子,眼下听她说要在奚京大闹一场,当下左右看看,防贼似的进了她寝房,将门窗关上搓搓手:“好兄弟,细说。”
两个小混球一拍即合,在房中商议起使坏的计划来。
温梨笙前世在奚京住了一段时间,封位大典还没开始之前,谢潇南将她的身份隐藏的很好,没人知道他在宫里藏了这么一个人。
闲不住的温梨笙就经常跑出去玩。
那会儿沈嘉清还没被封为将军,自然也清闲的很,日日跟着温梨笙在城中玩乐,也因为温浦长跟谢潇南太过忙,没怎么留意两人的动向,而后两人就在城中闯了祸。
但并不是什么大祸,两人是在一个拍卖楼里瞧见了喜欢的东西,砸钱去拍的时候被旁人贬低了身份,而后温梨笙便在大怒之下砸了拍卖楼,最后才得知那是上官家的产业。
在城中大闹一通后,几人还是被衙门的人押住,最后还是谢潇南亲自来提的人。
温梨笙记得当时堂中跪了黑压压的一片,两人砸了上官家的核心产业一事就这样轻描淡写的带过。
但上官家肯定对她颇为怨恨。
温梨笙不在乎,她甚至打算先拿上官家开刀,在京城大闹一场。
而今沂关郡的事情已经结束,按照前世的进程,皇帝已经拿到诺楼国意图进犯大梁的确切证据,下一步就是要派谢岑带兵赶赴北境征讨,从而暗中安排人将其杀害。
温梨笙并不知道谢潇南他们的计划,但有一点她很明确,那就是眼下的奚京越乱越好,尤其能够给皇帝的那些爪牙添堵,那简直太好不过了。
与沈嘉清商量了一下计划之后,剩下的几日里,温梨笙都表现得极为乖巧,也不出门,整日就在后院晃悠。
时常会碰到谢潇南的母亲唐妍,温梨笙也是个天生的热性子,一见着她就要迎上去跟她聊天,起初唐妍只是问问她在奚京的生活可还习惯,有什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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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的,有没有不适之处等等一些客套问题,但是遇见的次数多了之后,这些客套话问完,温梨笙就大展利索的嘴皮子,拉着唐妍随处坐下,讲述在沂关郡遇到谢潇南的事。
唐妍对这部分真的很感兴趣,听得极为入神,后来闲暇时还特地去她的庭院找她,拉着她继续说。
但温梨笙向来是个喜欢胡扯的,所以一开始与谢潇南相遇的那会儿,她将谢潇南抢走她三百两银票的事大做文章,说得唐妍极是心疼,当晚就找谢潇南进行一场教育谈话。
说谢家人素来行得正坐得端,从不会有人向他这般抢小姑娘的东西。
教训得谢潇南一头雾水。
这日温梨笙在海棠花下捡落下的花枝,想做个花环,正巧碰上了唐妍。
唐妍立即走过来将她拉起,说道:“丫头,想要花就让人上去摘,何须捡这些掉地上的?”
温梨笙笑道:“这些花都是刚刚落下来的,我捡起来做个花环。”
唐妍心想这生长在边境的孩子就是不一样,奚京里的姑娘何曾会有这种贪玩的心思呢?个个都知书达理恪守常规,生怕做出什么有失千金小姐身份的事来。
她想起自己前半生也是这般,忽然生活里闯入这样鲜亮的小姑娘,顿时就觉得寻常日子无趣的很。
于是忘记她要去做什么事了,索性拉着温梨笙坐下铺满花瓣的地上,说道:“你先前讲到你去梅家酒庄遇见了晏苏,后来呢?你与他说话了吗?”
温梨笙在她身边坐下来,点头道:“说了呀,不过也只是点头之交,并没有多说,当时人很多,我吃过饭之后在僻静地方找了个凉亭睡觉,谁知道醒来之后走了大霉运,遇到只特别大的狗。”
唐妍讶然:“特别大的狗?有多大?”
温梨笙伸展双臂给她比划起来:“这么大,这么高,站起来的话前爪约莫能搭在人的肩膀上,又黑皮毛又长,嘴里的獠牙尖利,凶狠的要命!”
她惊吓道:“那你是不是受伤了?”
“哪能呢,我虽然没有那么厉害的功夫,但自小也是在一群高手身边长大的,对付这狗那自然是绰绰有余。”温梨笙挥舞着手里的海棠花,满口胡言起来:“这种狗我压根就不放在眼里,莫说是一只,就算是三四只同时来,我也能轻而易举的制服,它们看着我只敢站在远处叫,压根就不敢冲上来。”
由于她胡说八道的时候神色很是正经,唐妍当即就信了,赞不绝口:“丫头好胆识!”
“那当然!”被夸赞之后,她愈发得意了,说话也越来越离谱:“我当时看见那狗,上去就是一个飞踢,一下就把它的牙踢掉两个,翻在地上嗷嗷叫,开口就要求饶——”
“温梨笙,又在胡说什么?”
身旁传来一道声音打断了她的吹牛。
温梨笙与唐妍一同看去,就见谢潇南和谢岑并肩而立,站在不远处。
两人走来时就见一大一小两个美人毫无架子地坐在成片的海棠花上,头顶上泛着绯红的花瓣纷纷扬扬落下,一人眯着眼睛笑,一人手舞足蹈嘴动个不停。
走近了就听见温梨笙的最后一句,谢潇南没忍住开口打断。
谢岑却听了之后哈哈大笑起来,温梨笙与唐妍便一同站起身,看着两人走到树荫下来。
温梨笙道:“我哪有胡说。”
谢潇南低眼看她,好笑道:“你一个飞踢把狗的牙踢掉两个,它还开口跟你求饶?”
温梨笙笑嘻嘻的:“稍微夸张了一点点,但也出入不大。”
谢岑没忍住又在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呛了口水咳嗽起来,唐妍就上前拍他的背:“就那么好笑吗?”
谢岑喘了几口气:“我头一次听说狗还会开口求饶的哈哈哈哈。”
谢潇南眉头浮上无奈之色,这些本领他早就在温梨笙身上见识过了,并不觉得稀奇,但把谢岑乐坏了。
笑了许久后才停下,揩了揩眼角的泪,他对唐妍道:“夫人,不是让你去操办后天的宴席吗?怎么坐在路边贪玩?”
唐妍这才想起来自己是有任务在身的,哎呀一声:“我忘记了,现在就去。”
谢岑道:“我同你一起去,有些事要交代一下。”
说罢夫妻俩结伴离去,谢潇南站在温梨笙身边,看见她头顶落了一片花瓣,抬手捻下来,奇怪道:“近日怎么一直闲在府中?又在想什么鬼点子?”
“我现在乖巧一点都要被你怀疑吗?”温梨笙反问。
谢潇南笑笑,“总在府中无趣,你多出去玩玩。”
“我若出去给谢府惹了麻烦怎么办?”
“无碍。”谢潇南说:“谁若是找你麻烦你就回来跟我告状,我带人去收拾。”
温梨笙把这话听在耳朵里,简直等同于:出去惹事吧,闯祸了我给你兜着。
她一边笑一边点头:“好好好,明儿我就埋一把火药在皇宫墙角,炸个洞。”
“然后呢?”
“然后我钻进去把值钱的宝贝全偷出来。”
谢潇南眼眸弯着,既觉得这话好笑又觉得可爱,捏了一把她的脸颊:“去炸吧。”
“当真?”
“当真,”谢潇南拂了一下她额前的碎发,说:“才在家中闲了几日狗都能开口说话,若再让你闲几日,只怕下回就该长上翅膀带你飞了。”
“世子很有想法嘛!”温梨笙赞叹一声,寻思着下回吹牛有得吹了。
与他说了一会儿话才回到自己的院中,温梨笙算算日子,发现后天是谢潇南的生辰,当下决定明日就开始行动。
反正所有东西也已准备妥当。
温梨笙回去躺了一会儿,就被人叫醒,说是有一封圣旨落下来,就在景安侯府门口。
府中所有人皆被喊去了大门处,温梨笙隐隐约约能猜到,匆忙赶过去之后就见门口以谢岑为首跪在地上,其后是谢潇南温浦长,再往后就是沈嘉清霍阳乔陵席路等人,前方站着一个官员手中捧着明黄色圣旨。
温梨笙也走过去跪下,就听官员开始宣读圣旨。
大致意思就是沂关郡的事已经了解,而诺楼国在北境虎视眈眈,蠢蠢欲动,早有反心,为绝后患所以拍谢岑出征,率领将士赶赴北境征讨诺楼国。
谢岑谢恩接旨。
与前世的走向是一样的,只不过这次时间提前了很多,前世谢潇南八月份的时候还在沂关郡做收尾工作,谢岑领旨出征的时候他尚不知情。
今世谢家已有反心,自然能够看出皇帝这一封圣旨不怀好意,他们应该早有对策。
温梨笙不去考虑那么多,她有自己要做的事。
晚上找温浦长一起吃的饭,这两日他也忙碌的很,东奔西跑的经常不在府中,以往在沂关郡他忙的时候好歹也会时常唤她到跟前来,叮嘱她莫要惹事。
如今身在奚京却不提了。
晚上一同吃饭的时候,温浦长又拿了几张大额银票给她,说道:“后天是世子的生辰,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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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挑个别致点的玩意儿送给世子,当做生辰礼。”
温梨笙笑嘻嘻地收下银票,拍胸脯保证把奚京里最特别的礼物送给世子。
温浦长见她这样信誓旦旦,不由生出一丝担心来,想起她小时候送给自己的生辰礼,便忙说:“若是那种用马毛编织的假发辫之类的东西,就算了。”
温梨笙连声让他放心。
就这么几声放心,迷惑了温浦长,万万没想到她隔日就在奚京中闯了大祸。
隔日吃过午饭之后,温梨笙就带着沈嘉清和霍阳出门了,身后跟着十来个风伶山庄的人,他们穿着常服形成一个包围圈,走在街上开路,让路上的百姓让行,温梨笙与沈嘉清霍阳三人走在当中,排场极大。
奚京遍地都是世家子弟,名门千金,是以这种大排场也不是没有过,但那些位高权重家的少爷小姐多少让城中人都有些眼熟,眼下的这三个全是完完全全的眼生,路边的百姓寻来问去,竟是无一人知道他们的身份。
如此张扬,让霍阳很是不安。
旦见温梨笙负着手仰着脸,一副极为嚣张的样子,下了马车后都不拿正眼看人,忽而瞥见路边有个摆地摊的玉石摊,走过去随手那了一块巴掌大的白玉。
玉的做工很是粗糙,上面雕刻的突然模模糊糊,玉质泛着浑浊之色,一看就是廉价的低等货,温梨笙却问道:“这玉怎么卖?”
摊贩老板一见这衣着华贵的小姑娘蹲下来,当即知道来生意了,笑眯眯的介绍:“大的五十文,小的二十文,我家的玉都是我千挑万选的,保证是这个价里最上乘的货。”
温梨笙却像是没听到他说的话一样,将玉左右翻阅,点头道:“不错,这一看就是个垃圾货,正合我心意。”
随后让人给了银钱,她攥着玉跟捏着半块板砖似的,行过街头,停在一处相当奢贵的玉石楼前。
这玉石楼足足有三层,连坐了五栋楼占了小半条街道,牌匾上书:千玉门。
全都是上官家的产业,当中的奇珍异宝全是顶尖的,每月的十五就会开办一场拍卖,所卖之物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宝贝,也是上官家把持生活的主要收入。
这几栋楼中以千玉门为首,当初温梨笙砸的也是这个千玉门,据说当时上官家老爷子听到这事的时候,险些就气得当场去世。
温梨笙站在这千玉门的门口,眼下这门正关着,挂上了牌子,门口守着两个侍卫,表明拍卖已经开始,禁止闲人再进入。
她身后的十来个随从散开,周围的人见这架势纷纷避让开来,生怕惹上什么麻烦,连侍卫也不敢上前来阻拦。
霍阳拉了一下她的衣袖,小声问:“咱们要去这种地方买东西吗?这里面的东西看起来都很贵呀。”
温梨笙哼笑一下:“我温家什么时候差过钱?”
“确实不差,但这里是奚京啊,不是沂关郡。”霍阳顿了顿,而后道:“我听闻这里有些商铺,一个宝贝能卖到黄金百两……”
黄金百两是什么概念?
够普通人家吃一辈子了。
霍阳家不穷,但没见识,觉得温家虽有钱,但也没有钱到这个地步。
温梨笙挥了一下他的手,皱着眉头凶道:“从现在开始,你抬头挺胸给我站好了!等会进去若是露了怯,我先把你揍一顿!”
霍阳吓一跳,转身就要走:“那我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