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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祭拜完灶王爷,温梨笙又跟着温浦长来到外间,对这温家列祖列宗的灵牌跪下。

一大一小,一前一后,手中举着三炷香跪在地上,久久安静。

温浦长起身,先将香插上去,而后退到一旁,之后温梨笙将香插进坛子里,笑了笑:“娘,今日又是我的生辰,我十七岁了,十七年前的今日你受苦了,这些年你不在,我也平平安安的长大了,莫要挂念我,你在那边也要好好的。”

温浦长眸光柔和的看着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有我照顾你,你娘肯定放心。”

温梨笙对着牌位磕了三个头,站起来时眼角带着细泪。

祠堂袅袅轻烟蔓延开,静谧又安宁,仿佛温家祖上慈爱的目光一般,笼罩着这父女俩。

站了许久后,两人从祠堂出去,天已经完全黑了,下人早已备好饭食,就等着温浦长父女俩到位。

温府吃饭用的堂屋几乎很少启用,温浦长在家的话父女俩在后院的小屋里吃,不在家温梨笙就直接让人端到房间里去,用不上这个大屋子。

而今里面挂上灯笼,烧起地龙,桌椅摆得端正,由谢潇南坐在主位,依次是温浦长、沈雪檀、沈嘉清、温梨笙。

温浦长一拍手掌:“上菜。”

厨子费心做了一下午的菜肴依次端上,除却摆盘漂亮的凉菜之外,还有炒菜,炖汤,烙饼,甜口小食,不一会儿就摆满了整张桌子,继而端上来名贵好酒,一桌琳琅菜肴便齐了。

温梨笙的目光在一桌菜上扫了一下,发现基本都是她爱吃的,顿时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就听到温浦长说:“上长寿面。”

一碗加了鸡蛋和肉丁的面就被端到温梨笙的面前,沈雪檀逗她:“吃吧吃吧,十七岁也是大姑娘了,就吃完加了鸡蛋的面对付过去得了,礼物也别收了。”

温梨笙拿起筷子笑说:“那不成,沈叔叔都送出来了,哪还有要回去的道理?”

沈雪檀拿起个碗,“来给我分两根,我吃了这面我也长寿。”

温浦长皱起眉毛,把他的手一拦:“你分笙儿的面做什么?”

这边还没说完,沈嘉清就已经拿着碗往温梨笙碗里挑面条了,温浦长怒道:“小兔崽子,你干什么!”

沈嘉清吓一跳,手上的动作却不停:“我就吃两根,上回我生辰她把我的长寿面吃得就剩下几根面呢。”

温梨笙纳闷:“那不是你自己给我吃的吗?”

“我让你挑两根,没让你挑两筷子啊!”沈嘉清将面捞到自己碗里后一下就吸到嘴里:“这回扯平。”

沈雪檀捧着碗,“小梨子,叔叔对你那么好,你肯定也会分我两根吧?”

温浦长一下把他的碗扣在桌上:“你别吃了别吃了,带着你的小兔崽子回家去。”

温梨笙咯咯笑着,“都给都给。”

她把自己的一碗面先后分给了沈雪檀和温浦长,最后看向谢潇南,然后伸手把他的碗也拿来,将剩下的一部分面又给她分了一些,犹豫片刻后还把碗中唯一的一个鸡蛋一分为二,给了他半个。

“哎!”其他三人同时叫起来。

沈嘉清:“梨子,咱俩那么好的交情你不得给我分一半鸡蛋?”

沈雪檀:“你打小来风伶山庄玩哪次没带东西回家?这一半鸡蛋肯定要给我的吧?”

温浦长:“你拿世子的碗做什么!我是你亲爹你不给我分一半鸡蛋啊?”

一时间三人一起说话,桌上显得闹哄哄的,说到后面三个人互相争执起来,都觉得自己该分得温梨笙碗中的另一半鸡蛋。

谢潇南将这些喧闹听在耳朵里,默默把碗拿回来,先把那一半鸡蛋给吃了,又将两根面条吃掉,三人还在争吵不休。

“吵死啦——”温梨笙一边把鸡蛋塞嘴里一边说:“吃完了吃完了,别再吵了!”

三人又嘀咕了几句,这才慢慢安静下来,许是谢潇南在的缘故,这顿饭吃得极为祥和,平日里喝两口就一上头温浦长就要与沈雪檀相互争执。

饭局吃到后面,基本上几人都填饱了肚子,开始慢慢喝酒,温浦长酒量并不好,喝一会儿就晕了,跟沈雪檀说了几句话,就不知怎么扯到十几年前的事了,又开始骂骂咧咧。

温梨笙听得好笑,又觉得自己吃饱了,就起身去院中玩。

雪势大了不少,从天上飘落下来拢着光影落在地上,铺成厚厚的一层,沈嘉清走过来拿出个锦布包着的东西,拍了拍温梨笙的肩膀:“梨子,你都十七岁了,时间过得真快,这是给你的生辰礼物?”

“生辰礼物?”温梨笙诧异的接下,只见是一个细棍似的东西,有半臂之长,外面缠着一圈锦布,摸上去硬邦邦的不知道是什么,“你还会送我生辰礼?”

两人自小一块长大的,平日里出去挥霍连钱包都共享,看见什么就顺手就买了,过生辰的时候根本不送礼物,却没想到沈嘉清居然会在她十七岁的时候送个礼物来。

细细回想起前世的今日她喝了点酒,很快就晕乎了,已经不记得那日晚上到底有没有收到沈嘉清的礼物。

温梨笙一阵感动,嘴上说道:“虽然平时你挺讨嫌的,又没什么脑子,你能送我生辰礼我真的没想到,但还是很开心的,不过咱俩的交情都那么好了,就不必……”

这么客气四个字还没说出口,锦布打开,露出半截蛇干。是一条小花蛇,已经晒得干梆梆的了,能泡酒入药的那种,温梨笙的笑脸一下子就垮了。

沈嘉清隔了几步的距离捧腹大笑,模样十足欠揍。

温梨笙举着晒得硬邦邦的蛇干追打他,在院子里撵了一圈又一圈,在雪地上留下杂乱的脚印。

谢潇南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他披着大氅站在檐下,微微呵出一口白气,暖色的光披落在他的身上,仿佛拢上了一层仙气儿。

温梨笙追打累了,逐渐停下来,就听见谢潇南的声音传来:“沈嘉清。”

沈嘉清乐呵呵的跑到他面前,“怎么了小师叔?”

谢潇南道:“你爹喊你进去。”

沈嘉清哦了一声,赶忙进屋去了,温梨笙也跟着走过来,抬手拂了下落在谢潇南肩头的雪上,“世子吃饱了吗?我们温府的菜好不好吃?比不比得上奚京的菜?”

谢潇南给出中肯的评价,“还不错,但比奚京还差点。”

温梨笙摇头:“你的评价不公正。”

他笑弯了眼睛,“那我说你家的菜好吃就是公正的了?”

“那当然,这些都是沂关的特色菜,你在别地儿可是吃不到的!”温梨笙说。

谢潇南没应声,看着她笑,片刻后从衣兜里拿出一块穿着红绳的玉,递给她:“你的生辰礼。”

温梨笙露出惊喜的神色,方才被沈嘉清骗了一下她都有点不大相信了,但这块玉雪白无瑕,十分小巧,看起来价值不菲。

她接过来一看,就见雪玉雕成了一只小老虎,嘴里咬着一个梨子,前躯低着尾巴翘高,似乎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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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咧嘴的模样,虎虎生威。

温梨笙的生肖正是老虎。

玉上的雕工极其精细,连小老虎的胡须都雕出来,虽然小但极其精致,温梨笙喜欢极了,在手上摩挲着:“好漂亮的玉啊!”

先前脖子上戴的紫玉被谢潇南捏碎之后,这两日她脖子上没东西戴都有些不习惯了。

谢潇南接过来,给她戴上,低着头在她耳边道:“温梨笙,十七岁了,愿你余生平安顺遂,万事如意。”

话音刚落下,一颗烟花突然在空中炸开,发出轰然声响,打破了雪夜的宁静,引出万家灯火的喧闹之声,继而一颗一颗在天上爆炸,无边夜色被色彩斑斓的烟花渲染出极致的美色。

温梨笙在这吵杂的声音中,看着谢潇南说:“我只愿余生有你。”

声音又轻又软,被烟花的声音遮掩殆尽,但谢潇南却听得清楚。

沂关郡百姓皆被这一场烟花吸引出来,还在吃饭的端着碗筷站出来看,吃完了饭的跟亲人站在院中闲聊,沂关郡街头处处张灯结彩,尽现繁华之都的盛景。

沈嘉清从里屋走出来,嘀咕道:“奇怪,我爹说没喊我啊?”

出门就见温梨笙与谢潇南并肩而立,仰头看着天上的烟花,沈嘉清也跟着站过去,对着漫天烟花看得入神。

建宁六年,腊月二十四,小年夜。

温梨笙写下愿望,照例埋在风伶山庄门前的树下。

当晚温浦长喝醉了,直接在饭桌上哭起来,哭诉这些年他太过辛苦,身上的压力太大,平日里光是看顾温梨笙都几乎将精力耗尽,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喊着。

温梨笙听着他在屋中各种数落自己,不由忍不住回怼:“我都说了你衣裳里打四个补丁的事不是我传的!我只传了你袜子破了两个洞还不扔!”

温浦长大怒:“你这是谣传!我现在就给你看看我的袜子有没有洞!”

说着就要去拖鞋,沈雪檀和沈嘉清连忙阻拦,却没想到他喝醉时力气太大,一下把沈嘉清的椅子掀翻了,扯着桌布拽落了几盘碟子,噼里啪啦碎了一地,顿时乱作一团。

温梨笙靠着门框笑。

谢潇南将这热闹的场景看在眼中,视线落在温梨笙的侧脸上,眸光中含着让人沉溺的温色。

他来沂关郡之前,从未想过会在这离家远隔千山万水的北境体会到家的感觉,这里有一种极为融洽的氛围,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融入其中。

小年夜闹到深夜才散去,温梨笙临睡前去看了鱼桂,见她伤势恢复的很好,已经能下地随意行走了,便叮嘱她多休息,莫在牵扯到伤口。

简单说了一会儿话,温梨笙回去休息,许是脖子上这块玉的守护,她睡得格外香甜,连梦都没做。

第二日中午醒来,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洗漱好之后出门,就发现院中多了许多雪堆,显然是昨夜的雪未停,累积了厚厚一层,被下人扫到一旁堆起来。

她走到前远去,就见温浦长坐在院中的树下,桌前摆着一坛酒。

她笑着走过去与温浦长打招呼:“爹,宿醉之后身体有不舒服嘛?”

温浦长看她一眼,颇为冷淡道:“没有。”

温梨笙愣了一下,将温浦长细细打量,小声问:“爹,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啊?”

她顿时觉得极为奇怪,怎么她爹一大早起来一副心思沉郁的样子?而且还喝酒,若非逢年过节或者是官场应酬,他都是不喝酒的。

温梨笙走过去,“怎么一早起来就在喝酒啊?”

温浦长没有应声,她将手搭在酒坛上,忽而闻到一股清甜的响起,便立即低下头凑近酒坛仔细嗅了嗅,露出了十分难看的神色看向温浦长。

“你在喝桃子果酒?”她声音满是惊诧。

第82章

温浦长没什么反应。

温梨笙用手指沾了点酒液放嘴里,果然一股桃子味,她皱着眉道:“爹,你干嘛喝这个酒啊?”

温浦长却起身转头,说了句:“你别管我。”

他声音有些沙哑,像是那种嘶声喊了一阵之后才有的嗓音,虽然与原先的声音也很像,但温梨笙一下子就听出了细微的差别。

温浦长是从来不吃桃子相关的任何东西的,因为他对桃子过敏。

八岁那年温梨笙翻墙摘隔壁邻居的桃子,摘回来之后温浦长嘴馋,吃了两个,一刻钟的时间脸就肿成猪头了。

他说以前从不曾吃带毛的水果,头一回吃就把自己吃成了猪头,自那以后家中就再也没有关于桃子的东西,隔壁邻居也带着桃树搬走了。

而现在,温浦长却一大早坐在院中和桃子酒?

温梨笙一想到这些,就觉得浑身发凉,她隐隐觉得,这个人可能并不是她爹。

看着面前的温浦长,从背后看,身量身形是差不多的,加上穿了厚厚的衣袍,一时间根本看不出差别,温梨笙喊了声:“爹,你去哪里?”

温浦长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回屋里去。”

“你少喝点酒呀。”温梨笙道。

温浦长没再回应,径直离去。

如此冷淡的态度,仿佛是刻意减少说话的次数,温梨笙心中的疑惑更甚,但也没有立即就下定论,她在院中等了一刻钟左右的时间,再去屋中寻温浦长,就见他坐在正堂里,还在一口一口的喝着酒。

面容完好,压根没有一点红肿的样子。

温梨笙一下子断定,面前这个绝对不是她爹。

但他为什么要假扮自己爹呢?先前沈嘉清说过,这种绝妙的易容手法,是从宫廷传出来的,所以这沂关郡里能掌握这一技术的,只有谢潇南身边的人。

面前这个假的爹难道是谢潇南安排的?

他为什么要怎么安排?

温梨笙什么都没说,扭头就走,去门口喊了马车前往谢府。

刚进门就看见了乔陵,他面色还有些苍白,手中拄着拐杖,站在院子边上,倚着拐杖捧着饭碗吃饺子。

席路蹲在旁边,似乎是刚填了个饺子进嘴里,烫得他不停斯哈斯哈。

见温梨笙进来,乔陵疑惑道:“怎么现在门口的侍卫连通报都没了?”

席路习以为常,“少爷特地吩咐过门口的侍卫,若是温老大上门,就直接放进来不必阻拦。”

温梨笙冲乔陵扬起个笑,见他面上也有了红润之色,想来是伤已开始愈合,“你身体怎么样了?”

乔陵回道:“好许多了,只不过现在走路还需得撑着拐杖,否则腿上的伤口容易裂开。”

席路也跟着说:“温老大要不要吃饺子?是我家少爷亲手包的。”

温梨笙摇头,“世子现在在哪里?我有事情要与他说。”

席路往里面指了一下,“或许在书房吧。”

她现在来谢府就跟来自己家似的,也压根不用下人再带路,自己就寻到了书房,敲了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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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谢潇南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温梨笙推门而进,就见谢潇南坐在桌前低着头,认真的在纸上比划,她走过去往桌边一站,还没开口说话,就听谢潇南说:“发现不是你爹了?”

温梨笙大吃一惊,“世子怎么知道?”

“毕竟你们相处十多年,一旦有端倪都会立即发现,你现在来找我,定然是因为发现温大人的异常了吧?”谢潇南搁下手中的笔抬眼看她,笑着说:“是不是吓到了?”

“有一点。”温梨笙说:“不过我想到这个地方会假面易容之术的只有你,便也猜到了是你所为,并未觉得害怕。”

谢潇南轻勾唇角,复又低下头看图纸,“我早就料到胡家会对温大人不利,所以早前就安排好了顶替的人手,原定在年后替换进府,但胡家昨夜派人来了温府,虽然暂时没有动作,不过也快了,所以为了安全起见昨夜就将温大人替换。”

“我呢?”温梨笙指了指自己,“我不危险吗?为何不替换我?”

“你也有,只是昨夜你睡得沉,没有叫醒你。”谢潇南道。

但温梨笙记得她爹昨夜喝醉了,应该很早就休息了才对。

谢潇南仿佛看出她心中疑惑,主动解答,“温大人昨夜从前院吐到后院,折腾了大半夜,最后被带回风伶山庄了。”

温梨笙讶异,没想到她爹昨夜还闹了这么一出,心说这下好了,他总不会再怪她丢面子了,如今自己把面子丢尽了。

正想着,谢潇南说:“你这几日就在谢府暂住,等事情过去再搬回去,屋子给你安排好了,这几日若要出门,就带上假面,不会有人认出你的。”

温梨笙恍然大悟,“原来世子先前问我要不要搬进谢府住几日是因为这事啊!”

谢潇南好笑的看她一眼,“不若你以为是什么?”

温梨笙笑嘻嘻的凑过去,抱住他的脖子将下巴搁在他肩膀上,贴着耳边说:“我还以为世子是为了每日醒来就能看见我呢。”

谢潇南的指头上正好有点墨迹,他抬手蹭在温梨笙的鼻尖上。

温梨笙又站起身揉了揉鼻尖,瞥见了桌上画满了线条的图,这不是她第一次看见这图纸了,先前在萨溪草原上的时候也曾见到过,虽然每次看见的时候用的纸都是不一样的,但上面都是相同的线条。

“这是什么呀?”温梨笙好奇的指着纸张问。

谢潇南看了看纸,而后手指点在图纸最下方的一块地方,说道:“这是沂关郡。”

手指往上挪,靠近最上方,“这是诺楼国的边境,当中隔着无妄河,河的另一头就是萨溪草原。诺楼国多年以来都在准备着入侵大梁的计划,直到二十多年前大梁的毁约,没有如约将沂关郡等七座城和萨溪草原割给诺楼,倒是诺楼王大怒,于是他们开始实施入侵计划。”

温梨笙看见从诺楼国的地带有很多线条歪歪扭扭的越过萨溪草原,连到沂关郡。

谢潇南徐徐道:“从诺楼进入沂关郡,要过三道兵防,第一道在无妄河一带,那里常年驻扎着大梁将士,禁止外族越线,第二道在萨溪草原,草原上除了大梁将士以外,还有很多忠于大梁的游牧民族,算是最难过的一道防线,第三道就是郡城的兵防,一旦有外族将士出现在这道防线前,大梁士兵奖将没有任何理由的发动进攻。”

“就是说,这三道防线若是都击溃了,那北境将会面临一场大面积的屠杀。”温梨笙道。

“不错,但这些年沂关郡逐渐繁华,加之大梁多次加强对此地的边防,各两三年就会增派将士驻守,所以这三道防线想要越过极其困难,”谢潇南道:“于是诺楼便计划着挖地下道,从这里——”

他手指点在无妄河边境一带,位于沂关郡东边隔了数百里的山林荒地,那一带靠近群山,没有县城。

“此地的边防线本就薄弱,驻守将士不足百人,诺楼国便看出此地有可趁之机,便勾结胡家毒害当地将士,让他们患上迷心散的慢性毒,日子一久就会丧失神智,发疯时见人就砍不分敌我,将士们认为是当地水土有问题,久而久之三年一换的兵防就略过了此地,从十几年前这里就没有了驻守将士。”

“迷心散?”温梨笙想起一事,“昨日医师给霍阳检查,说他身上也有迷心散的毒。”

谢潇南没有意外的神色,颔首道:“千山书院食肆做肉卷饼的女人,是胡家派去的暗线,霍阳平日里喜欢吃卷饼,所以那些饼中放的都有迷心散,但剂量极少,他虽断断续续吃一年多,但慢慢休养也能根治。”

温梨笙瞪大眼睛,一脸惊恐,“不会是我爱吃的那个肉卷饼吧?”

谢潇南没忍住笑:“难道食肆还有第二个吗?”

温梨笙不可置信的皱眉,惊叹:“难怪我去年性子总是暴躁的很,一言不合就要动手打人,原来也是吃了迷心散的缘故啊!”

贪吃差点出大事。

谢潇南顿了顿,“这可能跟迷心散无关。”

“就是怪那个药,我性子根本没有那般狂躁的。”温梨笙嘀咕了一句,而后又问道:“然后呢,没了驻守的将士,诺楼是不是就进入大梁境内了?”

“他们盘踞在此地十余年。”

“他们在这地方干什么?”温梨笙无比好奇。这里距离沂关郡也是有段距离的,就算通过第一道防线,但萨溪草原还有第二道,所以才在那个地方待了十余年不敢进来吗?

“贺家擅做机括,在此地建造了极为精密的机关陷阱和迷宫,防止有人误入其中,由梅家采取酿酒原料为由常年往此地运输粮食和水,以供诺楼将士生存。”谢潇南的手指在纸上的线轻滑,从山林之地滑到沂关郡,“他们经过细致探查,设计了一条从边境通往沂关郡的路线。”

温梨笙一顿:“什么意思?直接来不就是了,还需要设计?”

谢潇南道:“这条路在地下。”

温梨笙心中一凛,瞪大眼睛问:“世子是说,他们挖地道过来?”

“不错,这是一项极为庞大的工程,但若是挖通了地道,诺楼就可以不费一兵一卒的越过剩下两道防线,直接深入沂关郡的腹地,轻松夺下北境所有城池,届时再与本族里应外合,便可不会吹灰之力的夺下北境一带。”

温梨笙并不懂打仗之事,但她也知道这些兵防就如豪猪的刺,坚硬无比极其锋利,要想宰杀豪猪,则会先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但若是越过这些刺从豪猪的腹部进攻,那杀起来则极为简单。

诺楼的计划便是如此,若是他们真的挖通了直通沂关郡的地道,占领北境,摧毁大梁边防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若诺楼真的得手,等消息传到奚京再派兵来抗敌至少也要两月,两月的时间足够他们占领小半江山,到那时候再抗敌就变得极其艰难,大梁的半壁山河都有可能沦陷。”谢潇南道。

温梨笙知道他完全没有夸张,因为前世谢潇南从沂关郡离开,带兵打到奚京也只用了半年的时间而已,虽然也有周秉文以及其他属下带领的将士从别的地方攻打,但这千山万水的距离仅用半年,等于说大部分城池直接不战而降了。

许多城池根本就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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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作战的能力,兵临城下时只能选择弃剑投降。

一旦诺楼占领了北境,再往里推进便是非常容易的事了,几乎等于饿狼扑进了羊窝,这些异族将士跟谢潇南当初带兵完全不同,他们带着国恨又生来残暴,只怕所过之地皆是尸山血海。

那场景,简直是人间炼狱。

温梨笙没忍住打了个冷战,从心底漫出一股寒意,“所以诺楼国与胡贺梅三家勾结,就是为了挖这个地道?挖了十余年的时间?”

谢潇南将手伸过去,握住了她的手将指头包裹在掌中,继续道:“十年前,他们的地道已近大成,挖到了沂关郡外将近百里之外,但被温大人发现此事,带人拿着火药将地道给炸了,后来他们改道继续挖,温大人又炸了一回,那次将山体炸毁一小部分,砸死诺楼将士数百人。”

“这条地道一旦被发现,基本等于无用,所以他们废弃了这条地道重新设计路线,重头再挖。”谢潇南说起此事的时候,面上带了些许笑意。

“居然还有这种事……”温梨笙是完全不知情的,想想十年前她也才七岁,正是爬树摘果的年纪,整天无忧无虑的,就只记得她爹整日都很忙,几乎见不到人的那种,所以她频频往风伶山庄跑。

“是不是咱们上次从川县回来时路过的那些山,其中有个山石大佛的。”温梨笙想起当时她爹说那座山也是十年前塌陷的。

谢潇南点头:“第二条地道由于温浦长的不断干扰,他们挖了将近十年,而今距离沂关郡不足五十里,五月我进入郡城联手温大人扳倒梅家之后,他们就停止挖掘了。”

温梨笙越想越觉得心惊。

许清川二十年前就因为查了一些事妨碍了他们,从而被他们报复险些丢掉性命,而她爹却带人直接炸毁了他们辛苦了好几年挖出的地道,这不得把人气得连夜提着刀看上家门?

然而这十来年,她爹却活得相当自在,最危险的一次可能就是沈嘉清被仇家追杀他挺身而出的那回。

温梨笙知道,这全都仰仗于风伶山庄的庇佑,只要沈家还屹立不倒,温家就没人敢动。

诺兰国的地道没有挖通,手还伸不到沂关郡,而梅贺胡三家哪怕是联起手来也是不敢招惹风伶山庄的,否则诺楼国的大计还未成,他们全家满门都可能被风伶山庄屠个精光。

温浦长联手风伶山庄扳倒梅胡贺三家,倒也不是做不到,只是颇为棘手罢了,且因为胡家大房有子嗣在朝为官,想动胡家二房也不容易,再且说就算是将这三家铲除,还会有别人利欲熏心胆大包天到与诺楼勾结,倒不如顺着这条杆放长线钓大鱼。

与三家周旋,治理沂关郡,暗中妨碍诺楼将士挖地道,这就是温浦长在沂关郡十多年来所做的事。

“那我爹为什么要做出是大贪官的假象呢?”温梨笙又问。

这问题也算是困惑她很多年了。

谢潇南对她的问题一一解答,十足有耐心:“当你在与人交锋的时候,你若表现得十分强大无懈可击,就会让对方小心翼翼,非常警惕,但若是你故意暴露一个虚假的弱点给对方,从而蒙蔽他们的眼睛,让他们轻敌。”

“这十年的时间里,梅家每年都会往温家送大量真金白银,温大人照单全收,与梅家往来渐密,给他们造成了一种被收买的假象,地道计划搁置两年之后,便又开始重新启动。”

温梨笙恍然大悟,她爹要做的并非是阻止这个地道计划,而是延缓他们挖到沂关郡的时间。

“那直接挖到北境之内不就行了?为何非要挖到沂关郡城内呢?”她问。

谢潇南修长温热的手指将她额边的碎发归到而后,摸了一下她的耳朵尖:“因为郡城的驻守是北境最多的,若他们在郡城外发起进攻,光是攻城就至少需要半月,届时边防将士会全部支援而来,他们没有据地,就等同于瓮中捉鳖。”

“啊,原来是这样。”温梨笙终于将这个铺了二十多年的“网”看明白了。

这张网由许清川牵头,温浦长接手织就,谢潇南收网结尾,牵扯了三代人,从探查消息到试探虚实,和后来的周旋阻挠,多达数百人投身其中默默无闻的发挥着自己的作用。

前世她是唯一一个身在其中却又置身事外的人,直到死都不曾知道当年沂关郡藏在暗处默默运作的网,恐怕就连沈嘉清,后来也知道这些事的吧,所以总将“郡守大人很了不起”挂在嘴边。

若不是重生,这些事情她可能永远都不知道吧。

温梨笙想着想着,就笑起来,谢潇南就将她抱在怀里,低头问:“你笑什么?”

“我觉得你们很厉害。”他的发垂在温梨笙的颈边,有些痒痒的,温梨笙缩了缩脖子:“一想到沂关郡和大梁有你们这些人守护着,就觉得很开心。”

谢潇南神色黯淡了一瞬,将头埋进她的颈窝里,把人紧紧抱住,而后不动了。

温梨笙意识到不小心说错话了,触到了他的郁结心事,反手将他拥紧,也不再说话。

房中寂静了许久,久到温梨笙的肩膀感觉都被谢潇南的呼吸染热了,她差点以为枕在肩上的人睡着时,谢潇南才轻轻动了一下,抬起头在她耳朵上落下一吻,而后将她松开。

“给你安排的房间就在我寝房的隔壁,你若想看就让下人带你去,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直接告诉我。”谢潇南将图纸拉回原位,“我暂且不能陪你。”

“世子在纸上看什么?”

“我在找诺楼有没有可能设计第三条地道的路线。”他手边的一沓纸都是地图的细化,要一一比对地形再查阅当地典籍。

这是件很麻烦的事,因为乱挖的话,一不小心就会挖到什么山岩地下河,很容易造成巨大的人员伤亡,人财两空白费功夫。

贺家精通机括,但也对地势很有研究,在贺家的帮持下,诺楼国的第一条地道设计了五年的时间,设计第二条的时候由于已经熟练,所以才用了两年。

温梨笙并不关心自己住在哪里,总归不会差,她搬了个凳子坐在谢潇南的斜边上,然后自己也拿了纸笔:“我就坐在这,不说话也不打扰你。”

谢潇南默许她留下,低头又专心翻阅书籍。

温梨笙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会儿,眸光滑过他俊俏的眉眼,英挺的鼻梁和颜色浅淡的唇,来来回回的细细看了好多遍。

看了许久,她才低头随便翻了一本书,往纸上抄写,手腕累了的时候就抬头看一眼谢潇南,或者起身在屋中走走,动作很轻怕打扰到专心致志的他。

谢潇南会偶尔跟她说几句话,或是从书架上给她挑些书,剩余的时间里他都埋头在图纸里研究。

吃过午饭后才休息了一会儿又进了书房里。

温梨笙在谢府前后逛了一下,又去自己房间看,房中的陈设几乎与谢潇南房中的差不多,内阁的地上也铺了非常柔软的裘毯,甚至可能为了表现得像是姑娘所住的屋子,房中还挂了几个色彩温柔的木雕花灯和玉石珠帘,搭在椅子上窄榻上的绒毯也是杏黄和绯色,看起来极为漂亮。

温梨笙一眼就喜欢这个房间,在里面睡了个午觉。

醒来之后也无事,于是又钻进书房中,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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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潇南身边假忙碌。

一晃就到了晚上,温梨笙本打算跟谢潇南一起出书房的,但是谢潇南太能熬了,她都困得一直打哈欠,谢潇南还是一副精神十足的模样。

“困了就去睡。”谢潇南说。

温梨笙起初还想坚持一会儿,打了个瞌睡醒来时发现自己枕在谢潇南的手臂上,于是知道自己实在是坚持不住了,便起身揉了下惺忪的睡眼,动作很流畅的弯腰在谢潇南的嘴边亲了一下,低低道:“世子爷,我先去睡觉了。”

谢潇南抬眸看她,而后一下捏住她的下巴吻上去,在她唇上轻咬了一下才退开:“去睡吧。”

“你也早点休息。”温梨笙说完这句,就打着哈欠离开了,回到房中后在等下人抬热水的时候又睡着了,草草清洗完后直接滚入柔软的榻上,没一会儿就睡得沉沉的。

在谢府睡的第一晚,温梨笙一觉闷到第二日清晨。

她醒来之后在裘被里滚了一会儿,而后喊人打水洗漱,为了方便她起居,谢潇南还特地找了两个婢女,给她绾头穿衣。

温梨笙整理好之后出门,先是朝谢潇南的房门看了一眼,问了问门口的下人:“世子醒了吗?”

下人微微摇头。

思及他昨晚定是看到深夜,那边不打扰他睡觉,让他多休息一下,温梨笙自个转去了前院。

席路正在前院练功,乔陵在旁边看着,还时不时指点一下:“出剑慢了,有你这出剑的功夫,别人的剑早就飞到你脖子边上了。”

席路没有反驳,而是将招式重练了一遍,温梨笙看着颇感兴趣,兴致冲冲的过去:“我也要学这一招!”

席路笑了下,没什么特别的意思,“温老大可能学不会。”

“学得会!”温梨笙想起当初在棱谷瀑的时候,席路耍的那个花剑,于是做了个姿势说:“还有那个转剑的花招,我也要学,你快教我!”

席路便拿了把木剑给她,而后自己将招式拆分开,一点点的交给温梨笙。

温梨笙是小时候学过霜华剑法的人,虽然是沈嘉清教的,而且才一两招温梨笙就学累了当场放弃,但她对剑并不陌生。

她看着席路的剑招学了一会儿,然后就把木剑扔下了,喊了一声:“饿了!在哪吃饭?”

乔陵拄着拐杖走了两步:“温姑娘随我来。”

三人一同去了膳房,站在里面的厨子正是上次跟着温府回家的那个,名叫老荣,有些胖胖的,脸很圆润,五六十岁的样子。

上回在马车里坐着时,他一路上一直询问温梨笙的口味,爱吃什么菜,还有温浦长喜欢吃什么,忌口什么,温梨笙也回答的很仔细,几乎把能想到的全说了,两方都做好了长期合作的准备。

结果一到温家,老荣就才做了一顿晚饭,手法还没来得及施展,第二日一早就被送回了谢府。

当时老荣边往外走边对温浦长说:“要不我给您做顿早餐,我煮面的手法还是很厉害的,景安侯都夸好吃。”

温浦长听了这话,只得脚步更快的送他出府。

老荣一见温梨笙,立马就乐起来,揭开锅盖问:“丫头想吃什么?”

还没等温梨笙回答,席路就道:“少爷前天上包的饺子还没吃完吧?”

老荣道:“还剩下一些。”

乔陵就说:“那煮饺子吃。”

温梨笙虽然也想吃点别的东西,但想到是谢潇南回府之后亲手包的,约莫也是坐在暖和的房间里点着灯,一个一个把饺子包好,想来是给乔陵和席路的小年夜饭。

毕竟小年夜那晚乔陵抱伤在床,席路留下来陪同他,两人都在这冷清的谢府里,所以谢潇南才回来给他们包了饺子吃吧。

虽然是刚学的,但也要小小的炫耀一下。

温梨笙也点头同意,于是剩下的饺子被煮,分了三碗。

刚出锅的饺子烫嘴,温梨笙吃了一个舌尖都烫麻了,她看见乔陵和席路一蹲一站地捧着碗在院中吃,也跟着跑过去有样学样地蹲在旁边。

谢潇南清晨起来走到前院时,看到的就是这个场景。

温梨笙正数着碗里的饺子:“四五六七八……我有九个。”

“我才八个!”席路撇嘴,“老荣果然多给了温老大一个。”

乔陵说:“我有十一个。”

席路叹气:“合着就我最少。”

温梨笙咯咯地笑起来,忽而余光瞥见有人,她转头看去,就见谢潇南站在不远处,她就站起来问:“世子,你醒了?”

席路也跟着站起来,捧着空碗,与乔陵一起颔首:“少爷。”

“吃的什么?”谢潇南走到近处,朝温梨笙碗里望了一眼。

“饺子。”温梨笙笑嘻嘻,又补充道:“世子亲手包的。”

谢潇南唇角轻翘,朝膳房走去:“老荣,给我也下一碗饺子。”

老荣从膳房站出来:“没有啦少爷,都被吃完啦。”

谢潇南扬眉:“我包了七十多个。”

老荣笑了一下:“乔仔和席仔昨日一人吃了两碗呢。”

谢潇南顿了一下,无奈道:“那做些别的吧。”

饺子在寒冷的天气里凉得很快,席路和乔陵又一口一个,没一会儿一碗就吃光了,两人前后走回膳房把碗放回去,又被抓着帮忙择菜。

温梨笙见院中无人,走到谢潇南的边上,夹起一个饺子呼呼吹了两下,递到他面前,小声说:“世子快吃,我给你留了一个。”

谢潇南弯眸笑:“就一个吗?”

温梨笙咂咂嘴,“我想给你留两个,但是我的肚子不同意。”

他笑着低头,咬住饺子,温梨笙用筷子递了一下,就进到他嘴里,问道:“好吃吗?”

谢潇南点头:“自然是好吃。”

随后温梨笙才想起来,这是他自己包的饺子,问这句话压根没什么意义。

就听谢潇南道:“本来没什么味道,但若是你喂的,那就是好吃。”

她开心一笑,想往他怀里蹭,但一想到乔陵席路出来就能看见,又有些不好意思,就拿着碗道:“我先把碗放进去。”

吃过早饭之后,谢潇南出门了一趟,温梨笙本来也想出去转转,但是想起谢潇南说若她要出去,就要带上人皮假面,她觉得太过麻烦,就所幸在谢府里跟席路随便练练剑招。

午饭过后谢潇南还没有回来,温梨笙就闲不住了,晃悠了许久之后还是决定要带着□□出去看看,于是乔陵就一瘸一拐的来了她的房间。

“原来世子的假面都是你做的啊?”温梨笙还真没想到会是乔陵。

乔陵笑说:“我也没什么本事,就这一招易容学得还算娴熟。”

还算娴熟这四个字简直太谦虚了,她想起昨日在院中的那个假爹,若非是他大剌剌的喝着桃子酒,温梨笙还真不一定那么快看出端倪,脸捏得太像了。

温梨笙道:“那你每回犯错就不用怕了呀,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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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定不会把你赶回奚京喂猪的。”

乔陵听这话笑出了声,而后动手将盒子中的土拿出来撕下一部分,拿出个脸的模型比着捏,说道:“可能捏得不会那么漂亮,毕竟假面的目的是掩人耳目,若不是为了假扮他人,自然是面相越普通的越好。”

温梨笙点头:“捏成什么样都无妨。”

乔陵不再说话,比着模型专心捏造起来,时不时朝温梨笙的脸上看几眼而后做出调整,用了一个时辰的时间才捏好一张脸:“先前捏你的脸时没有比照,捏得不是很好,这次倒是不错。”

温梨笙看了一眼,就见那张人皮假面薄得很,但韧劲儿似乎很强,放了一刻钟之后成型,乔陵就开始往她脸上贴合。

几乎所有位置都贴合在一起,有些地方还有细小的偏差,但看不出来。

温梨笙闭着眼睛,只觉得脸上冰冰凉凉的,那层薄薄的面具粘在脸上,并没有厚重的感觉,半刻钟的功夫就粘好。

乔陵道:“温姑娘且耐心等待一会儿,待面上粘合之处全干了,就可以出门见风了,这种假面遇水也有抗性,但不能长时间泡在水里,也不能大力揉搓,不要做非常夸张的表情,其他的没什么问题。”

温梨笙闻言点头,就听见乔陵告辞,拐杖的声音出了房间后门被关上,她坐着等了许久,约莫时间差不多了才睁开眼。

就见铜镜里是一张清秀的脸蛋,眉毛浓稠不少,鼻梁似乎加垫了什么高了一截,下嘴唇厚了些许,改动似乎并不大,但乍一看就完全与她那张脸不一样了。

光看脸就有一种娇憨的气质。

温梨笙用手摸了摸,还是有些细微的诧异的,触感传不到皮肤上,表情十分生动,只要不把五官全皱在一起,想来也不会皱皮。

温梨笙满意地照了照镜子,而后带着席路就出门了。

临近春节,沂关郡的街上热闹急了,从街头到街尾全是贺新年的年货和各种玩乐的地方,花灯更是琳琅满目,亭台楼宇随处可见的挂着五彩斑斓的等,头顶拉满五颜六色的绸带,垂下来吹风飘扬,单是走在街上,就能感受到沂关郡的热闹。

温梨笙在街上闲逛,席路见这里人多,便寸步不离的跟着,生怕将她跟丢了。

她走到街尾处的时候,就见沈嘉清站在街边,由于他踩在一个台展型的大花灯上,所以极为显眼。

温梨笙刚想说一声好巧,就见他仰着脸冲二楼喊:“小师叔,我站在这个位置可以吗?”

温梨笙寻着方向看去,就见对面的二楼的窗边站着谢潇南,正对沈嘉清颔首。

而后沈嘉清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副锣鼓来,咚咚咚的就开敲了,在喧闹的街头顿时吸引了一大片的目光,很快就有人堆聚而来。

沈嘉清扬声道:“各位各位,走过路过的都来听一下,风伶山庄将在春节当晚于南郊的旷地上举办大型烟花展,届时还请各位带着媳妇儿孩子老子娘一起前往南郊共赏烟花大会,且还有限时撒铜板祈福的环节,人来的越多就撒的越多,诸位快将这好消息说给邻里乡亲听!”

当下在台边站着的众人就议论纷纷起来,全是兴奋的声音,仿佛想立即过春节一样,正在这时,温梨笙大声喊:“风伶山庄果然都是好人喔!”

这一声喊瞬间散开,众人纷纷夸赞起风伶山庄来,温梨笙听了只觉得好笑,亏她还在意那么多年沂关郡人对温家的评价和对温浦长的诋毁,实际上都是一群人云亦云的平庸之辈罢了,那些流言蜚语根本不值得在意。

正想着,沈嘉清一下从台上跳下来,穿过人群径直走到她面前,看着她。

温梨笙想自己这张脸易容得很好,几乎看不出瑕疵来,沈嘉清这脑子一定认不出来的。

结果下一刻,沈嘉清就张口:“梨子,你这张脸看着不怎么讨喜啊,总觉得充满算计。”

温梨笙惊讶:“你怎么知道是我?”

沈嘉清比划了一下:“从你的身高和体型看出来的,且你这身衣服我先前见你穿过。”

她道:“上回在峡谷山庄上,世子带着人皮假面你怎么没认出来?”

“我当时看见小师叔的时候,他在坐着,看不见身姿,且他当时改了声音,方才你喊的时候声音没变,一听就听出来了。”沈嘉清耸肩。

毕竟两人自小一起长大的,所以沈嘉清有时候只看她走路的姿势,就能认出她,这张脸上的假面于他来说就是无用的东西。

继而就听沈嘉清气愤道:“我今早去温府找你,结果碰上了那个假扮你的人,你猜她在干什么?”

见他如此生气,温梨笙也不由好奇,疑问道:“难道把你拒之门外了?”

沈嘉清顿了一下:“我进温府基本不走门。”

因为十次走门,八次都要被温浦长给赶出来。

“那她做了什么?”温梨笙问。

“我翻墙进去的时候,就看见她拿着一卷书站在院中捧读,我当时就火了,你根本就不是那种勤奋的人,怎么可能会做出清早在院中读书这种发愤图强的事呢!我气得当场跳下去把书抢走撕得稀巴烂,然后捡了个棍子塞她手里,这样一来才学得像你几分。”沈嘉清说到最后,露出个满意的表情。

“死一边去!”温梨笙抓了一把雪糊在他脸上。

在路边说了几句话,两人过了街朝谢潇南所在的茶楼中去,茶楼像是被整个包了,门口守着侍卫不准旁人进,只放行了沈嘉清几人。

上楼梯的时候沈嘉清突然说:“有个事你知道不。”

温梨笙啧一声:“直接说。”

“郡守大人失踪了。”

“啊?”温梨笙险些一脚踩空楼梯。

沈嘉清又补充道:“是在温府假扮的那个,昨日傍晚失踪的,可能落在胡家手中了。”

第83章

茶楼的二楼一片安静,连个守在门前的下人都没有,沈嘉清走在前头,温梨笙跟在后头,席路点垫在最后。

三个人的脚步重叠响起,停在一扇门前,还没敲门,里面就有人将门拉开,伸头往外面看了一眼,是单一淳。

单一淳看到温梨笙之后,微微皱了皱眉头:“沈小爷,世子说了不准外人进来。”

温梨笙见他没有认出自己,扬起个笑容,捏着嗓子道:“这位公子别那么见外嘛?俺是听说奚京来的世子爷在这茶楼里,想着他都来沂关郡几个月了,俺还没能目睹他的容颜,就求了沈小爷带俺来看看。”

单一淳的一张脸顿时皱成了核桃,一时间不知道用什么话去回应。

温梨笙咯咯笑起来,说着就往里走,喊道:“世子爷,让俺看看世子爷!”

单一淳当即将她拦下,又不好上手推搡,就说道:“你走不走?不走我刚出的午饭吐你身上了!”

沈嘉清也不解释,伸手推单一淳:“你别挡着门口啊,让我们进去。”

单一淳左右手各拦一个人,被沈嘉清的力道推得往后退了两步,双手死死的扒住门框,碍于世子下达的命令,心想着无论如何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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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让这鸭子嗓音一般扭捏作态的女人舞到世子面前,被推得急眼了,扯着嗓子喊道:“你这女人还不让开,我真的要吐啦,呕——”

温梨笙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嫌弃道:“你别浪费粮食。”

这句话声音没故意夹着,单一淳顿时听出来了,卸了手臂的力道松开了门框,惊诧道:“姑奶奶,怎么是您啊?”

谢潇南见他们在门口闹了一会儿,适时地开口:“都进来。”

温梨笙一边笑一边往里走,见谢潇南坐于主位,面前摆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房中尽是清香之气,令人闻之心旷神怡。

她一进去就坐在了谢潇南的身边,鼻子用力嗅了嗅:“世子,这是什么茶?好香啊!”

谢潇南便说:“这茶余味苦,没有回甜,你喝不惯。”

温梨笙:“……”

她只是问这是什么茶,问题到了谢潇南那里,就等同于“这茶香,我想要。”

温梨笙便拿着杯子给自己倒了一点,闻着香味很浓郁,但喝进嘴里,只抿了一点点,就极为苦涩,哭得她下意识把小脸皱成一团,但随即又想到乔陵叮嘱过不能做过于夸张的表情,就赶忙平复脸上的神情。

这样突兀的转变让她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奇怪,沈嘉清走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了,关心道:“怎么了梨子?脸抽筋了?”

温梨笙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脸,不放心道:“我总感觉只要我表情有点过了,这假面就要裂开,我现在都不敢笑了。”

想起当初谢潇南戴假面的时候,脸上基本上没什么表情,嘴角沉着一副别人欠他几万银钱似的。

谢潇南侧头将她面容打量一番,撩开她遮住耳朵的发,看了一眼:“无碍,黏贴很很好。”

说话间几人逐步落座,单一淳将温梨笙的脸左瞧瞧右看看,发出惊叹的声音:“这易容的本事太厉害了,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呢,难怪胡家会抓了个假的温大人回去。”

说起这事,温梨笙就有些担心,转头问谢潇南:“他们抓走的那个替身,不会有事吧?”

谢潇南手中把玩着一枚铜板,在手指上灵活地翻来翻去,“都是风伶山庄的暗卫,且这次落入胡家手中是计划之中的事。”

这样一说,温梨笙才有些放心,这些暗卫虽说不是那种无人能敌的绝世高手,但逃跑的能力至少是一等一的,不至于任人宰割,加之又是计划之中,想来是没什么大问题。

温梨笙哦一声,看向沈嘉清:“我爹在山庄还好吧?”

沈嘉清道:“都挺好的,就是不怎么出来,嫌弃我家山庄养得猫猫狗狗太多,一直在屋子里待着。”

温浦长一直都不喜欢风伶山庄,不单单是因为风伶山庄养得动物太多,还有一个原因是他年少刚丧母的那段时日,因一场暴风雨卷飞了屋顶,是沈雪檀将他带回去住一段时日避免了他露宿街头。

但有天夜晚他在山庄迷了路,走到一处黑暗之地,一脚踩死了一只在路上跳的大癞□□,吓得他当场鬼哭狼嚎,沈雪檀闻声找来的时候温浦长看见了那只被踩死的大癞□□惨状,留下了极为严重的心里阴影,对风伶山庄再也喜欢不起来。

沈雪檀后来总拿这事取笑温浦长,温梨笙也是每听一次都忍不住笑出声。

“霍阳呢?神智好点了吗?”她又问。

沈嘉清摇头:“不太好,他醒来之后就一副被抽了魂的样子,起初吃也不吃喝也不喝,后来我揍了他一回,他哭了好长时间,哭累了才吃东西喝水。”

温梨笙叹气:“你又揍他干嘛,人已经够可怜了。”

沈嘉清却说:“你是没见他样子,跟活死人一样,一坐就是几个时辰,盯着一处动也不动,说什么都跟没听见似的,我也是无奈才揍他的,揍完他才有了人气儿,知道吃东西喝水了。”

那天晚上霍家发生了什么,霍阳是唯一知道并且存活的人,他应当是亲眼目睹了家人的惨死,又加上迷心散的毒性,所以才这般样子。

温梨笙和沈嘉清曾是逮着霍阳欺负的人,如今却也只有他俩关心霍阳,那些霍家平日里交情好的人此事一个屁都不敢放,连个为霍家发丧的人都没有。

江湖素来如此,仇比恩情记得久,有时候一桩恩怨能隐忍十多年,祸及妻儿,被屠满门也不是稀奇事。

“但愿他能好起来吧。”温梨笙低低道。

这句祝愿是无比真诚的,虽说当初霍阳因为施冉对她颇为敌视,但也从她和沈嘉清手底下吃了不少亏,霍阳脑子是轴了些,但心地不坏。

谢潇南将铜板搁在桌上,发出轻浅的声响,清冷开口:“进展如何了?”

单一淳连忙从怀中拿出一张折叠的纸,递给谢潇南:“都妥当了,东西准备的很足,效果可能会比想象中的好。”

谢潇南将纸展开,上面画了纵横交织的线,其中三个地方被着重圈出来,温梨笙对图纸不感兴趣,而是垂眸看向桌上的铜板。

她摸过来一瞧,才发现这就是之前从萨溪草原带回来的铜板,上面还被温梨笙打了个眼,当初串在脖子上,还没戴两日就被谢潇南给拿走了。

没想到他还留着。

谢潇南将图纸粗略扫了一遍,神色淡淡道:“这几日盯紧些,不可有半点松懈,一旦发现诺楼人出现在目标地就直接杀了,不需任何犹豫。”

单一淳颔首,“都记着呢。”

谢潇南道:“将东西拿来。”

单一淳起身,走到后方的墙壁边,温梨笙好奇的转头看去,就见壁挂上有一柄黑木长弓,弓身泛着锃亮的光,两头都缠着金银交织的丝线,旁边摆着几根羽箭,箭头极为锋利,充满着杀气一般。

温梨笙不由咋舌:“世子怎么喝个茶还带弓?”

谢潇南说:“若是喝茶,又何必特地来这里。”

单一淳将弓送来,又将一张纸放在桌上,温梨笙坐得近,正好就看见纸上的内容。

那张纸写得满满当当,但字体工整极为好认,粗略看一眼,上面竟写着胡家这些年来与诺楼勾结所为之事,其中包括十几年前向边防将士投毒,残害朝廷命官,意图在诺楼占领北境之后分得几座城池自立为王等诸多事件,纸的最下方供证人处竟是贺启城的名字,还按了手印。

温梨笙大吃一惊,心说这是怎么回事,这些人都被逼到这份上了?开始转头咬自己人了是吗?

贺家与胡家联手为诺楼卖命多年,里应外合设计害了那么多人,到这种时候想凭靠指认同伙摘干净自己,这可能吗?

谢潇南接过一支羽箭,将那供罪纸折成长条,系在精铁箭头的下方。

那柄极为漂亮的黑木弓就搁置在他的手边。

温梨笙依稀记得谢潇南是很喜欢擦武器。

前世他有一柄极为漂亮的雪玉柄长剑,几乎是随身携带的,动辄就会坐在院中檐下擦着他的剑,并不是因为剑脏了,而是因为这好像是他的习惯,在使用之前总要擦一擦。

不过眼下不知道是因为没有布还是什么原因,他并没有擦这柄黑木弓,而是起身走到窗边,将窗子推开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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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看。

温梨笙悄悄摸了黑木弓一把,触手光滑,当中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线绳,做工极为精细,是整个沂关郡都少有的上乘武器。

她想象了一下自己拉弓时的模样,那应该是相当帅气的,于是道:“世子,这把弓瞧着可真好看呀,用着应当很顺手吧?”

谢潇南头都不回道:“待出了茶楼你就带回去。”

温梨笙料想他也是如此回答,弯着唇角偷笑。

单一淳目瞪口呆,傻眼半响之后没忍住冲她竖个大拇指。

席路看在眼里,也觉得很纳闷。

他家少爷在奚京从来不曾有喜欢送别人东西的习惯,怎么到了沂关郡就变得跟散财童子似的,什么东西都往温家送,先前将老荣送到温府的时候,席路险些惊得下巴脱臼。

差点以为少爷得了失心疯,从奚京一路带来的老厨子转手送人了,这要是侯爷知道了,恐怕又是一封信里装四五张纸数落少爷。

席路心想,幸好也快回去了,不然在这样下去,谢府的东西只怕要送空了。

沈嘉清见状,望向那柄弓的眼神也变得羡艳:“小师叔,我手里也没有一把衬手的弓。”

谢潇南不应声。

沈嘉清不死心:“小师叔……”

谢潇南侧过半个身子,偏头问他:“你那一手箭术,是怎么好意思说出这话的?”

沈嘉清被噎了一下。

先前周秉文几人来沂关郡的那日,沈嘉清曾在几人面前展示了一手箭术,虽然谢潇南当时看了后表情没什么变化,但温梨笙猜想,他当时应该也是震惊的。

因为沈嘉清的箭术实在是太烂,虽说温梨笙与他也就半斤八两,但实在要比,温梨笙还是略胜一筹的。

沈嘉清站起身走到窗边压低了声音对谢潇南说道:“小师叔,好歹咱也是师出同门,这么多人你给我留点面子。”

谢潇南也低声回:“我以为这种东西对你来说不重要。”

沈嘉清说:“那还是看情况的,若是拿面子跟小师叔送的弓相比的话,自然是弓比较重要。”

谢潇南的前半生里,从来没有出现像温梨笙和沈嘉清这样棘手的人物,当初相识时,一个满嘴胡话,一个脑子不好使,不过他俩毕竟是一起长大的,身上还是有些相同之处,胡搅蛮缠的功夫都不弱,谢潇南应对起来并不容易。

但后来一个成他放在心尖上时时挂念的人,一个又是他唯一的师侄。

谢潇南压了一口气,徐徐道:“待事情结束之后便送你。”

沈嘉清当即乐开了花,开心得不行。

温梨笙见状忍不住嘲笑,不过在心中也是为沈嘉清感到开心的。

沈嘉清打小就眼馋别人师兄师弟一大堆的,他总是自己一个人练剑,偶尔也有温梨笙在旁边看着,但没人陪练没人共同讨论钻研剑术,是他一直以来的遗憾。

不过即便何沼是许清川的徒弟,也是没有资格做主收徒的,当初收下沈嘉清是因为许清川与沈雪檀交情不浅,打二十年前就许诺若将来沈雪檀有了儿子,就传授他霜华剑法。

只是后来许清川消失在沂关郡,何沼代替师父履行了诺言。

现如今有了个那么厉害,身份又尊贵的小师叔,沈嘉清真的乐得做梦都笑出声。

温梨笙见两人在窗边一直站着,寒风呼呼地往里吹,于是低声问单一淳:“世子这是在做什么?”

“等人。”单一淳道。

谢潇南的眸光移到外面的街上,眺望了片刻后,忽而出声:“席路,把弓拿来。”

那弓就在温梨笙的手边,她听到这话之后也不等席路动身,就自己拿着弓箭走到谢潇南边上递给他。

谢潇南接过弓,眸光盯着街头一处未动,就听温梨笙在旁边小声问:“世子这是要射谁?”

他这才知道方才递弓的是温梨笙,脚步往旁一撤给她留了窗口的些许位置,说道:“对面针灸馆门口处,那个瘸着腿的人,瞧见了吗?”

温梨笙顺着他所言看去,就见针灸馆门口果然站着一个身着厚实锦衣的男人,面容憨厚老实,笑起来有一种慈祥的感觉,半点不像是什么坏人。

他与人说话间,着往前走了两步,右腿是瘸的。

似乎见过但脑中又没有印象,不知道是谁。

谢潇南便道:“这是胡家二房现任家主,胡镇。”

温梨笙眼睛一瞪,再望向那瘸腿男人时,只觉得他一张脸上满是阴狠毒辣,哪还有半点憨厚模样?她义愤填膺道:“原来是他就是胡家老贼,光瞧着脸就是一副阴险狡诈的恶人模样,站人群里都能一眼看出他不是个好东西!”

谢潇南眼眸含着轻笑,抬手正要搭箭上弓时,忽而视线一转,动作顿住。

他微微蹙起眉。

温梨笙看到这细微的变化,好奇问:“怎么了?”

就听沈嘉清充满惊异的声音传来:“他怎么跑出来了?!”

温梨笙视线又转回下方的人群中,看了一圈也没能看到什么熟人,随口问道:“谁啊?”

沈嘉清就一下从身后走过去,站在第一面窗子边,朝一个方向指了一下:“霍阳啊!”

窗子开了三扇,每扇窗之间的距离不足四指宽,温梨笙朝他指的方向望去时基本上没有视角偏差,就在人群中看见了霍阳。

他因为个子矮,所以并不起眼,身上穿着宽松的衣裳,脸色十分阴沉,与胡镇相隔了不过十来步,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霍阳是奔着胡镇来的。

他知道是胡家杀他家人,所以来寻仇了。

胡镇虽然瘸了一条腿,但好歹也是胡家的家主,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被杀?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胡镇下了阶梯,拄着拐杖慢悠悠的往前走去,霍阳见状也动身,手从袖子里掏了一下,约莫是拿了把短刀藏在手中,他面上是接近癫狂的恨意。

霍阳的表情太明显了,他若真的想杀胡镇,只能偷袭,用出其不意尚有一分可能取胜,但他的表情这样明显,眼里的恨意明晃晃地泄露出来,气势汹汹的模样,只要他出现在胡镇的视野中,那么他的目的就会立即暴露。

果不其然,胡镇似乎看见了直奔着他走去的霍阳,当下停住了脚步。

他面上没有半点变化,不徐不缓,看出了霍阳要杀他却仍然镇定自若,从容地抬起左手,宽大的衣袖垂下来。

温梨笙记得沈雪檀很早之前就说过,胡家二房发展到如今,已经不是多年前那个擅毒闻名的世家了,有很多子孙用毒能力很差,充其量就会下点毒药,所以为了保护自家的孩子,他们从小就培养毒物,有些养得好得几乎与毒物寸步不离,平日里都带在身上,随时能驱使。

胡镇应当属于养得好的那一类,他身上恐怕都不止一种毒物藏身。

眼看着胡镇停步对他对视,霍阳知道自己的意图已经暴露,他干脆猛地动身跑起来,手中的短刀也高高扬起,如此凶神恶煞的模样惊到周围的百姓,纷纷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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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着退让。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温梨笙心有刚涌起一抹着急,什么都来不及做,霍阳就已转眼奔到胡镇的面前,嘶声大骂一声:“畜生,我要你的狗命!”

胡镇袖子抬高,刹那间一只赤红的蛇就从他的衣袖里钻出了半条身子,张开大嘴两颗獠牙异常凶猛,奔着霍阳的手咬去。

这种蛇绝对是剧毒无比,只要咬上一口,神仙都救不回来。

千钧一发之际,温梨笙听见耳边嗖地一声轻响,就见那只羽尾缠绕着金丝的黑木箭如闪电疾风般飞出去,以极快的速度刺破寒风,裹着凌厉之气眨眼就飞至胡镇的手边,狠狠将探出半条身的赤蛇刺穿,钉在了对面的商铺门上,随着“咚”地声音箭头没入木门,就见那蛇疯狂的抽出翻滚,蛇身一圈又一圈的卷上黑木箭,却撼不动分毫。

胡镇也未曾想变故突来,措手不及间看到霍阳的短刀印面而至,他急忙向后仰着闪避,刀刃还是划破了他的肩颈,割裂华贵的衣裳,血霎时涌出,他痛叫一声。

胡家侍从见状飞快围来,一下就将霍阳左右压制住,照着腿窝一踢,他就跪在地上被按低了脊背。

胡镇勃然大怒,甚至都没工夫看是谁射出的那一箭,举起手中的木拐反握,也不知到是按了什么机括,“噌”地一下弹出一截锋利铁刃,对着霍阳的脖子凶残砍去。

沈嘉清直接从窗子翻下去,踩着一人的肩膀借力一跃,在空中翻了个很大的滚,一下就跨过半条街,动作粗暴的推开堆聚的人群,朝着霍阳奔去。

谢潇南正好架上第二支箭,拉弓瞄准松弦,动作一气呵成,精铁打造的箭头撞上胡镇木杖中弹出的利刃,发出叮的一声清脆声音,利刃应声而断,胡镇只感觉手被震得疼痛发麻,木杖一下就脱了手甩到一旁,那支飞来的箭却又钉在木门上,上方还系着一张纸。

胡镇猛然转头凶厉地循着方向看来,就见谢潇南刚放下射箭的姿势,手持一柄黑木弓与他隔街对望。

少年世子唇红齿白,俊俏不凡,眼眸仿佛拢着腊月雪山的寒气,与他对望一瞬,就唇线上扬,露出一个嚣张桀骜的笑容,挑衅十足。

胡镇心狠手辣,老谋深算,活大半辈子害死的人能组成个村子,却在与这少年世子的几次交手中都吃了败仗,如今隔着吵杂哄闹的街道与他对望,当即就感受到了凛冽而直白的杀意。

那种肆意张扬的笑容,更是让胡镇心生寒意。

这少年世子的背后是皇权特许和整个鼎盛的谢家。

眨眼间沈嘉清就已到了跟前,上前一个飞扑将霍阳从两个人的手中给扯了出来,往路边的摊贩桌上重重一甩,凶道:“老实待着!”

随后一个转身,对着挥拳打来的胡家随从当胸就是一脚,直接把人踹得飞出去,哪怕三人一起进攻,沈嘉清也能有条不紊的应对,路边打起来摊贩的桌椅瓢盆砸了个精光,周围人发出惊叫,当即乱作一团。

胡镇脸色极其难看,肩上的伤口剧痛,上面有谢潇南的弓架着,下面又是沈嘉清的拳打脚踢,他让人取下第二支箭上的纸,展开粗略一扫,当场脸色大变,喊了一声走,便瘸着腿带着人飞快离开。

除却被沈嘉清打得站不起来的几人,余下的都溜得飞快,眨眼功夫走了个干净。

沈嘉清赔了路边摊贩银钱后,一把拽住霍阳的衣领,吓得他缩着脖子想跑,但由于沈嘉清力气过于大了,霍阳挣扎了几下没挣脱。

沈嘉清纳闷:“你这愣头青的傻子也知道怕?”

霍阳不说话。

沈嘉清冲二楼招了下手:“我先回风伶山庄了。”

温梨笙冲他点点头。她也很想跟着一起去,去看看她爹,然后跟霍阳聊两句,但是现在情况特殊,她若是与沈嘉清同行被看见了,极容易引起怀疑,所以暂时不冒这个风险。

沈嘉清走之后,谢潇南将手中的弓递给席路,“带回去,找油重新擦一遍,连同箭一并给她。”

席路接下后应了一声。

温梨笙下意识的小动作抓住了谢潇南的衣袖,仰头问:“世子不回去吗?是不是还有事要忙,今夜回府吃饭吗?我能不能在府里练弓箭?”

谢潇南低眼看了一下拽着自己衣袖的白嫩手指,一一回道:“暂时不回去,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若处理得顺利回回府吃饭,你若是想练箭就让席路给你扎草靶。”

说完又补充两句:“若是觉得府中无趣,可以去我书房的书架南侧第二排,那里放着几本你先前看的那种话本。”

温梨笙乖巧应下:“那世子可一定要注意安危。”

谢潇南点头。

若非屋中其他两人目光如炬,他都想伸手捏捏温梨笙的脸,那种隐隐含着失落与担忧的神色让人颇为动容,光是看着心就软了。

“事情什么时候能结束呢?”温梨笙问。

谢潇南眉眼稍沉,“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温梨笙出去逛了一圈,见到谢潇南也算是非常值得的,回府之后她先找了乔陵,在乔陵的指导下卸下脸上的假面,虽说戴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感觉,但摘下来之后却莫名的觉得一下变得很清爽。

摘下假面后去前院,就看见席路坐在树下的石桌旁扎草靶,一时半会也没地方找干草去,席路就把府中养得马匹的口粮全都抱来了。

乔陵看了看席路背上背着的弓,说道:“弓取下来给我吧,背着怪累的。”

席路道:“不累,一点感觉没有。”

乔陵说:“都妨碍你扎草靶了。”

席路说:“没事,不妨碍,好得很。”

温梨笙看不下去了:“你俩至于这样?”

乔陵就笑了笑:“温姑娘见笑,这把弓是少爷去年生辰的时候老爷送的生辰礼,出自奚京詹家家主之手,詹家人世代铸铁造剑,是制造兵器的顶尖好手,詹家家主出手的兵器更是千金难求,他已有近十余年不曾售卖,是看在与老爷的交情上才为少爷打造的生辰礼。”

“来头这么大?”温梨笙惊讶的看着那把黑木弓。

乔陵笑弯眼睛,从腰侧拿出骨刀,“这个也是出自詹家之手。”

乔陵自打得到这个生辰礼之后,几乎走哪都带在身上,哪怕他现在走路还靠着拐,压根就没有动手打架的机会,也足以看得出他对这把骨刀的喜爱程度。

温梨笙道:“那等世子回来之后,我便将这弓还给他,既是景安侯给他的生辰礼,我是断然不敢收的。”

席路将草靶找好,完善最后一步,而后起身:“温老大就收着吧,少爷送出的东西没有收回的。”

温梨笙随便应了声,实际上这弓在她手里也是没什么用处,只是图个新鲜拿来玩玩而已,也不会真的把弓带走。

草靶扎好之后立在院中,隔了十丈远的距离,温梨笙握着弓将箭搭在弓弦上。

这柄弓比温梨笙想象中的要沉,拿一下两下不觉得,但拿久了且还是保持着拉弦瞄准的姿势时,温梨笙就觉得双臂有些酸痛。

席路在一旁一本正经的指点:“射箭就是把箭射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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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梨笙本来都摆好姿势了正瞄准呢,听到这话顿时所有气全泄了,“少说两句废话,对学习箭术倒是有点帮助。”

席路弯着唇笑了:“这是乔陵教给我的。”

乔陵道:“当初教你的时候你连射箭是什么都不知道,不得从头教?且这句废话你能记那么多年,就说明还是有点用处的。”

“瘸子总有说辞。”席路认真的给出结论。

温梨笙再次拉满弓弦:“你们要是不好好教我,等世子回来,我要是不小心告了两句状,可别怪我说漏嘴啊。”

席路一想到要回奚京养猪,立马就安静了。

温梨笙在乔陵和席路的指导下,练了小半时辰,最后感觉双臂酸痛明显,手也因长时间用力有些发抖,就放弃了继续连,跑去谢潇南的书房按照他说的位置找到了好些话本,各种各样的。

温梨笙选了个两本就在书房看起来,一时间看故事入迷,再抬头天都黑了。

谢潇南到底是没顾得上回府吃饭,温梨笙吃完东西洗漱好,又等了一个时辰,最后困得不行,握着话本在床榻上睡去。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话本端端正正的放在寝屋外间的桌子上,似乎再说谢潇南昨夜来过。

温梨笙高兴得蹦下床,穿衣洗漱想去找他,却被晨练的席路告知谢潇南一早就出去了。

温梨笙大失所望。

接下来的几日,他确实忙得厉害,几乎看不见人影,早上很早就出门,夜间也回来得晚,温梨笙都不知道他一天能睡多长时间。

眼看着过了二十八就到二十九,新年马上就要到了,温梨笙既见不到温浦长,也见不到谢潇南,甚至连沈嘉清也见不到了。

本以为搬来谢府能每日甜甜蜜蜜的一起床就能看到谢潇南的脸,却没想到就是稍微起晚一丁点,都摸不到他出门的衣摆。

城中因温郡守的失踪闹翻了天,谁也没想到临近新年,温郡守会出这档子事,一时间骂声不断,皆说温浦长作威作福十余年,总算是报应来了。

当然也有一部分是温郡守的拥护者,与传遍温家遭报应流言的人好一顿争吵,甚至自发组织了搜寻队在郡城里搜寻。

官府和风伶山庄乱成一团,为了搜寻温浦长的下落,几乎每隔两个时辰都能看见街上有一批人挨个盘查询问。

温浦长失踪的第三日,左郡丞站出来说郡城不可一日无主,表示自己会尽最大的权利搜寻温郡守的下落,并暂时接过了郡守之任,暂代温郡守处理城中事物。

如此一来所有矛头都指在他身上,说温郡守消失最大受益人就是左郡丞,搞不好就是这郡丞整出来的事。

庄毅听到这些传言后鼻子都气歪了,心想自己好不容易摸到了郡守的官印,没想到还被城中百姓好一顿编排辱骂,虽然他确实希望温浦长就这样别再出现,但温浦长真不是他绑的!

严密的排查和搜寻让郡城里逐渐人心惶惶,而温浦长本尊却在风伶山庄对着一盘猪肘子发火,“我都说了猪肘子里别放糖!”

沈雪檀气得翻白眼,把盘子整个端到自己面前:“我吃我吃,我全吃了。”

“你最好一块都别剩。”

“让你看见个骨头我沈雪檀名字就倒着写。”

沈嘉清捧着饭碗镇定自若,仿佛充耳不闻两个大人的争执,霍阳吓得头埋在碗里猛扒米饭,生怕两个人吵急眼了把饭桌掀了。

自从上次他想给家人报仇失败之后,沈嘉清把他拽回山庄既没打也没骂,直接关在屋里饿了两天,再被放出来之后霍阳对粮食格外珍惜。

温浦长吵了几句之后,情绪就平静了,把米饭吃完后问:“是不是快了?”

“今儿二十八了吧?”沈雪檀状似随意道:“最迟年儿三十。”

过年的喜庆与温郡守失踪的惶惶不安在笼罩着沂关郡。

建宁六年,腊月二十九,除夕前一日。

温梨笙这几日总不见谢潇南,虽说住在谢府很踏实,吃得好睡得香,老荣天天变着法的给她做饭吃,但看不到谢潇南,她心里总挂念着。

这日夜晚,本来正在熟睡,温梨笙忽然听到了一声轻喊:“少爷,有人寻来。”

声音传到温梨笙的脑中,一下将她沉睡的意识唤醒,她睁开眼睛下榻穿衣,听见隔壁的门打开的声音。

温梨笙一下也拉开门探出半个身,面上还带着刚睡醒的倦懒,看向谢潇南。

就见他正往身上披着大氅,看到温梨笙出来后他动作一顿,冲她招手。

温梨笙走出去,站到他面前,谢潇南就将大氅裹在她身上,对席路问:“是谁?”

“贺家的那个庶子。”席路说。

温梨笙一下清醒了。

继而跟着谢潇南一路来到前院,院中灯火点起,就见贺祝元果然站在院中,看见谢潇南走来后他面色一喜,但看见温梨笙后又颇为惊诧。

谢潇南没给他疑惑的时间,沉声问:“为的是什么事?”

贺祝元收回神,神情沉重道:“世子,我爹带着全家人想连夜从小路出逃,他们前脚出贺府,我后脚就来找世子了。”

“知道方向吗?”谢潇南对席路摆了摆手,席路立即掉头离去。

贺祝元点头道:“知道,我可以带路。”

夜间寒气冷冽,拂过谢潇南精致的眉眼,散出一股迫人的气息,他抬步就往外走:“跟上。”

第84章

谢潇南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转身,对温梨笙道:“不想去看看吗?”

她原本以为谢潇南是不打算带她去的,依照现在的氛围来看,等下发生的事也一定很热闹,但温梨笙怕自己跟去了会拖后腿。

却没想到谢潇南主动停下等她。

温梨笙笑着,几个大步向前走在他身侧,而后跟着几人一同出了谢府。

门口备着马,谢潇南从随从手中接过缰绳翻身而上,动作很是飒爽,用发带随便束成马尾的长发一甩,将马调转了个方向,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往马上爬的温梨笙,短暂的停顿之后,他驾马扬尘。

此时已是半夜三更,整个沂关郡都沉浸在宁静的夜中,因着这几日城中举行热闹的年会,街道两边都摆着举行花灯,头上挂着各色的灯笼,路上灯火通明。

谢潇南策马在最前头,后面依次跟着贺祝元和温梨笙,余下的零散随从散在最后,一行人驾马踏过寂静的长街,自北郊的城门而出。

出了城门之后贺祝元的马匹就加快速度,朝到最前方带路,野外无灯,周围一片漆黑,唯有月光微弱的照明,身后的随从一下子散开,自周边打起灯笼,虽光线并不强烈,但足够照明。

腊月的风冰冷刺骨,饶是温梨笙裹着谢潇南的大氅,风吹来的时候还是觉得脸蛋刮得生疼,不过赶上这么个热闹事,冷点就冷点了,也不算什么。

贺家连夜出逃,贺祝元直接出卖亲爹,倒戈向谢潇南,这样的发展是让温梨笙完全没有想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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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思及前两日谢潇南将贺启城按手印的那张指认书,东西递给了胡家之后,毕竟会让胡家勃然大怒,或许正是因为胡家的威胁,贺启城这才崩不住,寻了个下下策,在大年夜前半夜出逃。

贺祝元自小就被父亲无视,没娘之后过得日子连贺家的下人都不如,如今与亲爹反目,倒也不算意外之事。

想起前世的贺家倒台之后,贺祝元就完全没有了下落,不知道前世是不是也发生过他向谢潇南告状一事,更不知他后来的结果如何,总之是再也没有见过。

温梨笙压低身体,将衣领捂紧,以免寒风从脖子里灌进去,手紧紧的抓着缰绳,已经完全能冻僵。

马的速度很快,约莫跑了半刻钟的时间,贺祝元才慢下来。

温梨笙打眼往周围一看,是一片很广阔的平原,地上少有杂草,几棵零零星星的树也光秃秃的,在月下显得荒凉。

贺祝元停下马后翻身落地,走到谢潇南的马前,指了个方向说:“世子,我爹他们就是从那条小路逃的,他计划的路线是从小路逃出城,然后穿过这片空地就到了河边,一早安排了船在岸边等着,继而坐船离开沂关郡。”

贺祝元倒是将他爹的计划摸得清清楚楚,温梨笙听在耳朵里,没有说话。

贺启城计划得这般周全,如今贺家处于一种极其危险的境地,若是他心狠毒辣些自己抛却一家人出逃倒没什么,但他在这种情况下仍带着一家子的人小心翼翼,却不将贺祝元算在其中。

贺家的庶子庶女不算少,恐怕那些人都还在贺宅呼呼大睡,压根不知道自己亲爹已经带着家当和嫡妻子女逃跑了。

温梨笙想到此,有些嘲笑的勾了勾嘴角。

谢潇南朝他所指的方向眺望而去,此处一片漆黑,除却几个随从打的灯之外,几乎是没有任何光亮的,根本看不见别的东西。

他神色淡漠,转头道:“灭灯。”

片刻后身边所有照明之物消失,视线里是一片极其浓郁的黑暗,有那么一会儿的功夫,温梨笙什么都瞧不见。

过了许久,她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隐约能看见天上明月洒下的微芒,照在面前的大地上,能看清楚一些树的模糊轮廓。

寒风呼啸起来,发出哭嚎般的声音,温梨笙将双手缩在大氅内,转头看向谢潇南。

谢潇南是怕冷的,所以一入冬他但凡出门,就披着暖和的大氅,今日他将大氅给了自己,高坐马上吹着寒风,身体却依旧坚硬挺直,耐心十足的黑暗中等着猎物出现。

约莫半刻钟的时间,前方远处终于出现了光,起初微弱得如萤火虫一般,谢潇南见了策马往前走了两步,低声道:“来了。”

贺启城半夜出逃这计划,早在两三个月前就开始计划了。

早些年为了帮诺楼设计地道,他东奔西跑了很长时间,有时候甚至在大山里睡个几天几夜,只盼着到时候地道计划大成,诺楼占领沂关郡之后能分他一座小城池掌控着。

贺启城没什么野心,但贺家实在是没落太久了,曾经在江湖上名声响亮的家主,如今竟然穷困到快要吃不起饭了,又养着一大家子的人,祖传的机括手艺也失传大半,若是再不谋出路,贺家上下全等着饿死。

贺启城想,待他做了城主,再好好治理县城,弥补城中百姓。

原本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温浦长却突然带着圣旨从天而降,直接坐在沂关郡的郡守之座上,他重新制定郡城法规,修缮酒楼,治理水患,将一座鱼龙混杂,江湖门派纵横的郡城管理得干干净净。

明明还那么年轻,明明是个少年时什么都不会做,只会读书的瘦弱小子,死了娘之后连家都没了,第二日被谁发现死在哪个街头都是正常的事。

却没想到他就拿着一本书考出了沂关郡,考到奚京去,成了钦点的状元郎,再回到沂关郡时,成了这般棘手难对付的人。

他带人炸了挖了几年的地道,炸死一大批将士,让诺楼损失极为惨重,时隔那么多年,贺启城到现在还记得当初温浦长这一举动给他们带来的重创和诺楼人的大怒,当时就给他们下了死命令要杀了温浦长。

可有风伶山庄的庇佑,他们根本动不得温浦长。

无奈之下又只能暂且搁置计划,设计第二条地道。后来他们发现温浦长十分爱财,甚至做不少贪赃受贿的勾当,并非是清正廉明纸官,梅家就这样往温府送银钱,送了十年之久,眼看着第二条地道就要挖成了,却传来了景安侯世子要来的消息。

其实胡镇说不过是个少年世子,不足为惧,贺启城便也放了心,静静等着地道挖成的好消息传来。可谁知这世子五月份刚进城,梅家就垮了,运输给诺楼人吃喝用品的秘密路线图丢失,贺启城开始心慌,决意关门不问外事,只盼着计划成功。

不曾想后来就是各种问题层出不穷,胡镇与这世子暗中较量几次皆吃了闷亏,贺启城开始觉得事态的不对劲了,直到胡镇嫡子被杀,诺楼王子被俘虏,他就知道这条地道计划八成是栽了,开始着手策划出逃一事。

勾结异族企图谋反,这是板上钉钉的诛九族死罪,一旦罪名坐实,就连贺家养得一条狗都会被砍头,半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贺家尽管世代生长在沂关郡,但出了这种事唯有保命主要,逃跑才是上策。

这几日沂关郡正过年,城中万事皆休所有人都在家庆祝新年,极为热闹,加之夜间天冷,不会有人在外面闲逛,正是逃跑的最好时机。

“爹,咱们真的要离开沂关郡吗?”贺丹丹见他忧心忡忡,不由得开口询问。

贺启城看了眼女儿,沉声道:“咱们离开这里之后,不准再提任何关于沂关郡的事,以后改为齐,知道了吗?”

贺丹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心底生出隐隐害怕,点头答应了。

外面黑得什么都看不清楚,一掀开车帘刺骨寒风就往里面灌,贺启城给尚为年幼的嫡子加盖一层棉衣,马车摇摇晃晃,在黑暗中快速穿行。

贺启城上了年纪,半夜起来折腾这些事,此事不免有些乏力,靠着车壁闭上眼睛,想暂且休息片刻,却不料马车竟慢下来,到最后竟然停住。

贺启城霍然睁开眼睛,厉声呵斥车夫道:“干什么!谁准你停在这的!”

“老爷……”车夫颤抖的声音弱弱传来:“前方有人。”

贺启城心中一凛,当即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撩开了车帘往外看,就见原本漆黑一片的旷野正慢慢的亮着灯盏,位于马车前方的几丈之远,起初是一个两个灯盏亮起,到最后足足亮了七盏灯,一行人马就这样在夜色中悄然现身,如鬼魅一般。

贺启城看见队伍正当间那个高坐在马背上的少年,俊俏的轮廓在灯下显得有些模糊,当下大力拍击车厢,喊道:“掉头掉头!快点!”

车夫吓得不轻,慌慌张张的掉头,刚拉着缰绳要转头,就见面前忽而有四人驾马而来,手中握着锋利长剑,到了近前高高抬起手中见,车夫几乎要尿裤子,什么也不敢管了,抱着头瘫倒在座前。

几声脆响传来,马车猛烈的晃动一下,而后车轮发出断裂的声音,车厢中贺丹丹几人惊叫出声。

马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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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子被砍成几半,完全不能在拉人,车厢晃动一阵之后贺丹丹害怕地哭出声,“爹,这是怎么回事……”

贺启城心乱如麻,只觉得大难临头,心底里涌起的恐惧让他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听见耳边聒噪的声音,他又急又怒,脸上的肌肉抖动着,反手抽了贺丹丹一巴掌厉声道:“闭嘴!”

贺丹丹挨了一掌后就咬着唇哭,不敢再出声。

马车的车轮已被摧毁,失去平衡之后显得歪歪扭扭,但里面的人却质疑不肯出来,很快传出了女人低低的哭声,哀怨凄惨。

谢潇南等了片刻,见他不肯下车,鼻息都显得有些不耐了,驱马走到跟前,扬声道:“还不下来是想让我把这马车一把火烧光?”

贺启城一听这声音,若说方才还因为距离和光线看得不是很分明,那听见谢潇南的话后,他心里最后一点侥幸心理也没了。

他计划得如此隐秘,唯有妻子女儿知道今日要出逃之事,何以谢潇南竟能知道他什么时候逃出城,甚至连路线都知道,堵在前方拦截。

所做的这一切计划到头来全部白费!

贺启城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转头见贺丹丹还在低声哭泣,他心头烧起滔天怒火,劈手打了贺丹丹好些下:“闭嘴闭嘴!老子让你不准哭!”

贺丹丹没忍住痛叫出声,将身子蜷缩成一团,贺夫人见状扑上去阻拦,哭喊道:“你打丹儿做什么!”

贺丹丹瞧见父亲神色癫狂恐怖,满眼的恨意与绝望,一时间吓得连滚带爬的出了马车,成为第一个下来的人。

温梨笙啧啧叹气:“怎么这种时候,还教训起女儿来了。”

“懦夫罢了。”谢潇南轻嗤一声,招了下手,身旁的几个随从便翻身下马,极快的冲到马车两侧,将里面的人大力拽出来。

马车中就坐了四个人,贺启城夫妇和贺丹丹,余下一个几岁大的男孩,被扯下马车的时候他满脸茫然,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按着跪在地上。

谢潇南看了一眼,说道:“是该说你有情呢,还是说你狠毒呢?”

若说狠毒吧,他这般大难临头,逃跑的时候还要带上妻子与年幼的儿子,这些无疑会成为他活路的绊脚石,然而多说有情,贺宅那些妾室庶子,加之胞弟的妻儿几十口人,贺启城却一概不管。

虽自知败局已定,但贺启城还是不甘心,他跪在地上仰着头,盯着谢潇南问:“你是怎么知道我会从这里出逃的?”

谢潇南低眼看他,勾起一抹带着讥诮的笑,“你有什么资格对我问话?”

贺启城道:“我这计划不会有别人知道的,只有我车上的这些人……”

正说着他,他的声音被一个人打断,就见暗色中又有个人牵马上前来,走到了光下。

贺启城一见到他,当即满脸充满着怒意,双目赤红,想站起来亲手撕碎面前的人:“你这猪狗不如的东西,我千算万算,竟没算到是你!”

贺祝元被亲爹这样辱骂,却没有半点动气,只面色平静道:“是我那日偷偷去你书房看到的计划,这些日子你总是早出晚归,一看就是在谋划什么,所以我才特地留了个心眼。”

贺启城恨声:“早知今日你会变成这般烂心肝的畜生,我还不如在你出生的时候活活把你掐死!”

贺祝元便说:“我到希望你一出生就把我杀了,干脆利落,倒不如煎熬这十来年。”

贺启城显然已经癫狂,想到自己明明就差一步,明明只要到了岸边坐上船,就能远走高飞,藏在不知名的深山或者村野,改名换姓的活下去,却在这里被拦住了去路。

他嘶声辱骂起贺祝元,说出的话怨毒无比,极其难听。

温梨笙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冷声道:“说够了吧?你这人生来就是个败类,是沂关郡阴暗旮旯里苟且偷生的蛆虫,无情无义,自己生的儿子也不养,愚昧无知,与诺楼勾结通敌卖国,又怎么好意思大声指着旁人,你这种人才是最该死的,贺祝元这个人哪哪都好,唯一的不好就是身上留着你的血,脏得很!”

这一番骂声完全是出自内心,一气呵成,到让贺祝元有些傻眼。

贺启城甚至开始不正常,他疯狂地挣扎起来,按着他两肩的随从也险些按不住他,于是又赶忙加了两人,四个随从一同使力,将他直接按死在地上,脸压在土里费力地喘息着。

贺夫人惊叫一声,跪下来哭喊磕头:“世子爷,您大人有大量,就放过我们一家人吧?我们真的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夫君也只是参与其中画了几张线纸而已。”

贺丹丹与年幼弟弟的哭声也乍起,交织在一起在寂静的旷野中尤为刺耳,谢潇南觉得有些烦,皱起眉毛冷声说:“打自我进沂关郡开始,你们贺家人的项上人头就已经不保,但凡姓贺的则有一个算一个。”

“那他呢?!”贺夫人指着贺祝元喊道。

谢潇南就道:“他已经不姓贺了。”

贺祝元便上前一步跪在地上,珍重地磕了一个头,掷地有声道:“承蒙贺家生养之恩,能在最后帮助贺家主改邪归正,偿还罪债,也算是尽了我最后的孝道,自今日起我改姓为程,名为程远。”

温梨笙听了这番话,只觉得有点想笑。

贺祝元虽说现在表现得很是真情实感,似乎是真的在跟贺家道别,然而实际上他话中之意不过是说:我以后不姓贺了,但我在贺家这十几年过得很不舒坦,所以在我改姓之前我要把我爹做过的那些恶事全抖露出去,协助世子把我爹这老匹夫捉拿归案。

贺祝元磕了一个头便起身,顺手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脸上的表情十足冷然,带着股明显的厌倦,看得出他对贺家的情意早就没了,如今再与亲爹相对,也只有厌恶之色。

贺夫人见状,以为是贺祝元借着出卖贺家之事在世子身边谋一条活路,当即嘶声力竭的尖叫起来,用难听的话骂着贺祝元。

谢潇南打了个手势,随从当即一个手刀看在贺夫人的后颈处,一下就把人打晕了。

“走,回城。”谢潇南牵着马转了个方向,说道:“现在先别哭,待会有你们哭的时候。”

贺启城等人被绑起来驮在马背上,一路带回了郡城,然而却没有回到谢府,而是直直地望着郡城的西南方向去。

温梨笙很少来西郊,因为胡家的大房二房都住在这片地方,幼时因沈雪檀的严厉告诫,温梨笙是打心眼里觉得胡家人都不是什么好人,于是就算在城中到处瞎玩,什么地方都去逛逛,但西郊却基本不踏足。

如今再想起难免觉得庆幸,温梨笙小时候就有反骨,不喜欢听温浦长的教训,所以让她做什么不让她做什么她一概不听,但唯独远离胡家人这件事她做的很不错,若是小时候不听话频频跑去西较玩,说不定那日就撞上胡家人,给她下药闹死。

西南方向直到郡城的边际,即将要出城的位置,就看见前方宅子周围竟站了密密麻麻的人,站在头一排的人手中举着都有挂灯,仔细一数竟有近三十个,隔得老远都看得异常清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胡家大半夜剧情灯节晚会呢。

马速慢下来,走到近前温梨笙才发现这里竟是站了很多身量高强看起来身体也很强壮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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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穿着简易的护甲,昂首挺胸趁着头,站得笔直□□。

温梨笙只一眼,就看出这些都是谢家军,当初前世被困在孙宅里,温梨笙没少看谢潇南手下的将士们操练,有时候什么都不做光是站就能站一整个上午,有一种极遵守律法的臣服。

席路提着灯走到谢潇南的马旁,“少爷,胡家人听到动静之后从里面将门锁上了,我刚才去看了以前,见胡家的围墙修得又高又结实,眼下还没有采取什么错失,但若是门墙都这般牢固的话,可能就要砸门了。”

谢潇南想都没想:“直接砸。”

席路点头应是,而后转身就往着胡家大门而去,喊了几个站在前面的将士,想先探探门的解释程度。

谁知道刚走到门边的时候,忽然有人将门从里面拉开了,门内站着的是一个身量很高的翩翩少年,身着竹青长衣,长发散在颈间,面色温和,他说道:“各位请进。”

温梨笙伸头看了一眼,咦了一下:“这不是胡书赫吗?”

胡书赫分明是胡家大房的嫡长孙,为何会出现在胡家二房的门内呢?还擅自开了胡家封锁的大门。

她正纳闷时,马车的声音远远传来,就看见远处一个前边挂了两盏灯的马车拢在夜雾中,不一会儿就行到了面前来。

继而马车帘撩开,温浦长率先从车上下来,后头跟着的就是沈雪檀,然后是沈嘉清,他下来之后还指着车厢里说道:“你他娘不是要报仇?吓得缩在车里如何报仇?”

就这不一会儿的功夫,面前就聚集了好些人,这显然是所有人都等待的时机,所以踩在这样短的时间里聚集在一起……

温梨笙下马走到温浦长边上,仔细看了看温浦长下巴冒出头的胡渣,疑问道:“你是不是我爹啊?我爹对下巴上的胡茬清理得很勤快的。”

温浦长倒没有解释,只是看她一眼气道:“你怎么敢穿世子的衣裳?!温家是供不起你吃穿了?”

温梨笙这下放心了。

谢潇南下马,对温浦长道:“温大人不必介怀,是我怕她冻凉。”

温浦长向他行了一礼,说道:“多谢世子体贴。”

说完又觉得体贴这个词不大对劲,又赶忙换了,“我是说,多谢世子对我这逆子的照拂,等事情结束之后,便让她给世子当牛做马,报答世子恩情。”

温梨笙:“……”

谢潇南翘着唇角笑了一下,而后道:“既然温大人也到了,那就一并进去吧,了结这近二十年来的恩怨算计。”

第85章

凛冬的寒风在空中打着转,发出一阵阵低微的呼啸之声,天穹散落些许零星,一轮明月悬于当空,四周安静无比。

霍阳还是被沈嘉清从马车上拽了下来,缩着头站在边上。

上次刺杀失败之后,霍阳的精神状态看起来好了很多,面色也红润不少,显然这几日有好好吃饭休息,沈嘉清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方法,让霍阳整个人从沉郁里摆脱了出来,站在温浦长和谢潇南旁边时显得有些畏缩。

温梨笙拍了拍沈嘉清的肩膀,赞许道:“干得不错。”

沈嘉清也不知道她在夸什么,但一口应下,小声道:“那是,也不看看小爷是谁。”

正说着,前方的谢潇南抬步往里走,继而门口的人全部跟着动身,提着灯盏的将士分为两排从两侧而进,脚步非常快,光线一下就延伸到胡家里去。

温梨笙也跟着一起进去,就见胡家原本守门的几个随从都已不知死活的躺在地上,显然是胡书赫为了开门放倒了这些人。

她对此表示很疑惑,胡书赫虽说是胡家大房的人,但终究是姓胡,他为何会在这种时候主动对谢潇南打开大门?难不成是胡家大房知道此事已成定局,所以想在这种时候大义灭亲与胡家二房划清界限?

但是这有用吗?

胡家二房密谋造反那么多年,连她爹都查出苗头,胡家大房能不知道这些事?一旦罪名坐实,胡家里的每一个人都会被牵连,压根就没有半点机会。

温梨笙瞧了眼走在前面的胡书赫,心想就算是胡家大房真的要放弃这个作恶多端的兄弟,那也不应该让嫡长孙过来这里,胡书赫又不会武功,她在这时候把胡家二房的大门打开,那不是引火上身吗?

除非这是胡书赫自己的主意。

众人行过两道拱形门,穿过大堂,就来到了一处宽敞的庭院中,正碰上着急忙慌带人往外走的胡镇。

将士们迅速贴着两边的院墙站开,整个庭院当即被灯火通明,视线也变得清晰。

胡镇约莫是完全没想到谢潇南会在大年三十的前一天晚上带兵围堵了胡家,应是匆匆得知消息然后从床榻上爬起来的,身上的衣裳也有些凌乱,慌慌张张之间,他带人往外走时与谢潇南等人撞了个正着。

胡镇的身后跟着的是他几个儿子,见这阵仗当场吓得面无血色。

谢潇南停下脚步,“这般匆忙,是想去哪?”

胡镇沉着脸色,盯着他道:“世子尊临寒舍应提前知会一声,胡某好准备上等茶招待。”

“招待就不必了。”谢潇南轻笑,冲身后的人打了个手势,说道:“方才在城外抓到几只鬼鬼祟祟的老鼠,带来给你认认脸。”

后方压着贺启城的随从往前走,将人按在跪在地上。

贺启城此时已顾不得什么脸面,对胡镇道:“胡兄弟,那封供罪书我也被骗着写的,是这世子说只要写供罪书指认你,就可保住我贺家性命,我是实在没办法!这些年咱们一起共谋这么多事,风风雨雨也一起挺过来,总也有些情谊的,你可得救救我啊!”

胡镇牙齿紧咬,头上爆出青筋,恨不得当场把贺启城杀掉。

但碍于对面的谢潇南,他只得强压着怒火,“世子究竟想如何?”

“别装傻,想如何你没长眼睛,看不出来啊?”沈嘉清最讨厌他这种装腔作势的模样,不耐烦的开口:“在这里装傻还不如将你的后招一并使出来,免得浪费时间。”

胡镇活了这么多年,何曾让一个小辈顶嘴呛声,若是搁在平常早就给人打得半死,眼下却只能强压着怒意:“与你又有什么关系?轮得到你与老夫说话吗?不知死活的东西,若是搁在胡家,早就被打瘸了腿扔出去等死。”

温梨笙一听这老头气得都开骂了,忍不住有点想笑,就听谢潇南道:“倒还轮不到你管教,我这次来目的只有一个,取你项上人头。”

胡镇见他把话说开了,于是也不再端着,沉一口气道:“世子哪怕是身份尊贵,在奚京有只手遮天的能耐,也不能来沂关郡欺压百姓吧?我胡家是犯了什么罪?”

谢潇南还没应声,就听一个女人的声音清脆传来:“残害朝廷命官,毒杀边防将士,与诺楼勾结谋划,企图帮助异族人占领大梁北境,视人命如草芥,肆意妄为杀人如麻,这些桩桩件件,哪个不是胡家所为?”

众人闻声抬头看去,就见一女子身着雪白长衣站在院墙之上,双手负背长发滚滚,轻蔑地看着胡镇:“赫儿,将罪证呈给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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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赫就从人群中走出,对着谢潇南撩袍跪下,而后从背上解下一个背囊,打开之后里面是一卷纸张,胡书赫将其双手奉上:“此乃胡镇当年谋划毒杀边防将士时,与诺楼国的书信往来,请世子过目。”

温梨笙惊诧不已,转头就看见墙头上的女子从上面跳下来徐徐落地,走到光影下时,温梨笙这才看清楚这人是上回来过温家的虞诗。

虞诗与胡书赫是母子俩,谁能想到在这种时候,跳出来给胡家重击的竟会是胡家自己人?

温梨笙看着她上了年纪却依然美丽的脸,恍然大悟:“你……”

谢潇南说当年许清川为爱人赴险境,甘愿弃剑认降,最后落了个余生残疾,而他所爱之人却转头嫁给了胡家成为嫡妻,生下胡家的嫡长孙。

温梨笙原本以为故事真的就是这样,但看着面前这个白衣飘飘的虞诗,惊觉好像并非是谢潇南所说的那样。

胡镇见了她,莫名的笑起来:“当初胡泽娶你之时我就已经多次告诫他你心怀不轨,却不想你竟这般有能耐,在胡家隐忍这么多年,就为了追查我的罪证。”

虞诗勾起凉笑:“不错,若非当初你戒心太强,我也不会退而求其次嫁给大房,费心费力追查这么多年,而今也算有了好结果。”

胡镇道:“你骗得了他们骗不了我,这些年你身上的毒一日都没停过,若没有我的解药,你也活不了多久!”

虞诗却面容平静:“我早就知道你暗地里在我身上下毒,我既决定以身犯险嫁入胡家,从未想过能够全身而退。”

“好狠毒的女人,你嫁进胡家二十余年,朝夕共处为胡家生儿育女,到头来竟也这般忍心将胡家推上绝境!”胡镇似发自内心的叹息,一时间又气又恨,当年他那堂弟就是贪恋这女人的美色,才执意留她性命娶她为妻,到最后终究是娶了个祸害回家来。

虞诗摸了摸胡书赫的肩膀,笑了一下:“赫儿可不是胡家的血脉。”

胡书赫敛起眉眼,神色有些淡漠,似乎早就知道自己并非胡家人。胡家大房也成了被人蒙骗的笑话,一直疼爱的嫡长孙竟不是胡家人,只怕他们知道了要当场气得吐血。

温梨笙轻轻啊了一声,抓着谢潇南的衣袖,小声道:“那胡书赫会不会是……”

谢潇南低头看她,显然对此事也并不知情,回应道:“不是,胡书赫方才十八,我师父那时已经回奚京了。”

温梨笙默声,不再说话。

这些年发生的事太多,她若是一一去问,只怕人说到明日也说不完,她只负责站在旁边安静看戏就是。

谢潇南让人收下胡书赫送上的罪证,就见满脸凶狠,似乎压在情绪爆发的边沿,他扬声道:“把灯挂起来,将胡家上下所有人全部赶到这个院子里。”

胡镇想阻拦,但谢家军动作非常快,是那种经过严格训练的将士,与胡家府上的随从压根不是一个档次,胡家高墙之外还围了很多,但凡他一动手,恐怕这些高墙都能被全部砸碎踏平。

谢潇南带人而来,就已经注定胡家的死局,胡镇谋划多年毁于一旦又如何甘心,他突然有些疯狂的大笑:“我胡镇谋算一生,眼看着就要成功,竟被你们这些宵小之辈阻拦,实在是可笑!但我就算是死也不可能平白无故的死,温浦长这些年屡屡阻挡我的计划,我早就想杀了他,如今已经到了这种局面我也无需再顾虑!”

“我死了,就让温浦长给我陪葬!”胡镇大喊一声,气势雄壮无比。

温浦长却从人中站出来,疑问道:“我为什么要给你陪葬?你是我什么人吗?”

胡镇一看见他,表情顿时僵住,如晴天霹雳一般震惊道:“你!你不是在胡家暗牢里关着吗?!”

温浦长就是想看他这个表情,多以方才在故意躲在人群之中,见他目瞪口呆当场傻眼,不由笑出了声:“胡镇,你真的以为你运筹帷幄,将一切都掌握在手中吗?早就落入别人的圈套也不自知,我与你在沂关郡周旋十余年,若是连对你这点防备都没有,岂非是白活?”

胡镇大惊失色,错愕间周围传来杂乱声响,胡家人皆被将士们赶到院子里来,在睡梦中被踹门喊醒,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哭哭啼啼间整个院子一下变得极为热闹。

继而又有人从胡家大门出进来,走在最前头的是乔陵,他这次没拄着木拐,怀中抱着锦布盖着的东西,步伐缓慢但是腰板挺直,后面跟着的将士押着许久不曾见过的梅兴安。

自从上次在城郊从梅兴安手中逃出来之后约莫有三四个月没见着了,梅兴安已经完全没有了当初梅家家主的样子,面容枯瘦脸色暗沉,如行尸走肉一般被押着向前。

乔陵缓步走到谢潇南的身边,微微的喘着气,额上出了些细汗,将手中的东西往前一递:“少爷。”

谢潇南亲手将锦布解开,眸光变得柔软悲戚,看着乔陵手上捧着的东西。

那是一尊灵牌,通体漆黑,上面刻着朱红的字体:尊师许清川之位。

温梨笙认出是谢潇南的字迹,应是他一笔一划刻上去的。

谢潇南摸了一下灵牌,再抬眸看向胡镇时,眸光凶狠而冷漠:“既人已到齐,那这些年的旧账,就一并来算个清楚。”

第86章

院子里的人分两边对立而站,靠近大门的一方站着以谢潇南温浦长为首的一众人,对面是胡镇为首,后面尽是胡家家眷和谢家将士,显得整个院子都拥挤了很多,当间空处的地仅隔两三丈之远。

谢潇南往前两步,抬起右手,席路立即递上一根长棍,就见他抬步上前,行至胡镇面前几步远的时候忽而挥着棍子,传来破风声响,猛地打向胡镇的脖子。

胡镇虽然年纪大,且右腿有残疾,但他身上的功夫不弱,见谢潇南打来几乎是本能的躲避了这一棍,身体往旁边一翻,不知从哪里抽出几节短小的断刃,挥臂一甩,断刃发出“咔”地声音,合成一柄长剑,发狠般地朝谢潇南刺去。

谢潇南以棍为剑,一个侧身就接上胡镇的剑刃,木与铁相撞发出闷闷的声音,但木棍却没有断裂,谢潇南持着木棍往前压,胡镇一时不防,后退两步收力。

而后他挥着长剑,身影突然变得诡谲,出剑密集而不得章法,攻势迅猛逼得谢潇南一边后退一边接剑。

“这是霜华剑法。”沈嘉清忽然低声道。

温梨笙看不出来,但忆起之前在树林里看到谢潇南使的霜华剑法,与胡镇的手法并不相同,她问道:“为什么我看着感觉不像呢?”

沈嘉清看中看着胡镇的招式,拎了一把霍阳,指着他道:“跟着矮墩子一样,他们都是照着那本剑法练的,并不得其真意,所以这剑招只有皮,没有骨,更没有霜华剑法的剑意。”

霍阳就小声说:“也没人教我呀。”

温梨笙便道:“我教你。”

“你也会霜华剑法?”霍阳惊诧地瞪大眼睛。

“不会。”温梨笙很是干脆的回答,而后拍拍胸脯道:“不过我天资聪颖,学什么东西都很快,只要让我看一遍霜华剑法,我保准领略其中剑意,无师自通。”

霍阳听后神色呆滞,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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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轻动了一下,他想问你是不是整天就把牛皮贴在脸上,不仅时时吹牛且还没有脸皮。

但看了一眼身边的沈嘉清,还有前边站着的温浦长,霍阳不敢说,只得应道:“好。”

沈嘉清摇摇头,“这傻子还真信了。”

温梨笙低声笑起来。

霍阳顿时不想搭理这两个人了,转头专心致志的看向前方的战局,就见胡镇那股子突如其来的凶猛似乎已经被化解,谢潇南只手持一根木棍,挡拆刺挑,流畅而干脆的动作让胡镇有些应接不暇。

少年的身体蕴含着蓬勃之力,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非老年人能比,连续几十招下来,谢潇南仍旧游刃有余,胡镇却渐显吃力。

“你想学吗?”

霍阳真看得仔细认真,却听见身边的沈嘉清突然传来低低的声音。

他茫然了一下,疑惑的看去:“什么?”

沈嘉清的目光依旧落在前方的谢潇南身上,不笑的时候显得有几分正经:“真正的霜华剑法。”

霍阳有一瞬间的惊愕,还没开口说话,忽而感觉到一股奇怪的寒风卷来,他连忙扭头去看,就见谢潇南的身形变得极快,握着长棍的手腕旋了几圈,乍起的寒风卷着他的长发,隐隐遮住那双含着冰冷杀意的眼眸,如云燕一般瞬间就行至胡镇的面前,凌厉的攻击当头落下。

胡镇本就有些吃力了,却见谢潇南攻击猛然变幻起来,反应速度压根就跟不上,眨眼间头肩肚子好像同时受到了攻击似的,发出无比剧烈的痛楚,继而一股大力撞在心口,他整个人没站稳飞了出去,狠狠撞在墙上摔下来,张口就吐一口浓稠的血,胡家家眷发出惊呼和哭喊声。

谢潇南长身而立,一手还负在背后,另一手随意将木棍一丢,冷漠的眸子扫过来:“你心心念念的霜华剑法如何?厉害吗?”

胡镇只觉得心口剧痛扩散开来,他连呼吸都能扯得一阵阵疼,却抬头笑了起来,满嘴的血流出来染红了下巴,“当然厉害,若不是因为厉害,我又怎会联合贺梅两家杀了许清川?”

谢潇南却没有被他的话激怒,抬手挥了一下,两个将士就飞速上前,将胡镇架起来拖到他面前,与谢潇南仅有一步之遥。

胡镇身上常年藏着毒物,以陪伴他几十年的时间,早在十几年前他出门在外,凡是瞧见不顺眼的一个抬手的小动作,身上的毒物就能飞快的弹射出去,只要距离够近,就完全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杀人。

眼看着谢潇南就在面前,胡镇又怎么可能不动心思,眼下胡家死局难逃,若是在临死之前带走这世子,倒也不是什么都没捞着。

杀意顿现,胡镇扬了下手指,准备召出身上的毒蝎,等了片刻之后身上的那些毒物却没有丝毫反应,胡镇茫然了一瞬,抬眼就见谢潇南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中轻蔑尽现,嘴角挑着一丝讥笑。

胡镇猛地想起方才挨了棍子的地方,那正是他在身上藏着毒物的几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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