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扫花庭出来,林长辞脚步并不快,先去医阁挑了几瓶解百毒的丹配了方子,才径直往兰池而去。
温淮说过,回山自会寻徐凤箫领罚,可他如今中毒在身,不知有无交代,若是徐凤箫罚他,免不得伤筋动骨一阵。
林长辞寻思着待会替温淮和大徒弟知会一声,让他待温淮休养几天,再罚不迟。
走到山腰,灵瀑的声音已能从此处听见了。
白练从山顶流泻下来,震耳欲聋,喷溅在山间如珠如雾,周围树木生得郁郁葱葱,青翠欲滴,被灵气滋养得极为鲜活。
附近灵气浓郁,叫林长辞经脉舒缓不少,他转过廊道,听到几声脚步从前面传来。
白西棠正好与他打了个照面,走过来道:“怎的出来了?”
林长辞道:“出来走走,你可见到温淮?”
白西棠一怔,随即笑道:“未曾,师兄寻他有事?”
“听若华说他中了毒,我去看看。”
闻言,白西棠笑意加深,轻声道:“这等小事还是莫劳烦师兄了,我招个随侍弟子给师侄送几枚解毒丸便是。”
说着,他去寻附近的随侍弟子,林长辞在连廊等待时,又一阵脚步声从廊道前出现,听声音慌忙错乱,似乎有大事发生。
林长辞转头,沈扶风闯入视线之中,他面色仓皇,嘴唇发白,上气不接下气,衣领割破了口,狼狈而可怜。
他一见林长辞,软着腿扑通一声跪下来,哀切道:“请长老救我!”
林长辞皱眉,在他脉上一搭,顺便扶起来:“发生了何事?”
沈扶风气息不稳,脖颈通红,脸色艳若桃花,这般神色出现在肖似他的面容上,让林长辞感觉十分不适。
沈扶风脉象紊乱,像是中毒,衣领上有剑气。
莫非山上有弟子对凡人动手?
林长辞心中刚升起猜想,便听沈扶风颤抖着嗓子道:“是丹霄君……丹霄君想杀我!”
他怕林长辞不信,声音有几分急切:“白仙君说我中了毒,需到灵瀑解毒,我便去了。见灵瀑边有一人赤膊而坐,灵力如剑气四散。我心头害怕,便停住脚步,谁知他立刻转身,朝我拔剑,在下实在不知做错了什么!”
“温淮?”林长辞愣了,蹙眉追问道:“你可看清了,果真是他?”
沈扶风连连点头,眼中含泪:“我一介凡人,怎敢欺瞒长老……恳请长老救我!”
他边说边不停后顾,似乎怕温淮追上来杀他,紧紧地攥住林长辞衣袖,又惧又怕。
林长辞顿时有些不好的预感,温淮怎会如此莽撞行事?就算没看清沈扶风,也不该对路人出手,莫非中毒已让他神志不清?
这个可能让林长辞心中一沉,安排道:“白公子在附近,你寻他替你解毒,我去兰池一趟。”
说完,他来不及停留,快步绕过沈扶风,匆匆往兰池而去。
路上没有一个人,连洒扫弟子也不在,林长辞远远便感觉到一阵灵气狂涌,似有几分暴戾,眉头皱得越发紧了。
白练轰鸣而下,落在池中砸出大片水花。
一人背对他坐在兰池边的石阶上,头发散下来,褪下上身衣裳,背脊耸动着深深起伏,肌肉紧实如同凶兽,玉白的皮肤也变得潮红。
他右手扶在杵地的剑身,手上青筋暴起,像是在忍受什么难以承受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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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长辞停在题诗石前,试探性道:“温淮?”
听到他的声音,温淮不仅没有转过来,反而握紧了剑,压低声音道:“别过来。”
林长辞自然不可能听从,见他果真如沈扶风所说般反常,心中越发确定他中毒不轻,上前道:“我带了解毒丸。”
他的手搭上温淮肩膀,下一刻便被甩开。
温淮起身,低喝道:“都说了不要过来!”
他态度比寻常暴躁许多,不肯转过身,背脊线条危险地起伏着,林长辞疑心他好面子不肯疗伤,皱眉再拉道:“莫闹脾气。”
“没闹脾气。”温淮绷着声音,背后将剑一横,格挡在二人之间,冷冷道:“师尊请回。”
林长辞怎会放任他留在此处,脸上有几分怫然,一把将温淮转过来,见他脸上神色晦暗隐忍,紧抿双唇。
“走,师尊。”他凶狠地扯下林长辞的手,从喉间挤出一句:“若再不离开,我可控制不住接下来的事。”
掌心下的皮肤烫得惊人,他在这待了半晌竟也没能缓解,林长辞便渡了点灵气过去,忍着经脉的枯疼,取出玉瓶道:“这里面有些解毒的丹药,你……”
话未说完,温淮猛地把他一拉。
“哐当”一声,玉瓶摔落在地,咕噜滚入水池中。
林长辞猝不及防被他狠狠压在了题诗石上,领口凌乱地扯开,温淮朝他重重吻了下来。
嘴唇相触的刹那,林长辞所有思绪都变得空白,惊愕得几乎呼吸停滞。
直到温淮毫无章法地啃咬着他的嘴唇,唇齿间弥漫着血的滋味,他才从空白的状态回过神来,惊怒道:“温淮!”
他用力推开温淮的脸,厉声道:“看清楚,我是你师尊,不是旁人!”
温淮眼中全是血丝,被推开后也不恼,舔了舔牙齿,似乎觉得刚才滋味的很好,硬生生地再度吻下来。
他不通人事,把林长辞困在逼仄的怀抱里,只凭着本能一个劲地索取。
林长辞觉得嘴唇被啃得又麻又疼,撬开牙关后,温淮更加肆无忌惮,四处扫荡,不放过每一个角落,仿佛这天生就是他的城池。
丝丝凉意顺着领口的缝隙钻进来,温淮伏在他身上,偶尔擦过的体温叫他时冷时热,实在有几分错乱。
“温淮!”
林长辞惊骇而恼怒,看着温淮的脸,心中有种荒谬的悖德感。
他用力咬了一口温淮的舌头,温淮吃痛,不仅没有收回,反而用手牢牢钳住他下巴,逼他张嘴。
紧接着,林长辞被他夺食般的吻亲得头晕目眩,呼吸不畅,脸颊到胸膛都红透了,眼尾漫上绯色,不知是羞是怒,眸中逼出了湿漉漉的泪意。
温淮一路往下,在他胸口泄愤般咬了几口,又担心他疼似的,舔了舔深得快要见血的牙印,哑声喃喃道:“师尊,师尊……”
林长辞以为他终于清醒了,气道:“逆徒,还不松手,看看你面前的是谁?”
他要起身,温淮抬手,又把他按回题诗石上,盯着他的脸低低笑出了声:“我怎会不认得师尊呢?”
他勾起唇,沙哑道:“毕竟,我想师尊想得快疯了。”
身上的人抬眸,眼眶通红,眸中情感浓烈得叫林长辞怔在原地,如遭雷击。
他认得……他竟认得?
瀑布雷鸣般地倾泻而下,将这一方声音隔绝其中。
二人的衣裳都被水雾彻底打湿,黏在身上若隐若现,青年苍白的身躯被温淮没轻没重地掐出许多红痕,脖颈与胸前遍布吻痕与牙印,艳丽得惊心动魄,在水雾蒙蒙里勾着人又是爱怜,又是肖想。
温淮面上红得不正常,低低地闷笑着,胸膛震动,仿佛怕林长辞没听清,弯腰在他耳畔耐心地重复:“师尊,我知道是你,多谢你来看我。”
恍惚间,林长辞好像看见镜中的温淮与面前的温淮合二为一,笑容张扬,眼底压抑着疯狂,仿佛一根随时会断裂的弦。
温淮说着,垂眸又去吻他。林长辞气得心口发疼,立刻叼了一枚丹药在嘴里,借温淮亲吻时送入他口中,半是强迫半是诱着他咽下去。
林长辞算着药效发作时间,却被温淮探手摸入衣带之中,难以置信地看着身上的人,用尽全力扇了他一巴掌。
“啪!”
林长辞怒喝:“孽障!”
他这一巴掌没有留任何余力,带着少许灵力,把温淮头打得偏了过去,唇角溢出血迹。
温淮顿住了,维持这个姿势,脸上怔怔的。
他方才的热气上涌,不管不顾仿佛被这一巴掌全数打散,蓦然清醒过来。
——师尊从未打过他,这是第一次。
第47章负荆
林长辞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放下手好半天没缓过来。
难怪……难怪温淮对他总有超乎寻常的殷勤,有时赌起气来,不像小孩撒娇,倒像是需要劝着哄着的道侣。
从前那些频频逾矩的动作,难以理解的逼问与暧昧,此刻都有了答案。
——这人竟是一早就肖想他了。
怎会如此?怎能如此!
师徒之间怎可生出这等感情,简直是有悖人常,离经叛道。
林长辞挥掌的手心有些疼,紧握成拳,看温淮慢慢回头,没擦唇角的血,眼睛转过来盯着他。
随后松手跪了下去。
温淮喉结滚了滚,药性化开,神色明显已彻底清醒。
他眼底的血丝褪去,水珠溅在身上,凉意透心。
自己方才都干了些什么?
口中除了浅淡的血腥味,还残存着林长辞嘴唇的柔软触感,那滋味销魂蚀骨,却叫他如坠冰窟。
他龌龊的心思终于暴露在了师尊面前,还是在这样不堪的时候。
好半天没听到说话,只听见林长辞深重的喘息声。温淮忐忑抬眼,果然看到面前人难看至极的脸色。
林长辞眸中含着震怒与屈辱,不知是羞是怒,脸颊酡红,素来清冷苍白的面容艳色勃发。
他原本所穿的衣裳领口被温淮撕破成条,已不能见人了。沉默可怕地席卷在二人之间,半晌,林长辞喘过了气,一言不发地换上纳戒中的干净衣衫。
他站起身,衣裳下摆被温淮抓住。
跪在地上的人眼神惶恐而绝望,张嘴想说点什么,最终却只低声喊他:“……师尊。”
林长辞一把将下摆从他手中拽出,红眸中寒意森森,拂袖而去。
不知温淮是否会追上来,他脚步快极了,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自小路回了扫花庭。
陆云璟早被若华打发离开,庭中只有林容澄与鹤,二人在廊下不知说着什么,见林长辞回来,林容澄眼前一亮,迎上来道:“师父!”
林长辞心情糟透,没有多说话,微一颔首便匆匆走过两人身边。
他少有的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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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容澄笑容顿在脸上,疑惑地回头,和鹤面面相觑。
少年心心念念了十几天的人径直进了卧房,脸色冷凝,反手将门一关,是不见客的意思。
就是那一瞬,林容澄从他脖颈上看到了没来得及遮掩的红痕。
不是普通擦伤的痕迹,是被吮咬舔舐后的熟红,每一个细节都透露出其中缱绻。
林容澄宛如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心底全是不敢相信。
谁?!
谁敢这样对他的师父?
林容澄注意到的,鹤自然也能注意到,他眉毛拢起,知晓林长辞不寻常的暴躁定然与脖颈吻痕有关。
公子竟在宗内被人侵犯了。
这个猜想过于骇人,他走到门前,试探性敲门道:“公子。”
过了一会儿,里面的人冷冷命令道:“出去守住门口,别放任何人进来。”
纵使鹤十分担心他,此刻也只从命:“是。”
屋内,林长辞调息片刻,好不容易平复下心中怒气,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他无意擦了擦嘴唇,衣袖碰到唇上破口,又激起了细小的疼。
林长辞闭了闭眼。
当真荒谬,温淮究竟是何时对他产生这等心思的?
大约是方才的事太过颠覆他心中对温淮的印象,忆起往昔,察觉那时温淮便已有许多奇怪之处,这也不对,那也不合,乱糟糟地纠缠在一起,叫他越想越是烦躁。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等境况?林长辞自问在传道授业上一视同仁,教出的徐凤箫、杨月华和若华等人分明十分正常,怎么偏偏到温淮时,便教成了一棵歪脖子树?
林长辞攥紧了手掌,心想,也许他并不是个合格的师父,徒弟的歪念如此明显也未能察觉,不仅未将其扳回正道,反倒叫其越陷越深,最终在情毒的催发下做出这般不堪入目之事。
他又是抵触,又是自责,心中郁躁地思虑半晌,仍是一团乱麻。
内室的安神香燃至尾声,他才勉强松懈下来,扯开衣襟一看,温淮留下的秽乱痕迹遍布胸膛,许多处被吮得红艳极了,还有几个颇深的牙印。
林长辞此刻没有心情涂药,遂眼不见心不烦地合上衣襟,又生起了气。
早知温淮中了情毒,警告他时,他便该离开了。不,也许他根本不该去寻,就在连廊等着白西棠不好么?随侍弟子会替他送药,二人不相见,也就不会横生波折。
可是……林长辞皱紧了眉,扪心自问,他不去,便能当温淮的心思从未存在过么?
……
鹤如约守在檐下,林容澄说什么也不要走,沉默莫名弥漫在这一方庭院。
林长辞的卧房没有传来任何声音,二人心照不宣地互相对视一眼,又安静地回过头,心里猜测着那个最有可能的人选。
夕阳即将落下时,扫花庭外果然出现了一个人。
他脱去了上半身衣裳,背后负着长鞭,跨过门槛后,被鹤拦在廊下。
温淮对他行了一礼:“师叔。”
他这般打扮,再联想到林长辞脖颈红痕与暴躁的态度,任是再迟钝的人,也能察觉出他们之间发生了何事。
鹤有些难以相信,皱眉质问道:“你……你竟果真对你师尊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温淮垂眸,下摆一撩便在庭前跪了下来,低声道:“请师叔代我通报师尊,说温淮前来请罪。”
荒唐,真是荒唐。
鹤定定地看了他一眼,沉声道:“你且候着。”
他转身进了内室,温淮跪了半晌,抬眸见林容澄还在看着他。
少年还不会掩饰情绪,眼底充满了冷酷的敌意。
“你碰了他?”林容澄冷声道:“你怎么敢?”
他语气全然摆脱了平时痴傻的缓慢语速,说气话来和常人似乎没什么两样。
温淮此来虽是请罪,但并不买这个师弟的账,瞥他一眼,淡淡道:“你呢?难道你没有那种心思?”
林容澄被他戳中了心事,脸上心虚一闪而过,立刻怒道:“我和你怎会一样?反正……反正我不会惹师尊这般生气。”
温淮冷冷一哂,像是反驳,又像是自嘲道:“没什么不一样,无论哪种,师尊都不会接受。”
他求不得的月光又怎会甘愿落入别人怀中?
林容澄对这个事实无言可辩,心头起了无名火,再一看他觉得十分碍眼,索性不再自找没趣,气冲冲地迈下阶梯离开回廊。
又过了一会儿,鹤从内室出来,对他道:“公子不愿见你。”
闻言,温淮脸色一白,知晓事情还是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了。
他什么都不怕,唯独怕林长辞将他逐出师门。
这段师徒缘分本就是他拼了命强求到手,若被逐出去,那他与林长辞之间唯一的牵绊便没有了。
温淮直直盯着地面,执着道:“多谢师叔,我可以等,师尊何时消了气愿意见我,我便等到何时。”
他在此长跪不起不是个好事,林长辞如此怒气冲冲地回来,不许任何人进扫花庭,本就不想声张。
若有任意弟子路过,见他跪在廊下,定会猜疑,到时候林长辞的苦心便作废了。
鹤取下他背后的长鞭,道:“身为师叔,亦是你的长辈,我替公子训你,你可服气?”
温淮垂头,低声道:“但凭师叔发落。”
得他这话,鹤便举起长鞭,狠下心抽了第一下。
“啪!”
带倒刺的长鞭抽在背上,即刻多了一条血痕,温淮一声不吭,挺直了脊背,任他继续挥第二鞭。
“啪!”
又一道血痕出现,与第一道鞭痕斜斜相交,血珠滚滚落下,浸湿了衣带。
“啪!”
“怕!”
……
待五十鞭打完,温淮的背上已是鲜血淋漓,看着可怖,一道道伤痕斑驳交错,与旧伤交叠在一起,宛如以血铺就的画布。
鹤本就是为给他深刻的教训,下手带了灵力,一鞭鞭打下去,留下的绝非只有皮肉之苦。
待鹤放下长鞭时,温淮额角已疼得渗出许多冷汗,却没有丝毫抱怨,给鹤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多谢师叔管教。”
鹤观他神色固执,脸色发白,依然不肯离开,心中暗叹,将鞭子扔到一边。
一个两个都如此倔强,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罢了。
他道:“你既想等,我便再替你给公子传一回话。”
第48章刺心
“不见。”
林长辞并未过多理会,心口疼痛,亦怕烦躁更甚,独自在卧房内闭关。
神魂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不算难捱,但如万蚁噬心,疼痛绵密地涌入脑海。
他喝了一口灵酒镇痛,在榻上盘膝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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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缓缓吐息,封住五感。
一天一夜中,神识沉沉浮浮,仿佛在无数荆棘与碎石上碾过一次又一次,散碎的神魂终于在痛楚里拼合起来。
动荡的魂魄冲破五感,林长辞蓦然睁眼,吐出一口乌血,伏在榻边微微喘息了一会儿,身体好受了不少。
神魂受损到底是件大事,急不得,他平复片刻,从袖中取出手巾,将唇畔血迹擦去。
窗外黑了下来,风吹铃响,细雨连绵落下,淅淅沥沥。
山中的雨总是这样迷蒙,来得悄无声息。
壶中茶水已经冷了,林长辞用它漱了口,披上外衣站在窗前默默听了一会儿夜雨。
他把花窗推开一条缝隙,见庭中春华受雨水打落,满地落花流水,夜色深浓,如此熟悉的景象,仿佛曾经某个刻骨铭心的夜晚。
他伸手轻轻抚上胸口,心跳一下又一下,沉沉地确认活着,可手指冰冰凉凉,脸色惨白,不似活人,倒如同半夜还魂的鬼修。
林长辞垂眸,睫毛在眼下投出深深的阴影。他鼻梁高挺,肤色白得几乎透明,即便有一两分落寞,也极为好看。
他面上平静,心里却想,当初死在断魂塔里,若没有重生,也许才是他应有的归宿。
如此,一切便不会乱套,亦不会知晓温淮的心思,不管曾经怎样难平,百年后再回首时,该放下的总会放下。
不知道温淮变成如今这样子,还有没有扳回正道的可能。他有些头疼,重新点了一支安神香,出了卧房,见门前直挺挺地跪着一人。
温淮竟然还在这里。
听见开门声,他抬头,眼睛里闪过幽光,声音沙哑道:“师尊!”
林长辞并不看他,对旁边冷冷扬声道:“鹤,不是说了不许任何人进来,为何放他在此?”
鹤苦笑着拱了拱手:“公子,你知他脾性,我怎么劝得住。”
林长辞瞥他一眼,只当全然没看见温淮,吩咐道:“将他逐出去,进来为我护法。”
鹤颔首道:“是。”
他低头,对温淮叹了口气,道:“人你已见了,现在便离开吧。”
温淮充耳不闻,死死盯着林长辞的背影,口中道:“师尊,师尊!弟子知错了,再给我一次机会!”
林长辞背对着他停住脚步,语气森冷:“是么?我却宁愿从未收过你。”
话中之意果真是想将他逐出师门。
温淮抬眼,骤然寒凉透心,宛如身处三九天里,身上不冷,心里苦得厉害,喃喃道:“师尊?”
好像只要念着这两个字,林长辞就没法斩断和他的牵绊似的。
眼见林长辞再次走进内室,温淮不知哪来的勇气,不顾鹤的阻拦,爬起来迅速跟了进去,反手将门一关,倒把鹤挡在门外。
林长辞听到动静,回头一看,冷厉地盯着他。
“你还想反了天不成?”
温淮再度跪下:“弟子不敢。”
他身后伤口好不容易结痂,此时又裂开了,往下一点一滴地淌着血。他却浑不在意,膝行到林长辞面前,抓着素白的衣摆恳求道:“弟子知错,还请师尊不要逐我,若离开卧云山,弟子还有何处可以安身?”
好不要脸的说辞,林长辞怒极反笑,抬脚轻踢,脚尖踢在他的胸膛上:“怎么?修真界内能耐风光的丹霄君也会无处可去?现在可不是十九年前了。”
以温淮如今的修为与名声,完全可以出去自立宗门,又何必委屈缩在他这小小的卧云山?
他踢在温淮胸膛的腿被牢牢握住,温淮打蛇随棍上,支起身子,将脸贴在他的小腿上,低声道:“师尊若是不要我,我就没有家了。”
几分热意通过胸膛传递到林长辞的脚尖,叫他微微蜷起了脚趾。
温淮嘴唇干燥起皮,脸色白了不少,似乎一天一夜滴水未进,比起平时的凌厉,更像磨平了锐气,看着很有几分可怜。
林长辞不是严酷的人,但也见不得别人在面前卖惨,抽出小腿,冷道:“滚出去。”
“不滚。”温淮固执道:“师尊若生气,尽管打我骂我,弟子绝无怨言。”
他转过身,背后伤口狰狞可怖,却执意将鞭子递给林长辞。
林长辞一把打开他的手,冷笑道:“怎么?鞭子抽在身上,心里就会多个教训?不如把门规抄一百遍,抄到倒背如流再来挨打。”
他把鞭子一扔,温淮没有转过来,仍背对他道:“……明日便是弟子生辰,还望师尊不要赶我走。”
他倒是明白得很,知晓提出生辰,在这个节骨眼先稳住林长辞。
林长辞果然沉默了一下,地上的人半天没听到动静,偷偷转过来盯着他,不错过他任何一丝神情变化,眼神可怜巴巴,生怕林长辞仍然要把他逐出去。
“当真死皮赖脸。”
良久,林长辞低声道:“我教过你厚脸皮不成?”
温淮听出他话中有转机,立刻认错道:“不曾,是弟子自己不争气。”
从他的角度往上看,林长辞下巴和脖颈的红印还没消掉,有吻出来的,也有捏出来的,几缕乌发垂下,贴在脖颈,更显得青年皮肤素白。白与红形成了绝妙的对比,明晃晃地惹着他的眼睛。
温淮目光闪烁了几下,食髓知味,忍不住移到林长辞淡色的唇瓣上。
林长辞注意到他的视线,心中骤然一凛,既觉得不可思议,又怒气横生。
都已到这样的时候,他竟还想着昨日之事?
“你真是不知悔改,厚颜无耻!”林长辞怒道:“还想着犯上作乱?”
犯上……温淮喉结上下一滚,沉默了一下,低声道:“莫非……师尊当真对我一点感觉也没有么?”
他不信。
不信往日林长辞对他异样的亲密一点察觉也无,嘴上虽时常斥责,却也并未有过严厉的矫正。若林长辞真的像表现出的那般无法接受,从前又为何如此纵容?
“你!”
林长辞怒不可遏,一甩袖子,结结实实又扇了他一巴掌:“这般丧伦败行,纲常扫地之事,不以为耻,竟还意图求荣?”
“师尊!”
温淮抓紧衣摆不许他后退,哀求似的追问道:“真的一点也没有吗?”
“给我滚。”林长辞气得一把拉开门,喝道:“我没有你这样的徒弟!”
鹤早在师徒二人进屋时便已离开,此时庭内空空寂寂,山雨声里分外冷落。
见林长辞眼中怒意滔天,温淮慢慢站起身。
跪了一天一夜,他膝盖几乎麻木到失去知觉,踉跄了几步,怀抱最后的希望道:“师尊,你现在不想见我,我便明日再来。”
“不必再来。”林长辞对他从未如此冷酷过:“卧云山没有你这样的弟子。”
语气里没有挽回的余地。
温淮心中冰凉,看他走到檐下,冷冷道:“明日过了,自己去寻大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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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知他将你从弟子册除名。”
夜雨中,林长辞衣袂飘举,似落入凡间的月光,却已不再触手可及。
今晚真冷,比任何一年的春夜还要寒凉。
温淮怔怔看了一会儿,惨然一笑:“我知晓了。”
……
天快亮时,山雨渐渐停了。被雨水打去的落花随流水一道流入万绿丛中,寻不见任何踪影,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般干净寂寥。
林长辞刚用过早膳,白西棠便带着李寻仙前来拜访,笑吟吟道:“师兄,今日天气甚好,一道在山间走走么?”
林长辞道:“不必了。”
才经历了温淮的事,他实在提不起闲情逸致,想到什么,问白西棠道:“沈公子呢?”
那日之后似乎没再看到过他了,鹤亦没提,不知去了哪里。
白西棠道:“他么?他来找我时,正好遇着陆道友被撵……请出扫花庭。二人吵了几句嘴,接着陆道友便把他带走了。”
他笑了笑,有意无意道:“陆道友修为不错,想来必不会让他受苦的。不过,我那日委实不知师侄也在,多有惊扰,师侄如何了?”
林长辞淡淡道:“别提他。”
鹤也对白西棠使了个眼色,察觉到氛围不同寻常,白西棠眯了眯眼,再抬眼时又是笑意盈盈,很自然地跳过话题:“对了,今日我带寻仙来,是想带他练手,顺带替师兄算上一卦。”
“怎么?”林长辞问。
白西棠招招手,李寻仙快步走过来,很高兴道:“给师伯请安,师伯可还记得我从通观中带出的那本书?近几日终于发现解法,我按照书上所授算了几卦,皆一一应验,当真神乎天算!我便想着,若是替身边人避祸趋福,岂不物尽其用?”
第49章天机
见他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林长辞微微摇头。
“你师父没告诉过你,不能轻易算别人的命理?况且,我的运道恐非常人能算。”
算命有三不算,不算死者,不算同道,不算自己。
重生本就是逆天而行,命理恐多凶险,不知生死簿上的名字是否记在死者册。李寻仙修为才堪堪筑基,怎么能算得了比他修为高出数倍的修士?
“不妨事,他正新鲜。”白西棠笑吟吟道:“左右让他算算小事便是。”
林长辞想了想,淡淡道:“如此,就算算明日运道罢。”
李寻仙立刻取出铜钱,一摇一掷,看过卦象,再摇再掷。他的方法是天算授予,与寻常算子抛掷次数并不一样,且最后几卦并不在林长辞面前进行。
见他停下动作,林长辞递给他一块灵石,道:“如何?”
“屯卦,刚柔始交而难生,动乎险中。”
李寻仙摸了摸头,心道这似乎不是什么吉利的卦象,难道林师伯明日会遇着什么麻烦事?
他拒绝了林长辞的灵石:“给师伯算卦怎么能收钱呢?”
白西棠示意他收下,道:“你岂不知,算命先生只有三种人的酬劳不收?”
阳寿将尽不收、大祸临生不可避不收、再无福运不收。若李寻仙当真拒绝,相当于暗示林长辞即将成为这三种人之一。
闻言,李寻仙连忙收下,行礼道:“多谢师伯。”
林长辞神色不变,心里却暗暗琢磨着此卦。
□□屯卦,近来无好事发生,莫非正是指温淮之事?
白西棠十分了解他地习惯,察觉他有些沉思,便道:“寻仙与师兄修为差距极大,多半是不准的,师兄不必放在心上。说起来,我今日收到族中信件,谈及族中莲花已开,今见师兄愁眉不展,不如与我一同回去散心?”
林长辞知他家族庞大,享有一方莲池秘境,其中莲花百年一开,灵气四溢,所结金莲子服之可延年益寿,筑牢根基。
白西棠温声道:“西南多出侠客,景色险峻奇绝,为此间独有。自打师兄出师后,你我二人已许久没有同游过了,我此番也正是为带寻仙回去采莲子,不知师兄意下如何?”
林长辞果真认真考虑了一下,白西棠从前也邀请过他,只是极少得空。现今只为散心,去看看未尝不可。
他没有贸然答应,只道:“容我考虑半日。”
得他松口,白西棠笑意加深,道:“那我便恭候师兄佳音了。”
他还想再说点什么,旁边忽然传来“咚”的一声。
白西棠转头,见李寻仙闭着眼睛直直栽倒,额头磕在椅背上,撞青了一大片。
他连忙将少年扶起来,用神识一探,眉毛拧了拧。
“怎么了?”
林长辞走到他身边。
白西棠抬头,面色担忧道:“似乎受了反噬。”
林长辞也皱起眉,哪里来的反噬不言而喻。
——李寻仙窥探到了天机。
没想到,李寻仙的卜算才能竟如此出众,反噬毫无疑问便是此卦即将应验的证明。
白西棠给他渡了些灵气,看少年慢慢醒过来,一面揉着额头,一面眼神茫然道:“师父,发生什么事了?”
“你方才晕过去了。”白西棠脸色稍微有些肃然:“寻仙,看来你我二人皆低估了天算之能。虽然灵验,可代价巨大,以后若是无事,便莫再用此法。”
李寻仙摸到额上青紫,喊道:“嘶,好痛!”
他不解道:“小事也会反噬么?可我这两日所算皆应验,却没有代价,是不是只要替比我修为更低的人算卦,便不会受到反噬?师父,我并非贪图天机,只是觉得天算甚妙,就此闲置难免可惜。”
林长辞否定道:“或许你已付出了代价,却不知晓,你师父的建议是对的。”
见师父和师伯脸色都凝重起来,李寻仙只得道:“谢师父师伯提醒,寻仙知道了。”
他神色有些恹恹,气息比刚才虚弱些许,白西棠把了脉道:“师兄,我先带寻仙回去休息,若你做好决定,随时可以遣弟子寻我。”
林长辞颔首,看白西棠扶着嘟嘟囔囔的李寻仙出了庭院,脸上并不轻松。
他心里有个可怕的猜想。
天道无常,但却从未偏颇,巧妙地维系着修士、凡人与魔修的势力均衡,此消彼长,此竭彼盈。
如今在修士合力下,魔修势力缺失,素来出于乱世的九极通观恰巧携归海宫现世,又选定卜算天赋极高的李寻仙作为有缘人,是否预示着什么?
……
下午日影西斜时,若华和杨月水一道来了庭中,还没进门便喊道:“师尊!”
她穿了一身新做的红裙,艳若榴花,左顾右盼道:“今日是小师弟生辰,他人怎的不在?”
温淮可比她们黏师尊多了,不在自己院中,准在林长辞这里。
林长辞语气淡了几分,道:“不知。”
“真可惜。”若华挽起裙摆,与杨月水坐在一处道:“我和师姐正好为他打了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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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
“他不是有自己的剑么?”
“那是从一个魔修府邸搜刮出来的,看他一直用得不怎么趁手,我和师姐商量了一下,今年得空了,便照师尊原先给他打的那柄剑重打了一柄,师尊瞧瞧。”
她殷勤地递过来,林长辞不好不接,拿在手中打量一番,道:“不错,力道合适,铸剑手艺进步颇大。”
若华笑嘻嘻地收回去,道:“可惜始终比不得师尊的那一把。”
得到师尊夸赞,杨月水也很高兴:“师尊的剑可并非我们如今手艺能锻造得出来,有进步便满足了。”
“以后我还要为师尊打剑呢。”若华兴致勃勃道:“师尊不如先借我几天青霜剑,我揣摩一下剑意,定然进步更大。”
林长辞道:“青霜剑并不在我这里。”
若华道:“不在?还给小师弟收着么?”
林长辞愣了愣,问道:“我的剑在他那里?”
真是奇了,从未听温淮说起此事。
杨月水点头:“一直都收在他的手中。”
观林长辞神色,似乎的确不知,杨月水便解释道:“昔年师尊仙去……不在山中后,那些道貌岸然之辈仗势折辱卧云山,说是寻找遗漏罪证,实则四处查抄,堂而皇之地搜走了许多东西,师尊的剑也在那时遗失了。”
无人说过此事,林长辞眉心紧皱,知晓这些弟子定在那时受了不少欺负。
杨月水叹息一声,接着道:“后来我们才知道,青霜剑并非遗失,而是被他们悬于断魂塔外的春桥下,充作斩龙剑。”
说到这里,她冷笑道:“这些鼠辈,说是怕师尊化为厉鬼搅动风雨,故而悬挂斩龙剑,谁知不是心虚?”
若华亦是面有怒色:“他们可真是无耻之尤,连门前这株紫花也不放过,拔去根茎丢弃在后山的溪水中。大师兄连夜去找,养了好几年才养回如今的模样。”
林长辞委实没想到,扫花庭面上一切如旧,原来早已被摧毁过一次。
“翻案时,小师弟怕他们盗走,整日守在扫花庭。好在宗主自恃脸面,没有护着那群鼠辈做出如此没脸的事。”若华冷哼一声。
林长辞拧眉,不想谈温淮,又不愿被若华看出不对,顺势问:“我的剑为何会收在他那里?”
杨月水神情柔和几分,道:“小师弟对师尊的事不是一直很上心么?我等仍在为翻案喜悦时,他径直去将青霜剑从桥下取回,谁问也不给。见他如此珍视,我和大师兄商量了一下,后面便都交由他保管。”
林长辞敛眸,轻声道:“是么。”
“不知道他今天跑到哪里去了。”眼看话题扯远,若华连忙拉回道:“不过他总归会来扫花庭,此剑暂且寄存在师尊这里如何?”
林长辞把剑交给鹤:“收起来。”
入夜,他正待休息,听到窗棱咯噔响了一声,心里有种“果然如此”的预料感。
打开窗户,林长辞预备呵斥,窗外却空无一人。
信鸽在月光里煽动翅膀,飞进他的手心后,立刻化为一张信纸。
林长辞蹙眉展信,里面是熟悉的银钩铁画。
“师尊亲启:
展信之时,我已离山。
前日一事虽非出自弟子本意,然覆水难收,终惹师尊厌弃。
师尊性子清正刚直,弟子唐突万分,死不足惜。
近闻某地世家欲寻镇墓人,此人需固守墓前百年,我已决意聘之。若果然留下,全当弟子不幸亡故,从此两隔,亦不必脱离师门,恳请师尊准允。
门规一百遍已抄完,放于居所,请师尊检查。
伏惟珍重,温淮绝笔。”
第50章宋家
看完信,林长辞心中暗骂一声蠢货。
他难道不知当镇墓人需三魂七魄俱全,神魂坚韧么?否则穿不过失魂林,轻则失魂疯癫,重则反噬而死。
他走便走,开山立宗,或成为散修,哪个不是出路?偏要给自己挑一个死法,嫌命长活够了?
林长辞冷着脸把鹤唤进来,道:“去查,最近有哪个世家在寻镇墓人。”
鹤虽不明白他为何提到这个,还是依言去了主峰。
林长辞把信纸攥成一团,在屋内踱来踱去,鹤一时半会儿没法回来,他便走到庭院中。熏风细细,浸在月色里也无法冷落,令他心烦意乱几分。
扫花庭外,竹影摇曳在山道两边,他蹙眉顺道一路往前,心里装着事,不知不觉竟走到了一间居所外。
游廊没有点灯,穿堂风四面而来,幽寂漆黑,是温淮的居所。
林长辞步子顿了顿,还是走了进去。
正屋拾掇得十分齐整,没有一丝杂乱,博古架上摆着许多不起眼的小玩意儿,竹编小鸟、玉石双鱼摆件以及一些其他的,和温淮外表不同,倒显得有几分孩童心性。
林长辞注意到一个眼熟的玉瓶,拿到手中一看,发现正是自己为他制的那瓶药。拔出塞子,里面药膏清香依旧,几乎没有用过的痕迹。
好好的药膏,不用在伤口,反当做摆件,这个人的心思总是这般难以理喻。
他把玉瓶放回博古架,旁边桌案摆了几卷书,书下压着抄好的门规。
林长辞把书卷拨开,温淮认认真真地抄了一沓纸,每一遍字迹都很整齐,唯独在落款处,不知是雨水还是什么,将字迹晕开一片。
人去楼空,气息还在。
仿佛再次看见少年独自边哭边迈步的委屈模样,素白的手指在晕开处轻轻划过,林长辞垂眼,无端叹了一口气。
分明是温淮唐突在前,眼下境况,却好似自己不讲道理似的。
他走出门去,月入天心,一只仙鹤飞过,盘旋而下,在他身边落了下来。
鹤摇身化为人形,拱手道:“公子。”
他递来几个卷轴:“近来只有玄河徐家和南越宋姓世家在寻镇墓人,宋家要求镇墓人若有南越诸地血脉最佳,修为需至金丹。”
林长辞蹙眉,温淮入门时的卷宗只记述了最后流浪到的地方,那是座偏南方的城池,他流浪前的身世总是一语带过,有没有南越诸地血脉不好说。
“南越诸地血脉有何特别之处?”
鹤回忆了一下,道:“南越诸地血脉并非指寻常南越人,而是出自几大世家的子嗣。南越诸地与其他地方不同,面上分散,实则都在世家把控之中,五六百年前便一直如此。他们既不像白公子族中那般避世,也不与其他宗门交好,我只在化形前去过一回。”
林长辞颔首,鹤后面说的和他他听说的相差不远。
南越鱼龙混杂,邪道横行,若有魔修在十年前的清理里侥幸逃脱,极大可能潜藏在南越诸地里。修真界知晓此地神秘,因着甚少交际,也没出过乱子,中土宗门几乎从未与其通过气。
几大世家行事诡秘奇绝,一手遮天,把持着南越的耳目,不像西南白家和玄河徐家之流亲近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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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笼了层纱,去南越的普通修士看不见里头来龙去脉,亦无法绕过他们行事。
温淮若真去了那里,不说丹霄君,就连神机宗的名头也不好用。
但他在信中刻意隐去地名,想瞒着林长辞,自然不可能去容易被找到的玄河徐家,去南越诸地几乎势在必行。
林长辞心中又骂了这个不成器的弟子一句,对鹤道:“收拾齐备,随我去南越走一遭。”
鹤明智地没有追问,进庭中收好行礼,在起行前道:“小公子处需遣人提一句么?”
林容澄近日正跟着几个师兄师姐学本领,虽没有在山中时那般粘林长辞,仍爱三天两头来扫花庭找他。
林长辞道:“先启程,路上传信便是。”
拦一个去送死的人,必须有多快赶多快。
月光里,鹤化作原型将他驮起,展翅扶摇而上,浑身沐浴着清辉,很快消失在云间。
一人一鹤不眠不休地赶了三日路,南越地界终于遥遥可见。
南越在中土以南,群山起伏到这里变得平缓,低陵重叠,一座接一座的小城在地上连缀成星,以桥相连,枫红的玲珑宝塔次第迭出,景色秀气幽婉。
他们二人风尘仆仆,一眼便是外来客,容易惹眼。
鹤在地界外落了下来,回身扶住林长辞道:“公子,今晚在附近暂宿一晚,明日进南越如何?”
林长辞颔首不语,一路上,他放出去的灵鸽没有收到一封回信,不知温淮究竟是没收到,还是彻底断了念想不愿回应。
在山中客栈歇息一晚后,林长辞与鹤皆变幻了面目,衣裳也换成南越人常穿的样式,这才进了南越地界。
打听到宋家镇墓人相关的消息后,林长辞道:“你留在外面接应,我一人足矣。”
到了这一步,鹤若还猜不出他为谁而来,便枉费了这么多年的相伴,叹息道:“此地世家把控,危险不可同中土而语,公子身子骨薄弱,还是让我陪同进去罢。”
“非我托大。”林长辞微微摇头,低声道:“没发现么?我们一进来便已经被盯上了。”
他眼神隐晦地朝斜后方示意,鹤心中一凛,巷口卖糖人的老头笑容不变,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
南越诸地竟然如此多眼线?
林长辞嘴唇翕动,传音道:“你暂且寻个差事留下,在附近等候便是,若七天后我仍未传信,就回宗寻白西棠。记住,一定要亲往。”
说完,他便整理了一下衣裳,按路人所指走上了通往宋家的长道。
宋家府邸建在几座小城环绕之中,如凡人行宫般清新雅致,丘陵合围,拱飞檐而生青霭,送流水以纳落花。即便湿热,亦有习习凉风,风里送来不知名的幽香,叫人一闻便心神沉醉。
长道尽头驻守着几名护院,林长辞一探,其中修为最低的一人也有筑基期。
“做什么的?”护院打量他两眼。
林长辞外表只作一名普通散修,打扮朴素,手持拂尘法器,修为也压缩在元婴左右,用丹药掩盖了气血虚亏。
“听闻宋家在寻镇墓人,在下斗胆自荐……”
他话还没说完,护院已不耐道:“说了多少次,镇墓人不走这边,看到左手方的小院了吗?进去就是了。”
怎么,来聘镇墓人的修士莫非很多?
林长辞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心里暗暗起疑。
和人间的守陵人一样,镇墓人不算什么好差事,来聘的多是没有念想、毫无牵绊的鳏寡之人。
护院仿佛看出他在想什么,哼哼道:“别打歪主意了,要得奇南香,必须得当镇墓人。”
奇南香?
林长辞总算明白了。
恢复神魂的东西世间稀有,奇南香便是其中一种,传闻需从龙腹取出,可愈神魂所受一切损伤,但有市无价,上百年也不一定能找到一处。
若以此为甜头,附近修士们赶来受聘也不足为奇。只是这个消息毕竟没大鼓旗张传到中土,林长辞更加不好暴露原本身份,便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进了一旁小院。
奇怪的是,宋家不惜祭出重宝寻镇墓人,却对受聘的修士要求一点也不严格,草草查过身份就将林长辞放了进去。
第二进院门内已有数十人在等候,三三两两地说着话,他进来时没掀起什么波澜,有人看他一眼,看不出特别之处,又转过头继续自顾自聊天。
林长辞眼睛一扫,未找到熟悉的身影,压低声音问管事:“大人,这些都是来聘镇墓人的么?”
管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怎么,怕他们抢了你的先机?”
林长辞垂眸没答,递了一块灵石过去,管事满意地提点道:“无须担心,家主最是公平。况且,如今着急也来不及了,谁叫你最后一天才来?早有两波人赶在你们之前进了失魂林了。”
“已经进了?”
林长辞心底一沉,那岂不是意味着温淮极有可能就在那两波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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