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长辞在黑暗中站稳身子。
他才和温淮说完话,忽然眼前一黑,以为自己昏倒了,意识却极为清晰。
周围风声隆隆发闷,像是卷入一个巨大的屋子中,不停旋转轰鸣,直至翻卷耗尽。
寒风翻卷间,林长辞头发衣裳皆尽飞舞,冷意灌入衣裳内,先前山谷里的炙热宛如一场幻梦,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能用灵力,他便取出一只夜明珠,往四周一照,入目皆是晃眼的金色,辉煌璀璨,好不贵气。
墙上也镶了几颗夜明珠,但都已碎裂,只有莹莹微光,连萤火之辉也无法相比。
林长辞越看越眼熟,往地面一照,确认了这里的名字。
他想,好得很,幕后之人将他推入这个幻境却不现身,果然还有其他后手。
冰封在冰原底下的宫殿不是别的,正是魔尊昔日住所。
归海宫。
他注定与其结下不解之缘,通过幻境几次三番回到这里。
林长辞抚上鎏金墙壁,冰冷刺骨,触感极为真实。他脑中隐隐闪过一个念头——似乎被关入断魂塔后,他就再也没听过任何归海宫的消息,重生之后,修真界也无任何一人流传。
魔修血脉是耻辱,魔尊宫殿莫非也是?
若果真如此,宗门怎会派人去清缴归海宫,不如一把真火烧了了事。
林长辞敛眸思索间,听到不远处传来温淮的呼喊:“师尊!”
他回眸,黑暗里看不见人,正要开口,蓦然注意到一件事。
雪原存在特殊限制,根本用不了灵力,温淮是怎么驱动法宝的?
第36章隔窗
林长辞回头,不见来路,但听得温淮声音逐渐接近。
“师尊。”
他的声音在数步之外停住,紧接着脚步声乱了几下,像没头苍蝇似的乱撞:“师尊,你在哪?”
温淮与他只有一墙之隔,没找到通往这边的门,试图用剑劈开墙壁。
“停手。”林长辞道。
归海宫极尽奢华,剥开表面鎏金,底下的墙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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掺了寒铁精魄,是真正意义上的“铜墙铁壁”,单凭温淮现在的那柄剑不可能劈开。
听到他的声音,温淮乖乖停了手,转而去摸索缝隙:“等我,我马上过来。”
林长辞知晓归海宫地形,并不着急,道:“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何事?”
对面窸窣的摸索声停下。
林长辞淡淡问道:“你的灵力可以如常使用?”
温淮顿了顿,没有瞒他:“嗯。”
果然如此?
得到预想的答案,林长辞没有再问下去。
温淮本可直接回答他能够与否,却偏偏沉默了一下才说出口,说明他知道雪原对灵力的特殊限制……自己这位弟子身上藏着的秘密不少。
林长辞只问了一个问题便不再说话,墙那边,温淮准备好的说辞没了用武之地,又见不到林长辞的脸,未免离墙面更近了些,低声道:“师尊不问问我为什么?”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低沉发闷,林长辞道:“不问。”
这回反轮到温淮问他:“为什么?”
语气不太高兴。
林长辞叹口气:“温淮,你已及冠了,孰是孰非自有辨别,不需要长辈事事问个清楚。”
徐凤箫和杨月水等人比温淮早成许多,在他这个年纪早已不需林长辞担心,就连性子豪爽的若华也没这么多脾气。
相比师兄师姐们,温淮像是幼时被他惯坏了似的,许是幼时颠沛流离,不得天伦之乐,想从他这里得到更多。
林长辞并非不愿予他关照,只是温淮年纪到底摆在这里,许多举动于世俗中都不大合适。他想,白西棠说的是对的,他早该对温淮严苛些,免得他性子上来谁都说不动,难管得很。
他这句话果然让温淮更不高兴了,忿忿道:“不要。”
他赌气似的用剑凿了两下墙壁,划拉出几段火花。鎏金被剑尖剥落,露在外面的墙壁坚不可摧,剑刃留不下丝毫痕迹。
“别闹脾气。”林长辞听他糟蹋自己的剑,微微摇头,道:“往前一百五十步。”
若这里真是记忆中的归海宫,那他还算熟悉,大致记得不同宫室的位置。
如今他和温淮所处的地方多半是在主殿后方的禁地,魔尊穷奢极欲,坐拥如山珍宝,为此专程打造了一方金山玉林。此处设有无数凶险阵法,密道交错勾连,不能走错一步。天上地下都被结界隔绝,如果缺少魔尊手谕,世间能独自进来的人不过一手之数。
温淮按照他说的往前走,不多时在墙壁摸到几个弯曲格子,林长辞手中的夜明珠从格栅间透出幽幽光华,原来是一面花窗。
花窗和墙用了同种寒铁精魄,温淮暂时歇了用剑劈开的心思,伸手穿过花窗去够林长辞。
林长辞避了一下,道:“这不是看见了?真是小孩子不成,还要时时刻刻抓在手里。”
“为何不能抓?”温淮抿唇,理直气壮道:“还不许我怕么?”
他察觉了林长辞的回避,偏要抓住对面人的袖子,一点一点蹭到手上。窗格缝隙不大,但他倔强得要死,摸到林长辞的手后,就紧紧勾住他能够到的小指,说什么也不放。
他的掌心炽热,一下把林长辞冰冷的指尖捂得暖了起来。
“手怎么这么冰?”温淮皱了皱眉,道:“待我寻找一下此处入口。”
林长辞打算把手抽回来,道:“入口不在这边,继续往前走。”
如果没记错,禁地的入口在地下,不在墙上,温淮就算走到地老天荒也没法进来。
不知道秘境之内的归海宫阵法还会不会生效,但就怕真的有人把这个宫殿全须全尾搬了进来,这种情况下,温淮去密道几乎是绝路一条。
但再往前走了几步,温淮也认出了此处是归海宫,顿时停住脚步,道:“密道应当在下方,不必再往前了”
禁地内十分寒冷,林长辞嘴唇发白,往手上哈了口气,道:“密道中的危险比地上更多,不妨就这般隔着墙说话。”
“可是我想到师尊面前。”温淮注意到他哈出白气,问:“很冷么?”
他皱着眉又去抓他的手:“这几月好不容易将经脉温养过来,若因秘境再坏了怎么办?早说了师尊不该来,我来便是。”
林长辞不想跟他车轱辘,任他抓过手,不想温淮竟把他的手往怀中贴了贴,按在胸口上。
指尖的触碰下,心脏的跳动通过胸膛皮肤传达过来,一下又一下,沉稳有力,林长辞却像忽然被烫了手,抽出手低喝道:“做什么?”
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自然,心神微晃,喉头也莫名发紧。
“自然是传功。”
温淮似乎没察觉他瞬息的慌乱,又抓回去,不许他再抽手,灵力不要钱似的渡过来。
林长辞绷起脸道:“温淮,你当真要忤逆为师不成?”
温淮行动放肆,嘴上却柔弱得很:“师尊这是说哪里的话?弟子从来不敢。”
他听出林长辞生气的前兆,仍不紧不慢把灵气渡足了才松开桎梏。
林长辞收手拂袖,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温淮摸了摸鼻子,隔着墙跟上去,陪他一起向前,但走了半天,始终没遇到下一扇花窗,只好用神识去探底下的密道。
他进来时就已探查过一次,但那时只在入口,里面不算明朗,此时深入,勉强可看清全貌。
禁地没有与外相通的门,他要进去找师尊,非得先进密道不可。
……
昏暗的烛光摇晃,人鱼蜡烛滑落一滴烛泪。
婉菁擦去身上的血,躲在矮壁后,看着前方不远处的东西,身形止不住发抖。
从秘境外进来后,她便和娘亲失散了,她到处去找,不知不觉便走入一个有几分熟悉的地宫。
她没来过此处,却好像天然知道某些甬道的重要性。
婉菁感觉自己着了魔似的,顺着那些甬道往前,最后来到地宫的中心。地宫中心建造了一座池子,金雕玉砌,中间却浸泡着血水,十分骇人。
等她清醒过来,发现周围的甬道都被一模一样的石门封住,看不出是从哪扇门进来的——她迷路了。
更可怕的事还在后面,血水里爬出了一个又一个死人,四处游荡,仿佛正在寻找她的踪迹。
若是单纯的死人,婉菁是不那么怕的。师父教过她,遇到活尸或是鬼魂,不用胆怯,要拔腰间的剑将其砍翻在地即可。
可那些似人非人的东西比她想象过最恐怖的东西还要吓人,如同被剥了皮的人,面目与身上纹路都模糊不清,还从血池里拖出修士未腐烂完的尸体撕咬。
血水与尸身腥臭的味道混杂散开,婉菁试着捂住口鼻,但丝毫没有作用。
她握着剑的手微微发抖,她真的能打过这样的怪物么?它们那么多,集结成群来追她怎么办?
地宫似迷宫般曲曲绕绕,还有各种机关,她害怕自己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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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跑不掉,也像那个修士般被捉到血水里溺死。
婉菁脑子有些空白,在心底不停地给自己打气,忽然听到一声重重的“咚”。
——是石门沉降的声音,有修士来了。
血尸们果不其然被那道声音吸引了,背对她纷纷向门口转身。
婉菁深吸一口气,握住剑柄,打算从背后刺出时,甬道中有人探出脑袋,紧接着是一声熟悉的叫喊:“哇啊啊!什么怪物!师父,这里有怪物!”
另一个声音温软如春水:“这么惊慌做什么?杀了便是了。”
婉菁松开手里的剑,跌坐在地上。
太好了!是白师叔和李师兄!
……
林长辞走了半晌,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好一会儿没听到温淮的脚步声了。
他停下步子,手指屈起敲了敲墙壁:“温淮?”
无人回应。
林长辞皱眉,神识一扫,对面已没有人的踪影,他心中顿感不妙,莫非温淮遇到了什么危险?或者还赌气留在原地?
林长辞转身便想往回走,脚下一块金砖猝不及防地翘起,叫他后退半步,拔出短剑警戒。
但砖块停下动静之后,底下亮起一片幽暗烛光,很快,一个束着高马尾的脑袋从其中冒了出来。
温淮脸上沾了不少黑灰,有些狼狈,一边爬出来一边道:“底下的密道究竟废弃了多久,蜘蛛都能抱重孙了。”
林长辞愣了愣,放下短剑,惊疑道:“你走了密道?”
温淮把砖块盖回原位,捏了个避尘诀,把外表清理干净后,才抬头对林长辞一笑:“总算不必隔着花窗见师尊了。”
他替林长辞举起夜明珠照亮,四处看了看,开口道:“师尊不是好奇我为何能用灵力么?”
林长辞看向他,听他轻声说:“七年前,我曾来过这个秘境。”
第37章封路
地宫。
待白西棠将血尸杀了个七零八落,李寻仙也找到了出口,对婉菁招招手道:“婉菁师妹,你看,这里是不是你来的甬道?”
婉菁小心地握着剑走过去,遇到还在动弹的血尸便补上一剑。
“好像是这里。”她看了几眼甬道,不确定道:“这些甬道都长得差不多,我实在记不清了。”
李寻仙好奇地问:“你是怎么进来的?师父捡到一张地图,说这底下机关可多了,你没有受伤吧?”
婉菁摇摇头,秀气的小脸上露出几分苦闷:“我也不知道,好像被什么东西魇住了,这个秘境里有妖怪吗?”
白西棠手中长剑翻动了几下血尸,嗓音慵懒:“不是妖怪,是魔修的血奴。”
他雪白的袖上与衣摆沾了零星血迹,宛如雪中待放的红梅。
“魔修?”
婉菁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师父说过,师祖去黑水镇的机缘便是与魔修相关。
不知怎的,婉菁心头一跳,低头局促道:“这里有魔修吗?”
白西棠笑着看她:“是啊,怕吗?”
见婉菁似乎真的瑟缩了一下,李寻仙连忙拍拍她的肩膀:“师妹不怕,师父吓你玩呢,对吧?师父。”
白西棠只是笑,没有说话。
……
温淮说出那句话后,周围静了静。
林长辞盯着他的眼睛道:“七年前?”
他本该注意温淮说的后半句,心思却不由自主落在七年前这个时间点上。
七年前……就算他在山中不问世事,九极通观出世这样大的事,修真界也不该没有任何消息。
除非,温淮是九极通观那次唯一选定的有缘人。
似乎为了验证他的猜想,温淮颔首道:“它出世时,我并不知晓,以为误入某个不知名的秘境。”
他从未向任何人透露此事,若杨月水等人在这,只怕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消息。
二人周围,金山雕砌得层岩叠翠,把夜明珠的光华中和成灿灿暖光,恍若金粉流泻,晃眼得很。
温淮替他把夜明珠搁在金山上,拣了处还算平整的地方,垫上一层褥子后,拉着林长辞坐下。浅淡亮光笼罩住他们,在林长辞侧脸上镀了薄薄一层光华。
青年凤眸微垂,眼睫纤纤长长,鼻梁挺直,手持发光宝珠,似庙中神佛般庄严不可亵渎。
温淮看得怔了怔,下意识拉住林长辞的袖子,打破了心底莫名生出的距离感。
林长辞抬眸,让塑像般端庄的脸庞多了一丝活气:“你既被选为有缘人,怎的没有直接进入通观?”
“我亦不知。”温淮单手把剑收回鞘中,玩着他的袖子,似乎陷入了回忆里:“那时的我迫切需要九极通观替我确认一件事,于是费尽心思想通过秘境。”
林长辞不由得问:“何事?”
温淮却没第一时间说话,仰头看了看顶上的夜明珠,手也不安心似的顺着袖子摸上来,圈住林长辞的手腕。
暖光里,他轮廓却硬而挺直,眉上浮出一丝轻愁。
过了须臾,温淮吐出一口气,慢慢道:“我问通观,碧虚长老林长辞果真魂飞魄散否?”
——七年前。
巨大的宫观里,黑暗如实质般浓郁,诸天二十八星宿散乱排布,熠熠生辉。在星宿之下,渺小如飞絮般来去的,是观中之人。
温淮看不清他们的面目,只觉他们身形极其相似,气息空无,分不出各自是谁。
十几天前,他曾向面前的布衣之人开口,并付出了相应的代价。
待他重新走到这个人面前,九极通观如传说一般回应了他的问题。
“碧虚长老林长辞,三魂七魄散去几魂几魄?可归冥府?”
布衣之人嘴唇翕动,声如洪钟,顷刻响彻整个宫观。
在二人头顶,无数书架纵横交错,错落浮在空中,层层叠叠似齐天高,最上方穷极目力也无法看清,没入星辰掩盖下的虚空之中。
来去如飞的观中人无人回应,但布衣之人伸手,一本书旋即从天上落入他的手中,无风自动,瞬息翻至某一页。
布衣之人淡淡一扫,提笔划去上方文字,道:“神机宗,碧虚长老林长辞,千余日前重新投入世间,三魂七魄未散,冥府簿无其姓名。”
师尊还活着……师尊还活着!
温淮死死地盯着面前人,红着眼睛,哑声问:“他在何处!”
十几日的不眠不休,他的心脏已经紧得发疼,却强撑着不敢犯困,生怕一个恍惚便错过面前人的话。
他呼吸急促起来,迫切地又问了一遍:“他在何处?”
“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
温淮杵着剑稳住身形,竭力想听清布衣之人的每一个字。布衣之人说完这句话,却将书一合,任它飘然飞去,淡声道:“通观因果,阁下既偿,便得窥世间真实之相。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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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困惑已解,通观自该归去。”
不等温淮再问,他伸手一挥,面前蓦然掀起狂风。
星辰如沙砾般纷纷坠落,迷住了他的眼睛,温淮不得不伸手遮面。待风停后,面前的一切都不见了,连带着黑暗也散开,露出几缕晴光。
温淮松开握着剑柄的手,低头沉默片刻,终是捂着脸跪倒在地,肩膀颤抖着。
师尊没有死,他还活在世间某个角落,等着自己去找他。
太好了。
……
“我找了七年,一度以为那不过是骗人的话。”
温淮好像在说和自己无关的事,神情漠然,握着林长辞的手却一点也不放。
林长辞听着他的诉说,不免想,温淮实在是太倔了。
这份倔强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他的师兄师姐都放弃了自己可能活着的想法,独他一人不肯相信,四处求证,又因一句话跋涉七年,为着那点微渺的希望,像头苦驴似的,有一点甜头便立刻奔波,不愿停步。
如是想着,林长辞终是微叹一声,点了点他的额头,道:“温淮,为师有时觉得你像是被人抱养的狼,学着家犬天天向人讨吃食,又学不会甩尾巴。说笨也不是,说聪明也不是。”
第一次见到温淮的样子,林长辞还记得很清楚。
这个小弟子身上全是被欺凌后的痕迹,眼睛里藏着那么多的不甘和愤怒,偏偏朝他装出一副乞食的无辜样子,像一只试图伪装的小狼。
狼崽子或许不知道,他这一点直到如今依旧无甚变化,面上凶得很,一旦围在他身边,仍又是一副乞食的可怜样。
林长辞问:“这次要向我讨什么?”
温淮盯着他,嘴里不吭声,却下意识舔了舔嘴唇。
他怎么敢说呢?依照林长辞的性子,说了只怕登时便被逐出师门。
毕竟,他要讨的不是什么吃食,也不是什么物件,而是眼前的师尊。
——他的师尊。
眼神到底是遮掩不住的,林长辞见他盯得紧,心觉奇怪,道:“你若真想讨点什么,便再等等,出去再说不迟。现下即便有,也没法给你。”
闻言,温淮勉强勾了勾唇,道:“我哪敢向师尊讨要什么。”
为避免林长辞起疑,他站起身道:“禁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先从密道离开为好。”
可他话音刚落,脚下地面忽然剧烈震动了一下,尘土簌簌扬起,金山也晃得碰在一起,发出“嚓嚓”声响。
紧接着,几声机关运转的声音清楚响起,某块金砖活动了一下,又立刻复位。
林长辞脸色微变,立刻半蹲着身子,不顾地上灰尘,将手按在金砖上。
他听了一阵,肃然道:“下方地宫有人。”
而且是活人。
这种地方,能触发机关的多半是认识的人,只是不知是殷怀昭还是白西棠,鹤没有跟他们分到一处。
温淮也蹲在他旁边,屏息聆听了片刻,道:“不止一人。”
他翻开盖住密道的金砖,跳下去查看情况,片刻后,匆匆回到林长辞面前道:“师尊,密道封死了。”
林长辞心中顿感不妙,禁地与外界相连的路本就少之又少,机关重重,除开这条密道,他并不知道还有何处可通向外界。
若此路封死,还能从哪条路出去?
温淮看上去倒不是很担心,思索了片刻道:“我再去找找其他出路。”
说着,他抬手一扬,几道火符于半空燃起,将禁地照得亮如白昼,金山裂痕清晰可见。
金山玉林并非夸大之言,魔尊嗜宝如命,连这里最不起眼的一块玉石都是从深海中掘出,经过重重天险后运至归海宫,藏入禁地。无数奇珍异宝在火符的照耀下宝光流转,奢靡华贵,宛如妖怪为引诱凡人所造的幻境。
不过,看空中尘土飞扬的样子,只怕魔尊见玉镜台疯了之后,就再也没来过了。
林长辞拢起袖子,起身道:“一并找。”
九极秘境的开启时间不知多久,若是开启结束他们还未出去,不知是困死在此,还是被九极通观送出来。
他不想去赌一个或许不存在的可能,退一步说,即便魔尊没有给自己多留一条退路,那他们还有时间去尝试解开禁制。
不,也许不需要解开禁制。
林长辞想到什么,停住脚步,垂眸往地上看去。
地宫不正是现成的出路么?
第38章夹层
地宫有许多甬道,但不一定通往正确的出口,前世清缴归海宫时,林长辞带人赶去魔尊寝宫不得空,进地宫的另有其人。
进了地宫的长老事后告知宗门,地宫并非魔修安葬的地方,而是豢养血奴,封存血脉之地,十分危险,等闲进不得。
虽做下决定,二人依然在禁地中寻了半天其他出路。
禁地仅有一座主殿大小,形似蝴蝶,两翅玉石奇珍堆砌如林,中间以金山相隔,林长辞进来时正是在金山附近。
“罢了,还是先寻地宫出路吧。”
林长辞道。
禁地中越来越冷,他听说过魔尊为养护一些灵草,专程布阵模仿春秋之变,一天之内四季轮换,这会儿是寒冷至极的冬,再等几个时辰便会热不可耐。
闻言,温淮取出一条长链,将一头“咔嗒”扣在他的手腕上。
林长辞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温淮牵着另一头,也系在自己手上,弯唇道:“这般便不会走散。”
他的法宝倒是多得很,可平时不见得拿出来,一到关键时刻,便招招式式往林长辞身上使。
扯了扯长链,确定不会断后,温淮自顾自往旁边去了。
没有灵力驱动的长链隐没在手腕间,看不见,感觉不出,林长辞摸了摸,反倒摸到系着玉佩的搭扣。
这个搭扣是白西棠进秘境前所赠,他进来后却一次都没有用过。
林长辞想起什么,又取出殷怀昭在山中时送给他的信鸽。
鸽子从他手里落到地上,蹦了几步,又扑扇着翅膀飞回林长辞肩头,一点下去的想法也没有。
看来底下的人不是殷怀昭。
林长辞收起信鸽,从纳戒里取了一枚灵石,贴着搭扣捏碎,灵力受到牵动,自发灌注入搭扣中间的血玉中。
一股似有若无的气息从血玉中荡开,一层层如涟漪般四下扩散,通过金砖的缝隙朝下方隐隐流入。
这时,林长辞眼角余光见一个白色的东西闪过,顷刻消失不见。他追过去,发现那里角摆了一尊半身大小的玉石佛像,佛像笑得慈和,怀里伏了一只白玉小兔。
林长辞蹲下身打量着兔子,兔子在玉石中是常有的摆件,但它出现在一尊佛的手中,便有些奇怪了。
更奇怪的是,兔子脖子上竟系了个和他手上一模一样的搭扣,血玉光芒一闪一闪,喝足了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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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般诡异。
这里怎么会有搭扣?莫非是白西棠留下的记号?
林长辞取下搭扣,发现上面没有白西棠的气息,便喊:“温淮。”
温淮走过来,听他说了此事后,想了想,弯腰把玉石佛像挪开。
底下的金砖颜色比其他地方更暗沉,他轻轻嗅了嗅,对林长辞道:“是血。”
说着,他拿过林长辞的短剑,把金砖撬开。佛像下的地面与其他地方不同,没有掺杂寒铁精魄,只是普通的木头。
温淮加了把力轻松凿开一道口子,木头之下居然藏着一个夹层。
玉石佛像背后还嵌了一张纸,温淮凿地时,林长辞将纸展开一看,道:“这似乎是张地图。”
借着火符的光,他仔细打量图纸。纸张古旧,边角已经泛黄脆弱,中间的注解笔迹也模糊不少,歪歪扭扭。
而且这个地图十分奇怪,线条粗细不一,像是不懂事的稚子所画。林长辞看了半天,才看出它其实画的很清楚,只是并非单独某一层,而是几层叠在一起。
为了区分不同层楼,画图者原本调了不同颜色的墨汁,只是时岁太久,墨汁都已黑作一团,看不出原色来。
林长辞从里面找出夹层的单独地图,发现夹层和禁地地形不同,似乎不和地宫相通,但是有其他出口。
“下去么?”温淮问。
林长辞收起地图,道:“先找找其他出口,若是实在没有便下去。”
二人最后找了一个时辰,终于确认再没有别的出口,遂回到夹层入口处。
温淮先下去探了探,确定没有危险后,抬头对林长辞道:“师尊,来。”
林长辞跳下来,落地时被他扶了一把,四下打量几眼。夹层不高,仅仅比温淮高半个头,走在其中难免觉得压抑。
下来前,林长辞留了个心眼,把自己手腕的锁链系在了玉石佛像上,若机关再次启动,好歹给两人留个通气的口子。
他一面走,一面借着温淮手中擎的灯烛扫视周围,地下依旧铺着金砖,但瓷瓶玉器随意丢弃在两边,几座博古架已倒下腐朽。观其成色,市价无法与上面的藏品比拟,却也不算廉价,竟这般无人拾掇,何尝不是一种暴殄天物。
灯烛烧着千年不灭的人鱼油,此处上不见天,下不接地,离出口越远,越是叫人心中升起不详之音。
走了半晌,离地图上的出口尚有几里脚程,林长辞拉了拉长链,忽然感觉不对。
他停下步子,转身把长链一点一点往这边拽,链子没有系紧的拉扯感,反而轻易就拽了过来。
——只见锁链末端断裂整齐,余下部分不知去向。
寒意爬上林长辞的脊背,他一路都在留神,但却没有察觉离他最近的动静。
是谁无声无息尾随在后面,割断长链却不动手?
听到身后脚步声停下,温淮立刻转身,见林长辞手中握着断裂的长链,沉默望着后方,顿时明白过来。
他拔出剑,把灯烛递给林长辞:“后退,我来应付。”
他长期与魔修打交道,对魔修可能会用的手段再熟悉不过,此时并不发怵,紧紧盯着黑暗中的某处,仿佛已经看见了敌人。
几乎在长剑出鞘的刹那,一道白色的残影从乌黑里扑出。
银铃般的笑声响彻在林长辞与温淮耳边,随后是“噌”的一声。
它撞在温淮的剑身上,因没有得手,一击脱离。
但就是短短的一瞬,林长辞看清了它的模样。
此物通身如玉,慈眉善目,面上宛如敷了一层厚厚的粉般惨白,带着过分灿烂的笑容,牙齿整齐尖利,四肢并用地爬进黑暗里。
“是笑靥奴。”
辨认出何物,林长辞拿出了火符。
笑靥奴是一种被豢养于玉佛中的厉鬼,它们怨气十足,佛像却自带度化效用。二者互相折磨,互相侵蚀,一面怨,一面渡,若是没有中途被吞食,便会熬成极凶的鬼物。
这东西速度极快,成双成对,喜欢咬断脖颈,食人面容,寻常修士因其速度常常防不胜防,死在其尖齿之下的不算少数。
这一对是魔尊特意养来看管宝物的护院,本来伪装成玉面佛,骤然嗅到两人身上的活气,于是醒了过来。
笑靥奴怕见光,林长辞将火符点燃,贴在头顶的房梁上。
火符顷刻把夹层照得一览无余,笑靥奴本能地往黑暗的地方藏,不须嘱咐,温淮已提剑杀了过去,几剑便将其斩于剑下。
玉石般的身躯中溅出碧绿的血水,腥臭扑鼻。温淮掩住口鼻在它身上翻了几下,对林长辞道:“这只是公的,母的多半在附近,师尊小心。”
但在他说这话的同时,一声细微的声响从后方传来。
温淮猛地回头,见另一只笑靥奴从林长辞身侧的瓷瓶里高高跃起,阴毒地朝他脆弱的脖颈咬去。
“师尊!”
失了伴的笑靥奴凶性被完全激发出来,速度比温淮对付那只还要快,林长辞甚至看清了它尖利牙齿间的几丝腐肉。
他后退半步,横剑于身前险险避开。短剑打在笑靥奴身上,发出玉石相接般一声清脆的“铛”。
林长辞的短剑算不得什么珍品,只用了凡铁,在笑靥奴皮肤上留下浅浅一道划痕,没能破皮。
笑靥奴笑声弥急,好似欢快的少女,不停歇地又是一扑,绕过短剑咬上林长辞的手。
血内轻微的罡气刺得笑靥奴笑声一滞,好像被针穿过脑子似的疼,它恼恨地叫了一声,短短一息之内,第三次朝林长辞袭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金色的剑光擦着他身侧飞过,阻滞了笑靥奴的身形。
温淮的剑尖随后到来,彻底贯穿了它的身体。
笑靥奴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竟没立时死去,失了伴的愤怒和疼痛驱使它疯狂挣扎,脸上笑容撕扯破碎,探头欲再咬。
温淮凶狠地拧动剑身,灵气把佛像体内里的怨气搅了个粉碎。
笑靥奴尸身很快干瘪下去,跌落如玉石般碎了一地。
收起剑,温淮一把抓起林长辞的手,面色不虞道:“受伤了?”
素白的手指上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笑靥奴牙齿带毒,伤口涌出的血变成了黑红色,淌满了手掌与指缝,看起来触目惊心。
见温淮脸色不是很好看,林长辞道:“不妨事,服一枚解毒丹即可。”
伤口仅是看着吓人,他并不很痛,便擦了擦血迹,取出玉瓶打算拿出丹药。
温淮看不得他这般不拿自己当回事态度,拽过他受伤的手,挤了几下,黑血越流越多,便故意往伤口用力一按,引得身前人闷哼一声。
偏偏在这个时候,温淮低头含住了他的手指。
第39章玉河
伤口横贯了四根手指,黑血顺着手掌汩汩流淌,打湿了袖口。
林长辞没有说谎,笑靥奴的毒里带了轻微的麻痹,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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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周围全是麻意,细小的刺痛感受得不甚明显。只是温淮这么一按,伤口边缘撕扯着十指连心,疼痛顿时清晰起来。
疼痛让感官分外灵敏,连一丝风吹动都如刀割手,更别提湿热的舌尖。
舌头把林长辞的整根手指包裹起来,吮吸舔舐,含着几分缠绵悱恻。温淮耳边鬓发从侧脸垂下,垂着眸子,看起来颇为乖巧。他的舌尖微微用了点力,毒血被吸出去,林长辞手指伤口不疼了,却开始酥酥麻麻地痒。
鼻端热气喷洒在指节上,温淮舌尖有意无意地勾着他的指腹,拨弦似的,松松散散,不肯认真。偏生这份懒散疏意不被防备,每次擦过俱是痒彻心扉。
全然陌生的感觉让林长辞呼吸微颤,脸颊莫名发烫,登时便想抽出手。
温淮牢牢钳住手腕,不许他退缩,侧头吸过一遍又一遍,直到看见吐出的血变成红色,才松开桎梏。
手指湿漉漉的,血迹被舔得干干净净,温淮用手巾擦去湿痕,给他仔细敷上灵药。
温淮的手是双常年练剑的手,生了一层剑茧,粗砾宽大,上起药来却极为细致温柔,和方才判若两人,似乎生怕林长辞皱一下眉毛。
林长辞几乎失言,手被包好后,喉结滚了滚,压在喉头的声音才终于发了出来:“谁教你这么疗伤的?”
他定了定神,语气里惊异多过恼怒:“好生放肆,这般不得体的举动,怎能用在别人身上?”
温淮面上并不在意,道:“吸出毒血,不是常事么?”
“那也不该如此……”林长辞思考着用什么词,想了半天,指腹依然残存着方才舌尖的触感,与对面的人一对视,不由自主避开目光,忽然就恼了起来:“轻浮,荒唐!满肚子的礼义廉耻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温淮勾唇,道:“师尊,此处只有你我二人,我从未给别人疗过伤,你若不说,谁会知道如此轻浮之事?”
不管他怎么说,林长辞浑身都觉得奇怪,独自生着郁气。
温淮回入口处看了看,回来时神情不太轻松。
“方才的动静传到上边,有不少鬼物被唤醒了。”他长眉一蹙,道:“依我看,不如先将入口封住,以免活气把它们勾下来。”
他巧妙地把话题带了过去,林长辞纵想计较,此刻也不是个好时机,只得冷着脸色:“往前再探。”
温淮便依言封了入口,待林长辞服下解毒丹,二人再度往前方黑暗行进。
火符燃烧至尾声,渐熄的光芒柔和极了,宛如夕阳落下。
夹层比禁地暖和不少,偶有凉风拂过颊边,林长辞再次看了看地图,确认这层出口是一条地下暗河。
“出去后不知还能不能进入地宫,小师叔多半已经出去了。”温淮思索道。
地宫比禁地和夹层加起来还大,出口也多,白西棠要是带着徒弟,寻找出路的速度会更快。
林长辞心里也知不一定能遇见白西棠,没有理他,专心行路。
夹层虽然低矮,却比禁地阻碍更少,两刻钟后,他们就走到了地图上标注着的出口。
金壁上嵌了块光滑如镜的汉白玉,左右两边严丝合缝,林长辞在墙面与金砖的缝隙中找了找,启动机关,汉白玉隆隆往旁移开。
汉白玉的另一边,一股冷风裹挟着浓郁的灵力直冲面庞,险些扑灭温淮手中重新点起的灯烛。
温淮抬手护了护火苗,烛光一映,满壁粲然生辉,水波重叠,泛着绚烂华彩的光晕影影绰绰,漫天河中互相倒映。
如此波光粼粼的暗河却没有一点水声,林长辞定睛一看,发现面前并非真正的河水,竟是由玉石、玛瑙、翡翠和灵石等珍宝堆洒而成的河流。
这是何等奢华绚丽的一幕,各色人间难见的宝石肆无忌惮地靡丽流淌,堆叠,映照出流光千里一泻,宛如开天辟地时,天地霞明玉映,华美夺目。
但宝石本是凡俗最爱追逐之物,此处空有华彩,毫无人气,诡异得近乎死寂。
温淮扫了一眼宝石,没有在上面流连,皱眉道:“此处若不是地下河,莫非亦无出口?”
仔细一想,魔尊的确做得出这样的事,用各种虚假的出口和甬道欺骗觊觎珍宝的贼子,把他们送上死路。
他放出神识,果然没探查到出路,心下一沉,却见林长辞若有所思。
察觉他的目光,林长辞垂眸,轻声道:“如今倒是又在河边了。”
温淮不明他的意思,见他从纳戒里取出两盏颇为眼熟的花灯。
林长辞把花灯轻轻放在玉河中,道:“为师记得,你的生辰快到了?”
他说的生辰是温淮拜入他门下的日子。
温淮流浪在世间颇久,双亲又去得早,自然也不记得自己的生辰。徐凤箫问过一次,他没答,暗自一旁神伤,后来其他人再问起时,他就把入门那天当做生辰。
原来师尊竟留着这两盏灯。
温淮愣了愣,听林长辞又道:“端午那次,是为师考虑不周。你既无所求,为师便愿你旦逢良辰,顺颂时宜。”
他说的话再质朴不过,像是凡间长辈对子辈真挚而平淡的关心。
方才吵嘴的话犹在耳畔,林长辞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用包扎的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神情宽和。
恍惚间,温淮似乎回到初入门那天,在最渴求的那双暗红色眸子里,清晰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师尊眼里一直有他——作为弟子的他。
温淮低下头,心里半是欢喜,半是沉郁,仿佛忽地裂开了条缝,里面慢慢流出酸楚的水来。
他沉默半晌,抓住那只手,低声道:“好。”
……
地宫。
出口将至,因鲜血而凝重的氛围被驱散不少。
李寻仙一说话就停不下来,叽叽喳喳地对婉菁道:“师妹,我方才进来的时也是一个人,还遇到几个游魂,还好靠卜算找到了师父。”
“卜算能算比自己厉害的人吗?”一路上经过他的插科打诨,又有白西棠出手清理鬼物血尸,婉菁已经不怎么害怕了。
李寻仙点头:“当然能,师父传授我的道乃是乾坤道,乾与坤便囊括了万物。我什么都能算,你信吗?你所在之处也是我算出来的。”
看他骄傲地挺了挺胸,婉菁惊讶道:“我也能算到?你好厉害,白师叔也厉害!”
白西棠仔细地擦去剑上血迹,走在他们后面,闻言笑笑:“我可担不得,此道精深,十分考验天赋,你师兄天赋高,假以时日必将胜于我。”
“师父再夸,我就要找不着北了。”
李寻仙嘿嘿笑着摸了摸头:“以前嫂嫂总说我没出息,叫我年后去镇上做短工。我以为我以后就当个账房先生便够了,没想到还能进仙宗学本事,以后就算混不下去,还能去路边支个算卦的摊子,真好。”
“没出息。”白西棠瞥他一眼,挑眉道:“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你的机缘和劫数都还未到,便想着放弃修炼一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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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寻仙连忙摆手:“弟子哪里敢懈怠,方才只不过是说笑……”
他说着说着,忽然停步道:“等等,你们看那边,是不是有一个人?”
出口近在眼前,外面是山中,藤蔓稀疏垂在洞口,弯月皎洁。
他指的位置正是一棵榆树底下,婉菁瞧过去,奇道:“不对,那只是根枝丫。”
李寻仙纳闷道:“那分明是个身穿布衣的书生,师父,你看到了吗?”
熟料,白西棠竟也摇了摇头:“那方无人。”
李寻仙面色茫然,以为他们在哄自己,再次看向那方,却见布衣书生对他微微一笑,招了招手。
不知为何,他心里突突一跳,觉得这人知道只有自己能看到他。
难道是鬼魂?
……
禁地之下。
在玉河边放了河灯,林长辞歇息了一会儿,二人又继续往玉河尽头而去。
不多时,玉河被山壁隔断,温淮把手搭在眉骨上,转身看了看,对他道:“该回去了。”
辉光灿灿,镀在他脸上,更显他棱角分明,俊逸凌厉,好似壁画上不怒自威的天神,珠光宝气只做陪衬,不得他半分垂眸。
“不。”林长辞叫住他,扯下一根头发放在面前,下巴示意了一下:“有风,前面一定有出口。”
第40章壁画
寻到风口,温淮对着裂缝一劈,碎石簌簌落下,夹杂着金箔飘飞出去。
碎石凿开后,风口扩宽成可容一人通行的洞口,漏入一地月光,疏疏如雪。
终于能出去了么?
温淮到洞口外确认没有危险后,向他伸出手。林长辞弯腰,也穿过了洞口,抬头却见此月光并非彼月光,由明夜光珠组成的弦月悬在顶上,宛如一艘小船。
珠光将周围映照得一览无余,洞口外竟是悬崖绝壁,下方有着一个空旷的山洞。
原来他们还在继续往下走。
山洞有着不少风口,山风穿过发出的声音犹如呜咽,交叠相续,像是有人正在黑暗里恸哭。
温淮点燃火符向下扔去,火焰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亮光,随后准确地浮在接近地面的地方。
林长辞往那里一瞧,看到两只纯金烧成的兽首守在门前。它们没有身体,被摆成仰天长啸的模样,露出两指粗的凶牙,形似狼,神如狮,无声地对觊觎它们身后那扇大门的人予以警告。
数排铁叶钉镶嵌在几人高的巍峨大门上,足够气派的门头与浓烈魔气让两人一下认出了此处的名字。
——地宫入口。
林长辞和温淮对视一眼,果然,终究要走到这里。
崖下而来的风微微吹起林长辞的衣袂,他垂眸犹在思索,忽然察觉体内无形桎梏松开,灵力开始流动。
雪原的禁制失效了。
他看了看手掌,凝出一缕灵力浮在面前。
如果说雪原和禁地的禁制是魔尊为保护宝物而设,那地宫解除限制又是为了什么?难道说……里面有比笑靥奴危险得多的东西,危险到魔尊认为即便没有禁制,进去的人也无法离开?
但既然走到这里,也没有走回头路的道理。
林长辞往手腕搭扣注入些许灵力,这次搭扣终于有了反应,一道盈盈红光从其中飞出,往下飘落。
白西棠就在下面。
他道:“下去看看。”
林长辞轻飘飘往下飞去,温淮紧跟在他身后,剑出鞘半寸,时刻警戒着地宫门口可能会出现的危险。
听说门口的两尊兽首乃是历代魔尊专程养来看管地宫的兽魂,每一代魔尊都用鲜血喂养兽首,以便它能识得血脉。若非魔尊血脉进入此处,兽首顷刻便会活过来,将擅闯者咬得粉碎。
其他入口或许还有讨巧方法,可惜二人恰好来到正门口,舍近求远说不定得不偿失。
温淮知晓的林长辞自然也明白,离兽首还有百步时,他停下脚步,从纳戒里找出一支珠钗来。
魔尊离去已久,又无新的魔尊即位,历代设下的血脉之契多半早已失效,不知用气息能否蒙混过关。
林长辞手里这支珠钗鹤从黑水镇拿回来的那支,上面玉茗花栩栩如生,零星魔气尚存。
身为魔尊之女,婉菁的身份足够进入地宫。
珠钗被灵力送到兽首面前,兽首牙齿动了动,分明察觉到另一股魔修血脉,却紧接着被珠钗中熟悉的气息蒙蔽。两头兽魂同时疑惑了一下,不知该不该放行。
它们犹豫的时候,两人趁机放轻步子,从兽首旁边溜了过去。
正门的机关倒是简单,火符适时燃烧殆尽,门前回到黑暗中。
进入甬道后,吹来的风带着淡淡腥臭。
地宫是魔尊养尸之处,里面不知埋葬了多少不见天日的尸首。其中格局与陵墓类似,隐隐含着不详的意味。
林长辞与温淮走在神道上,神道两侧墙壁绘制着历代魔尊的传说事迹。壁画不知用什么宝石研磨成的染料,色泽鲜艳诡丽,面目如生,尤其是他们的眼睛,被烛火一照,反射着细碎金光,乍一看恍若在盯着下方的人。
地宫中的魔气不比他处,浓郁而悄无声息地侵蚀入体内,温淮察觉到这一点,加紧了脚步追上去:“师尊,得快些离开这里。”
他受得了,林长辞虚弱的经脉却受不了。
林长辞步子微顿,忽然拉住了他的手腕。
微凉的手指握在手腕上,温淮心里一动,不露声色地反握住那只素白的手,嘴上道:“师尊?”
林长辞低声说:“别回头。”
闻言,温淮收回心神,余光发现了壁画的不同之处。
比起刚进来时,画中人的眼睛亮了几分,而且似乎悄悄挪了位,他们走到哪里,那些眼睛就盯着哪里,诡谲而阴森。
“我前世听闻过,魔尊地宫有种特殊的壁画,画上附有画中人生前残魂与精血,若进来的人非血脉后裔,便会活过来。”
林长辞轻声解释:“不能太慢,也不能太快,声音和辉光会惊动他们。”
温淮一面听着他刻意压低的声音,一面把他的手全部包裹在自己的手掌,轻轻摩挲指节,没有出声回应。
两个男子牵手行路虽然有些奇怪,但林长辞以为他心头慌张,便任他牵着走了一段,眼见壁画表情越来越生动,手中暗暗捏了个灵诀。
对付残魂不能用普通手段,魔修中不乏阴毒之辈,放弃肉身修炼神魂,就等着伺机夺舍。
万幸走到神道的末端时,壁画的人都没有完全活过来。
林长辞刚松下一口气,余光忽见身后人的袖子赤红。
温淮分明穿着黑袍。
他心中一凛,瞬间松开手,脚尖点地往后飞去。
女子的笑声在他耳边一闪而过,林长辞拔剑回头,见温淮留在神道中,离他十步之远,仰头看着壁画上的人,神情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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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面前的壁画上是一名女子,含笑垂眸,红唇弯弯,手执合欢花,衣裳轻艳,姿容妩媚,浑身上下风情浓丽。她的身后绘制着数对男女交合,场面香艳靡丽,难以入目。
合欢宗?
林长辞只扫了一眼便皱起眉毛,看不得如此秽事,折返回去,欲将温淮拉出来。
温淮脚下生了根似的,头还在看着壁画,身子已自然而然做出了应对,反手用力一扯,将他拖入怀中。
一只手顺着林长辞背脊骨的凹陷之处摸了上来,抚过后颈,在腰心用力揉了揉,动作里有着说不出的暧昧情浓。
林长辞脑子空白一瞬,简直不敢置信,旋即去扯那只手,低喝道:“温淮,你疯了吗!”
谁给他的胆子,让他敢这样轻薄自己?
温淮却不管不顾,仍陷在壁画的幻觉中,低头埋在他的颈窝里,喃喃道:“师尊……”
他眼眶通红,含着泪似的委屈,动作却粗暴无比,狠命地掐着林长辞的腰,不许他退后半步。
林长辞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强行拖他往外走,温淮却十分执拗地站在原地,不知在幻觉里看见什么,隔着衣衫咬住了他的肩膀,哑声道:“走……师尊,走!”
他大概还有几分清醒,知道处境危险,但被幻觉控制着无法挣脱。
徒弟着了道,林长辞自然不能放弃他一个人离开,肩上被咬得虽疼,仍耐着性子哄道:“过来,一起走。”
温淮搂得很紧,林长辞压住心中惊怒,就着这个姿势,往出口处引导了几步,眼见他顺从地跟过来,忽然神情又是一变。
温淮把他推到墙上,手更放肆地探入衣衫之中。
死死钳住衣裳里那只手,林长辞忍无可忍,冷着脸对壁画甩出手中捏了已久的灵诀,同时点了温淮穴位,将人点晕过去。
如此悖逆人伦,有违礼法之事,温淮怎么做得出?
合欢宗果真放荡成性,行事秽乱,连他这样无心风月的性子也能被影响。
这一击的确畅快,合欢宗残魂遭到重创,从温淮身上跌出,但其他残魂亦被惊醒过来,两边壁画上,几十上百个画中人睁开了眼。
林长辞顾不得衣衫不整,拖着温淮往出口赶,还差一步踏出神道,残魂再度袭来。
他动了灵力,正当虚弱,勉强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将温淮往外推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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