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那头的信隔几天就送来,主子还有啥可担心的。”
虽说才将入秋没多久,可徐知忌已经披上了貂裘,用上了手炉,他斜倚在软榻上,听到双喜的话,唇边的笑意更浓,垂眸的瞬间,眼睛里全是柔情蜜意。
双喜担忧的看着自家主子。
人又瘦了,脸色苍白,以至于连唇色都是浅浅的。
“主子,您还是好好吃药,少思少想,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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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才是关键,若是将军回来,瞧见您还是病恹恹的,我这二两重的骨头可经不起将军的一拳头。”
徐知忌被他逗乐了,余光扫到几案上摆着的奏折。
皇帝到底是皇帝
午后。
秋光甚好,承平帝在廊下喂鹦鹉,太医院的院正跪伏在地上回话。
“臣晌午才去的瑞王府给王爷请平安脉,王爷他”
经过数月的历练,他已经持重了许多,身量也长开了些,周身已经有了帝王的气度,他幽幽的叹了口气,“摄政王如何?”
他并不喊徐知忌王叔。
院正抹了下额上的汗,噤若寒蝉。
“只怕只怕是熬不过今冬了!”
“大胆!”承平帝怒喝一声,将手中的青花瓷鸟食盏给砸了出去,细碎的瓷片飞了一地,一旁的宫女太监见龙颜大怒,皆都跪了下来,齐声喊道皇上息怒。
“摄政王乃是朕的王叔,于朕是长辈,也是师长,若是治不好摄政王,朕摘了你们的脑袋!”
承平帝拂袖而去。
宫殿的门缓缓阖上。
殿中一片寂静,承平帝坐在宽椅中,双手搭在扶手上,透过窗格子照进来的光落在他的脸上,照出他毫无表情的双眸。
“康公公,你是不是也觉得朕薄情寡恩。”
康清源佝偻着身体。
“都是为了大渝百年的基业,为了天下的百姓。”
承平帝抿着薄唇。
“你这老东西”
略显稚嫩的脸上,已经有了帝王家的冷血无情。
“朕会给他荣耀的。”
不过得在死后
江南。
战事连绵,从初夏到了深秋。
陈王在江南经营多年,根基颇深,再加上江南水系四通八达,陈王残部像是泥鳅一样,东躲西藏,总也除不尽。
抓不到正主,便没法回京交差。
数月的战事,让江南生灵涂炭。
也让人记住了卫安军。
卫安军的统领,戴着面具,身着铠甲,犹如战神,所向披靡,原本江南的百姓都怕受到荼毒,可卫安军却治军严明,从无烧杀抢虐之事。
只这种事并无完全没有,在丁弃亲手斩杀了几人后,才好了些。
人人都惧怕他。
屋中有淡淡的血腥气。
昨儿一战,陈王的暗卫藏于水中,乍然偷袭,刺伤了丁弃的左肩,匕首上海淬了毒,随行的军医急的满头大汗,可看着伤口冒出的黑血还是束手无策。
丁弃用布条缠上伤口。
“我还有多久。”
军医道:“拼尽属下平生所学,十日!”
十日,够了。
如今陈王败局已定,抓住陈王只是迟早的事,更何况他手上还有人质。
陈王好色,有十房姬妾。
儿女更是有二三十个,如今他手上的可是陈王嫡出的长子
承平元年,秋。
卫安军大获全胜,平定江南,射杀陈王于淮水。
陈王家属或死或伤,尽数押解回京。
承平帝龙颜大悦,连赞了三声好。
为表君恩浩荡,承平帝并未将陈王一脉赶尽杀绝,成年男子斩了半数,未成年的流放边关,女眷没为官奴。
江南一定,承平帝想趁热打铁,一举拿下齐王。
只可惜朝中暂无可用之将才。
朝会时,文臣歌功颂德,极尽谄媚之言。
“皇上初登大宝,还是以稳定朝政,安抚民心为上,至于旁的,还请皇上三思。”
承平帝想,要是丁弃还在,定能替他解忧。
可惜啊,
可惜。
消息传到瑞王府的时候,双喜吓坏了。
他原以为徐知忌会口吐鲜血,哭天嚎地一场,可谁知他家主子跟没事人一样,只轻轻的哦了一声,便垂下眸子继续批改奏折了。
双喜在一旁都快急哭了。
他说,“主子,您要是伤心,难怪,打骂奴才一顿都是好的,可千万别不吱声啊。”
徐知忌看了他一眼。
“我很快就能去找他了。”
他笑了笑,“如果我不在了,你去边地吧,找魏铭,他会照顾你的。”
双喜哭的不能自已。
“我自小跟着主子,我哪儿也不去,我就要跟着您,主子,您可千万别丢下双喜啊,除了您,这世上双喜已经没其他亲人了,主子”
下第一场大雪的时候,瑞王府来报,说徐知忌不好了。
承平帝握着毛笔的手一颤,吩咐人备了轿撵。
叔侄二人已经有数月未见了,再次看到徐知忌,承平帝还是愣了一下,男人瘦的已经脱相了,整个人躺在被褥里,若不仔细看,连呼吸都看不出起伏来。
“王叔!”
徐知忌虚虚的撑开了眸子,挣扎着起来。
承平帝忙示意他不必多礼。
徐知忌又躺了回去,“江南定了,朝堂稳了,到了地下我也对得起先帝了。”他顿了顿,“永年!”
徐永年,承平帝的名字。
“往后大渝都是你一个人的了。”
承平帝的眸色晦暗不定,那些藏于心底的小心思,原来徐知忌早就知道了。
他支吾着道:“王叔,朕是不得已。”
徐知忌轻轻叹了口气。
承平帝又道:“王叔死后,朕一定会大办的,毕竟”
人都死了,要哀荣做什么?
徐知忌摇头。
“把我葬在关外吧。我一辈子没出过京城,想看看关外的风景。”
承平帝道好。
承平元年,冬。
摄政王薨逝,承平帝极尽哀荣,举国同悲。
后又设衣冠冢于皇家陵园,双喜亲自扶灵送徐知忌的棺材去了西北。
等到了西北的时候,已经是寒冬腊月。
边地风大雪大。
及至到了边境腹地,双喜远远看到风雪中站着一个人。
男人身形壮硕挺拔。
寒冬里只穿着一身薄衣。
风飒飒,雪飘飘。
男人干裂的唇微微张开。
“我来接你了!”
第四十八章、有你在,哪儿都是天堂
塞外的冬季冷且长。
放眼望去天地皆是茫茫的白,出太阳时照在雪地上,掀起一片一片刺眼的白光,之前书中记载有人会因为看雪景得了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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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之症他还不信,没成想如今身边就有了一个。
双喜得了雪盲症。
双眼红肿刺痛,目不能视,刚刚上了膏药,膏药沁凉,可却丝毫缓解不了他心中的惊恐。他深深的叹了口气,伸出双手四下胡乱摸了摸。
跟真正的盲人似的,为了行动方便他还特意让魏铭找了跟长且笔直的树棍作为盲杖。
徐知忌笑他。
双喜满不在乎,“我,我这是提前适应适应瞎子的生活,我虽然即将要瞎了,可也不能一脖子吊死吧,这日子总得往下过,我不得好好筹谋筹谋,计划计划啊”
得,说的有理。
徐知忌不跟他分辨,笑的前仰后合。
眼见着后脑勺就要撞到床角了,一双大手护住了他的后脑勺,做了肉垫。
徐知忌的面上挂着笑,眼角眉梢里都是笑意,他斜睨着丁弃,“你何时回来的?”
男人穿着绒毛滚边的冬衣,戴着绒毛圆帽,另一只手上还提了两条鱼,鱼有半个成人手臂那么长,还没死透,鱼尾不停地在半空摆着。
“哪儿来的这么大的鱼。”
徐知忌顿时来了好奇心,蹲下身子去瞧。
丁弃瓮声瓮气的回,“自然是从水里来的,冬日里河面结冰,春族人会用利刃将冰凿个大窟窿,然后捞鱼,这是先辈传下来的技艺,春族人个个都知道。”
徐知忌出生皇族,自小锦衣玉食惯了的,于生活上却是个小白。
他眨了眨眼。
“哇,好厉害啊!”
丁弃莫名就红了脸,紧跟着身体就滚烫了起来。
哇,
好厉害啊。
这样的句子男人也曾喘息着形容他来着,彼时男人虚虚的趴在床边,一只手垂搭在地上,白皙的背上满是汗珠和各类瘢痕。
或粉或紫。
或大或小。
为了打消脑海里的那些念头,他忙转移了话题,“等回头去打猎了,我带你一道去。”
徐知忌双眼放光,猛的窜了过去,搂住男人的腰,在他的脸上胡乱的亲了两下。
徐知忌张开双臂,被亲后脸更红了。
声音里带着点沙哑。
“我手上有鱼,仔细鱼腥味弄到你身上去了。”
徐知忌才不管呢,在他的唇上轻啄了两下,这才作罢。
松手的时候,笑意盈盈道:“那也挺腥的你还让我吃下去”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丁弃的脑海里轰然炸开。
他忙转身跑了出去,外头的冷风一吹,他才觉得稍稍舒服了些。
心里恨恨的想,
等晚上,
等到了晚上定有他求饶的时候
后半夜。
狂风暴雪,呜呜的风声像是人的哭声。
丁弃看了眼身旁男人熟睡的面孔,轻手轻脚的下床往火塘里添柴。
他知道徐知忌畏寒。
添了干柴,火头渐渐旺了起来,跳跃的火光在帐篷的壁上投下了影。
许是帐篷里太暖和了。
徐知忌是被渴醒了。
他正要坐起来,丁弃长腿一跨到了床边,“要水吗?我给你倒。”
徐知忌又乖乖的躺了下去。
丁弃很快倒了水过来。
徐知忌却故意不接。
他道:“不烫!温的!”
徐知忌还不接。
他又道:“放了蜂蜜了,这样嗓子能舒服些。”
徐知忌唇角微微扬起。
“我不信,除非”
瞧着他眸底漾起的柔情,丁弃的喉头滚了滚,仰头喝下杯中茶水,直接覆了过去。
蜂蜜水微微甜。
缓缓渡进了徐知忌的口中。
甜。
看来他没骗他。
寒风呼号,徐知忌没了睡意,靠在丁弃的臂弯里,无聊的玩着他的手指。
男人的手掌心里结了厚厚的茧,指关节也很粗,摩挲起来有砂砾感。
“我的死讯传到京城的时候,你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
徐知忌轻笑一声,伸手在他的额头点了一下。
“真是个呆子,你以为那一次你进我房间,替我挡了一剑,我给你的那颗解毒丸是假的嘛?我告诉你那可是我本来保命用的,这颗解毒丸出自一位南疆大师之手,可解天下之毒。”
“你要是死,也不可能是毒发身亡。”
“自然了,你骁勇善战,自然更不可能是战死。”
徐知忌半撑着身子,看向丁弃。
“我就是有点好奇你怎么说服贺炎的?”
“是人都有弱点,你说贺炎这个人心思深,那我就单刀直入,给他他最想要的!”
徐知忌笑了笑。
“看不出来你还挺聪明的。你统领卫安军,又戴着面具,如今世人都传卫安军军纪严明,统领更是运兵如神,贺炎得了这样的美名,换了谁自然都是愿意的。”
可是他替他觉得不值。
丁弃似乎知道他的想法,重又将人搂进怀中。
“名声这些都是外物,且京中也是个是非地,再者”他一个翻身,双手撑着,眸色深深的看向徐知忌,“再者我已经有你了!”
“我得到了的快乐并非他所能想象的。”
徐知忌没想到一向木讷呆板的人能说出这样的情话来,生平第一次红了脸面。
“那我的死讯传遍大渝的时候,你就没怀疑过?”
丁弃答的坚定。
“没有。我说过我会等你,生死我都等!”
徐知忌双手环住了他的脖子,细细密密的吻落在男人的颈侧。
丁弃强忍着,威胁道:“别闹!”
徐知忌不理他的威胁,继续一直往下亲。
帐外寒风呼啸,账内春光浮动。
隔日。
出了太阳,日光照在雪地上,光线强烈。
都到了晌午,徐知忌才醒了过来。
他伸了个懒腰,才发现全身酸疼的厉害。
只在心中喟叹一声。
哎呀,
真是自作自受。
丁弃掀开帐篷的时候,有光透了进来。
“今儿天气好,我们去打猎,你要一起去吗?”
说起打猎,徐知忌来了精神。
忙不迭的穿戴整齐出去了。
阳光甚好,无风。
天色瓦蓝,白雪皑皑。
不远处有小孩在堆雪人,打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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仗,笑闹声传了很远。
徐知忌故意使坏,将手塞进丁弃的后脖领里。
丁弃却没躲,也没出声。
徐知忌觉得没意思极了。
雪地里打猎,是件极难的事,得有老猎手追踪动物的痕迹,通过气味,脚印这些判断附近有什么猎物,熊,兔子,野猪,狍子
不过半日的功夫,就有所收获。
领队的是春族的一个老猎手,年纪约五十上下,是个沉默寡言的人。
徐知忌跟他闲聊。
“您一辈子都没出过部落,难道你就一点都不好奇外面的世界吗?”
老猎手拿出长长的烟枪,吸了一口,望着远处的雪山,吐了一口烟。
烟气袅袅散去。
“外面的世界不也是一天十二时辰,太阳朝升夕落吗?外面的世界难道比我们这里的人多长了一只眼睛,一个鼻子吗?外面的世界属于外面的人,不属于我!”
“这里的每一个山头,每一条溪流,每一个季节,每一缕风,都是我的世界。”
“这里有我的爹娘,兄弟姐妹,子女朋友。”
他摸了摸躺在他脚边啃骨头玩的獒犬,轻声道:“还有我的老伙计”
徐知忌偏头看向丁弃。
两人目光相碰,隔着人,却都明白彼此的心。
相视一笑。
是啊。
外面的世界是什么呢?
有你在,
哪儿都是天堂。
第四十九章、丁弃(番外)
边地。
流沙漫天,迷的人睁不开眼睛,到处都是灰蒙蒙的。
不远处的村庄有几缕黑烟飘着,还没到跟前就闻到了焦糊的味道以及浓浓的血腥味。
丁彧手握缰绳,轻轻叹了口气。
“到底是迟了一步。”
他戍守边疆多年,大渝跟西北诸部的战争从未停歇,西北诸部都是游牧民族,擅畜牧,可粮食短缺,虽自称马背上的民族,骁勇善战,却困于粮草。
而大渝不同,大渝腹地广阔,粮草充足。
于是夹在大渝和西北诸部中间的一些小族,就成了牺牲品。
西北诸部之人穷凶极恶,好勇善战,每每冬季来临之际,手下的那些骑兵便四处烧杀抢虐,无恶不作,有许多小部族皆因此而被灭族。
丁彧虽有心,但却无能为力。
村子里到处都横着尸体,鲜血流成了河,有野狼和野狗在大快朵颐,听到马蹄声近了,也不害怕。
犹如人间炼狱。
“仔细看看,还有没有活口!”
手下的人四散开来,仔细寻找着。
丁彧翻身下马,脚刚落地,听到了一旁的草丛里似有动静,他原以为是出来觅食的小狼崽或是小猫小狗,不想等他走过去,用手中长|枪拨开半人高的草才发现里面是个人。
约莫三四岁的样子,似乎被吓傻了,抱膝缩成一团,浑身止不住的打颤。
“孩子?”
声音似乎吓到了他,男孩抬起了头,眼睛里蓄着泪,可眼神却狠辣,像是个护食的狼崽子。
丁彧怕吓着他,在他身前蹲下,伸手想摸摸他的脑袋。
男孩以为来人是坏人,于是张开嘴巴狠狠地咬住了他的手。
铁锈味在嘴巴里弥漫开来。
男孩下了死命的咬着,想象中的打骂并没有落下,他隔着模糊的泪眼看向眼前的男人。
男人穿着铠甲,有光从他身后照了过来,他的眉眼疏阔,眉间有着悲悯。
跟着就是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暗了下来。
丁彧瞧着他晕过去也没松口,不由摇了摇头,将来只怕也是个牛脾气。
他将人抱了回去。
副将瞧着他手上的伤口,不由打趣,“小崽子跟个狼似的,咬这么狠呢,肉都快咬下来了”
丁彧看了眼昏睡过去的孩子,笑了笑。
副将有些担忧。
俗话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丁彧知道他想说什么,抬了抬手。
“都是可怜人。况就算我大渝人也有好有坏,大渝与诸部的子民也有互市往来,可见好人坏人之分,并不在于出身和身份,而在于人心。”
他站起身来,拍了拍副将的肩膀。
“我相信我丁彧教出来的孩子必定是个明事理,知善恶的正直之人。”
这一点,副将毋庸置疑。
他之所以选择跟在丁彧的身边,就是看中他是个正直的人。
操练结束之后,丁彧回了帐篷。
负责照顾孩子的新兵道:“将军这孩子估计是个哑巴,自从醒过来之后就把自己蒙在被子,缩在角落里,问他也不说话,不吃不喝的”
丁彧走到床边,伸手将被子拽开。
“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似乎认出了他,可很快又双眼无神的耷拉下眼皮,他抱膝坐着,努力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丁彧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这一次男孩没躲。
男人的大掌很温暖,跟父亲的一样。
丁彧道:“自今天起,前尘往事已在身后,那是你的前世,你可以记着,也可以忘记。以后你跟我姓,就叫丁弃,哪怕上天抛弃了你一次,你也不能自己放弃自己,知道吗?”
彼时,丁弃还不懂男人话里的意思。
他在边地住下了。
前一个月,他躲在帐篷里哪也不去,也不说话,别人给吃的就吃,给喝的就喝。
一个月后的某一天,一大清早,他被外头操练的整齐的“呼喝”声给吵醒了,练兵的时候声音气冲云霄,很震撼。
他悄悄掀开帘子,循声走了过去。
他看着站成一排排,一列列,整齐划一的将士,心里有了一个念头。
他要变的强大。
唯有足够的强大,才能护住自己想要的人或事。
他成了军营里最小的兵。
也成了这里最勤奋刻苦的兵。
每当有人懒散的时候,丁彧就指着在一旁练臂力的丁弃道:“什么时候你们能有他一般勤奋,我就准许你们休息,否则免谈。”
冬去春来。
有一年丁彧回京过年,带着他一起回京。
丁彧指着一个中年女人对他说,“这是你义母。”跟着又介绍了他的儿子和女儿,那些他名义上的兄弟姐妹。
丁弃有些怕生,一直站在丁彧的身后。
被称为义母的女人不喜欢他。
这一点他知道。
喜欢或者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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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可以传达出来。
可看在义父的面子上,他不在乎。
这天底下只要有义父在就够了。
其他的人和事,左右不了他。
过年期间,丁彧少不得要走动,带着他不方便,他独处的时候,二哥丁庚武就会到他身边冷嘲热讽。
“喂,你没有自己的爹娘吗?干嘛霸占着别人的爹。”
“哎,我跟你说话呢。”
“哪里来的野杂种。”
丁弃停下脚步,狠狠盯住了他。
丁庚武下意识的咽了下口水,他觉得眼前这个狼崽子有可能下一秒就会扑过来咬住他的喉咙,可又不甘心就这么被吓倒了,于是梗着脖子,边往后退边说。
“你给我等着!”
等人走远了,他才下了起来。
原来就是个色厉内荏的草包啊。
说实话,他不喜欢京城。
更不喜欢丁府里的这些人。
离开的时候,他欢欣雀跃。
只是没想到时隔多年,他再次回到京城,却有人守在门口等他。
男人穿着白色的貂裘,立在护城河畔。
眼里的柔情像是一池春水。
化不开。
丁彧死的时候,他跪在他的床头,那是他第一次震惊打量义父。
男人的鬓发不知何时白了,眼角也有了皱纹,腰背似乎也没那么直了,他躺在那儿气息奄奄,全然没有记忆里顶天立地的样子。
他有些恍然。
生离死别,他早已尝过。
可面对义父的离开,他还是难过。
丁彧回光返照的时候,握住了他的手。
“你姓丁,是我丁彧的孩子,丁家也是你的家!”
丁弃低着头。
“义父,你放心,我会替您护着丁家。”
丁彧长长的舒了口气,良久才虚虚的抬起了手,丁弃知道他想干什么,将头靠了过去,男人的掌落在他的头顶。
“义父不是要你护着丁家。”
“义父是想告诉你,这茫茫人海,你不是孤身一人,你有家人。”
“义父想你高兴。”
“平安”
男人的手垂了下去。
丁弃努力的控制着,可鼻头一热,眼睛酸胀,一低头眼泪就掉了下去。
那个给他新生的人死了。
这万丈红尘。
他,
再也,
没家了。
直到多年后,他回京。
遇到了一个人。
一个叫徐知忌的男人。
第五十章、大团圆
“醒醒”
“醒醒”
徐知忌猛的睁开了眼睛,大口的喘息着,额上挂满了汗珠,几息过后,双眼渐渐有了神采,见身旁的丁弃一脸关切的看着自己,才知道不过是一场梦。
他伸手环住了男人的脖子。
“抱我,抱紧我。”
像是带着哀求。
丁弃不明所以,可还是将人拥进了怀里。
双臂用力,让两人间毫无空隙,徐知忌这才觉得好受了些,切切实实的痛感,他小声道:“你弄疼我了。”
丁弃忙又稍微松了松手臂。
“又做噩梦了?”
徐知忌愣了半晌,才“嗯”了一声。
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做噩梦,梦到前尘旧事,梦到他为了大渝的天下殚精竭虑却落得个惨死的下场,梦到丁弃死在了战场上。
“等天亮我给你请个大夫来瞧瞧。”
他看男人的神色倦怠,不由担心起来,徐知忌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又因为他到了边地这样的苦寒之地来,他心有不忍。
“不然我们还是回京吧。”
京城里有大渝最好的大夫。
徐知忌轻笑一声,“真是个呆子,你我都是“死”了的人,乍然出现在京城,你就不怕皇帝怪最新下来,治我们个欺君之罪?”
丁弃嘿嘿的笑了两声,倒是他关心则乱了。
“不然咱们去江南,那儿天气好。”
徐知忌摇了摇头,这些日子也不知怎么回事,总是觉得累的慌,出个门都觉得累,更别提千里之外的江南了,即便他知道这个时候的江南风景美如画,可却依旧提不起半点兴趣。
他躺了回去,语气渐渐平缓。
“我,我哪儿也不想去,我就想睡会儿”
后半夜,丁弃压根没合眼。
盯着徐知忌看了半宿,天刚蒙蒙亮,他就出门去请大夫了。
他们住的地方离镇子有十几里地,大夫是个上了年纪的老者,丁弃嫌他走的慢,索性直接将人背着赶路,天刚亮大夫就在帐篷里了。
大夫给徐知忌把脉。
把了左手,又把了右手,换来换去,把了半个多时辰。
丁弃等的心急如焚,舔了舔唇。
“大夫,到底怎么回事啊?他要不要紧?”
大夫皱着眉头,一会儿“咦”一声,一会儿“啊”一声,丁弃的心跟着他这一声声的叫唤七上八下的,几次心都快蹦出嗓子眼了。
最后,老者摸着额下白须。
“老朽行医数十载,还从未见过这样的脉象。”
丁弃听的云里雾里,不由提高了嗓门。
“到底怎么样?”
老者笑的意味深长,“老朽不擅长千金一科,你去请镇上的费婆子来瞧瞧吧。”
丁弃哪里还顾得上老者的笑容,让人送走了大夫,又快马加鞭的去请费婆子。
他到镇上的时候,费婆子正在喂猪。
他直接人掳上了马。
费婆子手里拿着瓢,大嚷着,“我猪还没喂完呢,你要带我去哪儿啊?”
费婆子是十里八村最有名的接生婆,据说年轻时给牛羊接生,后来不知道跟哪个游方道姑后面学了几年妇科,后来便一直给女人瞧病。
这一瞧就是几十年,早已声名在外。
她经验丰富,只略一看,就看着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的丁弃,喜笑颜开道:“恭喜,恭喜,这可是添丁进口的大喜事啊,到时候我可定要来讨杯水酒喝的。”
丁弃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费婆子笑道:“这是有喜了。”
有喜?
有啥喜?
丁弃一脸茫然。
费婆子比划下自己微微凸起的肚子,“就是怀孕,怀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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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如一道炸雷响在头顶,丁弃半天没缓过神来,好半天才道:“您都瞧仔细了?”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躺在床上的徐知忌。
“我”
“我们可都是男人”
费婆子接生这么多年,男子怀孕可也是头一遭,可不管男人生孩子,还是女人生孩子,那都是高兴事,是天大的喜事。
添丁进口,多子多福。
费婆子是如何走的,丁弃不知道。
此刻他满眼满心都是床上之人。
他把怀孕之事告诉了徐知忌,可男人似乎并不惊讶。
丁弃皱着眉,“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徐知忌的手轻轻抚着自己的小腹,这里头正孕育着一个小生命。
他和丁弃的孩子。
他们两的孩子。
“你还记得给你喂的那颗解毒丸吗?我曾告诉你那是南疆一位大师所秘制的,当年除了这颗解毒丸,他还曾给了我一颗可以让男人生子的药丸。”
“当初他给我的时候,我嗤之以鼻,总觉得我一个男人生什么孩子,那不成笑话了。”
“而且我连喝药都嫌苦,更别说生孩子的痛了。”
“可是没想到,我后来遇到了你!”
“跟你,我愿意!”
丁弃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将人紧紧的拥在怀里,一个劲的重复。
“谢谢,谢谢”
“我会对你好,一辈子对你好,我会对咱们的孩子好,把我能给的都给他。”
“”
他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
说完又忙不迭的说要去外头砍树。
徐知忌不明所以。
他忙道:“得先预备着了,我去弄些木材回来,好打一些床,还有玩具”
男人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徐知忌望着他傻傻的样子,垂眸浅笑
他的肚子一天一天大了起来。
到后面行动不便。
丁弃恨不得什么都替他做了,又不许他干这个,不许他干那个,眼看着就要到临盆之期了。
费婆子到底是有经验的。
男人更女人毕竟不同。
想生孩子,必须得采取剖腹生产。
就是在肚子上划一刀,好将孩子取出来。
听说要在肚子上划口子,吓的丁弃忙说不生了,他怕,怕会失去徐知忌。
徐知忌嫌他在房间里碍事,于是把他赶到了房门外,还特意让双喜拦着他不许他说话。
剧烈的疼痛传来的时候,徐知忌死死的咬着巾帕。
他知道外面有人在担心他,他拼命的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觉得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仿佛身体不是自己的一样,他模模糊糊的睡了过去,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丁弃正红着眼看着他。
“不生了,以后再也不生了。”
刚才他进来的时候,见徐知忌脸色苍白,满脸挂着汗,连床褥都打湿了,他吓的魂都丢了,连费婆子抱到跟前的孩子都没来得及看一眼。
徐知忌看了看。
“孩子呢?”
“你看到了吗?男孩还是女孩?”
丁弃握着他的手,不肯松开。
“总会见到的。”
徐知忌苦笑,哪里有人这么当爹的啊。
双喜喜滋滋的进来道贺。
“恭喜主子,贺喜主子,喜得麟儿。”
他太累了,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
等见到孩子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晌午了。
孩子红彤彤的,小小的一只,连眼睛都没睁开,许是闻到了他的气味,身体扭动了几下,想往他身上靠。
这一刻徐知忌觉得一切都值了。
丁弃端着鸡汤进来。
亲自喂徐知忌喝下。
“谢谢你,谢谢你给我一个家。”
那些上天从他身边夺走的,那些灰暗到看不到尽头的时间里,直到这一刻,他觉得上天并没有抛弃他。
他所想的,
终究还是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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