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哥也来了。”
他说着脸上浮出一抹红晕:“也不知被哪个得道高人指点,那死脑筋居然开窍了!那天他来,说等我病好了,他就带着聘礼找我爹提亲,把我风风光光带回家!”
乔溪确实惊讶,心说大山哥那木头居然也能开花,但也也确实为陶音感到高兴,果然青梅竹马才是最好磕的。
“恭喜。”他微笑着说,“到时我一定给你准备好新婚贺礼!”
陶音捂着脸嘿嘿傻笑,小狗察觉到他抱着自己的力道放松,得了空一溜烟窜了出去,躲在床底不肯出来。
“对了。”陶音忽然想起什么,推开手边的窗户伸头往外看:“我病了这些天没出门,是不是立秋了?”
乔溪点头:“立秋好几天了呢!”
陶音于是感叹起来:“想起以前每到秋天,我俩就爱往山里钻。这时候山里到处都是野果子,柿子挂得满树都是,吃都吃不完!”
“有些柿子太高了,我就爬上树用竹竿敲,你拿着小竹篮在下头接。”
“不过你腿太短啦!细胳膊细腿慢吞吞的好像乌龟……好几次接的慢了被柿子砸在头上,弄得一身都是……哈哈哈……”
陶音想起以前的事笑得前仰后合。
乔溪略显尴尬,只能讷讷点头应和,完全带入不了,因为陶音说的那些他一件也没经历过。
不过陶音不愧是“语言大师”,通过他绘声绘色的描述,乔溪眼前似乎真能看到两个青涩的半大少年在金秋烂漫的山林中奔跑的画面。
他默默地想,不管什么情谊,是不是只有少年时期的感情最难忘?无论初恋还是儿时玩伴,好像都有类似“白月光”的情节,很难遗忘释怀。
也可能是那份感情太过美好纯粹,所以无可替代。
陶音似乎没察觉到乔溪的不在状态,说到一半猛地抓住他的手兴奋道:“过两天我们再去一次吧!?”
“我好想吃野柿子!”他两只眼睛放光,“去年你被哪个贱|人迷了眼,都不怎么陪我玩,我也好久没去山里了!”
“不知道那棵柿子树还在不在……”
乔溪哪有不同意的,他已经完全摸清了山里的路,只要不走特别远,一般都能自己摸回来。现在天气凉爽,山里也是丰收的时候,没准还能捡到什么好东西!
两人约好等陶音病愈就去山里摘果子,一直到傍晚乔溪才离开。
陶音坚持要下地送他,尽管乔溪一直说不用,可他那任性脾气谁也管不了,硬是一边咳一边跟他到门外。
“你快进去!”乔溪再三撵他,关切的说:“今天风有些大,万一再着凉又要养好多天!”
陶音拽着他的衣袖不撒手,嘀咕道:“你好啰嗦,就算病了我也去!”
幸好宋四婶此时追出门揪着陶音的耳朵把他拎回去,乔溪看着这对娘俩一路斗嘴,果然“一物降一物”。
回家后,三郎早已等候多时。他今天没有进城,专门在家陪乔溪。
他见乔溪回来时脸上笑眯眯,调侃道:“陶音又和你说什么了,这么高兴?”
乔溪有意卖关子:“不告诉你!”
沈夷光挑眉:“那我猜猜看……不会是大山哥的好消息吧?”
乔溪很惊讶:“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不然你以为他为何突然上门提亲?”沈夷光眼中有几分得色。
他话都说到这里,乔溪哪还有不懂的:“你撺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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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撺掇’。”沈夷光纠正,“我只是见不得有一对情人蹉跎错过,推波助澜了一把。”
“用修行人的说法……也算是功德一件。”
乔溪看他那一本正经的表情,不由跟着笑了:“还功德……这不就媒婆吗?”
他很难想像,三郎自己都不是多机灵的人,居然还能给隔壁大山哥在感情问题上指点江山,而且没给人带沟里,也是稀奇。
“可别瞧不起人。”沈夷光一眼就看出乔溪所想,亲昵的在他脸上轻轻一捏:“我虽口拙愚笨,若论心性,比起大山哥还是富裕的。”
虽然老师教他多背诗,企图来日靠着几分可怜文采博得意中人的好感没能成功,但让他多年琢磨的兵法也不是白看的。
沈夷光认为,情场恰如战场。
既然兵法能用来打仗,肯定也能用来追求心上人。左右都是要揣摩对手心思,出其不意,而后再不交锋中找准对方弱势下手,逐个击破。而他恰好非常熟络这些。
沈将军自信满满,料想乔溪必定跑不掉。
身体已经是他的,心迟早也是。
再说那一院子的鸡鸭猫狗,地里的庄稼,沈夷光哪个没亲力亲为伺候过?乔溪就算拿钱出去,也未必寻到像他这般省心省力还省钱的劳壮力!
乔溪要知道他此刻心中所想,怕是白眼都要翻上天。
几天后,大山哥带了满满一车的礼物去陶音家提亲的事传遍了整个桃叶村。
桃叶村不算大,只是提亲就这么大排场的。唯独大山哥一个。为了陶音,他几乎将这些年攒下来的所有积蓄全部拿了出来,只为了向未来丈人展示自己的真心和实力,好让他们放心把陶音交给他。
乔溪混在人群里,看着那些东西被一件件搬进陶家院子,又看陶音撑着虚弱的身体站在门口笑得欢,大口吃狗粮的同时,也不由生出几分羡慕。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大山哥这么有钱!光那件鹿皮袄子恐怕就得好几两银子,整车加起来怕不是要价值几百两!?
没想到大山哥整天穿得朴素破旧,衣服还有补丁,家里院子比他家还破败简陋,竟然不是真的穷!
仔细想想,三郎每次出去打猎也能换很多钱回来……乔溪摩挲下巴,看来打猎确实是门好手艺,怪不得村里有些年轻汉子宁愿成天钻进山里也不想种地。
他盯着那些礼物眼睛一眨不眨,沈夷光误解他是羡慕人家的排场,也跟着想起了他们的婚礼。
那时他与乔溪彼此都没有真情,互相只为了达成交易,甚至跳过提亲下聘直接拜堂,婚事自然也办的简陋,还是村里人帮忙才有个像样的交代。
想到此处,沈夷光心疼愧疚不已,悄悄搂住乔溪的腰,暗暗发誓将来事成后一定要好好补偿。
到时他要在侯府重新办婚事,给所有文武百官发请柬,还要全城百姓都来观礼。就算比不上公主皇子们的排场,也要尽力给他最好的。
俩夫夫完全不懂对方的想法,彼此对上视线后,尽管心思各异,却又互相展颜一笑。
乔溪见钱眼开,琢磨着问三郎以后打猎能不能带上他,他也想学。
沈夷光却觉得乔溪此刻看着自己的眼神柔软可爱,要不是周围人多,他真想凑上去亲一亲。
站在他俩后头只想看热闹的二胜子忍不住翻白眼,粗鲁的一把挤开他俩往前站。
结果到门口又被陶音和大山哥情意绵绵秀到,流着泪辛酸的往旁边侧了侧身。一旁是村里有名的小相师,他对二胜子柔柔一笑。
站在他身后的五个壮汉相公立刻虎视眈眈瞪过来,生怕他也想加入他们的快乐大家庭。
二胜子气得骂骂咧咧。
第67章六十七
六十七
日子一天天凉下来,农田里的小麦也成熟了。
每到这时,家家户户铆足了劲在地里抢收,而且速度要快。近来连日阴天,随时可能有一场大暴雨到来。
放眼望去,农田里全是是忙得热火朝天的人,乔溪和沈夷光也在其中。就连孩子们也从学堂告假回来帮忙,加入抢收大军。
当然也包括岑儿。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下地干农活,非但不觉得累,反而稀奇有趣,虽然力量很有限。
沈夷光忙碌之余,不忘分心在他身上,时不时叮嘱两句:“小心别伤着自己。”
经过几天的努力,再加上村里的大家互相帮忙团结一致,他们总算在大雨到来之前把小麦全部收完。
即便乔溪累得快直不起腰,可心里却满是甜蜜蜜的满足。
每年秋收过后,村里都得热闹好几天。农民靠天吃饭,今年风调雨顺没什么极端天气,算是大丰收。
晚上村长把大家聚集在一起,所有人围着燃烧的麦秸尽情载歌载舞,为了一整年辛苦得到回报而庆贺。大家随性席地而坐,摆满了瓜果点心各种吃食,喝着自家酿制的果酒欢声笑语,连空气仿佛都是甜的,一派丰收好气象。
乔溪从火堆里把烤好的红薯分给沈夷光和岑儿,回头拿了个更大的送去给陶音,当然不忘仲大娘和秦大叔,转了一圈给其他人也分发后,才回来和沈夷光挨坐在一起。
“明天一早,我要和陶音进山摘果子。”乔溪咬了一口热乎乎还留着油的红薯,吃得满嘴香甜:“到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饿了自己对付着吃点,我把饭留好了。”
沈夷光点头:“好。”又不放心的嘱咐两句:“但是别待太晚。现在日头落得早,傍晚山里风凉。”
乔溪吃着红薯点头,低头的时候额前一缕碎发滑落下来落在红薯皮上。还不等他动作,沈夷光顺手帮他重新撩了回去,还把上头粘上的一点碎屑仔细擦掉。
不知什么时候,两人培养出了这样的默契。有时甚至乔溪不用多说,三郎就能准确猜到他要做什么。而三郎往往只一个眼神,乔溪便能会意。
就好比现在。
接收到三郎的眼神暗示,乔溪脸红,借着低头咬红薯低声骂他:“满脑黄色废料的小淫|贼!”
迟早那啥人亡。
三郎莞尔一笑,也不生气,凑上前在他耳边小声说:“我怎么就是淫|贼了?连圣人都说‘食色性也’。我既不是圣人,更不是君子……佳人在前,焉能无动于衷?”
乔溪狠狠瞪他一眼,浑身冒鸡皮疙瘩:“要睡就睡!别学人家文绉绉说话!”
沈夷光心里叹气。
看来老师说的毫无道理,读书并不能让乔溪对他高看一眼。
彼时大家都在顾着欢庆,几乎没人注意到乔溪一家三口什么时候回去的。
乔溪屋里直到后半夜动静才停下,沈夷光顾忌乔溪第二天还要早起,到底没折腾太久,在他骂人之前见好就收,心满意足。
“好像下雨了……”乔溪本来快要睡着,听到外头噼里啪啦的声音,迷迷糊糊要起来关窗。
沈夷光按住他,轻声道:“我来。”
大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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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屋顶的声音太大,还夹杂了几道闪电,乔溪被吵得睡不着,心里庆幸还好小麦已经全部收完,不然这会儿哭都没地方。
他一边数着羊一边发呆,忽然想起明天刚好是他穿越过来“一周年纪念日”。
他还清楚地记得,那时的他醒来后面对陌生的环境、陌生的时代和陌生的人无比惶恐惊惧,连爷爷骤然去世的悲伤都暂时忘记了。
后来勉强适应了新身份,守着一无所有空荡荡的房子,忧心接下来的冬天该怎么过活,无数次生出死一次看能不能回去的心,最后硬是咬牙坚持了下来。
而今不过一年,一切全都大变样。
现在他的仓库堆着满满的粮食、院里鸡鸭成,还有几只养得肥肥胖胖的白猪,衣柜里藏着的存钱罐沉甸甸的快撑爆炸……这些物质带给他无比的安全感,从此再也不用担惊受怕,忧愁吃了上顿没下单。
最要紧的是……
身后三郎的一条胳膊还紧紧环在他的腰上。他们之间有过无数次亲密接触,夜夜缠绵水|乳|交融,他们不仅仅是上床的关系,彼此也早将对方看作家人。
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沈夷光问道:“怎么还不睡?”
乔溪的思绪被拉回来,小声回道:“……有些睡不着。”
三郎听说他睡不着,连忙把人往怀里圈得更紧一些,空出来的手轻轻拍打乔溪后背,轻声哄他:“早些睡,明日还要进山呢。”
虽然三郎好像哄孩子的手段实在笨拙,可莫名有效,乔溪打了个哈欠,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夜里一场大雨过后,第二天却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乔溪吃过早饭,背上竹篓和早就等在家门口的陶音一起汇合。陶音脸色很难看,眼下一片乌青,一副没睡好的样子,无精打采的。
沈夷光站在门口送他,又一次提醒:“早些回来。”
乔溪嫌他啰嗦,摆了摆手转身道:“知道啦!年纪轻轻别那么唠叨!”
清晨天才刚亮,村里小路上没什么人。大家连日抢收小麦都很疲乏,许多人这个时候还沉浸在梦乡中。
两人边走边聊,乔溪随口问:“你昨晚没睡好吗?”
“……嗯。”陶音低头回答。
乔溪又道:“好像最近也很少看到大山哥了。”
“他忙着呢!”陶音叹气:“我们的婚事定在两个月后,他今天一早就进城里置办东西。”
乔溪看出他有心事,以为是为了结婚的事,就没有再多问。
两人一路进山,山里云烟缭绕大雾弥漫,能见度很低。要不是乔溪常来,还真不一定敢进入。
“跟我来!”陶音拉住他的手往另一边走,“我知道有条近路!”
山里刚下过大雨,脚下的土地一片泥泞实在难走,乔溪的鞋子很快沾满厚厚的一层泥,沉甸甸的快抬不起来,裤腿也脏了。
好在陶音确实很有经验,带着他弯弯绕绕走了很远,真的找到了一大片林子。乔溪抬头暗暗感叹,树上有好多好多的柿子!
可惜眼下这些柿子还没完全熟透,有的青黄不接,乔溪纳闷道:“咱们是不是应该晚点再来?”
“再晚就被鸟雀吃光了!”陶音抱怨着说:“那些小东西消息比咱们灵通多了,到时四面八方的鸟都过来吃,分给咱们的就不多了!”
其实乔溪觉得林子那么大,就算鸟雀来吃也不可能都吃得完。但是陶音向来孩子脾气,他也没有多说,挑着地上已经掉落下来的熟柿子捡,竟也快装了半篮。
明明是陶音兴致勃勃提议来捡柿子,但他来后却没见兴奋的跟着一起,反而一个人坐在树下的石头上发呆,神色幽幽地不知想什么。
乔溪把地上的柿子挑挑拣拣差不多,回头才发现陶音独自发呆,他隐约觉得有些奇怪。
从进山开始陶音就一直不在状态,有几次他问话都是驴头不对马嘴,整个人像丢了魂。
难道是婚前恐惧综合征?
乔溪听说有些人在结婚前会莫名患得患失性情大变,等到结完婚忽然又好了。
捡了那么久的柿子也累了,乔溪背着竹篮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摸出个柿子递过去:“吃一个吧?”
陶音被他的话打断思绪,顺从的从他手里接过圆滚滚的胖柿子。
乔溪用袖子随意擦了擦放到嘴里,柿子脆脆甜甜,咬一口满嘴汁液。虽然他更喜欢日子放久软烂的柿子,他可以插根吸管直接喝,但脆脆的口感也不错。
吃了几口他发觉陶音还是一动不动,皱眉问:“怎么了?”
“……”陶音看了他一眼,默默摇头,低头认真啃柿子。
一束光从顶上树叶的缝隙中洒下来,刚好落在他们不远处的树干上。原来他们在山里不知不觉待了好几个小时,都快晌午了。
陶音这会儿才算彻底回了神,勉强说上几句话,虽然还是不大开心。
乔溪知道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大多不想被人打扰,因此尽可能不去烦他,自己在附近继续捡果子,还真发现不少好东西。
枣子苹果野桑葚到处都是,捡都捡不完。他还发现一颗葡萄藤,不过野葡萄没熟,吃在嘴里酸涩发苦,他放弃了。
下午两人继续在林子里晃悠,转眼来到一条小河边。
以往乔溪很少来这里,他一般不会自己跑到这么远的地方。而且他听小竹子说过,当初就是在这里把他捞上来的。
陶音望着河面出神,然后扭头说:“我有些口渴了。”
乔溪恰好也累了,跟着他走到河边坐下。
河水清澈见底,温暖的阳光洒在河岸上,阵阵凉风袭来,乔溪浑身舒爽。他低头看到河里有几条小鱼游过,一时兴起蹲下来伸手去捞,想着和陶音的午饭有了。
可是小鱼太机灵,知道有人要抓他,越游越远。乔溪不觉也跟着鱼越走越深。他捞鱼太专心,以至于都没注意陶音是什么时候跟过来的。
当河中清晰映出陶音的脸,乔溪头也不回的招手:“快来帮我!”
然而身后的人却迟迟没有回应。
此时留守在家打扫的沈夷光猛然心中一跳,若有所觉停下手里的扫帚,顾不上驱逐几只狗崽撕咬拖拽他的裤腿。
门被人从外头用力推开,大山哥满头大汗冲进来,完全不似往常的木讷,火急火燎的问:“音音呢!?”
沈夷光不明所以:“他不是带着乔溪进山了吗?”
闻言大山哥脸色一变,急急忙忙往外走,嘴里念叨:“出事了!”
听了他的话,沈夷光立刻紧张起来,连忙扔下扫帚跟着往外跑。
——————
乔溪心中疑惑陶音为何不回答,刚要回头,忽然后背被人用力推搡,他脚下一滑站不稳,瞬间从石头上掉进水里。
这条河表面看起来平静无波,其实底下暗波汹涌,通着几条江流,乔溪才掉下来就感觉河水冰冷冻骨,他的手脚被湍流的暗流不停拉扯下沉。
他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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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着透过澄澈如镜的河水,清楚看到了陶音冷漠的脸。
第68章六十八
六十八
乔溪的水性很好。他小时候是在山里长大的,常跟着爷爷下河摸鱼,因此练就了一身好本领。仰泳蛙泳自由泳他都会,身体状态好的时候,在河里来回游个几百米都不成问题。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
首先这具身体的体能素质就远不如前世他自己的,就算这一年里他刻意锻炼增肌,但是先天的东西无法改变。
其次他对这条河根本不熟悉。野外游泳之所以容易丧命,就是因为水下的情况太复杂,如果运气不好遇到河中暗流,很可能一波就被带走。
乔溪毫无防备意外落水已经失了先机,等他回神,努力挣扎自救上游已经来不及了。水下暗流形成一个小型漩涡,就算他水性再好力气再大,没有外力帮助是挣脱不出的。
而唯一能救他的陶音就这么蹲在河边,冷眼看他在水里拼命挣扎,背在身后的双手死死扣在一起,掌心鲜血淋漓也不松开,像是逼迫自己必须心狠。
每次乔溪以为自己稍稍挣脱一点可以逃出升天,可是很快又被漩涡继续拉着下沉。眼看河面离自己越来越远,他肺中储存的空气彻底用光,呼吸更加困难,体力也渐渐跟不上,最后四肢麻木,终于停止了挣扎。
他绝望地想,也许……这样也好。
原本来到这里就不是他愿意的,死在泥石流下才是他最终的结局,现在也不过是拨乱反正。
可他心中仍有遗憾和不甘。
早上出门他嫌三郎啰嗦唠叨,吃饭的时候对岑儿不够温柔耐心,看他吃的慢不停催促好几遍,其实根本也没有迟到。
还有家里刚收的小麦没来得及搬出来晒,本来打算明天把乔将军的狗窝重新翻修的,她那一家子算上狼爹都不够住了。还有满院子的鸡鸭,他新栽下去的小葱,以及吃的胖到快走不动路的小白狐……
最重要的是,他还没有跟三郎和岑儿正式说再见。
他死后,岑儿应该会哭吧?那……三郎呢?
他也会流泪吗?
人在濒死的时候脑子都会放电影一般飞速闪过许多画面和念头,这一刻时间好像在他们身上静止,死神宽容大方的给予他们足够的时间来缅怀一生。
虽然在外人眼里,可能才过去区区几秒。
乔溪最后闭上眼睛之前,恍惚发现好像有人向他游了过来。
————
再睁眼,乔溪首先看到的还是陶音。
他眼中不停流着泪,双手使劲按压他的前胸,抖着声音不停喊他的名字。
乔溪感觉自己的肺都快被挤出来了,残存在里头的水早就吐了干净。重新呼吸到新鲜空气,感受到温暖的阳光再次照在身上,那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使他很想落泪。
陶音发现他醒了,脸上立刻露出欣喜的表情,下一秒又转瞬即逝。
乔溪注意到他身上的衣服也湿透了,才明白救他的人是陶音。
但他不明白。
千方百计把他骗到这里,推他下河的人是陶音。
最后关头跳下去费劲救他,哭哭啼啼的还是陶音。
他的大脑像被水浸泡过不好用了,迟钝的思考这个问题。而刚才还一副生怕他死了的陶音忽然又扑过来将他压倒,伸出颤抖的手死死掐住乔溪的脖子,面色狰狞目露凶光:
“你把我的乔乔还来!”
“你凭什么假冒他!?”
“小偷!骗子!”
乔溪才死里逃生,还没喘几口气又被掐住脖子,短短数分钟反复在生死边缘横跳,人生经历刺激到可以去拍电影。
陶音掐他的力气太大,乔溪脸都憋紫了,手脚并用想把压在身上的人推开。但他全身力气在水里挣扎消耗的差不多,这时候哪里是陶音的对手。
眼看他就要死,陶音忽然又松了手,失心疯一样大哭起来。
乔溪趁机推开他爬到一边,捂着嘴拼命咳嗽,过了一会儿他抬眼看着陶音,低声问:“……你知道了?”
陶音哭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并不回话。
他恨自己下不了手。
当初乔乔就是在这里死去,他以为只要把这个冒充他的家伙骗来用同样的办法弄死,他的好朋友就会再回来。明知这是自欺欺人,陶音还是抱着“万一成功”的念头试试。
可是当他真的看到对方在河中慢慢下沉,陶音还是下不了狠心,毅然决然跳下河又把他救回来。
他心里觉得这是对好朋友的背叛,但良心驱使他不能这么做。
也许因为他的确心地善良,做不来杀人的事。又或许……他的确舍不得假乔溪死掉。
人心是肉做的,一年的相处,他不可能对假乔溪没有感情——即便他是假的。
陶音不停被两种情感拉扯,承受不住坐在一边崩溃大哭,死活闹着要乔溪把命还给他:“就算你再好!我也不要你!”
“你把乔乔还来!”
他口口声声好像是乔溪逼死人家,骂着骂着情绪上头又扑过来与他扭打,而且专门照着脸挠,仿佛只要把脸挠花,他就可以假装这人没有顶着乔乔的脸骗人。
——-
沈夷光跟在大山哥身后往山里跑,半道遇上优哉游哉无所事事的秦大叔。他看到村里两个最稳重的男人如此慌张,觉得很有趣,索性跟上来问:“咋了?”
大山哥急得丧失语言能力,沈夷光还能勉强镇定:“乔溪和陶音进山出事了。”
他不清楚大山哥为何那么慌张,但沈夷光相信第六感,他知道眼下不是问询缘由的时候,先把乔溪找到再说。
秦大叔一听也有些着急:“我也帮忙!”
三人先后进山,他们每个人对这里都很熟悉,但谁也不知道陶音会带着乔溪走哪条道。这山说大不大,说小也绝对不小。
就在沈夷光考虑三人分头行动,一只野狼从树林子钻了出来冲向他们,大山哥立刻搭上别在腰上的短刀准备应战。
沈夷光立刻制止了他。野狼头顶上那撮熟悉的白毛,他不会认错:“狼兄?”
灰狼冲他低吼一声,像是应答,接着转身对他们甩了甩尾巴,而后回头看了一眼,忽然迈腿跑了起来。
沈夷光立刻明白,它要带路。
“我们跟上!”他对大山哥和秦大叔说。
大山哥满心疑惑:“能信吗?”
沈夷光来不及回答,他率先一步跟过去,生怕晚了。
狼的嗅觉比狗更灵敏,而且论起来它才是这座山真正的主人,必定是闻到了乔溪的气味赶来帮忙,沈夷光深信不疑。
————
河边的战况正激烈,两人厮打在一起谁也没能占上风。
最终乔溪凭借着强烈的求生意志,使出浑身力气压制住张牙舞爪的陶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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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他再出手干脆反制回去,跨坐在他身上,凭借身体重量死死压住他。
即便早已精疲力尽,然而乔溪毕竟是正儿八经干活的人,体力耐力比陶音这自小受宠的“少爷”强不少。要不是乔溪一开始毫无防备被偷袭,真打起来两个陶音也不是他对手。
陶音见自己动弹不得气得直蹬腿,身边抓到什么就往乔溪身上丢,小石子小草根一个劲儿的砸,甚至路过的无辜螃蟹也没放过。
乔溪脸上被一颗颗石子划伤不停流血,转头又看到只大钳子螃蟹迎面飞过来,气得照着陶音脸“啪啪”就是两巴掌:“你有病啊!?发什么疯!?”
“都成年了,能不能冷静一点!?”
陶音被那两巴掌打懵,恶狠狠瞪着乔溪,撒泼打滚不依不饶:
“你打我!?”
“你居然敢打我!?”
“连我爹都没舍得动过一根手指头!”
陶音气懵了,一个鲤鱼打挺掀翻乔溪,跳起来大喊:“我跟你拼了!”
他不要命的打法让乔溪吃尽苦头,又没法好好交流,一直隐忍的情绪终于爆发。
“你懂什么!?你这个傻子!”
“你整天除了吃吃吃、对人随意发泄你的坏脾气,还会什么!?”
乔溪的眼泪终于在这一刻落下,哆嗦着嘴唇道:“你他|妈以为我愿意!?”
对乔溪来说,那些压抑的情感从来没有真正消失,它们只是蛰伏在身体里,寻找合适的机会发作。
此刻他刚经历生死,又被当做朋友的陶音如此对待,心里最坚固的墙轰然倒塌,所有隐忍的负面情绪终于得到机会,伴随着泪水倾泻而出。
乔溪是从不在外人面前哭的。
他从小就知道,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只会给别人嘲笑讥讽自己的借口,暴露他应对危机时的无能软弱。
可是现在……他真的控制不住。
眼泪一滴滴砸下,乔溪泣不成声。陶音停下了攻击,也不哭不闹了,怔怔的看着他。
沈夷光跟他的狼兄赶到,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衣衫破烂满脸抓伤脆弱无助的人,居然是他早上出门还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乔溪。
心头怒火中烧,沈夷光上前一把分开两人,冲着陶音吼道:“你干什么!?”
紧接着大山哥也及时把陶音护在身后,对沈夷光说:“冷静。”
而最后到来的秦大叔看着他们几人,稀里糊涂咋舌:“……这是怎么了?”
“你俩不是最要好吗?”为了缓解气氛,他还故意开起玩笑:“总不能为了争果子闹成这样吧?”
陶音即使被大山哥护在身后也不忘气势汹汹:“谁跟他要好!”
“骗子!鸟占鸡窝!”
秦大叔挑眉:“是‘鸠占鹊巢’。”
乔溪浑身湿透,又一身伤,秋风刮过,他冻得浑身发抖。沈夷光连忙脱下自己的外衫紧紧裹着他,心疼的说:“我带你回家。”
他才要动身,陶音一把扯着乔溪的衣摆:“你不许走!”
“我们之间没完!”
沈夷光眼神冰冷,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松开。”
他浑身冒着杀意,看得陶音心里害怕,却依旧倔强不肯松手。
乔溪心态崩了,头疼得要炸开,他擦干眼泪对沈夷光说:“等一下。”
说完他又看向陶音,垂着头说:“一直瞒着你是我不对。”
“可我希望你能明白——你好朋友的死并不是我造成的。你让我把他还给你,我做不到。”
乔溪心中有愧,但他自认没有做错任何事,隐瞒真相也不过是自保。他承认自己贪生怕死,可是原主的死确实与他无关,他不该背负骂名,
占用别人身体很不道德,然而他不过就是很努力的想好好活下去,这也有错吗?
第69章六十九
六十九
鉴于乔溪怎么都不肯让沈夷光抱回去,沈夷光拗不过只得改为背着,两人走出山林的时候已经是傍晚。而乔溪就这样趴在他的后背默默哭了一路。
沈夷光背着他站在山脚下,迎着晚风中眺望远方夕阳,深深地叹了口气。
到家后乔溪大约终于哭累了,才躺上床就睡了过去。
沈夷光把啊身上湿透的衣服换下,打了热水过来全身擦洗一边,把柜子里所有的棉被翻出来盖在乔溪身上,又去找林大夫。
经过这么一番大起大落的刺激折腾,他料定乔溪肯定要生病,提前把林大夫找来,也好有个防备。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林大夫已经习惯了吃饭到一半被人拎过来看诊,这次甚至提前在路上就把饭吃完,下地的时候甚至优雅的擦了擦嘴。
他给乔溪把了脉,立刻眉头皱起,即便好脾气如他也不禁斥了一句:“胡闹!”
“他身子骨本就孱弱,去年落水伤了根基,全靠一口气吊着。这才养好几天,又来一次?”
面对林大夫严厉的质问,沈夷光有口难言,低头认了:“事已至此,还是先想法子先过了这关吧。”
林大夫作为一个大夫,心里确实生气,可还记得自己的职责,二话不说坐在桌前拿出纸笔写下药方,又从袖子里掏出个药瓶放到桌上道:“待会儿我让小竹子把药送来,你记得照着药方上的熬。”
“一日三次,顿顿不可少。”林大夫嘱咐道:“他时常背着人偷偷倒药,手段花样百出,你盯紧些。”
沈夷光连连点头表示记下。
林大夫看完诊往外走,自言自语道:“我还要去陶家那边,说是陶音情况也不大好。”
沈夷光本想亲自送他出门,他知道这位大夫压根不认路,要是放他自己出门,都不知道迷路在什么地方。
不过林大夫义正言辞拒绝:“还是乔溪那边要紧,我自己会留意的。”
反正他经常在村里被人捡到送回去,大家都习惯了。
沈夷光确实记挂乔溪,因此没有坚持,再三道谢后急忙折返回床边,眼睛一眨不眨守着乔溪。
天黑以后乔溪果然发起高烧,整张脸烧得通红,额头温度也很高,摸上去都烫手。可是即便他的身上盖了那么多的棉被,还是冻得在被窝里打颤,嘴唇发紫。
沈夷光把早就熬好的药端来,但乔溪烧得不省人事,根本没有吞咽能力,无论喂下多少原样不动的都吐出来。
沈夷光用了各种法子也撬不开他的嘴,急得额上出汗,最后只能用口对口的方式迫使乔溪把药咽进肚子,希望很快把高热腿下。
昏迷中的乔溪还不知道自己生病,也不晓得身边人有多着急。他一个人在黑夜中不停地走,不知道要去哪里,脑子浑浑噩噩的乱成一团。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又走回那条小河。
他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好像想起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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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乔溪回头,有人垂着脑袋从黑暗中走来,仿佛没看到他站在这里,径自穿过他走向河边,步履蹒跚神情萎靡。
借着一点星光,乔溪觉得那张脸蛋很熟悉,努力想了半天到此在哪见过,接着浑身一个激灵——
这不就是他自己的脸吗!?
这么说也不完全对,准确点应该是这具身体的脸,他每天洗漱照镜子都能看到。
乔溪来不及细想,立刻跟了上去喊他,可喊了半天也不见人家回头。那少年像是聋的,根本听不到。
此刻天还没有亮,而那个“乔溪”已经走到河边。
他在河边低头来回踱步,向前几步看了一眼倒映着夜空的黑沉沉的河水,有些害怕的后退两步回来。明明表情是恐惧的,却又不肯离开。
反复几次后,他索性在河边坐下。
乔溪也跟着坐到他身边,然而他根本察觉不到,把脸埋进臂弯开始哭。
他哭得那么难过,乔溪忍不住想安慰几句。可是他的话并不能被传出去,四周漆黑一片,除了阵阵山风,谁也不能给伤心哭泣的少年一点安慰。
他哭了很久很久,直到哭不出眼泪,又开始发呆。脸上的泪痕被风吹干,他的衣服也被清晨的露水打湿,冷得打了几个喷嚏,人还是没有从河边离开。
乔溪忽然明白,他回到了当初原主投河的那一天。
他侧头看着河边的少年,借着天边泛起的一点微光打量他。就算共用一张脸,有心人还是能很快发现他们之间明显的不同。
乔溪从小到大都很要强,他性格坚定,从不轻易跟人低头示弱,因此他的眉眼始终带着一丝倔强,谁也不敢说他是个好欺负的人。
而眼前的少年明明用着一样的脸,五官面目却柔和许多。他的眼睛一片茫然,有种森林里迷失小鹿的清澈纯真,脆弱的好像一碰就碎。
这张脸果然只有在他自己原本主人那里,才真正算得上“漂亮”。
即便知道对方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乔溪还是努力的和他对话:“你真的想好了吗?一定要走这条路?”
“明明身边还有很多人爱护你,你的朋友……也很在乎你。”
“为了个人渣,到底值不值得?”
他知道自己说了也是白说,旁边少年的神情依旧呆木,始终保持一个姿势不变,像是彻底成了块石头。
乔溪明知无法改变结局,还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劝说。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河面上,身旁的少年深深地看了一眼初升的太阳,仿佛总算下定决心,起身一步步走向河中央,表情再也没有了来时的害怕恐惧。
乔溪看着他的背影,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好像彻底与原主融为一体,他感受到了这一刻他所有的情感。
对即将到来的死亡的害怕,恐惧,不安,以及一点点的坚定。
谁能想到这个大家眼中柔弱没有主见的孩子,一生中唯一一次坚决,却是义无反顾的寻死。
当水面再次归于平静,原本坐在乔溪身边的少年不见踪影,山风呼啸而过。
太阳依旧每天照常升起,四季仍旧轮换更替,不会因为谁任何人的离开而改变。
乔溪站在阳光下,凝望着河面久久不能回神。他们其实一天也没见过,谈什么情谊过于虚假,他穿来的时候一切已成定局。
如果他没有死,也没有乔溪重生的机会。
乔溪独自在河边站着,就算阳光照在身上,可他却仍然感觉不到温暖。
不知过了过久,身后好像又有动静。乔溪回头,震惊的瞪大眼睛,大白天的以为见了鬼——那个刚才他亲眼看到的已经跳河的人,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的又站在他身后。
唯一不同的是,这次他的目光终于有了焦点,而且直直落在乔溪身上,眼里清晰映出他的影子,就像真的看到了他。
两人在河边对望,乔溪紧张的揪着衣摆,脑子还是很乱。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试着打招呼:“你、你好。”
他很少有心虚露怯的时候,唯独面对眼前的少年,他没办法理直气壮。
乔溪用尽了全力保持镇定,可是对面的人依旧没有给他任何回应。他就那样看着乔溪,脸上表情不像之前那么绝望,反而无比平静,格外安详。
其实他们之间没什么可聊的,毕竟本来就是陌生人,乔溪不知道他为什么一直看着自己,心里发毛。应该也没人被一个早就过世的人直勾勾看着不害怕
就在乔溪以为他就这么一直看下去的时候,那少年却忽然转身,像是终于满足好奇心要走。
“喂!”乔溪下意识叫住他。
可是等到人家回头,乔溪又不知道自己应该要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才终于想起来:“其实……你现在还有机会回来。”
直到这时,乔溪总算冷静下来。
之前是没有选择,他可以堂而皇之占用别人的身体。可是现在原主来了,他好像没有了理直气壮的借口。
可以生,没有人想死。但乔溪不愿意背负“小偷”的名声。
他轻声说:“趁着天还没完全亮,你有活下去的机会。”
对面少年听了他的话后,歪头又开始打量他,眼里有点困惑,看起来竟有几分可爱。不过他还是没有回复乔溪,只是对他微微一笑摇了摇头,然后再次转身离开。
这次无论乔溪怎么大声喊他,他也没有再回头。
乔溪看着他终于消失在晨曦微光中的背影,终于明白,这是他最终的选择。
这夜,沈夷光守在床边寸步不离,乔溪的高热持续不退。已经到了令人害怕的地步。就在他准备再去把林大夫找来的时候,后半夜乔溪离奇的慢慢退烧,呼吸也渐渐正常,就像有人在关键时刻帮了一把。
至此,沈夷光长舒一口气。
然而遥远的京城却再一次掀起风浪。
悬在谢家头上的刀终于落了下去。周承德于半夜手持圣旨,奉命带人将大长公主府围得水泄不通,任谁也不准出入。
被捕之前,谢必迟抓住最后一刻将消息传递出去。
第70章七十章
七十章
这天的桃叶村也不太平。
陶音正在大发脾气,他把自己锁在房里不需任何人进来,也拒绝喝药,无论宋四婶怎么相劝始终不为所动。
最终还是大山哥站出来道:“还是我来吧。”
宋四婶无奈的把碗放到他手里,叹了口气:“音音被我们惯坏了……”
等到他们都离开,大山哥端着碗推门而入,迎面一个枕头飞了过来:“出去!”
大山哥默默弯腰把枕头捡起来,回身带上房门走到床前,轻轻吹了吹碗里冒着热气的药汁,低声道:“音音,喝药。”
陶音不肯搭理,转过身背对他。
大山哥也跟着转了个方向,把碗又一次凑上去,不厌其烦:“林大夫说你大病初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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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话还没说完,陶音不耐烦的一个大力掀翻他手里的碗:“我说了我不喝!”
大山哥低头看着地上碎成一片片的瓷碗,里头宋四婶好容易熬了两个时辰的药汁全都浪费,从来好言好语的老实人此刻终于第一次动怒了。
他眉头紧皱,厉声道:“你太过分了!”
即便是在生气,大山哥的语调依旧算得上温和,他说:“四婶那么为了你操劳一夜不容易,你何必让她担心?”
听他提起母亲,陶音眼中闪过一丝愧疚,紧接着却立刻又喊道:“要你管!”
大山哥平静的看着他,说:“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因为我昨日训斥了你。”
陶音红着一双眼瞪他:“所以连你也要袒护他,是不是!?”
“你到底是哪边的?难道我们三个不是一起长大吗!?”
大山哥淡淡回道:“所以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难过。”
诚如陶音所言,都是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即便大山哥目光从小就只放在陶音身上,可他心里同样也把乔溪看得重要,这些年才会时不时接济帮助,并不只因为他们是邻居。
他了解乔溪,自然也了解陶音,轻声又道:“你心里明明知道他投河自尽与现在的乔溪无关。”
陶音握紧拳头,仍然不肯认错:“我只是想让他回来……”
“你觉得可能吗?”大山哥毫不留情的打断他,强迫他面对现实:“已经过去了一年,他现在说不定早就过了奈何桥投胎去。
“你又何必非要执着,伤害另一个无辜的人?”
时至今日,大山哥回忆起过去的乔溪,才渐渐明白为什么那时的他会做出如此选择。
作为三人中最小的那个,乔溪似乎永远都是跟在他们身后的那个“小尾巴”,每次一起出去玩都很努力的跟上他们,生怕慢了一步就再也追不上了。
那时陶音顽皮淘气,有什么事都喜欢带头冲在最前面,大山哥总怕他摔着碰着,习惯紧紧跟在后头保护,没有注意乔溪是不是跟得上,跑得累不累。
他们都不是故意的,却实实在在伤害了他。
可惜过去乔溪从来不提,陶音心大,大山哥又不懂这些,这才造成他们长大后表面看起来关系融洽,其实早就分崩离析。
听他说完这些,陶音眼泪又糊满了眼睛。
大山哥轻轻拍了拍他,低声说:“音音,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以后行事不能再凭着一时冲动任意妄为。”
“你扪心自问,现在的乔溪从来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他待你如何,你心知肚明。”
床下躲着玩的小黑狗探头探脑好奇的看着他们,又嘴馋去舔地上的药汁,结果被苦的五官都皱在一起,嗷嗷呜呜重新躲回床下。
陶音看着它小小的身影,怔愣了很久很久。
————
乔溪退烧后精神也不太好。虽然难得吃药配合,沈夷光无论问什么都回答,可他的眼底始终阴霾一片,死气沉沉。
沈夷光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他,不免心里着急。
尽管他们认识的时间粗略算来其实没有满一年,算不上想完全心意互通,他认识乔溪应是他最艰难的时候。可是日子都过成那样了,他也没从乔溪眼里看到一丁点的沮丧挫败。
他总错觉就算天塌了,乔溪也不会悲观颓废。他的眼睛里永远闪着坚定的光,一天一天不知疲倦,永不妥协。
当初被捡回来的沈夷光也处境艰难,却正是被这样坚韧努力的乔溪吸引感染,才有信心重整旗鼓以待来日。
他以为乔溪会永远那么乐观坚定。所以当他看到现在的他不复从前精神,担心的同时,也仍然不解——陶音有那么重要吗?
就在这时秦大叔来了,手里还拎了几只野鸽子,进门就说:“小乔溪,听说你病了?我特意来看你了!”
“这些可都是我专门去山上给你打来的!野鸽子熬汤最补,三郎……你且去给他炖上。”
沈夷光起身谢过,心知这是秦大叔故意支开他,也不多问,干脆利落的提着鸽子出门。
等他走后,秦大叔挪了凳子坐近些,盯着乔溪的脸来来回回打量半晌,忽然笑了:“确实很不一样。”
乔溪低头揪着被子,自暴自弃问:“你是不是也早知道了?”
秦大叔反问:“你说呢?”
乔溪抿唇:“那你……为什么不揭穿我?”
“我为什么要揭穿?”秦大叔闻言拍着大腿笑道:“你又没做过坏事。”
“我的剑从来只杀恶人。他是好孩子……当然,你也是。”
面对秦大叔毫不吝啬的夸奖,乔溪头垂得更沉。
看他没精神,秦大叔猜到他心里所想,又道:“陶音那小子被家里给宠坏了,要是不改,以后迟早吃大亏。”
“不过他本性不坏。只是他们以前感情太要好,一时想不开。你也不用为了他难受。”
“大不了今后你们不做朋友,遇上了各自避开就是。”
乔溪摇头:“……我没有。”
秦大叔这次来看望他,也是有心想聊聊,他说:“其实小乔那孩子,我是很心疼的。”
“他心里藏的事太多,又学不会跟人讲,只一个人闷着,谁也猜不到他想什么。以前村里大家都很担心他,但因为他那性情,没人舍得讲重话。”
“他跟何秀才的事大家都说他被蒙骗,我却觉得他未必不懂何秀才不是良人。”秦大叔说到此处,心中万般惋惜:“他只是太想有个像样的家。”
过去的每个新年,孤单伶仃的乔溪就会敲开秦大叔的门,鼓起勇气问他要不要一起吃饭。平日一个人凄凄惨惨也就算了,可是到了过节的时候,人难免会被周围人的喜悦情绪影响,原本能忍受的孤独也没办法再熬下去。
那时乔溪觉得既然秦大叔也是一个人,而且又不会做饭,他们两个没有家的凑和一起过节,总好过一个人面对满屋子的冷清。
“有时我俩吃饭也会聊天。”秦大叔回忆道:“那孩子别看成天不吭声,其实心思细着呢!旁人注意不到的事他也总能第一个发觉。”
“那时他跟我说要同何秀才进城,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我从没看他那么活泼高兴过。”
秦大叔回想起来,还是觉得与其说那时的乔溪欢喜的是与何秀才双宿双飞,倒不如说……他是对京城满怀期待。
“他好像错觉,以为去了京城人生就不一样了。”
“所以他的死我也有责任。”秦大叔说到此处,语气中满是藏不住的懊悔:“那时我光想着让他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也好,知晓人心险恶浮生百态。说不定历练几年打磨,以后就不那么容易上当受骗。”
但他没有算到何秀才半路就掀了摊子,更想不到这件事的打击对乔溪来说如此巨大,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后果。
“他跟我说,他心里知道陶音一直待他很好。虽然在何秀才的事上他们吵得厉害,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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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里知道陶音是关心他。”
“他还讲过每年陶音都盛情邀请他去家里一起过节,他们那一家都特别喜欢他,尤其宋四婶总想方设法认他当干儿子养。”
秦大叔说着眼眶也红了:“但他又说……正因为那家人太好,他更不敢去。”
一个孤儿,在经历过别人家给予的温暖爱护后,再回到自己空无一人的房子,又该怎么面对?
陶音对他再好,始终给不了他心中渴望的家,他最终还是要一个人过活。
而何秀才巧言给他编织了一个美梦,让他错以为自己只要跟他去另一个地方过活,他就可以拥有一个完整的、只属于他的家。
乔溪为了他口中的“家”付诸一切,大胆的赌了一把,结果自然是输的惨烈。
秦大叔不知道过去的乔溪为什么决然赴死。
陶音也不知道,村里所有人更不明白。
但乔溪知道。
因为原主把自己对人生的所有期许都放在了另一个人的良心上,所以当一切假象戳破,被承载的美梦摔落到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这就是乔溪和原主最大的不同。
乔溪也想有个家。但他只相信自己,选择用自己的双手实现。他从不把自己的愿望赌在别人虚无缥缈的承诺上,所以他的梦不会碎。
乔溪抱膝坐在床上静静听秦大叔断断续续说起那些旧事,又想起他高烧梦里见到的幻影。其实他到现在也没分清那就竟是一场幻梦还是真实。但不妨碍在他的心里,另一个“乔溪”的形象越来越具体清晰。
他不再是别人口中“胆小懦弱、腼腆害羞”的小宅男。
他温柔善良,细腻敏感,单纯天真。有孤注一掷的勇气,也有依然投河的决绝。
他和乔溪仿佛是平行世界的同一个人,因时代背景环境性情不同,最终走向结局也不同。
唯一不变的是,无论什么时候乔溪都会好好活下去,永远不辜负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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