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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地捡来的媳妇 顾青词 33083 字 7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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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三十一

三十一

那之后,两人之间一直不咸不淡的相处,明眼人都看出来这俩在冷战。

当然,乔溪本人并不觉得。

眼看他即将弯腰下手准备拾柴,早在一旁伺机而动的沈夷光如蛰伏已久的野豹迅猛冲上前,长手一伸将一捆干柴拎起,面色坦然,目光殷勤的盯着乔溪,低声道:“我来。”

乔溪挑眉,免费苦力不用白不用。

他不客气的指挥沈夷光把干柴放进厨房灶边,自己蹲下拿着火折子引火烧锅。这两天这样的事一直重复发生,只要乔溪试图做什么事,沈夷光总会抢先一步帮忙,主打就是一个任劳任怨。

哪怕乔溪什么也不做,他也亦步亦趋跟着,就差把“你快原谅我”几个字写脸上了。

就连岑儿都看出了问题,扯着他舅的衣袖小声询问:“你又惹小溪哥哥生气了吗?”

什么叫“又”?

沈夷光木着脸站在厨房外,眼巴巴往里看蹲在灶边烧热水准备蒸馒头的乔溪,眉眼耷拉,看起来非常失落。

岑儿好奇他们吵架的原因,扒在厨房门边努力往里探头看。

“看什么?”乔溪眼神不善,扭头瞪了一眼:“我不是让你喂鸡呢?”

岑儿赶紧解释:“我都喂过啦!她们现在吃得饱饱的,在睡觉。”

乔溪哼了一声,又看一眼那个大的,不耐道:“让你舅站远点,挡我光了。”

但这完全就是胡说八道,乔溪不过是借口刁难。

不等岑儿开口,沈夷光果真往旁边挪了挪。岑儿一见,赶紧小狗尾巴似的紧跟其后贴上,紧紧挨着他舅站定。

乔溪无语的盯着一大一小足有六七分相似的两张连齐刷刷看着自己,终于气笑了。

他真怀疑沈夷光是不是白长那么高个,肌肉再发达又有什么用,怕他怕得要死。

联想外面那群小孩不知私下里怎么传的,乔溪朝岑儿勾勾手:“过来。”

岑儿听话缩着脑袋走进去。

“跟福哥儿他们在玩得开心吗?”乔溪问。

岑儿连忙点头:“开心!”

在乔溪示意下,岑儿说了开来。

讲福哥儿如何亲手教他爬树,四牛怎样带他用自制的土炮专炸干牛粪,小花妹妹教他翻花绳,他们还一起玩捉迷藏,追着村里的小猫小狗小鸭子到处跑。

听说玩得开心,乔溪欣慰的摸了摸他的脑袋。他看得出那天回来后,岑儿性格明显开朗不少,话也开始密集起来,眼里有了几分同龄孩子的活泼朝气,不再每天蹙眉担忧着什么。

虽然之前小竹子也会来串门,可他现在正“生病”不能出现,而且岑儿这种怯弱内向的性子需要结交更多不同朋友,才能真正融入集体。

乔溪本来想定了再不管沈三郎的闲事,可看他这些天跟前跟后真心道歉,不由又有些心软。

“行了,你去吧。”乔溪摆手,岑儿得令转头就跑,一瞬都不带犹豫,就像屁股后面被火烧似的。

等岑儿离开,沈夷光犹豫着走进来。他看方才乔溪同岑儿说话的样子,料想应该是不生气了,这才放心往里进,不过还是保持了相对距离,怕乔溪又凶他。

炉灶内火苗烧得旺,红光照得守在一旁的乔溪面庞容光焕发,添了几分平时没有的艳丽,让一旁的沈夷光看得眼都直了。

乔溪没留意他的异常,低头往灶里丢了根柴,过了一会儿才看到沈夷光傻呆呆站着,没好气的说:“没点眼力见,不会帮掀锅盖啊!?”

他的话惊醒了意识险些模糊的人,沈夷光浑身一个激灵,瞬间回神,立刻上前揭开锅盖。一阵热气扑面而来,晃得他眼前又是一花。

刚才……是怎么回事?

沈夷光心中惊疑不定。因为直到乔溪喊他,他才意识到之前那短短几瞬他的意识仿佛不受自己所控,像灵魂出窍一样,而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发生了什么?

沈夷光努力回想,却只依稀记得他一直盯着乔溪的脸看,然后……

然后怎么了?

他对此毫无印象。

乔溪再抬头看到沈夷光还是站在锅前一动不动,不由皱眉:“你站那儿热气不蒸吗?”

沈夷光闻言连忙向后退了几步,可是前襟衣领早被热气沾湿一大片,连眼睫也挂了点水珠。

看他魂不守舍的模样,乔溪摇头叹气:“我是地狱修路吗?你怕成这样?”

见他误会,沈夷光连忙摇头:“不是!我在想别的事。”

屋里气氛又一阵静默,沈夷光找准时机道:“那天的事,都是我错。我不该那样说话,我这人不仅嘴拙,又心盲,一着急就说错话,你莫同我这样的莽夫计较。”

说到这,他小心抬脚近了一步,又道:“若你还是生气,不妨打我泄愤。”

他一脸“快来揍我”的渴望表情,让乔溪忍不住翻白眼:“我真没见过有人上赶着求揍。说了没生气就是没生气,你这是干嘛?”

“再说生气任打任骂这样的话,只有人家谈恋爱小情侣之间讲才有情趣!咱俩大男人玩这个,多少有点奇怪吧?”

他话里很多词听来陌生,沈夷光不懂“谈恋爱”“小情侣”是何意,但瞧得出乔溪确实没在生气,心里仍是委屈:“可你不理我。”

“我什么时候不理你了?”乔溪对他的指控非常莫名,“你是没看到我这两天忙得头上冒烟?”

“家里多了你跟岑儿两个光吃不进的货,尤其你能吃能喝跟个饭桶似的,我要不紧赶慢赶的忙活,除夕那天咱们一家三口年夜饭吃什么啊!?”

“西北风吗!?”

他说了长长的一句话,沈夷光却只听见了“一家三口”,然而选择性的把乔溪骂他是饭桶的事忽略,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

他喜欢这个说法。

看他忽然发笑,乔溪后背发凉,质问他:“你笑什么?”

神经兮兮的,这货不会脑子坏了吧?骂他饭桶还高兴?

不过因着这一出,两人之间仅仅维持了不到三天的的“冷战”彻底结束。

沈夷光借此好好同乔溪谈过,他仍旧谨慎的没把岑儿身世透露一个字,只讲了他对自己重要性,以及那天他为何失态。其实这两个月同吃同住,沈夷光对乔溪性情自认很解,相信他就算赶他们走也不会将他二人身份去向透露给别人。

可他不能赌。

若真有一天他的行踪暴露,乔溪什么都不知道才是对他最好的保护,这样那些人才不会为难他。

两人经过一番促膝长谈,乔溪也懂了他对岑儿的重视。

“原来你姐姐那么早就过世了。”

也许是身世不同,乔溪对生离死别看得比别人开,他安慰的拍了拍沈夷光的肩,沉声说:“我知道亲人离开是最难受的,可活着的人只能咬牙坚持过下去,不然你的亲人们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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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肯定急得团团转。”

他说话的时候,眼里也是抹不掉的悲伤,沈夷光想起乔溪也是早早失去父母,他们算是天涯同路人。于是又问:“前些天我收拾后院看到一方新坟,可是上头既无石碑,也没有任何刻字,是你父母吗?”

乔溪沉默片刻,默默摇了摇头。

他没法跟沈夷光解释那是空的,里头什么都没有。

除了他,世上没人知道桃叶村的“乔溪”早就死了。现在大家人都以为他是失忆后才性情大变。其实仲大娘他们看着长大的那个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乔溪死死守着这个秘密,无人诉说,也不能说,更觉孤独。

沈夷光除去在情感上过分愚钝,其他任何时刻都足够敏锐。他渐渐察觉到,乔溪身上也有很多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秘密。

明明秦大叔说过,乔溪从出生就一直在桃叶村长大,可是偶尔沈夷光会在乔溪脸上看到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他身上隐隐有着与此地格格不入的违和,好像根本不是这里的人。

但这根本说不通,一个人怎么会对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陌生呢?

这无疑激起了沈夷光的求知欲和好奇心,迫切想知道那些被乔溪刻意隐藏起来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但他绝不会开口去问。作为同样身负不能言说的秘密的人,他知道有些事比性命更重要。他看重乔溪,更不会冒昧唐突打扰。

而且相比一个或许不知真假的回答,沈夷光更愿意亲自探知有关于乔溪的一切。

两人并肩坐在院前的门槛上,眺望远处冬日残阳一点点落下,天边泛起一道紫雾。

有风吹起,掠过乔溪的发丝,又刚好擦过沈夷光的脸颊,很痒。

沈夷光果然抬手在脸上挠了一下,忽然闻到了乔溪发丝传来淡淡的皂荚香味,想起昨天乔溪的确刚洗了头。

这种皂荚很廉价,谈不上任何工艺,也没什么特别香味,而且乔溪又不爱抹头油,每次洗完头任它随便晾着,更讨厌使用任何带香味的东西。

可沈夷光就是觉得这种淡淡的皂荚香味特别,比他用过的所有精油都香。

想到此处,他的身上隐隐发热,眼神又出现短暂的飘忽朦胧,只是他本人尚未察觉到身体的变化。

乔溪双手撑着下巴贪看落日。

而在身边人眼里,他亦是同样的美景。

第32章三十二

三十二

为了穿越后的第一个新年,乔溪忙得脚不沾地。

这天他特意起了个大早,把岑儿也从床上拎起来,接着扔给他们一人一把扫帚,吩咐两人将内屋院子里里外外全部洒扫干净。

“不许留一点灰尘,这叫‘除旧迎新’,不然讨不到新年彩头!懂不懂?”他说。

岑儿乖巧点头,攥着比他还高了半头的扫帚柄屁颠颠去扫鸡窝。于他而言,说是扫地,和玩也没太大区别。

而沈夷光就实诚多了,他力气大个子高,屋顶缝隙所有犄角旮旯不易打理的地方,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处理完,不一会儿就把乔溪的小破屋收拾的亮亮堂堂。

乔溪满意极了,毫不吝啬的竖起大拇指夸他:“干得不错!今天中午允许你多吃半碗饭,再加块五花!”

被表扬的沈夷光干劲更足,拎着水桶又去擦门,浑身使不完的力气。

三个人分工合作,热火朝天把这个小家经营得热热闹闹,很快到了除夕。

岑儿悄悄蹭了过来,神神秘秘趴在乔溪耳边说:“小溪哥哥,告诉你一个秘密哦!其实今天是舅舅的生辰!”

乔溪眉头一蹙:“今天?”

然后又想起之前好像确实听沈三郎说起再有两月他刚好及冠,时间确实对得上。

古人好像都挺重视所谓成人礼的一般男人二十束冠,女孩十五及笄,和现代家长们重视自家孩子孩子们十八成年差不多。

“你怎么不早说?”他乔溪在岑儿脑袋上不轻不重敲了敲。

岑儿揉了揉脑门,嘀咕道:“我从前和舅舅不常见面,一时记不得嘛!”

早饭吃完,乔溪忙着和面剁馅准备包饺子。他特意把几枚铜板刷得干干净净,又放进开水里熬煮消杀,招呼那对舅甥一起坐下。

“咱家不养闲人,想吃饭就得自己动手,参与劳动。”他边说边把面团揉得又白又软,“而且饺子就是要大家一起包才有意思。”

说完他又指着碗里的几枚被清洗得亮闪闪的铜板笑道:“这儿有几枚洗干净的铜钱,待会我都包进饺子里,谁要是吃到了,这一年准交大运!”

“我要我要!”岑儿眼睛发亮,“以前在宫……在家里,我每次都能吃到!”

乔溪龇牙一乐:“是吗?那祝你好运。”

接着他给每人分发自己擀好的饺皮,让他们各自发挥,“反正只要把馅料放进去就行,随便你们搞什么形状。”

乔溪算是看出来了,这对舅甥从前不知究竟过的什么大富大贵的日子,俩人十指不沾阳春水,对家务杂活那是一窍不通。全靠乔溪手把手教,根本不指望他们会包饺子。

本来饺子形状也不重要,好吃就行。乔溪不管他们怎么折腾,总之就是逼他们自己动手。他是绝无可能搞什么奉献精神,自己一个人忙得团团转,让别人当大爷享受。

话音刚落,果然沈三郎和岑儿都很感兴趣,俩人捏着手里软绵绵的饺皮左看右看,铆足了劲埋头苦干,充分发挥想象力。

就是发挥的有点过头了。

不一会热桌上多了许多惨不忍睹奇形怪状的“饺子”,乔溪甚至挑不出一个能硬夸的。两相对比之下,乔溪包的那一摞就显得格外眉清目秀。

三人在院子里边干活边闲聊,竟也不觉得枯燥劳累,不知不觉包了一大堆。

看着满桌白花花的饺子,岑儿非常有成就感,鼓着肚子豪气万丈道:“我今晚要吃三碗!”

乔溪懒得吐槽他眼大肚子小,让沈夷光打扫完剩下的馅料,转头去厨房不知又在忙什么。

沈夷光听话的规规矩矩坐在桌前,他嫌一个个擀皮费劲,干脆把所有面团揉吧揉吧摊开,然后把所有的肉馅全部塞进去,撑得满满当当,与他拳头一般大小。

看着自己的杰作,他可真是太满意了。

那种饺子小巴巴的吃起来有什么意思?还没等尝出味就没了,哪有馒头吃起来舒坦,而且做起来省时省力,多好。

对于他的投机取巧行为,乔溪果然气得拎着扫帚追他满院跑,逗的岑儿哈哈傻乐。

鸡飞狗跳中,一大锅饺子总算煮好了。乔溪挑了些还算能入眼的装了满满一食盒,道:“我出去一趟,你们在家等我。”

“你去哪?”沈夷光不解,“马上就天黑了。”

乔溪把头上沾到的面粉拍干净,匆忙回道:“我给秦大哥送点吃得的。”

说完不等沈夷光再问,人已推门而去。

外面风很大,不比乔溪的小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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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面环墙保暖,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裹紧身上的袄子,缩着脑袋抓紧食盒赶路。

秦大叔住在村子最东头,乔溪之前去过一次。只一个很小的木屋,四周简单用竹子做成篱笆围了一圈算作院子,家里更是什么都没有,比乔溪家更简陋。

他想着别人家家户户都在热闹过年,秦大叔一个人孤单,又不会做饭,估计是要饿肚子的。他感激秦大哥对他的照顾,心里一直惦记,这才特意多备馅料,就为了给他也送点。

秦大叔家院子连个门都没有,乔溪就这么大喇喇直接进去,敲响小木屋的门。

不一会儿秦大叔来开门,睡眼惺忪,头发乱糟糟的,一看就是在床上躺了一天。

见到来人是他,秦大叔咧嘴笑起来:“是小乔啊?”

“有事吗?”

乔溪提着食盒道:“我家饺子不小心包太多吃不完,正好给你送点。”

“哦哟!”秦大叔笑得更开怀,“你怎么知道我正饿着呢?”

“快进来说话,外头冷。”

他说完侧着身体让路,乔溪没有拒绝,拎着食盒走了进去。

门被秦大叔重重关上,隔去外面的寒风,他的屋子果然和乔溪想象的一样乱。

乔溪进门后把食盒放在桌上,打开盖子,从里面端出一大盘饺子,又将准备好的醋也倒了出来。

闻到香味,秦大叔笑眯眯坐下,不知哪个地方摸出双筷子,夹了个胖嘟嘟的饺子不客气往嘴里塞,不住点头夸他:“果然只有你会记着我!”

“说起来,你以前没失忆的时候也经常给我送饭,说看我也是孤零零一个人过年,正好跟你作伴……”

“不过那会你可没这么好手艺,做出来的饭真是……”

秦大叔边说边感叹,嘴里一刻不停塞着饺子,看来是真饿了。

屋里只一张凳子,乔溪索性在屋里转了一圈,看到墙上挂着一把长剑,好奇地问:“原来你会使剑的吗?”

“那都过去的事了。”秦大叔头也不抬埋头苦吃,开玩笑说:“年轻时仗着自己学过一点拳脚功夫,走南闯北到处惹事。这不年纪大了仇家多,才跑这儿躲清闲。”

乔溪于是又问:“那我能看看吗?我还没见过真的剑呢!”

秦大叔拿着筷子摆手:“你随便看,别耽误我吃饺子。”

得了允许,乔溪小心踩着地上的杂物把墙上的剑取下来。

没想到这剑看着细,拿在手里却沉甸甸的。乔溪生怕摔坏,两手捧着走到窗前借。着屋外的光亮细细摩挲着黑色剑鞘,又看到剑柄上还缀着条早已褪色的流苏带子。

真是太酷了!

乔溪连连感叹,试了几次总算费劲的把剑拔了出来,屋里好像瞬间就亮了。剑身被打磨的通体透亮,几乎完美照出了乔溪的脸,两侧刃口极其锋利,简直薄如蝉翼。

他好奇刚要伸手去摸,就听秦大叔淡淡的说:“别碰,小心把手划伤。”

乔溪惊讶:“你背着我都能看到?”

秦大叔无声一笑。

莫说背着身,即便乔溪远在十米开外,他也能知道看到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习武之人这点本事没有,还混什么江湖。

乔溪是听劝的人,没再作死尝试,很快又有新发现。

“哎?这上面好像刻了个字……潜?”

“秦潜……是你的名字吗?”

秦大叔筷子一顿,真是很久很久没听到有人这么叫过他了。

他迟迟不回话,乔溪回头:“秦大哥?”

秦潜回神,低声道:“天快黑了,你快些回去吧,不然等下路难走。改天我把盘子洗干净,还给你送回去。”

都是成年人,乔溪怎么听不出别人送客的意思,猜到自己可能引起别人不愉快,马上放下长剑转身道:“好的,那我先走啦!”

就在他的手碰到门把之时,秦大叔忽然又说:

“小乔……谢谢你惦记我。”

“饺子很好吃。”

乔溪隐约觉得秦大叔说到“小乔”两个字的时候语气极轻,百转千回无限惋惜,又有些他怅然失落。

他想,秦大叔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但乔溪对别人的过往不感兴趣,赶在天黑前回到家。

屋里早已亮起烛火,沈夷光和岑儿各自占了桌子一角静静等他。

桌上是热腾腾的饺子,桌前是活生生的两个人,屋外寒风呼啸,他的小屋却温暖如春。

那一刻,乔溪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

可能真的是孤独太久,他已经好多年没有和人一起过年了。虽然桌前的两人严格算起来并不是他的亲朋好友,但……

乔溪脸上带着轻快的笑容,小跑上前。

真好。

第33章三十三

三十三

“当啷”。

铜板掉落在桌面上,发出一声脆响。

沈夷光吐出口中之物,眼中盛着笑意,道:

“承让。”

他这一笑很有些炫耀得意,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意气,真正贴合了他的年纪。

乔溪无声一哼。

哪里是这小子运气好,分明是自己在饺子上做了记号,然后特意挑出来放进沈三郎碗里,就为了给他吃到。

明明是他的功劳,乔溪并不说开,反而跟着捧场:“那说明你接下来的一年要接好运,心想事成!”

听到“心想事成”四个字,沈夷光不知想到了什么,薄唇轻抿,沉声道:“借你吉言。”

三个人吃完饺子,乔溪又跑去厨房,没多苦端出碗清水面条:“过来吃面。”

可是沈夷光眼下已经吃饱了。今天的饺子管够,光他一个人就足足吃了六十多个,真不怪乔溪骂他饭桶。

听说还有面,沈夷光面上一怔,心说怪哉。乔溪今日竟不骂他饭桶,还给加餐了,莫非天要下雨?

“傻站着干嘛!?”乔溪脸上笑容装不过三秒,放下碗不耐的说:“赶紧过来!等下面坨了就不好吃了!”

沈夷光早习惯了乔溪对他呼三喝四,也不生气,顺从的坐下。

他不懂为什么明明吃过饭了,还非要吃面,但乔溪让做什么他就做什么,非常没有原则。

沈重新坐回餐桌,沈夷新拿起筷子,从碗里挑起一根细面送进嘴嘴里。才吃第一口,脑中忽然某个灵光一闪而过,全明白了。

“今日……是我生辰?”

乔溪一脸“你才想起来”的表情在他对面坐下:“你自己的生日还要问我?”

沈夷光愣了许久,笃定的说:“是岑儿告诉你的。”

乔溪叹气:“你这人也真是,这么重要的事都能忘记。”

“看在你生日的份上,碗也不用你洗了,等下歇着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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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夷光顿时受宠若惊:“那岂不是要很辛苦你?”

“为什么辛苦我?”乔溪奇怪的看他一眼,“你不干的活自然有人替你干。”

沈夷光眼皮一跳,猛然回头,果然看到岑儿小小的身影蹲在水盆前忙活。

“……!!!”沈夷光吓得碗都拿不住,几乎要晕厥。

那那可是大邺朝未来储君!何等尊荣高贵的小皇帝陛下!

乔溪居然不仅让他喂鸡,现在还让他在寒冬除夕夜洗碗!

沈夷光头昏脑胀,连忙起身要拉岑儿起来,却被乔溪一把拦住。

“你慌什么?盆里都是热水,不会冻着你大外甥的!”乔溪懒洋洋的说,“而且他干得开心着呢,哪有一点不情愿的样子?等下不给我碎两个碗就不错了。”

沈夷光半信半疑,默默观察……

果然岑儿蹲在盆边正玩得不亦乐乎,压根不觉得被奴役,还以为洗碗是什么好玩的事。

然而沈夷光还没来得及放心,就听“哗啦”一声,果然碎了两个盘子。

“我说什么来着?”乔溪耸肩,淡定的说:“清汤大老爷,这可是你亲眼所见。这笔账记你头上,记得还钱。”

无缘无故又多了笔债务,沈夷光垂头吃面,不敢出声。

可能和乔溪一起混久了,沈夷光渐渐学了点他的脾性,脸皮愈厚。

反正民间常说“债多不压身”,又说“欠钱的才是大爷”,无所谓了。

碗里只是很普通的清水面,乔溪甚至没怎么放盐,汤水透亮泛着点点油光,配上绿油油的几颗葱花,十分清爽。

而后沈夷光嚼着面条,居然从碗底掏出个鸡蛋。

乔溪见状,若无其事道:“我知道是你生辰的时候已经晚了,来不及给你提前准备大餐,勉强给你补个鸡蛋吧。”

他看起来云淡风轻,好像区区一个鸡蛋不算什么,给就给了。

可沈夷光知道家里鸡蛋所剩不多,乔溪养的那群小鸡还不成气候,去镇上的路又被大雪封死,所以每天都是数着蛋计算着过日子。

他们两天才能吃上一碗带着蛋花味的萝卜汤,极尽节俭。

这么精打细算的乔溪,今天却如此大方的给他一整个鸡蛋

是一整个!

乔溪甚至没有抠门的把蛋黄挖走。

沈夷光百感交集,不知不觉也学起乔溪,扣扣搜搜过日子,一个鸡蛋也要感恩戴德。

他抬起头,目光温柔看着乔溪,道:“我一个人吃不完,不如咱们三个分吃了吧?”

说完他把那颗白嫩嫩的鸡蛋一分为三,一份给乔溪,一份给自己,又给岑儿喂了一口。

这个家日子拮据,过得不算富裕,即便一颗鸡蛋也要分三人食,可沈夷光慢慢咀嚼却品了幸福的甜味。

往年他的生辰都在边关度过,有陛下连年不断的赏赐,有止玉遣人千里送去给他的生辰礼,还有各路好友的信件与殷切问候。

他总是慷慨的把陛下的赏赐和止玉送来的吃食大方分与底下的兄弟们。大家晚上生起火喝酒吃肉,既是除夕守岁,也是为他庆生。

今年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二十岁生辰,没有成堆的赏赐,没有亲友贺礼,也没有往昔出生入死的兄弟一起说笑。

只有一间小屋,三个相依为命的人,一碗清水面,以及一分为三的鸡蛋。

如此贫瘠,但沈夷光心里是暖的。

就算无人为他庆贺,也无人为他束冠,他也心满意足。

他无比庆幸当初带自己回来的人是乔溪。

能遇到他。该是自己上辈子不知积攒了多少德行才换来的缘分。

人的记忆是最不可靠的东西,因为他们很多时候会下意识的美化某些过往。

就好比此刻的沈三郎,压根不提当初乔溪根本没想救他,是他自己急中生智死死抓着乔溪不放,这才有了后来的事。

除夕当晚,乔溪让他们谁都不准睡,连岑儿都努力睁眼熬着数时辰。直到最后一刻,外面传来阵阵爆竹声响。

乔溪在心里数秒,大声喊道:“新年快乐!”

岑儿捂着耳朵听外面的鞭炮声,学他大喊:“新年快乐!”

沈夷光报以微笑,低声道:“新年快乐。”

为了更好的取暖,他们挤在一张床上,裹着同一条被子,就像真正的一家三口,谁也不敢信他们从认识到现在也不过两个多月。

外面炮仗声不断,岑儿虽然兴奋,可毕竟年纪小扛不住,很快沉沉睡去。没多久,沈夷光也和衣躺下。

只有乔溪盯着黑漆漆的屋顶还在发呆。

他在心里默默的说:

新年快乐,爷爷。

这是他在古代过的第一个新年,也是没有爷爷的第一个新年。

以以前在外读书,就算不能回去还可以打电话发视频,和爷爷一起守着时钟跨年,可是今年以后,再不会有爷爷了。

也许只有在这样阖家团圆的时刻,乔溪才能暂时停下脚步,空出时间思念自己唯一的亲人,他宁愿相信也许爷爷和他一样,也在另一个世界活得很好。

————

深夜。

外面的炮仗已经停止,桃叶村的所有人纷纷沉入梦乡,沈夷光却偏偏不合时宜的醒来。

这次不是因为噩梦。

他悄悄坐起,犹豫半晌,一脸慷慨赴死的表情把手伸进被子,过了会儿又拿出来。一时说不出到底是噩梦可怕,还是春|梦更可怕。

二八少年哪有不怀|春|的,沈夷光对情爱一事不开窍,却并非傻子。他对床笫之事所知不多,也没什么经验。但常年身处军营,一堆堆的糙汉子每晚聚在一起,听他们荤话聊多了,沈夷光多少跟着了解一点,知道人有七情六欲。

按说春|梦了无痕,不可太过在意,本就是虚幻。

但……

他实在不能不在意。

梦中与他颠鸾倒凤之人可是乔溪啊!

沈夷光不敢承认,也不敢想。

乔溪是他和岑儿的救命恩人,又心性坚韧,沈夷光敬佩欣赏他,也想过来日必定好好报答。

但不能是这种报答。

哪有人像他这样,对自己的恩人连吃带拿,都快鸠占鹊巢了。

更何况在梦里,他对乔溪的种种恶行属实不算报恩,他都哭成那样了。

虽然乔溪哭起来比往常也更漂亮,他都移不开眼。

沈夷光因此更加觉得自己不要脸。

身上还残留着阵阵燥热的余温,他却只以为那是春|梦后的遗症,不曾多想。

因为与其他天乾不同,这些年沈夷光从未经历过真正的雨露期,自然也不知道身上种种微妙的变化意味着什么。

————

翌日,大年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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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已的身体已经形成了生物钟,每天定时醒来。就算昨天守夜睡得晚,可时间一到他自动就睁眼。

古代农村夜生活匮乏,乔溪平时不缺觉,躺着也无聊,干脆起身穿衣。

他最近养成了晨练的习惯,跟在沈夷光身边学点简单的拳脚功夫。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确实觉得身体有力不少。

岑儿小脸还藏在被子里酣睡,乔溪不想惊动他,轻手轻脚穿好衣下地出门。

路过沈夷光的床铺,发现他果然不在,猜到他一定是在外练功,怪不得人家肌肉发达。

乔溪边想边打开房门,才走到院里,恰好跟绝望的蹲在水盆前、一脸苦大仇深搓洗裤头的沈三郎四目相接。

做贼心虚又被苦主当场逮到的沈夷光心里紧张,手下不禁用力一扯,“哗啦”一声撕裂了他仅剩的唯一裤头。

乔溪:“……”

虽然别人洗他自己的内|裤,其实跟他也没什么关系,但……

谁好人家大年初一天不亮爬起来洗裤头啊!?

你是有什么心事吗!?

第34章三十四

三十四

沈夷光自认此生光明磊落,从未有过这般尴尬难堪的时候,他几乎不敢抬头看乔溪的眼睛,生怕他用鄙夷嫌恶的表情看着自己。

乔溪看他这样,反而安慰起他来:“这种事有什么好羞耻的?只是一个正常男人的生理反应,没什么不好意思。”

只要初中好好上过生物课的人,都会了解男女性生理构造上的差异,乔溪觉得沈三郎一太肯定是要面子才这么紧张。

“等裤子干了,我教你缝好。”他自以为比人家大了两岁,便摆出一副好哥哥的姿态,打算给他好好补补生物课。

听了他的话,沈夷光更觉羞愧。

乔溪待他如此坦荡宽厚,他却……

想到梦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场景,沈夷光愈发觉得自己不知好歹,更不敢抬头。

“好啦!”乔溪说完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今天大年初一,打起精神来!”

“什么事都不操心,吃好喝好玩好!”

沈夷光低头看了一眼碎成两半的内裤,深深叹了口气,转身将它晾在绳子上。尽管如今裆下空荡荡很不习惯,也只得忍了。

吃了早饭,岑儿惊喜的得了一个红布包,里面是乔溪给的压岁钱,虽然不多,可他依然高兴,宝贝似的把那几枚铜钱收好。

乔溪平时不爱出门,但是过年期间串亲访友还是必要的。

他先去仲大娘家里坐了一会儿,又去秦大叔家送饭,在村里转悠一大圈,接着转道去看望林大夫和小竹子。

小竹子状况不太好,他已经处在分化期最重要的时候,接连几天不下床,浑身高热腿软无力,饭也吃不上几口。

林大夫和乔溪一样是中庸,闻不到满屋子属于地坤的信香,只得将家里所有空当全部挂满各种气味浓重的药草,试图掩盖小竹子身上的气味。

虽然桃叶村村民几乎都是中庸,察觉不到小竹子的变化,为保万一还是稳妥些比较好。

乔溪给小竹子也发了个红包,站在床头小声宽慰道:“会好起来的。”

“……嗯。”小竹子无力靠在床头,白皙清秀的脸上蕴着不正常的潮红,说话软绵绵的没有精神,身体心理的双重打击,他根本高兴不起来。

岑儿趴在床头眼里噙泪,却又不敢哭,怕他的小竹子哥哥更难过。

但他们不宜在这多留,林大夫担心会沾染上小竹子的信香,只让他们待了一炷香的时间就送他们出门。

看着林大夫眉间深深地忧愁,乔溪想着等过了年,天气稍稍暖和他就进山去,一方面找些药草拿去换钱,一方面也好帮小竹子掩盖身份,为林大夫分忧。

转了一大圈回来,乔溪有些累了,偏偏陶音那个闲不住的非拉他出去玩,他不得不拖着两条腿跟在后头,有气无力。

岑儿也被福哥儿几个孩子喊出去,跟着一大群孩子挨家挨户串门,得了不少大人们给的吃食。尤其妇人们喜欢岑儿生得可爱灵巧,又安静乖顺,一个个不停往他手里塞吃食,多得岑儿口袋沉甸甸的走不动。

不过他很大方,给小伙伴们每人都分了,大家一起找了个大树底下,分吃零食。

这是岑儿以前没有过的经历。他是中宫太子,皇帝之下他最尊贵,因此默认了所有好东西都是他一个人的,不存在谁敢觊觎他的东西的事。

不过他觉得小溪哥哥说得对,能和自己真心喜欢的好朋友们一起分享,这种感觉很好。

眼看着乔溪和岑儿都不在家,沈夷光一个人着实孤单。他先在院子里练了会拳,又静坐冥想片刻,起来摸进厨房拿了两个白糖馒头吃,还是无聊。

没有乔溪在,这屋子了无生趣。

沈夷光坐在屋顶上懒洋洋躺着,晌午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令他昏昏欲睡。最终他还是选择出门转转,不然要憋闷死。

来到桃叶村这么久,沈夷光对这里仍旧陌生。大半时候他都在病榻上度过,后来能下地后也只在乔溪的小院子里活动,轻易不出门。

他总担心人多的地方时刻有暴露的风险,因此宁可谨慎,也不愿冒这个险。

但今天特别,听着外头传来阵阵说笑声,再面对空空如也的院子,沈夷光难免生出几分惆怅,于是出来走走。

正如他所想,外面果然很热闹。

一大群上了年纪的老妇人坐在村口附近,嗑着瓜子闲话家常,年轻些的妇人们则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小声说着什么,时不时脸上羞红捂嘴大笑。

更年轻的未婚少女们相约一起斗草,或是玩翻花绳的游戏,或是互相交换绣品,在对方的绣帕上添几针,非常和谐安静。

男人们则三五成群,要么在树下下棋,要么几个好酒的一起大口喝酒划拳比赛,声音震天响。还有一群身材高大的壮汉,脱去上衣赤膊比划拳脚,当然还那有侃侃而谈、吹牛说大话的好事者。

沈夷光对这一幕幕无比熟悉,以前在军营,就算不过年也这样喧哗吵闹,,他天天都能看到。

在树下看了会棋,沈夷光觉得很又有趣。不是下棋之人技术高超,这些乡村野夫们仿佛不知道什么叫“观棋不语真君子”,一个个面红耳赤在后排急着指点江山,非得让下棋之人听从他们的安排。

可又因互相意见不合,这群看客们往往吵个没完,可怜那下棋的汉子脑袋被搅得糊里糊涂,拿着棋子左右摇摆,完全没了主见。

他看了一会儿摇头离开,又围观别人比划拳脚,不过都是些粗野功夫,不成气候。但现场气氛确实热闹,哪怕沈夷光瞧不上,也难免心痒,很想上去比划一番。

而且在这里他居然遇到了秦大叔。彼时他正优哉游哉的看热闹,四目相接,沈夷光对他抱拳作揖。

后来不知不觉坐到一处,两人却不太相熟,也没什么可聊的。

秦大叔貌似一直关注着场下,忽然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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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得这俩人谁会赢?”

沈夷光也跟着看下场,只一眼就分辨出来:“那位吊梢眼短胡子的大叔稍强些。他虽力气不如对面,个子也不高,但比武有些时候并不靠这些外力,还是看巧功。”

秦大叔没有说话,也不知赞不赞同他的话。

不过赛场上很快出了结果,的确被沈夷光说中了。

而他们身后是一群吹牛正上头的汉子们,起初语调还算正常,后来声音越来越大,几乎盖过了现场其他人的动静。

其中有个男人似乎很不满说话最大声的那个,嚷嚷起来;

“你懂什么!?我可是刚从京城回来的,知道的东西难道不比你多!?”

听到“京城”二字,沈夷光立刻警觉,忍不住屏息分神细听。

他话音刚落,其他人却不买账,纷纷表示不信:“算了吧!二轱辘你从小说话就胡天胡地,没个准头,谁信你!?再说你去京城也是干活,成天不出东家院子,知道个什么?”

“怎么不知道!”那人不服气,像是为了印证自己所说不假,不服气的又说:“你们这群成天憋在乡里不出门的井蛙!不知道外面早都变天了吗!?”

“当今皇上可不是个善茬儿,没看到那个什么忠勇侯府都被灭门了吗!?”

“我那天刚好路过,亲眼所见,侯府门外的尸体堆得可高了!”

“最小的那个才六七岁呢!身首异处死得老惨了眼睛都没闭上”

一番话果然吓得在场所有汉子不敢吱声,只有个老大爷哆嗦着问:“可是我听说,那忠勇侯府出过好多大将军,皇上连忠臣也杀?”

秦大叔也跟着仔细听完。忍不住转身加入战局:“你这话当真吗?”

“我能骗你!?真是亲眼所见!京城现在都在讨论这事,人人自危?”那汉子见自己引来大家围观,也不吹牛了,感叹道:“但是我听说那神勇大将军倒是跑了,皇帝陛下到处挂悬赏,赏黄金万两呢!”

他的话才落下,果然引起现场一片哗然。

对农家人来说,他们根本想象不到那究竟是多少,纷纷猜测一万两黄金堆起来有多高,都能把皇宫买下来吧?

耳边是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无人知沈夷光此刻肝胆俱裂,痛彻心扉。

早在那汉子说出忠勇侯府被灭门的时候,沈夷光就仿佛被人施了定身术,动弹不得。

六七岁的孩童……

身首异处……

大街上堆积如山的尸体……

止玉,少简,赵管事,王阿婆,周嬷嬷……

顶上是暖融融的日光,沈夷却根本感知不到周身的温度,如坠冰窟,好似浑身血流在这一刻被冻结了。

他很想崩溃痛哭,扯着那汉子的衣领质问他说的话是否属实,可理智告诉他不行,因为这样该有人怀疑了。

沈夷光其实也奇怪自己怎么还能如此淡定的混在人群里,听那汉子如说书般讲述侯府的惨状,却为何还不发疯。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行尸走肉般走回乔溪家的院子,也不知道有没有露出一点破绽被人发现。

他扶着墙缓缓地往回走,指甲深深的扣进墙缝,指缝里渗满了血。

今天本来应该是许多人一年中最快活的日子。

甚至昨天他的生辰,乔溪还祝他心想事成,来年交好运。

可是今天他就从别人口中知道,侯府灭门。

新年伊始,本该万象更新,岁岁平安。

可他却没有家了。

第35章三十五

三十五

乔溪回到家的时候天快黑了,他一整天被陶音拽着到处跑,被迫跟他走亲访友,几乎把陶家那边所有的亲戚都认了一遍,最后得出了结论——

陶家可真是大家族啊!

光是叔伯一辈就几十号人,更遑论与陶音平辈的兄姐弟妹们,乔溪压根记不住谁是谁,一眼看过去黑压压一片,脸和名字都对不上。

面对这么多人,乔溪被动触发了社牛属性,不得不扯着笑同时与十几号人说话,还不乱阵脚,看得陶音目瞪口呆。

好容易熬到天黑回来,乔溪累得快瘫了。

不过去这一次也不是全无好处,他摸了摸口袋,都是那些叔伯婶娘给的“压岁钱”。起初他不好意思要,但是长辈们坚决要给,他也只要收了。

到家以后,屋里漆黑一片。

乔溪不禁纳闷,难道那两人还没回来吗?

岑儿是小朋友可以理解,又跟着一群孩子玩疯难免忘记时间,但沈三郎是怎么回事?他难道也忘了回家?

他小心在屋里摸黑前进,终于从抽屉翻出火折子点燃蜡烛,微弱的光亮驱散了满屋的黑寂,总算能看清东西了。

乔溪把火折子放回去,转身又觉口渴想倒杯水喝。谁知转头看到床边一道黑影悄无声息的坐着,吓得他差点失声尖叫。

“谁!!!?”

他浑身汗毛倒竖,顺手抓起桌上的剪刀悄悄往门边退,试图在对方没反应过来之前逃跑。

然而当他退到门边,眼睛也适应了室内昏暗的环境,渐渐看清了床边人是谁,顿时松了口气。

“……沈三郎你有病啊!”乔溪骂起来,虚惊一场后把剪刀重新丢回桌上,仍然心有余悸:“你在家怎么不点灯?黑灯瞎火一个人坐着也不出声,知不知道很吓人啊!?”

他嘀嘀咕咕骂骂咧咧的抱怨,没注意到打从他进屋开始到现在,沈三郎就没有开口说过一个字。

过了半晌,乔溪身上的冷汗褪去,他才回神:“你怎么不说话?”

良久,沈三郎的声音低低传来:“没什么。”

他的嗓音嘶哑干涩,浑身像是被抽走了全部的精气神,语气完全不似往日沉稳。

乔溪诧异道:“你是生病了吗?怎么声音哑成这样?”

沈夷光默默摇头,又问:“岑儿呢?他可与你一起回来了?”

“我没见到他。”乔溪回道,“估摸着是和福哥儿他们玩得太开心了。”

沈夷光又一阵沉默,接着缓缓起身:“我去找他。”

谁知还不等乔溪说话,下一刻沈夷光就这么直挺挺的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乔溪手忙脚乱把他拖上床,这才发现他的体温很高,浑身火炉一样发烫,赶紧抬手在他额头试了试,果然发烧了:“生病怎么不早说?快躺着!”

他拉过被子把沈夷光从头到脚盖得严严实实,想着去把林大夫找来,才刚要动身,手被人死死拉住。

“……不用。”沈夷光还未完全失去神智,迷糊中挣扎着还想起身:“我去找岑儿。”

乔溪气得想骂人:“成天岑儿岑儿念叨,他那么大小孩,过了年都十岁了,难道还学不会照顾自己吗!?”

“他和福哥儿一群小孩在村里待着能出什么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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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你自己!都烧成这样了还不肯看医生,我看你就是脑子有病!”

“你要真想死,千万死我床上!晦气!”

他嘴上骂得刻薄,手又挣脱不出,终究拗不过沈夷光这头病中的倔驴,只好哄他道:“好好好,大哥。我现在就给你去找你大外甥,行了吧?”

听了他的保证,沈夷光这才松手。

他其实早在回来的时候就察觉到身体的异状,但因为当时太过伤心悲痛,没能及时感应,等乔溪回来才意识到事情不对。

沈府覆灭已成定局,无可挽回,他心中再如何悲愤也无济于事。

他先是失去姐姐与母亲,后来是父亲兄长,而今又没了妹妹和侄儿,绝不能再失去外甥。

岑儿已经是他在这个世上仅剩的唯一血亲了。

沈夷光意识渐渐模糊,乔溪正要出门,谁料岑儿自己回来了。

他果然在外面玩得开心,拎了一大堆战利品进屋,小脸小手脏兮兮,眼睛却比以往都要亮,高扬着声音喊道:“小溪哥哥!舅舅!”

天真的孩童一步三跳跑进来,小脏手里举了个丑泥人炫耀:“是我自己捏的!”

“哇你真是好棒棒未来艺术家宇宙第一小天才!”乔溪懒洋洋敷衍他:“你在这守着你舅,等我回来。”

说完他火速跑出门。

外头天彻底黑了,乔溪提着灯疾步走在乡间小路上,幸好他对村里每条路都很熟悉,轻车熟路摸到林大夫家。

可是小竹子如今情况不好,林大夫不能随意离开,乔溪于是把沈夷光的症状大致描述了一遍,又说:“应该就是风寒发烧,吃点药就行。”

林大夫因着没有亲自问诊,只听乔溪口头几句,也以为是寻常发热,随手开了药,叮嘱了几句如何照顾发热病人的注意事项,又道:“你自己身子也不大好,当心别累着。”

要是乔溪再有个三长两短,林大夫真的无暇顾及。

“好!”乔溪点头,侧身看了看小竹子紧闭的房门,想着他现在肯定很难熬,就没有打扰,赶紧离开。

提着药包回来,乔溪进门就吩咐岑儿去厨房烧水,自己走到床前查看沈夷光的情况。

体温貌似比刚才更高了。

乔溪只觉得手心覆盖下的肌肤烫得灼人,胆战心惊。

沈三郎不会就这么被烧死了吧?

好像古代确实很多风寒感冒能要人性命,乔溪忽然无比恐慌,使劲晃了晃沈夷光的身子,抬手噼里啪啦的打他脸:“三郎!三郎快别睡了!”

床上的沈三郎依然双目紧闭一动不动,呼吸粗重急促,胸膛起伏剧烈,像是一口气上不来。

乔溪更急了,狠了狠心手下力道加重,“啪啪啪”使劲打脸,几乎把人家的脸都扇肿了。

沈夷光也不是死人,终于受不了挨巴掌被迫醒来。

他眼眶微红,一张帅脸被打得肿胀不堪。也许是受高烧的影响,沈夷光的神智并不清楚,脑子浑浑噩噩,看人的目光清澈纯稚如孩童,直勾勾盯着乔溪,竟流露几分委屈:

“你打我……”

乔溪看他醒来狠狠长舒一口气,甩了甩又疼又麻的手,理直气壮:“不把你打醒,万一你就这么睡过去怎么办?”

“再撑着点别睡!待会水烧开了,我给你煎药去!”

沈夷光脸上表情痴痴的,像是听懂又像没听懂。忽然他猛的一把拉住乔溪的手,像是在迷雾中四处乱转,终于找到了依靠的孩子,眼泪大颗大颗往下落,嘴里不停呢喃着什么。

乔溪走不开,只好弯腰去听。

“对不起……”

“止玉……”

“爹爹,大哥……”

他好像是真糊涂了,嘴里不停念叨,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人。不是喊着对不起爹娘嫂嫂,就是哥哥妹妹之类的,一直不停道歉,浑身颤抖,像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看着这么大个的男人在他手边哭得像个小孩,乔溪心软不已。都说人在生病的时候最脆弱,沈三郎一定是太想念他的家人了。

但他实在怕沈三郎如果再不放自己去煎药,可能真的会病死,于是在他耳边小声说:

“好了好了,你不要再道歉了,这不是你的错。”

“他的家人肯定不会怪你的。”

他安慰人的话术毫无技术含量,说了约等于没说,可不知哪句话触动了沈三郎的心思,他果然慢慢不哭了,睁着眼依然怔怔的看着乔溪,像第一次认识他。

他眼神放空呆滞,整个人都木木的,像是被高烧摧毁了意志。

乔溪见他还不松手,又有些不耐:

“你到底能不能松开我去给你拿药?”

“要是真死我家里,明天我就卖了你外甥,信不信?”

听说他要卖岑儿,沈夷光这才勉强听话收手。

狗男人。

乔溪在心里骂起来。

前一秒还抓着我舍不得撒手,结果听到要卖他宝贝外甥,立马变了脸。

他骂骂咧咧出门,惹得蹲在炉子旁的岑儿都不敢轻易开口,怕被连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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