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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卿仙骨 木秋池 34882 字 8个月前

祝仲远道:“不曾见过?莲主。”

“是么?”流筝凉凉一笑:“不悔剑认得这血,这是莲生真君的?血,若是你不曾见过?莲主,难道是凭自己就能将活了两千年的?莲生真君杀死?吗?倘若如此,我倒要向祝楼主讨教几招了。”

说着便亮出了不悔剑,无色剑身周围缭绕着冰寒灵气,因主人的?恼怒而显得愈发凌厉。

她正因焦灼和绝望而渐失耐心?,不惜以?逼迫的?方式来?得到季应玄的?下落。

祝仲远抿唇看着她不言,正僵持之际,有人赶来?斡旋,是苏如茵与苏啼兰姐妹二人。

当年流筝破开听危楼,救下被祝伯高?囚禁的?众多姑娘,苏家姐妹一直感念流筝的?恩义。

“仲远,雁姑娘对你我有恩,我曾承诺过?她,只要她需要我的?帮助,我绝不会拒绝。”苏如茵挡在祝仲远身前,一面是保护他?,一面是同他?商量。

祝仲远低声对她道:“可我答应了莲主,绝不透露他?的?行踪……”

流筝心?头一跳:“你果然见过?他?,什么时候的?事?”

祝仲远:“我不能说。”

苏如茵柔婉笑道:“你答应莲主,是盼着莲主好,雁姑娘待莲主的?心?绝不会轻于你。何况她问的?并非行踪,而是时辰,纵使告诉她又何妨?”

祝仲远回握着苏如茵的?手,因她的?请求而愈发纠结,目光落在流筝脸上,看见她眼中焦灼的?神色,以?及隐蓄的?泪光,又低头看了看苏如茵,忽然对流筝感同身受。

半晌,他?叹息一声说道:“罢了……半个时辰前,莲主杀了莲生真君,自己也身受重伤。”

身受重伤,那就是跑不远。

流筝追问:“他?往哪个方向去了?”

祝仲远不说话,却看向南边的?方向。

流筝道了声谢,当即御剑向南面追去。

听危楼向南不远是云白山,是流筝曾经为?季应玄取得万年灵参的?地?方,此地?因曾受红莲灵力影响,致使灵参一族化为?精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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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蓊郁的?山林中仍然灵力充沛,是个隐蔽气息、修养重伤的?好地?方。

森林深处,绿浓如墨,却衬得红衣愈红,仿佛坠落林间的?凤鸟赤羽,依然燃烧着灼眼的?烈火。

“莲主大人,小心?脚下,请这边走。”

佝偻的?老灵参族长怪拄着一条参须做成的?拐杖为?季应玄领路:“前面穿过?瀑布就是秘境了,请莲主放心?,此地?十分隐蔽,莲生真君每年都要来?取我许多灵参子孙用?作?修炼的?药材,却也从来?没发现过?这里。莲主消灭了那邪道的?真君,是救了我们灵参一族成千上万的?性命,此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我一定会让子孙们好好照料大人,招待大人……”

老族长说话又慢又啰嗦,季应玄忽然抬手,示意他?噤声。

身后追来?一枚红莲花瓣,停在季应玄面前急切地?跳了跳,将流筝向祝仲远逼问他?下落的?一幕展现在他?面前。

“果然……连仲远如今也偏帮她了。”

为?了拖住流筝,他?先后安排了墨家兄妹、帘艮、祝仲远,结果他?们一个个都背叛了他?,投向流筝。

季应玄垂目苦笑一瞬,说:“也是件好事,我离开后,也不怕她再受人欺负。”

老灵参知道他?们这些大人物最恨背叛,连忙擎着胡须发誓:“当初就是她把我从土里拔出来?,还要拿我当药材,莲主放心?,我们灵参一族是决不会为?了这小妮子背叛莲主的?,否则就叫我们——”

季应玄打断他?的?话:“快走吧,别被追上了。”

二人穿过?高?崖瀑布,发现瀑布后有条一人多高?的?隧道,沿着隧道走了小半个时辰,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片葱茏静谧的?秘境,正是灵参一族藏身的?地?方。

老灵参正要呼儿?唤孙前来?迎接贵客,忽然隐约听见一声高?昂的?虎啸。

老灵参变了脸色:“不好!那虎妖又带着伥鬼来?抢我族的?宝贝了!”

季应玄听见“伥鬼”,心?中微动,随老灵参一同沿着虎啸的?方向寻去,果然见一只高?大威风的?银纹碧瞳虎——神兽陆吾,正叼着一只灵参精怪,扭头甩进了湖里。

小灵参湿淋淋地?爬上岸,狼狈地?坐地?大哭,其余灵参见状十分愤怒,纷纷摘下头顶得腥臭浆果砸向陆吾。

陆吾气得动了杀意,亮出锋利的?爪子,正要将面前的?灵参精怪拍成烂泥,忽然被一缕红线缠住,那红线沿着它?的?爪子将它?五花大绑,线上的?红莲灵力烫得陆吾叫了一声,摔在地?上,愤怒地?瞪着缓步而前地?季应玄。

季应玄垂目道:“你这样欺负人,被流筝知道,是要伤心?的?。”

陆吾化作?人形,以?为?窈窕的?姑娘可以?逃脱红线的?束缚,不料那红线随之收紧,气得她重重蹦了两下。

她银色的?长发略显凌乱,半遮着碧蓝色的?瞳孔,两颊各三道金纹,头顶还有一双没来?得及收起的?耳朵,是神性未泯、极讨人喜欢的?长相,然而瞪向季应玄的?目光却透着几分难以?驯化的?凶险狡恶。

“你欺负流筝姐姐,”陆吾缈缈说,“我要嚼碎你的?骨头。”

季应玄颇觉好笑:“是么,当心?你的?牙。”

话音落,凌厉的?剑风自背后袭来?,季应玄迅速侧身,剑风贴着他?的?脸颊擦过?,削落下一绺长发。

季应玄单手押着缈缈,转身望向那被黑色斗篷罩住的?身形。

他?嘲讽道:“有些日子没见,少宫主的?行事作?风真是越发见不得人了。”

“你也没好到哪里去,寻常一道剑光也能近你的?身。”

那人摘下斗篷兜帽,露出一张苍白秀逸的?脸,眉骨如刀,薄唇轻抿,深琥珀色的?瞳孔冷淡地?落在季应玄身上。

“濯尘!小伥鬼!他?欺负我,快些帮我打回来?!”缈缈气得直跳脚。

雁濯尘对季应玄说:“放开她,我同你去外面动手。”

季应玄说:“今日我不想?打架。”

他?松开缈缈,收了束缚她的?红线,任她跑到雁濯尘身后躲起来?。他?对雁濯尘说道:“少宫主死?里逃生这几年,从未在流筝面前露面,想?必有不能见她的?理由?,但她此刻就在秘境之外,想?必很快就能找到这里。”

雁濯尘冷眼相对:“你威胁我?”

季应玄:“不,我想?与你合作?。”

能让这相见分外眼红的?宿仇提起“合作?”,必然是与流筝有关。两人默契地?收起对峙的?姿态,在湖边寻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坐谈。

雁濯尘讲述他?这几年的?经历,还有他?不能见流筝的?苦衷。

“我与莲生真君同坠伏火阵,并非毫发无损,我的?躯体已经被业火焚毁,仅凭着你给?我的?圣莲剑穗护住一缕残魂,在即将消散的?时候,是缈缈救了我。”

他?看向不远处正在揪老灵参胡须的?陆缈缈,目光下意识地?柔和了几分。

季应玄心?下了然:“你是说,做了她的?伥鬼?”

“算是吧,她是上古陆吾最后的?血脉,天道诛神的?时候,她灵智未开,所以?躲过?死?劫,被太羲神女养育了两千年,在神女死?后才开启神智……说是伥鬼,其实是她将最后的?一点神髓渡给?我,给?我做了一副临时的?躯壳,让我魂魄可以?安身。”

雁濯尘说:“我不能离开她,否则她失去神力,必不长久,可神髓日渐消磨,我已不剩多少时日了。缈缈听说灵参族的?至宝可以?救我一命,所以?才会数番前来?搅扰,今日我错神没看住她,才叫她又跑过?来?吵闹。”

说来?真是造化弄人,二十年前他?抢走季应玄的?剑骨时,心?安理得地?认为?世间的?好物都该为?他?们兄妹所享有。如今他?占了缈缈的?神髓,苟存一条性命,却日夜不安,饱受愧疚与怜惜的?折磨。

“缈缈她……”雁濯尘叹息一声,“神女离世时她还太小,这些年无人教导,她活得并不容易。”

季应玄对此无感。

他?说:“灵参族身上长着一种浆果,每年都会收集起来?熬成浆,经近千年的?月照日晒,碾成粉末,经过?九九八十一次灵泉漂洗与过?筛,与东海龙泪、西山玉髓一起团成丸,数千年仅得九颗,说是灵参族的?至宝并不为?过?。”

雁濯尘道:“原来?如此。”

季应玄说:“我可以?帮你求一颗药丸,也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雁濯尘说:“对不住流筝的?事我不做。”

季应玄声音轻淡:“何谓对得住,何谓对不住?若说伤她害她,你从未做过?,可说说欺她瞒她,你也不是第一回,想?必轻车熟路了。”

雁濯尘心?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好,那就直说。”

湖畔凉风轻轻拂动季应玄的?宽袖,他?的?衣上沾了草木清露,眉眼也仿佛被湖风吹湿,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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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的?温和神色。

“我死?后,你要让流筝知道你还活着,你要让她有牵挂,要救她,让她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第67章现身

从听危楼到云白?山,从掣雷城到太羲宫,流筝找了季应玄许久。

许多人都曾见?过他,可是谁也不曾留住他。

又入冬了,终日白?雪纷纷,雪花尚未落地,便被地表上涌的业火炎气蒸成一缕轻烟,街上稀稀落落的路人都打着赤膊,高举着瓦罐,想要储存一些雪水。

流筝靠在茶馆二楼的阑干上抱剑发呆,直到有脚步声走近,才慢慢回神。

“师姐。”

“打?听过了,”宜楣拉开凳子坐下,拎起茶壶倒了杯茶,“两天前山上爆发业火,吞噬了半个村庄,西境莲主现?身,借红莲收拢了业火。”

流筝问:“只是这样吗?”

宜楣点头:“只是这样。”

流筝说:“镇灭业火,我?可以同他一起,若只是如此,他不必躲我?如洪水猛兽,又或者……”

“或者什么?”

“或是生我?的气,或是厌烦了我?。”

宜楣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考虑该如何安慰她。

流筝却自顾自笑了:“可是我?不信,师姐。如此拙劣的谎言,我?不信。”

“那你之?后如何打?算?”宜楣问她,“你已经追着他跑了两个月,还要再继续下去吗?”

流筝说:“我?一定要一个答案。”

明天就?是正月十五,听说在凡界,这本是个很热闹的节日。

上上个月十五,流筝未提防被人敲晕了过去,醒后觉出嘴里?有微甘微涩的血腥气,她便知道是季应玄来?过了。上个月十五,她有心提防,季应玄却改了硬来?的路子,转而?在她的水杯中下药,如此下三滥的办法流筝当然没想到,所以又被他得逞,悄无声息地来?去。

这次,流筝做好了准备,一整日都抱着剑提防,不吃不喝地坐在屋里?。

她倒要看看季应玄还有什么办法。

入夜雪停,云开见?月,清冷的月光照在瓦檐的薄雪上,璨璨流动银辉。

流筝卷着被子卧在榻上,只觉得浑身都没有力气,动辄又麻又疼,仿佛有银针在她身体里?游走。

她知道季应玄就?在附近,不仅没有忍耐自己的痛苦,反而?刻意夸大痛吟,眼泪一颗颗落下来?,偏要他听见?,偏要他瞧见?,偏要他心疼。

她不怕他不来?,毕竟这漫漫长夜,他心里?一定比她难熬。

过了片刻,有人敲门,流筝匆忙踩着木屐迎出去,却发现?来?人是宜楣。

“师姐……”流筝眼神黯然,“你不是要回太羲宫去吗?”

宜楣手里?握着一个小瓷瓶:“我?是要走,有人悄悄在我?屋里?放了这个,留字说让我?转交给你。”

瓷瓶里?是数枚血红色的莲子,透着清苦微甘的气味,与流筝印象里?季应玄的血味道一样。

可为什么是莲子?为什么都到了这番田地,他还是不肯露面一见??

流筝气急了,也伤心急了,一把夺过瓷瓶,赤脚跑进院中。

“季应玄!”

“你要么堂堂正正来?见?我?,要么别管我?的死活!”

空荡荡的庭院里?回荡着流筝的声音,栖息在寒枝上的乌鸦惊起,扑棱棱朝着月亮飞去。

宜楣提着她的木屐走出来?,正撞见?她把瓷瓶丢出去,撞在石头上,哗啦一声响,几枚鲜红的莲子滚在薄雪中,愈显血色鲜艳。

流筝望着碎瓷片久久不言,突然一弯腰,喷出来?一口血雾,而?后摔倒在雪地里?。

“流筝!”

宜楣心中一紧,赶忙上前,却有人比她动作更快,将几近昏迷的流筝从雪地里?抱了起来?。

月光如水,洗润他浸湿在雪雾中的眉眼,红衣胜血,被雪地折射的冷光映衬得更加浓烈。

“心不定而?强行运气,轻则岔气吐血,重则当场毙命,流筝——”

话音未落,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季应玄脸上。

说不清是他的脸更疼,还是她的手更疼,流筝只觉胸闷气短,偏头又吐出了一口血,正要说什么,却被人三两下封住了穴道,全身不能动弹。

季应玄轻声叹息道:“我?给你顺气,别跟我?的力量对抗。”

流筝说:“你为何要救我?,是想留着我?的命继续折磨我?么?”

季应玄不答,并?指贴在她的剑骨处,与她额头相触,安抚她道:“静心,放松。”

流筝看见?他的皮肤近乎苍白?,细碎如霰的雪花落在他睫毛上,没有融化,反而?结成一层薄薄的冰花。她望进季应玄的眼睛里?,瞳孔幽深如长夜,透着极浅的金赭色莲花纹,还有她泪眼朦胧的影子。

他可以驭使业火,如今身上却冷得厉害,仿佛仅剩的一丝热气儿都渡到了流筝身上,在她的血脉里?游走,熨帖她,安抚她。

流筝缓缓闭上眼睛,眼泪却止不住地落下来?。

她积攒了许多狠心的话,见?了季应玄的面,却一句也说不出口。谁叫她本就?是容易心软的人,而?他这副模样,只会让她更加难过。

她拒绝配合季应玄的渡气,也拒绝接受他的血液。

“我?不是你养在焰海中的红莲。”流筝说。

这回是季应玄理亏在先,他摸了摸流筝的脸,数番欲言又止。

她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占了你的剑骨,欠你的情意难以偿还,所以你就?可以不顾我?的感受,居高临下地摆布我?。”

季应玄落在她鬓边的手指几不可见?地一顿:“我?没有。”

“要报仇的是你,要在一起的是你,要抛下我?的也是你……季应玄,你当我?是个什么东西,靠你施恩活着的人偶娃娃吗?”

季应玄的手指抵在她唇边,止住了她更多伤人心的话,声音凉而?轻,仿佛触地即融的霰雪:“流筝,你不该这样想我?。”

流筝冷笑:“我?只该受你的蒙骗。”

十五夜剑骨对她的影响尚未完全褪去,她每说一句话,就?要停下默默缓气,温热的气息令她的面容更加鲜艳,像一支拒霜傲雪,也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崖之?花。

季应玄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悄悄竖着耳朵的宜楣,将流筝拦腰抱起,朝她落脚休憩的屋舍走去。

机括灯应脚步声亮起,素雅的青纱帐落下罩住床榻,季应玄俯身亲吻她,流筝没有拒绝,也没有应和,只是木然地面对着他。

直到他感觉到流筝仍然在闭气,故意要让体内灵力紊乱,胡乱冲撞丹田。

季应玄脸色有些难看:“你有什么不痛快,过了今夜再说,不要任性地折磨自己的身体。”

流筝说:“我?只身上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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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是你的,至于我?要死还是要活,与你有什么关系?”

她从来?没有用这样冷漠的语气,对季应玄说过这样绝情的话,以至于令他忽略了,太羲宫捧在掌心里?养大的大小姐,虽然性子好,万一动怒也有股不管不顾的绝情劲儿。

剑骨的折磨与她紊乱的气息交织着折磨她,她的确很难受,唇色泛白?,额析冷汗。

季应玄同样又气又急,骨节攥着她的双肩,渐渐拢紧又缓缓松弛。

倏然却笑了,似嘲似冷。

他说:“我?时常不知该如何待你,怕你痛苦,怕你难过,费尽心思?,结果?到头来?,既没有讨你的欢心,也未能如愿使你更舒心。既然如此……”

他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紧紧拥住流筝,在她耳边叹息道:“既然如此,我?答应你,遂你的心意,再不会一声不响地丢开你,不会躲着你,不会……顾惜你。”

流筝一时没想明白?何为顾惜,但她更在乎的是季应玄的妥协和承诺。

“你说真的?”

“要我?起誓么。”

流筝提在心里?的一口气终于顺过来?,靠在他的肩头,慢慢回拥着他,心里?涌上失而?复得的满足感。

此时的她并?不知道,这将会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

***

借剑骨的灵力镇灭业火,是治标不治本的缓兵之?计。

莲生真君虽死,但地底业火上涌的趋势并?未减缓,随时会从地表的薄弱处喷薄,沿着山势与河道向?周围蔓延。

为了镇灭业火,流筝奔波各处,席不暇暖,可她没有无穷的精力与分身,越来?越难以支应这四面楚歌的情况。

直到季应玄替她来?做这件事。

与她镇压剿灭的思?路不同,季应玄是将业火收归己用,在地隙处种下业火红莲,红莲会代替他夜以继日地吸纳地底流动的业火。

“如此一来?,你才有时间琢磨太羲神女留下的伏火阵和剑法。”季应玄说。

可是看着红莲源源不断地吸收业火,花瓣脉络的颜色逐渐赤红近乎诡异,流筝心头也笼上了一丝不安和忧虑。

“莲生真君曾掌控了业火红莲近两千年,若是单纯让红莲吸收业火,就?能将地底业火的力量收归己用,那他何必琢磨旁门左道,又是托胎于皇室太子,又是到处收纳追随他的妖魔呢?”

流筝忧心忡忡地问他:“应玄,你这样做,是不是会很危险?”

若是从前,季应玄一定会将她敷衍过去,使她相信这于他而?言并?非一件坏事。可是不久前的争吵,她那些脱口而?出的、令他感到伤心的话犹在耳畔。

他不想再骗她了,这种自以为是的为她着想,其实让两个人都不好过。

于是他说:“是很危险,可是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不悔剑对业火的克制是对抗,但季应玄是红莲之?主,他的方?法是驯服。没有人能比他更从容、更熟练地平息业火带来?的灾难。

流筝久久不语,迎风靠在他肩头,感受他时而?冰凉、时而?灼热的体温。

“是我?太贪心了,既不愿对业火置之?不理,也不愿见?你有毫发之?损。”

流筝声音轻柔,仿佛吹过耳畔的和煦春风。

“可是无论怎样的危险,我?都会陪着你一起,应玄,我?会陪着你。”

第68章容器

春花秋月又一年。

流筝夜以继日地揣摩太羲神女留下的剑法,有时会让季应玄带她重回莲花境中,面对剑冢残壁,时而?静坐顿悟,时而挥剑起身。

季应玄从旁陪着她,偶尔吹动母亲留给他的陶埙,但大多数时候却只在阖目休息。

剑风撩动满境红莲,金赭色的光影浮绕在他身边,他眉眼沉谧,若无知觉,仿佛也?坐化成一支姿态安逸的莲花,抑或是本就缘自红莲化成?。

呼吸日渐浅弱,而剑风日益罡烈。

“我?好像悟到了!”

终于,流筝收起剑,快步走到他身旁摇醒他:“应玄,应玄,快醒醒,我?好像明白了!”

季应玄慢慢睁开眼,有一刹那他眸中金光骤炽,如?业火袭卷,却又瞬息湮灭,仿佛只是红莲花瓣飘过余光带来?的错觉。

流筝微愣:“你怎么了……可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这瞬息的紧张盖过了她悟透剑法的喜悦,而?季应玄握住她的手,顺势倚在她身上,声音散漫道:“无妨,只是做了个梦。你方?才说,悟到了什么?”

仔细检查过他周身无异,流筝悬起的心才慢慢落下。

她说:“我?好像悟到了神女剑法的灵之所在,神女剑法共有七七四十九式,对应人的七情,每七式落下,即斩断一情,忧怖崖处断的是惧,周坨山处断的是怒,太羲宫处断的是欲……”

东西两?境曾有许多神女遗迹,都曾是神女剑落下的地方?。

“所以太羲神女并非是先练成?剑法,然后?将业火镇压于地表千尺下,而?是每七式便自断一情,抽取她的一部分生命力用以镇压业火,所以在第四十九式完成?的那一刻,也?就是她生命耗尽、身化为止善山的那一刻,她才真正练成?神女剑法。”

流筝顿了顿,声音里暗含几不可闻的轻颤:“所以神女剑法……其实是太羲神女的命招,它贵不在招式,而?在于……舍我?断情。”

季应玄沉默听罢,半晌开口问她:“即便如?此,你还是会效仿神女,对吗?”

流筝黯然神伤,却依然含泪点?头。

她说:“太羲宫继传神女遗愿,父兄皆亡故,如?今只有我?……”

季应玄却不似她那般悲切,反而?笑?着为她拭去薄泪:“果然如?此……无妨,你不必顾念我?,我?不会怪你,你尽管去便是,我?会帮你……处理?好身后?事?。”

流筝想说舍不得他,又怕这句话万一勾起他的偏执,欲言又止了许久,最后?竟然只能道一句:“多谢你。”

季应玄笑?如?朗月:“不客气。”

虽然太羲神女的第一剑落在忧怖崖,但流筝并没有完全与?她的痕迹重合,在多番思虑后?,季应玄建议她在掣雷城俯鹫宫的姜国塔中挥出第一剑,在太羲宫镇压伏火阵的白塔下落下最后?一剑。

他解释说:“姜国塔曾是莲生真君盘踞过的地方?,他曾在此处编制梦境,安置执念,所以此地必然是业火最汹涌、最容易泛滥成?灾的地方?。”

流筝也?觉得此话有理?,于是两?人准备前往姜国塔。

“这雨总是不停。”流筝站在窗前观雨许久,突然转身对季应玄说:“我?不喜欢雨天,要么……要么就等天气晴了,咱们再走,好吗?”

她还是没有道一句不舍,季应玄阖目靠在贵妃椅中,没有看见她的神情,只听见她寥寥低柔的话语,却忽然笑?了。

“你想让雨什么时候停呢?”季应玄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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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等到回答。

这场大雨连绵数日,待一旬后?雨过天晴,已是十月深秋。

流筝清晨练剑,带回一身清露,悄悄推开卧房的门,将一枚朱红色的枫叶覆在季应玄的眉心。

她语气很是高兴:“最近天气凉快了许多,业火的影响似乎在逐渐消弭,也?许我?们不必着急——”

话音未落,却见枫叶上白霜融为清露,清露蒸为水气,叶脉发出细碎的裂响,似是耐不住烘烫,忽而?自燃成?一片灰烬。

流筝的话音戛然而?止,手指轻轻触碰季应玄的鼻梁,被烫得瑟缩了一下。

“应玄,应玄……”

他睡得很沉,仿佛沉浸在深深得梦境里,也?许梦中是漫天的火光,连他现实中的身体都要被灼化,衣角袖间散发出一种极浅淡的、烈火席卷繁花的哀香艳尘。

流筝唤不醒他,只好召出不悔剑,借至冰至寒的剑气为他降温。她的手抵在他的太阳穴处,瞬间刺痛,被烫得通红,渐渐灼伤皮肤,鲜血直流。

她指尖的血沿着季应玄的侧额流下,淌过他锋利的下颌,滴在衣上,赤红更暗。

季应玄终于醒来?,躲开了流筝的手,这次流筝看清了他瞳孔中的赤金色,不像上次那样一闪而?过,这次的赤金色更深更亮,像一簇燃烧在身体里的业火,渐渐熄灭,乌黑的瞳孔里重又映出她的面容。

瞳孔中的烈火熄了,他的身体也?不再滚烫,捧起流筝被烫伤的手指,眉心深深蹙着。

他说:“你的手还要握剑,不是用来?做这个的。”

“那你呢?”流筝问他,“难道你就该把自己当作盛积业火的容器,让业火在你的身体里折磨你、燃烧你?”

说着又哽咽起来?。临别在即,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她多愁善感,何?况季应玄实在是狠得令人发指。

“怎么又哭了?我?早就告诉过你,同我?朝暮相对,只会让你更伤心,你应该回太羲宫去,或者周坨山。”季应玄叹息道。

流筝偏过头,将眼泪抹去,说道:“我?不回太羲宫,也?不去周坨山,我?明天就去掣雷城姜国塔,太羲神女能做到的事?,我?也?能做到。”

因为对他的留恋,也?是因为近来?业火势态似有平息的侥幸,她迟迟没有动身前往姜国塔,想与?他多待一天,再多待一天。

如?今才明白,季应玄在业火薄发的地缝处栽满了红莲,红莲夜以继日地吸纳地底的业火焰海,他用自己的躯体做容器,盛放无穷无尽、能滔天灭世的业火。

所以近来?天气转凉,人界平和,万物似有复苏之兆。

所以他总是困倦萎靡,梦里浑身滚烫。

他想用自己的身体困住业火,可万一失败,将会爆体而?亡……他简直疯了!

流筝说:“你不能什么事?情都强行替我?分担,我?已经不明不白地受了你的剑骨。”

季应玄说:“你所谓镇灭业火的责任本就因剑骨而?起。”

流筝:“那你要插手此事?,先将剑骨取回。”

“再说吧。”季应玄帮她包扎好手上的伤口,抵在唇边含笑?道:“不要与?我?算得这样清楚,流筝,否则会让我?觉得你是想摆脱我?。”

太阳已经升到屋脊上,烁金流地,秋风清爽。季应玄牵着流筝的手,沿着山径慢慢走,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唯闻耳畔秋风如?瑟,脚下落叶沙沙。

他们落脚的山屋曾是一位隐士所建,书?屋里有一本落满尘埃的泛黄札记,记载了隐士短暂的一生。

“元熙十九年,余三元及第,鹿鸣宴罢扶醉归,神女如?芝立于庭,为余簪花,一笑?而?去,电光石火不可追。”

“元熙二十二年,红尘樊笼浑噩三载,未有片刻忘怀神女,家母亡葬敛罢,再无牵挂,遂辞官周游,不辞深山远林,盼觅得吉光片羽,得见天幸,足慰此蜉蝣一生。”

“元熙二十四年,神女驾幸。”

流筝与?季应玄走到林泉边歇息,流筝又掏出这本札记来?翻阅。

“隐士又见到神女,然后?呢?”

札记中间有大量得空白,勾起了流筝的兴趣,她将空白的纸张一页页翻过,拾起一枚金黄色与?赤红色交驳的枫叶,夹进札记中。

季应玄说:“然后?他们度过一段快乐的日子,乐而?忘忧,乐而?忘墨。”

流筝阖目靠在他肩头,心满意足地笑?了:“那样很好……这世间总该有俦侣能结成?善果,是不是?”

她不愿去深思,他们刚发现山中屋舍时,其间的摆设宛如?昨日,一双碗筷、三两?个碟子摆在八仙桌上,针黹盒里有一只未补好的袖子,墙上挂着一双斗笠,仿佛主?人片刻即归。

她宁可想象着他们一同悟了道,或是兴起出游,连家当也?懒得收拾。

季应玄将札记翻到最后?一页,指腹抹过书?角,纸页上出现了一个浅浅的“季”字。

他认得札记上的字迹,小时候,母亲曾教他临摹过。

但也?仅此而?已,母亲从来?没有提那人是谁,去了哪里,也?没有教他,该去寻人,还是该去寻仇。

“明天,我?们就出发去掣雷城吧。”流筝突然说。

季应玄阖上札记,垂目应了一声“好”。

***

姜国塔的结界曾被季应玄和雁濯尘联手破开,如?今更显苍老枯旧,孤零零地立在俯鹫宫里。

流筝本想推门直入,掌心触在铁门上,猛得又弹了回来?。

流筝迅速召出不悔剑,警惕道:“里面好像有东西。”

季应玄说:“这姜国塔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它滋养了莲生真君的梦境两?千多年,只会认他为主?。”

流筝心中一紧:“难道他还没死?”

季应玄说:“今日太晚了,不妨改日再来?吧。”

“太晚了?”流筝没想明白他这句话的含义,掌中剑不肯松懈:“不行,此事?宜早不宜晚,不能再拖了。”

练成?神女剑法,镇压业火,此事?迟一天开始,季应玄就会多一分危险,多受一天折磨。

季应玄目不转睛瞧着她,目光似是怅然,似是无奈,轻轻笼住她,将她挡在身后?。

他说:“萧似无虽死,但他留在此处的梦境也?许尚有残余,我?是俯鹫宫的主?人,又曾与?他交过手,比你更熟悉他,所以让我?来?推开这扇门。”

“应玄——”

流筝直觉突然感到危险,想要拦住他,奈何?他的动作比她更快,流筝只见眼前亮起一片金赭色的强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姜国塔的门,再次被推开了。

第69章神识

“师姐,你要去哪里?”

“业火流屠,我要去镇灭业火。”

“我同你一起去!”

“你肉体凡胎,去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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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何时回来看我??”

“待世间业火熄灭,我?第一个来寻你?。”

姒庑——那时他只是?姜国皇子,尚未殿上称君,抱着这样的奢念等?了许久。

他夜以继日地在姜国塔顶上眺望,望见青紫交纵的剑光如雷电霹雳,听见风云呼啸、业火咆燃,忧怖崖处的动静惊得栖身的妖魔皆作鸟兽散。

太羲神?女的剑落下?,心中七情也随之斩断,先是?忘惧,继而忘忧。

也许是?天生万物有灵,也许是?神?女斩断的七情为业火吞噬,感受到威胁的业火竟也生出神?识,化作一缕红影落在姒庑面?前。

它对姒庑说:“吾与天地同生,后土千尺下?长?燃不熄,纵一时被镇灭,千百年后亦能重?聚出世。而你?的师姐,以她的魂魄为引,七情皆断,即使能镇灭我?,也将丧失性命,与天地间的飞沙走石同化。”

姒庑伤心至极,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只要你?听话,吾愿意助你?,这是?交易。”

业火说它愿意暂时偃于?神?女剑下?,休养生息两千年,但是?两千年后,姒庑要将它放出来。

“吾赐你?长?生,赐你?沐业火而不焚的身躯,赐你?近神?的法术,两千年后,你?破开神?女的阵法,引吾重?现于?世。”

姒庑连忙问:“那师姐呢?”

“大道不容吾,必降神?女于?世以克吾,那就是?你?的师姐。”

姒庑游移不定地盯着那缕神?识:“我?怎知你?不是?骗我?放你?出来灭世。”

业火神?识听罢忽然放声大笑,那是?一种不同于?人声的桀桀冷笑,立时令人毛骨悚然。

它说:“倘两千年后天地降生的神?女是?太羲,那你?得偿所?愿,倘若不是?她,这乏味的世间,灭了又如何,你?还有什么不舍吗?”

姒庑瞳孔微缩,仿佛被这一句话钳住了咽喉。

他转身看向远天,森寒的剑光在乌霞赤云里?穿梭,太羲神?女的身影渐行?渐远,仿佛随时都会天塌地陷。

轰隆隆的霹雳声里?,姒庑的声音轻浅却?坚定。

他说:“我?答应你?。”

于?是?两千年后,蛰伏地底的业火突破太羲伏火阵,重?现世间。

“这就能解释地通,为何姒庑一介凡身,能活两千年之久,甚至于?操控业火。”

观罢姜国塔里?重?现的这一幕远古往事,流筝心情复杂。

“也能说得通,莲生真君为何要利用祝锦行?进入太羲宫白塔,破坏神?女拼尽性命布下?的伏火阵。”

季应玄走到她身前,业火红莲从他的袖间涌出,化作金赭色的花影缭绕在他身边。

他说:“小心些?,这姜国塔还醒着。”

准确地说,是?盘踞在姜国塔里?的东西仍有意识,注意到了来人的存在,要将这些?沉寂已久的故事告诉他们。

于?是?姜国塔里?又变了一幕,熊熊燃烧的业火中,一个白衣女子伏在地上,似乎受了很?重?的伤,她右手握着寒气未息的命剑,左手破血,绕周身画了一个圈,又以血为墨,在圈里?画下?术法文路。

流筝惊讶出声:“这是?太羲伏火阵!”

话音落,白衣女子身下?阵法已成,突然亮起幽蓝色的寒光,向外扩大了几十倍,径长?约有数十步,将周遭嚣张的业火一削干净。

白衣女子微微仰头,流筝看清她的长?相,纵然已有心理准备,仍不由?得一愣。

蛾眉杏眼,昳丽端方,浅琥珀色的瞳孔仿佛正与流筝对视。

与她有六七分的相似,最大的差异,在于?两人迥然不同的气质。

一个清冷端方,一个温柔可亲。

“应玄,我?……难道我?真与神?女有什么关系?”

之前陷入姜国塔中莲生真君的梦境时,流筝见过自己映在泉水中的长?相,却?怕是?有人故意要误导她,不敢深思。如今又见一面?,流筝不由?得有些?动摇。

尚不待季应玄说什么,但见太羲神?女合掌结印,念念有词,随着法术生效,她身下?的影子竟然慢慢脱离她,站到了她面?前。

那影子仿佛一个懵懂出世的婴孩,好奇地四下?顾盼,见神?女伤重?,伤心地跪在她身边哭泣。

“别哭,别哭,”神?女安抚她,“此次不能将业火自根源斩灭,我?有预感,千百年后,它仍将出世为乱。”

“我?已一无?所?有,留下?你?,望千百年后,或可化劫……只是?我?剑骨已碎,恐怕你?也……你?也……”

神?女断断续续叹息,最后一滴泪滴落在影子身上,那影子便化作一缕清风,久久盘旋在伏火阵上空。

仿佛大梦初醒,又仿佛久别重?逢,流筝怔愣地望着这一幕,也跟着落下?眼泪。

“我?好像记起来了,我?好像……太羲她……”

原来她与太羲神?女之间,真的有因果。

正在她心思恍惚之际,季应玄突然握住她的手,说:“事情有些?不对。”

他说:“倘若莲生真君知道你?是?神?女点化的影子,又怎会将你?误认成神?女的转世,一口一个师姐地喊你?。”

经他一提醒,流筝骤然惊觉:“是?啊,太羲她点化我?的时候,并没有其?他人在场,姒庑更?不可能知道,除非……”

“除非这根本不是?莲生真君的遗留的梦境。”

话音落,姜国塔内突然响起一阵古怪刻意的桀桀冷笑,似是?想表达某种得意和愉悦的心情,然而听上去着实不像是?人发出来的声音。

那声音说道:“西境莲主,你?不愧是?吾这两千年的筹谋里?,唯一的意外。”

果然是?业火的神?识。

季应玄倒是?不惊讶,好整以暇道:“你?比我?想象中更?能忍气吞声,竟躲到这里?来了。”

业火神?识不以为忤,对季应玄说道:“你?比姒庑聪明,能杀死他是?你?的本事,但你?别忘了,你?的力量源于?吾,只有同吾合作,你?才能变得更?强大。”

流筝开口道:“更?强大,然后呢,业火流溢、混沌不分的世间有什么意思?”

“为何没意思?”神?识说:“天地初生之态本就不该遭到破坏,神?灵是?天地的疾疫,生灵则是?天地的私心。”

流筝道:“既然你?与世间两不相容,那我?们与你?讲不通。”

神?识讽笑道:“你?有什么资格来评判吾?你?妄图吸纳世间的所?有业火,马上就要爆体而亡!不与吾合作,只有死路一条!”

流筝蓦然抬眼,看向季应玄,嘴唇动了动。

季应玄云淡风轻一笑:“它骗你?呢……它之前寄居在莲生真君身上,莲生真君死后,它想重?新归于?业火,可是?业火已经快被红莲收尽,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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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栖身之地,所?以才想骗咱们将业火放出来。”

流筝不为所?动:“也就是?说,你?真的有爆体而亡的危险。”

“不会,”季应玄声音温和,“这不是?还有你?在身边么。”

“我??”

流筝没想明白自己能帮上什么忙,业火神?识的心思被点破,突然朝她扔出一颗爆裂的火球,被季应玄拂袖挥到塔壁上。

袖间红莲骤然生长?,红影如法相,将流筝与季应玄二人护住。

“西境莲主,你?以自己为容器,时日无?多——”

“同它废什么话。”

季应玄声音低冷,突然飞身上前,业火红莲缠绕他的手臂,花影凝成一支长?剑,以移光换影的速度朝神?识刺去。

神?识体量轻盈,飞快躲闪,流筝召出不悔剑,从另一端堵它的去路,两人时而一前一后,时而一上一下?,缠得业火灵识不得脱身,屡屡被命剑刺中。

神?识是?虚体,剑对它的伤害有限,但不悔剑冰寒,令它觉得浑身难受,何况被多番戏耍,早已惹毛了它。神?识一次性甩出十数枚爆裂的火球,趁流筝飞剑去挡的时机,抻成细长?的绳索模样,缠住了季应玄的胳膊。

这令它十分得意,它要绞断季应玄的胳膊,钻进他的身体,汲取业火的力量,如果一切顺利,说不定还能将季应玄的力量也占为己有。

却?不知季应玄故意卖了个破绽,正等?着它自投罗网,在神?识缠上他手臂的那一刻,他的手臂突然化作满簇红莲,将神?识紧紧拢住。

流筝惊得险些?拿不稳手中剑。

“应玄!你?的胳膊!你?——”

最后一枚爆裂火球贴着流筝耳边擦过,业火的罡风削断她的长?发,在她侧脸留下?细长?的伤口。

她却?无?知觉般,怔怔看着季应玄化作红莲的手臂,枝蔓与花瓣仿佛囚笼,暂时将业火的神?识困在其?中。

“流筝,你?冷静些?,仔细听我?说。”

他的声音倒是?非常冷静,平和地仿佛蓄谋已久。

“业火是?与天地同生的力量,我?虽能借红莲将其?一时吸纳,却?不能长?久地盛放它,它已经融化了我?的骨髓,又觉察到神?识的呼唤,恐怕很?快就会冲开我?的束缚……我?会爆体而亡——”

流筝高声打断他:“不,你?不会!”

她将不悔剑的剑光合拢成天穹状,想要将季应玄罩在其?中,借命剑的冰寒灵力降低他周身的温度,减缓他的痛苦。剑光天穹在逼近季应玄的过程中滋滋作响,变得越来越薄,仿佛与炭同器的冰罩,迅速消融。

“你?这样救不了我?,只会让我?更?痛苦,流筝……听话些?,把剑收回去。”

季应玄的袍角开始燃烧,他瞳眸里?的金赭色的火光渐盛渐亮,乌发扬起,露在外面?的皮肤越来越白,仿佛被包裹的业火融化,渐渐形如透明。

他的五脏六腑、七筋八脉,俱是?如火中滚过一般鲜红。

和他如今的模样相比,他的声音平和得近乎残忍。

他说:“在业火爆开我?的身体,与它的神?识相融之前,你?要用不悔剑刺穿我?的心脏,将我?与业火一同镇压——这是?唯一的机会,流筝。”

第70章推开

流筝执剑的手不住地打颤,眼?泪很快模糊了视线。

她固执道:“不可能,一定会有别的办法,我?先保住你,我?们——”

“流筝!”

季应玄的声调扬起,凌厉冷沉,一字一字如针尖扎在她心头。

他说:“我从前就警告你离我远些,是你信誓旦旦保证,此后万事无悔,这是你自?己答应的。”

流筝含泪道:“我?没有答应会亲手?取你性命!”

“眼?下你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季应玄说,“坐视我?爆体而亡,业火与神识相融,以姜国塔为始,再次流屠人世……或者?,在此之前,你将我?与业火一同镇灭。”

业火的神识狂躁地在红莲织就的牢笼里冲撞,为了锁住它,季应玄将越来越多的血肉化作红莲,加固对神识的钳制。

如此一来,体内的业火则变得更加难以压制,透过逐渐消融的血肉,流筝看见他脖颈间的血脉爬满了金赭色的裂痕。

业火在季应玄体内燃烧,流筝却觉得自?己将喘不过气了。

她数次举起不悔剑,又崩溃地落下,咬得唇间鲜血淋漓,依然难以狠下心?来,将剑刃送进自?己恋人的心?脏中。

季应玄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流筝,我?就要坚持不住了……算我?求你,别再让我?受此折磨,给我?个痛快。”

流筝紧绷的喉咙里几?乎难以发声:“这何尝不是在……折磨我??”

整个姜国塔里的空气都变得焦灼,令人无法呼吸,仿佛置身于滚灼的蒸笼中。流筝冷汗与热汗交织,这一会儿?的功夫,只觉得眼?睛生疼,却是再无眼?泪可流。

她不顾火焰的灼伤,想?要触碰季应玄,见他要分出红莲来保护她,忙又退回去。

她心?里清楚,若是业火冲破季应玄的躯体与神识相融,会有怎样的后果。她既已承继神女遗志,不惜以自?身性命镇灭业火,自?然在行动之前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可是未曾想?,死亡并非是最艰难的抉择。

“流筝。”

季应玄望着她,赤金色的瞳孔依然显出温柔的神色。

他说:“我?生于业火,死于业火,这是我?的宿命,我?无可争抗,可我?想?死在你的剑下,还想?最后能……落在你怀里。”

责任与情感撕扯着流筝的心?,季应玄怅然的叹息割断了悬在她心?口?的利刃。

突然,流筝握紧了不悔剑,其用力之深,剑柄的纹路割进了她的掌心?,血液沿着剑柄流向?剑刃,又缓缓滴落在脚下。

颈后剑骨铮鸣,至冰至寒的灵气大振,如狂风卷雪过境,与环绕季应玄的业火焰气相撞,两股力量瞬间化成?实质,发出清脆的咔嚓碎裂声。

剑起,剑意汇于刃尖,青紫如电。

流筝将不悔剑对准了季应玄,拼尽了所有的狠绝,说:“至少我?们要同生共死。”

季应玄忽然笑了,仿佛是心?满意足,又似是不置可否。

不悔剑逼近,一路咔嚓咔嚓破开焰气形成?的罡风,剑尖抵在季应玄心?口?的那一刻,他不仅没有抵挡,反而克制着周身红莲想?要救他的冲动。

他闭上眼?睛,先听见剑刃刺破血肉的声音,借着听见流筝的啜泣声。

很低,却从未如此伤心?过。

哭得他心?里也跟着疼。

不悔剑寸寸推进,直到穿胸而过,季应玄感觉到至冰至寒的灵气从他心?□□开,在他体内与业火相撞。

冰寒两重天,交织着撕扯他的三魂六魄,七经八脉,这种折磨,竟比当年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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剖走剑骨、推下业火深渊中难捱千倍百倍。

他已没有力气睁开眼?睛,被剑意抵着,飞速下坠。

却有一双手?拢住他,柔软咸湿的触感贴上他的嘴唇,在无穷尽的折磨里,如此轻易地夺走了他的心?魄。

流筝伏在他胸口?,低声叹息道:“应玄,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就当是一起入睡,好?不好??”

“听说姜国塔能保存梦境,应玄,你想?做个怎样的梦呢?”

她的声音像一缕轻风,落进他最后的知觉里。

不悔剑带着两人向?下坠落,剑意破开地表,大地震颤出裂痕,渐宽渐深,似千尺不可见底,要将他们的身形吞没。

“流筝。”

她以为他睡着了,接近地表之际,却又听见他的呼唤,连忙应声:“我?在这儿?。”

季应玄说:“我?赠你的剑,其名不悔——生离死别皆不悔。”

话音落,他利用体内冰寒交织的气流,凝聚最后的力气,突然将毫无防备的流筝推开了一尺左右的距离——

足够了。

流筝目眦欲裂,慌忙要伸手?抓住他,却在即将触碰到地隙之际,听见了身后一声威武悠长?的虎啸声。

她的指间与季应玄的发丝擦过,身后一道蓝色的剑光袭来,砍断了她手?中的剑柄。

砍断了她与季应玄最后的连结。

蓝色剑光将她拢住,阻滞了她坠落的速度,流筝眼?睁睁看着地隙在她面前闭合,吞没了季应玄的身影,连一根发丝也没有留下。

流筝惊愕地伏在地隙闭合的地方,迷惘与恐慌将她攥得透不过气来,她伸出手?,颤抖着开始挖地面的石板,想?要将地隙重新挖开。

眼?泪滴在青石板的裂痕上,隐有血红色晕开。

身后有脚步声走近,那人蹲下,握住了她鲜血淋漓的双手?。

“流筝,你看看我?。”

流筝抬起头,看见了一张朝思夜想?的脸,意外使她脸上的神情出现了短暂的空白,她沉默地盯着他——她的哥哥雁濯尘。

雁濯尘强行将她从地上带起来,接过缈缈抛来的披风将她裹住。

他说:“流筝,我?来带你回家?了。”

仿佛做梦一样。

季应玄的死亡,与雁濯尘的复活,都是梦里才?会发生的事。

流筝浑身僵硬,怔然不语许久,雁濯尘担忧焦灼的面容映在她的瞳孔里,像是映在没有知觉的水晶琉璃珠上一般。

“流筝,流筝,你同我?说句话,我?是哥哥……”

流筝突然偏头喷出了一口?血,血珠凌空扬作一面雾扇,纷纷落在她玉白色的披肩上。

她在骤然的悲恸与欢喜中晕了过去。

***

两个月后。

宜楣端着一碗黑黢黢的汤药走进灵霄院,浓郁的药气让挂在屋脊上午栖的陆缈缈打了个喷嚏,身子?一歪,从房顶摔下,忙变作猫形落地。

宜楣被她吓了一跳。

“怎么?又要喝药,”缈缈抱怨,“喝了两个月了,流筝姐姐不仅没醒,反而睡得更沉,脸都喝成?炭黑色了。”

宜楣正要说什么?,见雁濯尘走过来,弯腰将猫形的缈缈捞进怀里。缈缈抗议地“喵”了一声,然后把脸埋进他怀里,没有了动静。

雁濯尘捏了捏缈缈的耳朵,被她咬了一口?,反倒笑开,春风似的一瞬。

宜楣心?中感慨,垂了眼?。

雁濯尘说:“师妹不必担心?,你熬的药很好?,我?每日都给流筝把脉,她的情况正一天天好?起来,走吧,我?随你一同进去。”

冬日里难得有这样温煦的阳光,照得小径旁的积雪都闪闪发亮,缈缈摘了一支梅花,衔在嘴里,又耐不住寂寞地变作人形,率先推开了流筝卧房的门。

“流筝姐姐,今日的梅花真?是漂亮,是五瓣的,简直同我?的爪子?一样可爱——”

她走得快,率先绕过榻前围屏,雁濯尘与宜楣一进门就听见了她的尖叫声:“啊啊啊啊——”

“怎么?了,难道是流筝醒了?!”

“嗯,醒了……”缈缈从屏风后探出一半头,茫然地看向?雁濯尘:“而且不见了。”

雁濯尘:“……”

床榻上空荡荡,盖在流筝身上的鲛绡锦被叠得整整齐齐,锦被上留下了一封信。

“吾兄亲启。”

雁濯尘从缈缈手?中接过信展开,阅罢长?长?叹息一声,拧着眉心?不语。

宜楣问:“难道流筝又回姜国塔去了?”

雁濯尘回答道:“流筝没说去向?,可是除了姜国塔,她也没有别的地方流连。”

宜楣说:“她的命剑已竟镇了业火,如今虚弱可期,只怕路上会遇到危险,不如我?下山去追她。”

雁濯尘轻轻摇头:“我?与缈缈去追流筝,太羲宫的事就托付给师妹你了。”

说罢转身就走,宜楣追出去一步:“宫主选任在即,师兄——”

雁濯尘说:“我?早就失去了执掌太羲宫的资格,姜怀阔之后,是你和流筝把即将倒散的太羲宫撑起来,宫主这个位置,只你与她有资格问鼎,如今看来,倒是非你莫属了。”

他从腰间摘下一枚玉佩模样的印信抛给她,宜楣下意识接过,发现是宫主传信令。

持此令者?,视同太羲宫宫主。

宜楣攥着传信令,望着雁濯尘离开的方向?,心?情颇为复杂。

同天生太清剑骨的雁濯尘相比,她的天分实在寻常,再怎么?努力练剑,也不过是望他的身后尘。

她羡慕过他的天资,仰慕过他的风采,在听闻师父师娘有意要为他们做媒时,也曾芳心?暗许。

她想?着……若是追不上他,能与他比肩也是好?的。

不料造化弄人,世事翻覆,如今这枚宫主传信令,却交在了自?己手?中。宜楣怅然地叹了口?气,说不清心?头到底是什么?滋味。

她既没有太清剑骨,又没有镇灭业火的旷世功绩,也不知道太羲宫的师弟师妹们会不会服她。

正沉思时,宫内弟子?匆匆寻来报信。

“大师姐,周坨山的墨少公子?带了人来,可要放行?”

宜楣说:“他这些日子?也算是熟客了,放进来便是,怎么?今日还要上请。”

弟子?有些为难道:“这次来的人比较多,墨族半个村子?的人都来了,墨少公子?说……”

“他说什么??”

“他听说太羲宫即将选新一任的宫主,他来给您撑场子?。”

宜楣深深吸了一口?气,憋在心?头,怎么?也咽不下去。半晌,无奈地认命,提剑朝南宫门的方向?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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