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这么着,我与你对弈一局,大郎来替我们?点筹可好?”林晚霜说话间,抬首去看林樾,笑得意味深长?。
替她们?点筹便可大大方方地坐于施晏微身侧,倒是?正中林樾下怀,只克制着面上?的腼腆之情,自个儿去搬来一张圈椅坐了。
临近子时,林楹捧着孔明锁昏昏欲睡,林晚霜和施晏微身上?也乏了,勉强下完一局便起身煮酒过筛,与林樾品起酒来。
林晚霜替施晏微筛了小?半杯酒,笑问她道?:“这郎官清确是?好酒无疑,三娘何?妨饮上?一小?口尝尝?”
施晏微今日玩的开心,是?以并未推辞,只将那高足银杯接过来,权当是?助助兴了。
未料那郎官清度数不?低,施晏微不?过饮下一口便觉得喉咙里有些呛,搁下酒盏拿巾子掩嘴轻咳两声。
林晚霜见状懊悔不?已,忙叫人送清茶上?来,微折起眉头连连道?歉,“这原是?我不?好,三娘可难受的厉害?”
施晏微摇摇头,宽慰她道?:“无妨,不?过是?许久未沾一滴酒,有些不?适应罢了。”
话音方落,又?有小?厮来报说,烟火皆已经备好,可往檐下去观赏烟花。
林晚霜这才展开眉头,复又?轻笑起来,温声细语地唤醒林楹,替她披了一件小?小?的大红锦缎斗篷,牵起她的小?手往屋外走去。
子时一到?,整座洛阳城的上?空,数以千计的烟花争相绽放,绚烂多彩的火光照亮漆黑的夜幕,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响彻长?空,年?味十五。
林楹缩在林晚霜怀里,捂住耳朵睁圆了水汪汪的杏眼?,张开小?嘴脆生生地问身后的林晚霜道?:“这么多的烟花炮仗,年?兽可有被吓跑了吗?”
林晚霜面露微笑,十分耐心地回答她道?:“年?兽最是?害怕炮仗爆竹之声,只怕早被吓得躲回它自己家去了。”
临近子时二刻,屋外烟花声渐歇,林晚霜掩嘴打了两个哈欠,平声吩咐锦鳞带着施晏微去西厢房安歇。
天色实在太晚,雪天夜路格外难行,施晏微亦不?想麻烦府上?的车夫冒着严寒,离开温暖的家巴巴送她回去,欣然接受林晚霜的安排。
宋府。
薛夫人等人看过烟火,皆聚在垂花厅里守岁,宋洺坐在小?火炉旁筛酒吃,高夫人坐在月牙凳上?,静看宋清和宋清音两姊妹玩双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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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黎川抱着猛芙现编起年?兽的故事来哄她开心,薛夫人则是?拿拨浪鼓逗宋聿怀里的曾长?孙玩儿。
众人言笑晏晏,四世同堂,可谓天伦共享。
独宋珩手执自斟壶,面色如常地倒着冷酒吃,时不?时地抬眼?去看宋清和与宋清音对弈,去岁春日的那个夜晚仿佛还历历在目。
女郎怀里抱着为他所不?喜的狸奴,微垂着下巴,翠岫般的黛眉轻蹙起,指尖捻起一枚双陆棋子,凝眸做沉思状。
一人一猫,出奇的赏心悦目。
她现在是?否也在与人对弈呢?宋珩看着宋清和怀里的踏云,鬼使?神差地暗问自己,久久得不?出答案。
不?多时,宋清和输了一局,见他在自顾自地独自吃着冷酒,并不?与人说话交谈,不?免心生疑惑,离开棋盘来到?宋珩跟前?,少不?得轻声细语地劝他道?:“二兄怎的不?与我阿耶一同吃温酒去,这会子吃多了冷酒不?怕明日提剑时手打颤么?”
她不?晓得宋珩心情低落的缘由,宋聿和薛夫人却?是?知晓的,是?以她的这番话一经问出,祖孙二人便齐齐看了过来。
宋珩一身的酒味,头脑却?还清明着,耳听着宋清和与他说话,又?见薛夫人和宋聿拿一副忧心他的眼?神看他,心中那股憋闷之情愈甚,只淡淡朝她道?了句无妨,假托出去吹吹风醒醒酒,立起身来离开垂花厅,不?肯叫任何?人跟着。
外头的天空阴沉沉的,不?见半点月光和星子,冯贵追上?他递去一盏碧纱灯笼,宋珩垂眸略看一眼?,只觉颇有几分眼?熟,遂伸手接过,自往园子深处走去。
不?觉间来到?初见她时的栖霞亭,只觉四下景致风物皆未改变,又?好似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生平第一次,他的心里空落落的。
元日本该是?高兴喜悦、欢声笑语的,可他却?半分也开心不?起来,亦无法?勉强自己于人前?显露出半分笑颜。
每每想起那日夜里的情形,他便会恨得咬牙切齿,可当怒火散去、平静下来后,又?会控制不?住地担心她孤身在外是?否遇到?了危险,可有叫人欺负了去……
她或许已经后悔当日离开了他,也在盼望着他能早些找到?她呢?
宋珩思绪纷乱,心乱如麻,不?由自主地迈进亭中,坐在石椅上?吹着冷风,似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来让自己清醒一些,不?要再被一个背叛了他的小?小?女郎牵着思绪走。
踪迹显
是夜,子时过后,阴云密布的天空开始落起鹅毛大雪来,宋珩在亭中坐了足足半个时辰,回想起太原今年降下第一场雪时,蘅山别院,他立在雪地里与她?对视,进屋后与她?做尽亲密的事,抱着她?去?浴房沐浴,又在床榻上拥着她一同入眠……
那也不过才是数十日前的事,或许早在那时候,她?就盘算着离开他了吧。
他还?真是自作多情。宋珩平视前方,自嘲地笑了笑,两手攥着衣料握成?拳头,手背上?青筋凸起。
宋珩独坐一阵子,起身出了亭子,迎着凛冽的寒风和冰凉的飞琼,信步回到退寒居中,再没了往年守岁的心思,失魂落魄地洗漱一番,钻进冰冷的被窝。
薛夫人等?人闹到后半夜,渐渐地来了困意,遂各自回自己的院子安歇去?了。
彼时,千里之外的洛阳城中,亦降下细密的雪珠来。
次日,施晏微晨起时,屋檐上?原本已经消下去?的积雪又添了些?新雪上?去?,庭院中柳絮铺地,银霜压树。
两个身穿厚重冬裙的媪妇正立在青石小径上?,不紧不慢地清扫积雪,嘴里讨论着今年洛阳城中的驱傩事宜。
施晏微洗漱完毕后,坐在妆台前自己梳着发,才用银簪将头发绾了,便有?婢女?过来唤她?去?家主屋里共用早膳,施晏微听后点头应下,簪了朵绯色的绢花,随人一道过去?。
正房内,着深色衣服的媪妇送来早膳,林晚霜先嘱咐林楹自己吃面,随后偏过头来与施晏微说话:“今天是正月初一,元日,城中各坊皆有?驱傩仪式,三娘随我们一道出去?瞧瞧罢,也?好热闹热闹。”
驱傩不独洛阳有?,在整个王朝的土地上?几乎都有?这样的节日习俗,只是在时间?和形容、程序上?存在一定的偏差。
因去?岁元日,施晏微偶然得了风寒,整个人病病歪歪的,忽而薛夫人等?人并未邀她?一道出府去?看?驱傩,是以她?还?未曾亲眼得见过,现?下听林晚霜有?此问,自是欣然答应。
一齐用过早膳后,林晚霜漱口?净手,这才亲自去?替林楹披上?斗篷,而后又差人去?将林樾请来。
等?人来了,她?与施晏微一左一右地牵着林楹去?到府门外,林樾则默默跟在她?们身后,很是自觉地在她?们的后面上?马车。
举行驱傩仪式的街道上?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就连街口?都被堵得水泄不通,施晏微的身量放在女?郎里算高,可若是与挡在她?前面的郎君相比,自然还?是矮了一些?的,饶是她?这会子努力踮起脚尖往里看?,却?也?只能瞧见几张带着青面獠牙的面具的面孔。
耳畔传来阵阵笛声和鼓声,驱傩仪式在众人的欢呼雀跃声中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林樾生得高挑,便抱起林楹坐在他结实有?力的肩膀上?看?那驱傩仪式,林楹冷不丁地见到那些?扮演鬼怪的人,却?是半点不怕,反而乐呵呵地拍手叫好,倒叫林晚霜有?些?忍俊不禁起来。
待看?过驱傩,一行人又往庙会上?逛了小半晌,在大大小小的摊位前吃了各种具有?洛阳特色的小食,不觉间?已是午后。
林晚霜细心地吩咐车夫先将施晏微送回甜水巷,这才返回林府。
至年初三,洛阳城中传来圣人禅位于宣武节度使江晁的消息,百姓知晓后,自是一片哗然,议论声响彻大街小巷,然而仅仅过得三五日后,一切便又归于平静,仿佛皇位更迭不过是一件再稀疏平常不过的事情,甚至不比临近的州郡爆发战争来得重要。
施晏微充耳不闻窗外事,只每日窝在家里抄书,短短十余日下来,竟又抄完了将近半本。
这期间?,因林晚霜早晚忙着梳理府外各个铺子的生意和进销存情况,只叫林樾领着林楹活来甜水巷里瞧过她?两回。
林樾心中一直记着元日那天,施晏微现?在人群中踮起脚尖看?驱傩的场景,心下便知她?定是未能瞧清,起了好奇心,是以第一次上?门时,特意带了有?关驱傩的小画册过来。
第二次则是带了些?他在西域经商时买回来的各种有?意思的小物件,因怕施晏微不肯收,只说是些?极寻常的东西,不值几个钱,如此,施晏微方肯收下,连连表示日后也?当赠他一些?回礼才妥当。
光阴似箭,一晃到了上?元这日,林晚霜勉强忙完手头的活计,自与林楹和林樾来寻施晏微一齐去?坊市上?逛花灯会。
施晏微在屋里呆了这十几天,早闷得不行,岂有?拒绝的道理,披上?一件款式用料都很普通的斗篷就随她?们一起出去?玩了。
马车行驶的路途中,林樾没话找话,同施晏微说了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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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西域听到的民间?故事。
下车后,一行人往热闹的街道上?走去?,待经过一个生意不错的馄饨摊时,施晏微停下脚步,含笑提出要请她?们吃馄饨。
林楹晚膳用得早,正好有?些?饿了,也?不管她?边上?的阿娘和阿舅作何反应,她?先往馄饨摊的长椅上?坐了。
施晏微旋即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逗得绽唇一笑,忙叫摊主煮六碗馄饨送来,另外两碗是给随侍的锦鳞和小厮瑞儿的。
一时两碗馄饨上?了桌,施晏微让林楹和林晚霜先用,才刚拿了勺子递给林楹,就听邻桌两个身着圆领长衫的读书人正吃着馄饨,笑呵呵地聊起当今天下的时局来。
“前儿圣人禅位于魏王,魏王元日也?顾不得过,清晨便领兵回了宣武,想来是要定都汴州?”
那身量略瘦些?的郎君听了,便皱起眉来,故作高深地道:“依某看?,魏王既是接受圣人禅位,自是名正言顺,该当定都长安才是。”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那边桌上?却?又立起一位年过四旬的中年郎君来,朗声说道:“两位后生莫不是忘了,河东还?有?位拥护圣人的宋节使哩,却?不知他肯不肯认这道诏书。”
两位书生听后皆陷入沉思,似乎也?无心再用馄饨,只低下头各自琢磨局势去?了。
河东二字和宋节使三字入耳的一瞬,施晏微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微微颤了颤肩膀,心跳亦随之加快,乃至于摊主端来另外两碗馄饨时,她?的手尚还?搭在膝盖上?,迟迟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林晚霜敏锐地察觉到她?此时的异样,忙拍了拍她?的手背,嘴里关切问道:“三娘,你怎么了?”
施晏微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勉强挤出一抹浅浅的笑容,摇了摇头,沉静道:“没什么,只是心中感叹世事无常,明明去?岁的圣人还?是个相貌俊俏的少?年郎。”
关于圣人的相貌坊间?并非没有?传言,林晚霜亦有?所?耳闻,但因她?看?上?去?颇有?几分心不在焉的,遂暗暗起了心思,含着笑打趣她?道:“相貌俊俏?郑三娘少?时既是就生活在长安,可是得见过圣人吗?”
华清宫和大明宫的宫宴之上?,她?在宋珩身侧得见过圣人的。
一番话问得施晏微差点手心生汗,唯恐叫她?瞧出什么,只佯装镇定地回答道:“未曾得见过,我方才不过是随口?一说。”
林晚霜见她?回过神来,便将其中一碗馄饨往她?跟前挪了挪,温声提醒她?道:“馄饨要趁热吃才好吃呢。”
施晏微颔首,心不在焉地道出个好字,那日木勺去?舀眼里的馄饨。
转眼到了正月廿十,年过五旬的魏王江晁登基称帝,建立南魏,定都汴州。
不过三两日后,江晁登基的消息便传递至太原。
程琰知晓后,连夜前往宋府觐见宋珩,直言河东当以拥护国朝为由南下夺取长安、洛阳二都,与江晁分庭抗礼,以谋将来。
宋珩心内亦有?南下之意,当下听了程琰的进言,自与他骑快马往官署而去?,又令人去?请三位将军、副使、观察使、判官、掌书记等?人速速前来官署共商大事。
众人商议至后半夜,一致决意先往河中出兵往西南夺回由江晁驻兵暂管的长安、潼关、华州,待攻下长安后,再与刘同所?领的河阳军汇合直取洛阳。
是夜,月明星稀,春寒料峭。
宋珩着一袭金黄甲胄,于沙场上?点八万军马,次日卯正,天还?未亮,便已来到宋府辞别薛夫人等?人,而后骑马离了太原。
大军一路南下直取潼津,不过数日便顺利攻下两座城池,乘胜往华州而去?。
那潼津守将郭敦乃江晁远房表亲,武功尚可,却?胸无点墨,由身边将士掩护逃出城郭后,见河东军转而望华州方向?而去?,自是扬鞭催马,连夜赶往长安告知守将军情。
宋珩令卫洵一万兵前往华州,其中五千兵在长安前往华州的要道上?设下埋伏,余下五千兵于城外安营扎寨,暂且按兵不动。
郭敦不知河东军是有?意放他逃离,只行色匆匆地带着十几骑精兵败走至长安城下,高声呼唤城门郎开启城门。
那城门郎早换成?宣武军,见来人是魏王麾下,忙不迭命人取来钥匙打开朱漆城门。
郭敦来不及与城门郎解释太多,急匆匆地道出“河东军将至”五个大字,接着便头也?不回地往城中进,一路疾驰至长安守将霍兴府上?,将宋珩领兵攻下潼津、欲要谋取华州之事一五一十说了。
于公,华州距长安不过二百四十余里,倘或河东军攻下华州,那么长安势必危矣;于私,华州守将崔诀是他的郎子。
霍兴自知军情危急,加之护人心切,一时乱了心智,不顾心腹手下苦心劝告,执意令宣威将军王旭领兵两万驰援华州。
隔天,霍兴自长安派出的援军行至华州边境,援军将领王旭于山丘上?眺望远方的华州城楼,却?不见半分作战的迹象,不免心中生疑,命随行随行将士多加留意四方动静。
又行了约莫小半个时辰,下得山丘,进入位于密林之中的官道。
王旭收紧缰绳,不由放缓行军速度,心中暗忖:此间?地势陡峭,倘或有?伏兵隐匿于此,则情势大为不妙,当小心为上?。
正静心思忖之际,忽听官道两边射出数以百计的箭矢来,黑压压如一片趋向?金黄稻谷的飞蝗,发出簌簌声响,不多时便已有?数十人应声倒地。
王旭见状心中大惊,又恐军心涣散,是以面上?不显半分慌张之色,只倒吸口?凉气便要下令后退,未料那些?执剑的河东军一鼓作气,自拉弓引箭的前排弓箭手和盾牌手让出的道路后方冲杀而出,直杀得魏军溃不成?军,四散奔走,犹如过街老鼠。
顷刻间?,魏军士气跌落谷底,数以千计的士兵惊慌失措地往后方败走,未料后方又来一支两千人的河东骑兵,个个以一当十,手起刀落间?,斩杀魏军于马下,杀声震天,血流成?河。
长安城外。
宋珩列阵二十余里,亲自领兵攻城,但因城墙高耸坚固,一时间?难以攻下,然程琰与宋珩却?是半点不急,每日只将将攻城不过两个时辰,便鸣鼓收兵,而后埋头往军营前挖开一条宽约两米的壕沟。
城中有?好事的百姓闻听河东军一连三日攻城不力,却?是自顾自地在城墙外挖起壕沟来,大有?欲要与魏军长期对峙耗尽长安城中粮草之意,不免起兴成?群结队往城楼上?来观战,看?那些?河东军跟庄家汉子似的抡起膀子挖壕沟。
过得十日,卫洵攻下华州后,自城外与宋珩汇合,将崔诀和王旭的头颅悬挂于壕沟前的高台上?示众,霍兴立在城门上?,眼见爱婿的头颅竟被卫洵斩下,又听围观百姓对此议论纷纷,大抵都是夸赞河东军之言论,自是气急败坏,红着眼下了城楼,忙不迭令人请来诸将和城中文臣商议退敌之策。
副将刘茂提议死守城门,直言待河东军粮草将要耗尽,军心涣散之际,方可出城迎敌,届时定可大败河东军。
霍兴失了城池、爱婿,此时复仇心切,若要依刘茂所?言退守城中,只觉胸中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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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遂握着拳沉吟不语。
见他默不作声,在场众人亦不敢再多言,只静立在原地等?待他的决断。
屋中落针可闻,气氛正沉闷僵持着,忽有?一圆脸文臣出列,面色从容地对着霍兴提议道:“节帅纵横沙场近三十载,那宋珩不过一黄口?小儿,节帅何妨填平沟壑主动迎敌,再由节帅亲自领兵出城鼓舞我军士气,一举击退河东军。”
话音落下,霍兴面色稍缓,似有?动摇之意,素日里惯会奉承他的臣下见状,皆言退守城门乃是怯懦之举,如今魏王于汴州称帝,建立南魏,他宋珩攻打长安是为反叛之举,理应人人得而诛之,何愁魏军无士气。
霍兴听后信心倍增,略思量片刻后,下令连夜填平壕沟,明日出城与河东军一战。
卯时二刻,那道由河东军费了好些?日子挖出的壕沟便已被魏军填回了大半。
手下来禀此事时,宋珩心中暗忖时机成?熟,今明两日便是攻下长安之日。
过了卯时,帐外天光大亮,前来城楼处围观的百姓越聚越多,大抵都在讨论河东军接连攻破潼津、齐州、同州之举。
霍兴眼见那道壕沟将要被悉数填平,遂下令打开城门,亲领数千精兵出城迎战,嘴里高呼宋珩小儿乃乱臣贼子,取下其首级者当赏黄金百两,一时间?魏军士气大增。
宋珩腰悬长剑翻身上?战马,亲自领河东军越过壕沟正面迎击,势如破竹,魏军不敌,隐有?落败之势。
卫洵由数十精锐庇护深入敌方城楼下,挽起长弓朝那城楼上?观望战况的士兵不偏不倚地射出一箭,长箭划破长空直勾勾穿透那士兵的胸膛,立时鲜血四溅。
围观的百姓眼见那士兵捂着心口?委顿于地,伤口?处血流不止,顷刻间?意识到战况不妙,纷纷作鸟兽散,争先恐后地夺路而走,几乎只是须臾间?,场面便已混乱不堪。
与此同时,河东军中有?人大喊“魏军败走”,心志不坚的魏军闻听此言,纷纷顿住脚步慌乱地向?后看?去?,但见城楼上?不知何时乱作了一团,城下河东军士气高昂,杀人如麻,不由心生怯意,接连丢盔弃甲而逃。
宋珩观魏军军心已然溃散,遂直取霍兴而来,挥动手中玄铁长剑刺向?其心口?。
霍兴急忙两手握住长枪去?挡,未料宋珩仅以一臂之力便可敌他两手齐用的力道,只得拼尽全力将身子往后一退,收回长枪反刺向?宋珩的腰腹处。
宋珩勒紧缰绳往左闪躲,趁霍兴调整握抢姿势之际绕至其后,正欲出剑,忽有?一将拼杀过来,险险挡下宋珩击出的长剑。
那小将虽是霍兴麾下中一员猛将,终究不敌宋珩臂力惊人,武艺卓绝,不过十个回合便被宋珩手上?的玄铁剑生生折断剑身。
霍兴深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之理,观魏军节节败退,再无胜过河东军的可能,当下便由亲信掩护着弃城败走商州。
不过短短半日,宋珩领兵攻入城中,严令河东军不得行烧杀劫掠之事,只将受伤的将士安置到大明宫中,而后安抚城中百姓和王朝旧臣,痛斥江晁威逼圣人禅位,乃窃国贼子,暂且笼络住人心,再由三万河东军留守长安城。
入夜后,宋珩于浴房中沐浴洗发完毕,着一身月色中衣,只随意系了系衣带,任由衣襟松松垮垮地贴在胸膛之上?,露出一片健壮坚实的胸肌,发丝间?的水珠顺着流畅的线条流至藏在衣襟之下的腰腹处,带来丝丝缕缕的凉意。
侍从呈上?干净的巾子,宋珩抬手接过,命人退下,往矮塌上?坐定后,慢条斯理地拿巾子擦着湿发,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回忆着替施晏微擦发的那些?场景。
她?的青丝如墨似绸,握在手里很是柔顺舒适,不像他的头发,又粗又硬。
她?的手是那样白嫩小巧,不像他的,又大又糙,布着薄薄的茧子,似乎无需用什么力道,就能在她?细白的手腕上?握出一道醒目的红痕来。
闲不得,无事的时候就会想起她?,想起她?的发,她?的每一寸肌肤,她?的眼泪。
宋珩深吸了一口?气,又沉沉呼出,兀自往塌上?坐了,徐徐擦着湿漉漉的黑发。
不多时,一道黑色的人影来至窗下,宋珩立时觉察出他的到来,不过冲着窗子低低道了句进来,那黑影这才敢推窗而入。
来至人前,屈膝行了拱手礼,低声道:“禀家主,卑下等?已在洛阳城中探寻到杨娘子的踪迹,此时就在从善坊的甜水巷中,一切安好。”
一切安好。宋珩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咀嚼这四个字,那颗沉寂许久的心脏顷刻间?活泛过来,连带着擦发的动作都一顿,缓缓垂下手里,任由半干的长发搭在肩上?,沾湿衣料,无端叫他想起施晏微被他抱在身上?时,温热的眼泪沾湿他的衣服。
“她?是如何登船的?途中可有?结识过什么人?”宋珩沉声问道。
那侍从始终低垂着头,如实回答:“杨娘子通过长安城中的牙行寻了一支商队往潼津的渡口?登船前往洛阳,后在船上?结识一位林姓的女?商,下船后便往从善坊的客舍住下寻找宅子,这期间?杨娘子一直以帷帽遮面,并未露出过真容。据查,杨娘子在租下甜水巷的宅子后,与洛阳城中的林姓女?商来往颇为密切,卑下等?这才能通过暗中查探那女?商寻到杨娘子的详细住处。”
一语落地,宋珩凤目微眯,默了默,片刻后便又轻启薄唇,食指指尖扣在檀木的小几上?,嗓音低沉:“务必将人盯紧了,不可让她?察觉。若有?半点差池,叫她?跑了,你,他们,往后都不必再来我跟前复命。”
“家主且安心,卑下等?定不辱命。”那侍从话毕,跃出窗去?,不过须臾间?便悄无声息地隐匿于黑暗之中。
屋中再次恢复安静,宋珩复又去?面架上?取了一条干净的巾子过来,继续擦发。
找到她?了,就在洛阳城中,相去?长安城不过数百里。
待他攻下洛阳,她?会重新回到他的身边,只属于他一个人,她?愿意也?好,不愿也?罢,横竖他有?的是手段和办法,定能叫她?乖乖就范。
心中喜悦太甚,宋珩擦干发后,直往嘴里灌了一大碗放凉的茶水,这才堪堪强压下那股子喜意,不至太过情绪外露。
许久不曾睡过安稳的觉,如今长安已定,她?的踪迹已显,宋珩不免胸中畅快,沾了床不到一刻钟便浅浅睡去?了。
灯下黑
光阴如梭,自长安之战尘埃落定后,不觉已是二月初十,冬去春来,天气渐暖。
施晏微将抄好的书送至书斋,陈掌柜爽快地依照双方约定付给施晏微八百文钱。
因?隔天就?是一年一度的花朝节,洛阳的街头巷尾出现许多卖各色鲜花的小?贩,施晏微仅花一文钱买来一枝迎春花放进竹篮里,自去集市上采买新鲜时蔬、绿豆、白面、红枣干和糯米粉等物。
次日,施晏微晨起烙鸡蛋饼充作早膳,将买来的食材制成绿豆糕、条头糕和枣泥糕,悉数装进填漆的食盒里,戴了帷帽往林府去寻林晚霜和林楹。
林楹正是喜吃甜食的年纪,见?施晏微做了这好些糕点带来,瓮声瓮气地叫身边的婢女去烹了热茶送来,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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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又照着阿娘教给她吃东西前要净手?的话,很是自觉地往水里净了手?,这才取出一块绿豆糕送进嘴里。
施晏微见?林晚霜不在,自是问上一句。
一旁的林樾听?了,朗声道:“阿姊往底下的两间酒肆查账去了,约莫下晌方归。”
“原是如此。”施晏微一壁说?,一壁递给林樾一方小?巧的红木盒子,浅笑道:“不知?大郎喜欢什?么,一直未能给大郎回礼,昨日在集市上见?人?卖扇坠,想起大郎常往西域去,西域夏季酷热,势必要用?扇子扇风,遂买了这只颇具异域风情的火珊瑚坠子。”
林樾闻言,如获至宝,忙不跌伸出两手?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稳稳拿在手?里,信手?将其打开,对着那扇坠子看了又看,好半晌后?方强压下心间的那股喜悦之情,缓缓回过神来与施晏微道谢。
“某先前的扇坠子不知?掉了多少,本寻思着动天气稍热些时再去集市上买只新的,可巧三娘就?替某买了新的送来,倒替某省去一桩烦心事,某在此谢过三娘。”
见?他喜欢那扇坠子,施晏微亦觉开心,含笑道:“不过是礼尚往来罢了,大郎无需如此客气。”
林楹一门心思只在那些吃的上,并未留意他二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吃完一块条头糕后?,过来催促林樾道:“阿舅快些试试这白色的长条糕点,吃进嘴里软软糯糯的,倒比我们家的桂花糕还要好吃一些哩。”
孩童清脆的声音传入耳中?,林樾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看那扇坠子的目光,低低道了一声好,将那木盒往小?几上端端正正地放了,自去盆中?净手?,取来林楹口中?说?的白色长条状的糕点送进嘴里。
施晏微偏头看向他,下意识地将自己代入糕点师的身份,满怀期待地问他道:“大郎觉得这道糕点的味道如何?”
话音刚落,林樾尚还未及将口中?的糕点悉数咽下,便已连连点头,面上带着笑意夸赞道:“香软可口,甜而?不腻,味道甚好。三娘既有这样的手?艺,何妨在洛阳城中?开一间糕点铺子,定然人?来客往、生意兴隆。”
一番话夸到?了施晏微的心坎上,不由暗自感叹自己果真是宝刀未老,只等再过得一两年,那不能宣之于口的人?将她淡忘了,便可想法?子办了过所往锦官城去,再在城中?开一间属于自己经营
殪崋
的糕点铺子。
思及此,施晏微面上笑意更深,便又启了丹唇,温声道:“秋日有山药和芋头,制成末茶山药糕和香酥芋泥饼才好吃呢。”
林楹听?后?激动地直拍她的两只小?手?,兴冲冲地靠过来勾起施晏微的小?拇指,“阿姨可不许骗人?,我们拉钩上吊。”
施晏微看着她那憨态可掬的模样,不由童心大发,并不觉得她幼稚,反是接了她的话与她拉钩,扬声道:“一百年不许变”
彼时,柔和的春光透过半开的窗子洒将进来,映在施晏微的玉面上,平添几分温软的暖色,一双清眸仿若藏了一泓泉,越发衬得她灿如春华,明眸善睐。
林樾坐在罗汉床静悄悄地拿眸光凝她,小?口小?口地用?着手?上的条头糕,一颗心早不知?飞到?了何处,活似一只愣头愣脑的呆雁。
直至酉时二刻,林晚霜方姗姗归府,然施晏微因?她不在,不好多待,早在酉时前便已离去。
林晚霜在林楹的催促下,来不及喝上一口茶水,当即就?用?了一块她带来的抹茶山药糕,亦是赞不绝口,立时就?起了请她去茶坊坐茶点的心思。
改日当差人?请她再来府上一趟,详谈此事才好。林晚霜打定主意,自个儿斟了一碗茶来吃,因?肚中?饥饿,又叫婢女去厨房传膳。
甜水巷。
施晏微劳动一天,不免乏累,烧了热水泡过脚后?,在窗下略抄了会儿书后?,洗漱一番早早睡下,一夜无话。
二月十二,花朝至。
林晚霜天还未亮便已起身,先将今日的一应事务安排妥当,用?过早膳后?便与林楹一道出府,欲要邀请施晏微一道去花神庙里祭祀花神。
花神庙中?多是女郎在祭拜,林樾不好与她们同去,遂独自一人?往集市上去买来蔷薇花苗,另叫小?厮去买来搭建花架的木材,从晌午开始等待施晏微回来。
茂密的树枝遮住午后?刺眼的阳光,林樾眼巴巴地在施晏微的宅子外等了大半个下午,接近酉时,终于远远的瞧见?林府的马车方往甜水巷而?来。
施晏微才刚下了马车,就?见?林樾独自一人?立在桂子树下,春日午后?的暖阳晒得他脸颊生热发红,瞧上去跟个熟透的苹果似的。
“大郎怎的在此,叫你久等了吧?”施晏微惊讶之余,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地朝人?叉手?施了礼。
林樾听?见?她的声音,脸上越发的热了,红着脸回她一礼:“三娘言重,某不过将将在此地等了一小?会儿。”
话毕,观施晏微神情轻松,想来心情不差,这才颇为克制地表明自己的来意:“时值暮春二月,温暖多雨,正是植花种树的好时节;可巧某今日在集市上瞧见?有人?卖蔷薇花苗,想起杨娘子去岁岁末曾说?过想在院中?搭一座花架种植蔷薇,遂随手?买来赠与杨娘子种下。那搭花架的木材某也一并买来了,还望杨娘子莫要嫌弃。”
好端端地过来给她搭什?么花架子。
施晏微即便再怎么感情迟钝,这会子也不难看出林樾对她的心思,可她无心婚嫁,当下毫不犹豫地婉言拒绝,道是她那日不过随口一说?,未必会在此处久住,待日后?有了她自己的院子,再种下这蔷薇花不迟。
林樾听?出她话里的婉拒之意,不由心生失落,怕施晏微心中?过意不去,更怕捅破那层窗户纸后?,二人?会连朋友都做不成,只强装做不甚在意的样子,勉强挤出一个略有些生硬的笑容来。
“三娘所言甚是,今日之事原是某思量不周,与三娘无甚干系;这花苗某自行带回府上令人?种在园子里也就?是了。”林樾说?完,藏于袖中?的手?轻轻握了拳,垂着眸呆立在原地。
林晚霜在车厢内将这一幕瞧了去,暗自料想三娘心中?大抵是有了意中?人?的,若非如此,以?大郎的品行和相貌身段,三娘又岂会拒绝地这般干脆利落。
施晏微亦不甚自在,在与林樾客套两句后?,自开了锁迈进门槛,将门栓插了。
院门合上的那一刻,林樾的笑脸立马垮了下来,眉宇间蒙上一层阴云,难掩失落。
林晚霜不好贸然过去劝他,只将帘子撂下隔绝视线,压低声音吩咐车夫驾车离开。
林樾呆呆地立在院外良久,直至落日西沉,月升东方,他方悻悻而?归。
回到?进府,往屋里坐了,也不叫人?去晚膳,不多时,复又奔出门去,令人?将那些木材送来,独自一人?在自己院中?搭起花架。
花架搭好,将那些蔷薇花苗精心地种入刨好的土壤之中?,他才肯起身回屋,心事重重地用?了些饭食充饥后?,又往檐下去看那座空无一物的花架。
他想,日后?若能立于这些蔷薇花下,即便二人?不在一处,也算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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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意趣相投。
二月下旬,宋珩领五万河东军于孟州与两万河阳军汇合,欲发兵洛阳。
这日,施晏微突然嘴馋,遂戴了帷帽出门往集市上去买以?鲜花制成的花糕。
自花朝节起每日都要排起长队的张记糕点铺子,生意突然冷清不少,施晏微心道莫不是今日的百花糕都卖完了?好奇心的驱使下,少不得上前询问一番。
想来那守铺子的小?郎君也是闲得无聊,索性将身子往前一倾,只苦笑一声道:“娘子难道没听?人?说?,河东节度使宋二郎前不久率河东军平定了长安,眼下已至孟州,正要往洛阳来?不知?上头是个什?么意思,若一个不好,只怕要打起仗来,这不,城中?百姓都急着囤买米粮去了,哪里还有心思吃什?么花糕呢。哎,扯远了,娘子可要买些花糕?”
宋珩就?要来洛阳了
几乎是顷刻间,施晏微心乱如麻,只觉脑子里嗡嗡作响,那些令人?生厌的声音吵得她几乎要失去思考的能力,拧着眉对着那小?郎君道:“两块就?好。”
“得嘞,两文钱。”说?话间拿起一小?张草纸包了两块花糕,右手?递给施晏微。
施晏微恍惚间将两文钱付成了三文钱,卖花糕的小?郎君连忙找她一文,施晏微心不在焉地伸手?接过花糕和那钱,转过身掀开帷帽,眼神空洞地咬了一口手?中?的花糕。
那花糕乃是用?糯米、时令鲜花和砂糖蒸制而?成,入口软糯香甜,本是她来到?洛阳后?极爱吃的一道糕点,可今日吃进嘴里,只觉味同嚼蜡,悻悻用?过两口便拿草纸包好,平视前方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游荡。
良久后?,施晏微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防范之心胜过侥幸心,决意尽早离开洛阳这个是非之地,至于林二娘那处,最好待会儿就?去别过。
倘或日后?有缘,自当再相见?;若无缘,只盼彼此安好,全了一场情分便是。
施晏微下定决心,仿佛一下子就?有了主心骨,不再如方才那般期期艾艾,只疾步出了巷子,而?后?往大路边雇来一辆驴车,告知?车夫自己要去南市最大的牙行。
然而?此番却不如上回那般顺利,那牙婆道:近来时局不稳,日前官署下了禁令,为保城防安全,严查各处城门和渡口,纵有十分紧要的事情需得离开洛阳,亦需层层上报至洛阳府尹定夺。
牙婆虽有心挣钱,却又苦于眼下无计可施,只得请施晏微静待时局稳定,待那禁令撤销后?,再过来问询不迟。
这一等,却不知?要等上多少日子了。施晏微没奈何,除却耐心等待,暂且别无他法?,只得走?一步算一步。
一路出了牙行,施晏微心事颇重,眉头皱得极深,沿着街道行至南市码头,只见?往日热闹非凡的码头这时候冷清不少,不过零零散散的十余个行人?。
运河两岸遍植杨柳,郁郁葱葱,随风摇曳。
西斜的落日余晖平铺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有光处是赤,无光处是碧。
然而?此时的施晏微却无心欣赏这样的美景,抬眸望向空中?落日,心情越发沉重,浑浑噩噩地雇来一辆驴车,回到?甜水巷。
这日过后?,施晏微战战兢兢地家中?窝了能有十多日,只在中?途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出去买过两回米面菜蔬等物,似这般过活,可谓度日如年,偏又无计可施。
直至三月中?旬的一个上晌,忽听?街坊邻里传来一阵熙攘喧哗声,施晏微心中?疑惑,方戴上帷帽出得门去。
巷中?行人?如织,人?声鼎沸,施晏微疑惑更甚,遂迈开步子迎上一个行色匆匆的读书人?,温声细语地问他道:“郎君这是要往何处去?”
那青衫圆领的郎君停下脚步,轻轻喘了两口气,看向前方的人?群,回答道:“娘子竟不知?今日是迎河东军进城的日子么?某和他们都是赶去东城宣仁门观礼的。”
他竟这般快就?攻下洛阳了?施晏微一脸错愕,忙追问他道:“城中?未闻兵马行军之声,河东军这就?胜了?”
青衫郎君听?了,只当她素日里深居简出惯了,并不知?晓外头的实事,因?道:“娘子有所不知?,那河东军与河阳军并未攻城,只在城外安营扎寨,列兵近二十里,想来是城中?守备军自知?不敌,又因?圣人?禅位,魏王自立,无援军可救,未免生灵涂炭,不过对峙数日便主动开了城门受降。”
他此时定然就?在洛阳城中?。施晏微思及此,不由心冷半截,敛目垂眸,心不在焉地与人?低声道谢:“原是如此,有劳郎君悉心解答。”
“娘子言重,不妨什?么事的。”言毕,与施晏微施礼别过,追随着人?潮出了巷子。
施晏微低下头,转着手?上的镯子,心内自忖:洛阳已是宋珩囊中?之物,想必过得两日便该解了那道禁令才是;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眼下先拿这金镯子熔成金子换成银子才最要紧。
一边想,一边信步踏进院中?,栓了门,信步归至屋里,自将细软清点一番,而?后?便又清洗衣物晾在院子里。
不觉间到?了酉时二刻,日沉西山,霞光万丈。
施晏微数日不曾吃好睡好,下晌又做了好些活,自是腹中?空空,遂往锅中?添了水,生火煮面。
锅中?煮滚的热水冒出细密白泡,施晏微又掺水略煮一阵,盖上木盖,抽出柴火往地上摁灭,拿火策刨灰盖住火星,将锅中?的面装进碗里。
鸡蛋汤面的清香扑鼻而?来,施晏微正要端碗进屋去吃,待用?过晚膳,将桌上还未抄完的书本收了,决意明日一早就?去书斋将书退了,采买些东西,再想法?子逃出城去。
宋珩那厢才刚到?了洛阳,必定还有诸多事务需要料理,何况他也未必知?道自己就?在洛阳城中?,若他知?晓,当在令人?城中?张贴通缉告示才是,而?非这样全无动静。
她的踪迹大抵还未暴露,不若来个灯下黑,待时机成熟,码头开始发船了,再像上回那样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洛阳不迟。
施晏微如此思量一番,不似先前那样紧张害怕了,烧了热水草草洗漱过后?,掀开被子往床上躺了。
当夜,宋珩宿在宋家在洛阳城里置办的宅子里。
连日奔波劳累,宋珩倒也不急在这一时命人?去将施晏微抓了过来,当下在书房里处理完一应事务,又往浴房里泡上个热水澡,换上干净的寝衣,整个人?顿时清爽不少,甫一沾了床倒头就?睡。
翌日。
宋珩单独见?了洛阳府尹,又与城中?守将交接完兵权,天色便渐渐暗了下来,待用?过晚膳,忙上好一阵子,窗外夜色已深。
搁了笔后?,竟又开始想起她来,宋珩虽恼恨这样的自己,却还是服从本心,自去屋里换上一身玄色常服,骑了马叫人?引他去甜水巷,途中?遇到?巡夜的士兵,只亮出腰上的金制鱼符,那兵头便不再盘问什?么,立时放他离开。
宋珩兀自将那马儿往树上栓了,令人?在此地候着,他自施展轻功,轻而?易举地翻进墙去。
自从知?晓宋珩要来洛阳后?,施晏微的睡眠就?不怎么好,彼时怀里抱着个软枕,将脸颊贴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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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一只手?搁在被子外头搭在那枕头上,眉头微皱,丹唇轻抿。
宋珩那小?刀撬开窗棂内的小?木栓子,轻手?轻脚地翻窗而?入,借着月光寻找方向,进到?里间。
床上睡着的正是他朝思暮想的女郎,宋珩恐将她惊醒,脚下无声地走?到?床边,动作轻缓地往床沿处坐了,伸出大掌去抚她那素白的脸蛋,惊觉她竟较在他身边时圆润了些许。
从前他不知?使出法?子叫她多用?些饭食长长肉,她似乎总不肯听?他的话,莫说?长肉,只要不瘦都算给他几分薄面,抱在怀里瘦得跟个病西子似的,每每掐她腰的时候,稍用?些力气都怕自己会掐坏了她。
见?她的一条手?臂放在被子外面,蹙了眉将她的手?放回被子里,竟又鬼使神差地替她掖了掖被角。
他不明白自己方才在做些什?么,长安城中?,是她抛下他头也不回地跑了,为着不被他寻回,又想法?子独自来了洛阳,他该重重地罚她才是,起码不该是像现在这样坐在床边照料她。
宋珩这样想着,胸中?的怒火被勾了出来,报复性地再次伸出手?,照着她的唇瓣捏了又捏,直至睡梦中?的女郎眉皱愈深,本能地抬手?去扫开那道力道。
及时地将手?往下移,抚上她那细白的脖颈,探入被中?,收紧手?指,虚虚拢住,似与离开他前一般无二。
施晏微被他拢得不甚舒服,稍稍睁开朦胧的睡眼,依稀看到?一团黑影映在眼前,不由心下一惊,揉了揉眼,睁大眼睛再次往那处看去,却又什?么都没有了。
大抵是她这两日的心情太过紧张,睡得不好,一时看花了眼。
眼皮实在太重,施晏微没再往下深想,只翻了个身,朝着床内睡去。
宋珩往那床柱后?走?出来,吃不着便宜,略看她一会儿,复又往那窗子翻了出去。
隔天,侍从送来一本册子,其上记录着施晏微自被监视以?来,出门后?的一举一动。
大多数时候,施晏微是往返于集市和书斋的,隔上几日,也会去林府一回,亦或是林府的人?寻来。
这其中?,林樾二字出现的频率不算太低。
这四个月以?来,他因?她寝食难安,她却在外头跟旁的男人?往来频繁,竟是将他忘得一干二净,毫无悔过之心,当真是好的很!
宋珩气得脸色铁青,抓紧禅椅的扶手?,扬声唤了侍从进来。
是日下晌,施晏微取出家中?的最后?一把?面,扔进锅中?,架了筷子后?盖上木盖,忽听?门外传来一道急切的叩门声。
那道声音听?起来不像是林氏姊弟的敲门声,他二人?绝不会将门拍得这样急这样重。
施晏微不由警铃大作,拿起火策挪了挪柴火,将那火埋小?一些,这才慢吞吞地挪开步子靠近那道院门。
“门外是何人??”施晏微谨慎问道。
彼时,门外正立着两个腰悬长刀的坊丁,其中?一人?手?持刻有文字的木制符牌,高声道:“某等乃是从善坊坊丁,此番前来是有公务在身,还请娘子速速开门。”
牢狱中
施晏微听了这?话?,没来由?的心?绪不宁,两条腿跟灌了铅似的,久久挪不开步子。
见门内之人迟迟不肯开门,那坊丁便来了脾气?,正色扬声道:“娘子若再不开门,某等可?就要得罪了。”
施晏微弯下腰透过门缝仔细打量他起二人来,确与她素日?里在坊间遇到过的坊丁们打扮得一般无二,一时间心?里也犯起了嘀咕,不知该如何?是好。
许是此间的响动太大,惹得周遭的邻里纷纷出门来看,那里头有认识他二人的,遂纷纷作证他们确是此间坊丁无疑,你一言我一语地劝施晏微早些开门,当面说清楚的为好,莫要触怒了官爷,省得吃罪不起。
得知他们确是此间的坊丁无疑,施晏微非但没有打消疑虑,愈发紧张不安起来。
自打她来到洛阳后,向?来谨小慎微,从不曾向?任何?人提及过她的真实身份和来处,就连林晚霜跟前,她亦没有透露过半句话?,且每每出了门皆是戴着?帷帽的,断不会叫人瞧见她的样貌,亦不曾开罪过什么人……
那坊丁无缘无故地为何?要来寻她,偏偏还是赶在宋珩在洛阳城中的时候?天底下竟会有这?样凑巧的事?
施晏微想到此处,登时心?跳如擂鼓,极度的恐惧和紧张令她的喉咙都变得干涩起来,两条胳膊不受控制地轻轻发起颤来,大脑混沌到连那坊丁嘴里说出的话?都有些听不明白了。
“娘子若不肯配合,某等可?就要破门而入了!”门外的坊丁语气?越发高昂,似乎没有多少?耐心?了。
高喝声和邻里的议论声仿佛都揉进了无形的风声之中,就连周遭的事物都化作纷乱的幻象,旋转、扭曲、模糊
什么都看不真切了。施晏微的肩膀随着?沉重的呼吸上下起伏,努力握住门栓将其取了下来,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不断地告诉自己或许只是她想多了呢?
随着?门被?打开,施晏微的身形出现在人前,那坊丁借着?傍晚的昏暗光线,上下打量她一番,正色道?:“户籍、过所何?在?”
她的户籍尚还在宋珩的手中,至于过所,更是没有,又?如何?能拿得出来。
那坊丁观她果真拿两样东西都拿不出来,旋即轻嗤一声,冷声道?:“娘子既无户籍,又?无过所,想来非但不是洛阳城中人氏,且极有可?能是私逃至洛阳的贱籍了。恐怕要劳烦娘子随我们走上一趟。”
施晏微眼下并无无任何?可?以证明自己良民身份的文书,自是无从辩驳,只低低垂下头,欲要将袖中的手握成拳来缓解情绪,拢了拢手指后,却发现怎么也握不成拳,遂阖上目抿唇无力地点了点头,艰难地迈开步子随他二人往署衙走。
此间离洛阳狱算不得近,施晏微脚步虚浮地走了大半个时辰方至,那坊丁毫不客气?地将她送进大佬,交给狱卒后,同那狱卒压低声音耳语两句,大摇大摆地离了此地。
昏暗的监牢内,血腥味浓重,狱卒将她领至一间还算整洁的狱房中,施晏微自知无从辩驳,索性也就全程沉默着?不说话?,呆呆地站在牢门前。
那狱卒虽板着?一张脸,语气?却很平和,似安抚又?似叮嘱地道?:“明日?自会有郎君前来细细审问娘子,娘子稍安勿躁。”
此间竟只关押了她一人,再无旁人。
施晏微观察着?旁人住过的脏乱狱房,一个可?怖至极的想法就直往脑海里窜:那坊丁定是宋珩授意找上门来的。
除了他,还有谁会大费周章地使出这?样的手段,将她囚困至此地?
他一定在等着?她对他摇尾乞怜,跪地痛哭求他救她离开这?里吧。
霎时间,刻骨的凉意传至四肢百骸。
施晏微圈着?膝盖缩在墙角,浑身止不住地轻颤,生平第一次产生了违背自己接受过的思想品德教育,以她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话?语去咒一个快些死的念头。
掌灯时分,宋珩端坐于书案前,手捧一本微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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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黄的兵书。
朱漆的菱花木门外,部?下前来求见复命,宋珩淡淡出一个进字。
一个年近三旬的郎君推了门迈进来,朝宋珩施了礼,恭敬道?:“禀节帅,事已办妥,那郑三娘现已关押至洛阳狱。”
许久不见,他也有些想她了。
那日?夜里不过借着?月色抚了抚她,实在解不得渴。
宋珩慢条斯理地合上书,随手往案上搁了,喉咙里轻嗯一声,旋即便挥手示意他退下,立起身来走到窗前,凝眸看向?那满窗月色,心?内暗忖:但愿她明日?能知情识趣些,莫要脑后生反骨,说出惹人生气?的话?来。
*
不觉间入了夜,皎洁的月华透过狭小的窗子洒将进来,落在地上形成一道?明亮夺目的光斑,施晏微眼神空洞地看向?那道?月光,一颗心?却仿若坠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透不进一丝一毫的光亮来。
内心?压抑到了极致,想要睡一睡的,可?是又?怎么能睡得着?呢,只能苦苦地煎熬。
忽然,狱卒进来吹灭了墙上的火仗,整座监狱霎时漆黑一片,独有清冷的月光映在地上,发出微弱的光芒,凄凉寂寥。
施晏微被?抓紧来,还未来得及用?晚膳,只在晌午用?了些饭菜,加之此间的血腥味于她而言太过浓重,又?饿又?反胃,当下便觉胃里难受得厉害,竟是一刻也不曾合过眼,只跟个死物似的缩在墙角发呆,后半夜方浅浅睡去。
好容易忍着?那些不适挨到了次日?上晌,外面天光大亮,施晏微于半睡半醒间被?狱卒唤醒,道?是晋王要亲自审问她。
施晏微几乎一晚上没怎么合过眼,只在天将明时虚虚合眼眯了一会儿,是以这?会子脸色着?实不大好看,一双清澈的桃花眼里隐隐泛着?血丝,仿佛用?尽了浑身的气?力往牢门处看过来。
晋王,果真是他。施晏微缓缓抬头,一双无神的清眸呆滞地看向?他。
但见春日?的暖阳下,那人身穿一袭玄色方胜暗纹的翻领长袍,负着?手面无表情地立在那些阳光下,幽深的凤目里喜怒不辩,流畅的金线勾勒出他的硬朗五官,越发衬得他五官立体?、光映照人。
只可?惜,是个人模狗样,狼心?狗肺的。
可?笑原身的兄长一片忠心?,离世前竟将她托付给了这?样的人家,招来这?样的祸端。
“将门打开。”宋珩薄唇轻抿,眸色沉沉,冷声命令身侧的狱卒道?。
那狱卒恭敬道?声是,立刻解下腰间钥匙开了锁,弯腰请他入内。
宋珩并不急着?进去,立在原地,挥手示意狱中的一应人等悉数退下。
片刻后,狱中便只余下他与施晏微二人,宋珩迈着?缓步朝她走来,腰上的蹀躞金带泛出的金色光泽益发晃人眼,刺得施晏微下意识地错开视线,整个人都在不由?自主地往墙根处躲。
宋珩逼近她,直至来到她跟前,方慢慢俯下身来,微凉的指尖支起她洁白如玉的下巴,感受到她的牙关都在发抖发颤,嘴里冷笑道?:“你竟也会知道?怕?那日?夜里不是还胆大到冒着?性命危险也要逃走,我还当你有多大的能耐出息。”
施晏微缩在无光的阴暗角落里,不愿再去看他,偏这?会子被?他支着?下巴,不得不被?迫抬起头来与他对视。
二人目光相触时,出乎施晏微意料的是,他的眼中并无半分愤怒、憎恨之色,独有淡淡的嘲讽之意,仿佛在看什么有趣又?可?笑的物件。
宋珩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稍稍收拢修长的手指,沉声道?:“孤身一人在外野了三月有余,如今被?我寻回,心?中可?有悔意?”
那人手上的力道?太大,即便只是稍稍用?了些力,亦捏得施晏微下巴生痛,整个眼圈都变得红润,似要沁出氤氲的水雾来。
施晏微不卑不亢地迎上他那鄙夷的目光,凝眸注视着?他,脑海里浮现出那些被?他强迫、威胁、欺压的画面,不禁恨意翻涌,悲从中来。
做错事的人从来都不是她,该死的人是他才对,她为何?要怕他?
施晏微重新审视她与宋珩的过往,忽然就不那么怕他了,只觉原来一个人悲愤到了极点后,是什么都可?以不惧了的。
“悔?我为何?要悔?”施晏微反唇相问,一副不管不顾的模样,“我当真是受够了在你身边供你消遣泄.欲的日?子,我清清白白的一个人,也是耶娘生养长大的,缘何?要自甘下贱到沦为你的玩.物?晋王今日?若定要问出个答案来,我只悔恨当初没有看穿你的龌龊心?思,早早离了府走得远远的,生生招致后来数不清的腌臜事!”
从前她的转变与顺从都不过是虚与委蛇,只为静待时机背弃他而去罢了。
宋珩深吸数口?气?,生生压下胸中那股滔天的怒火,眼底染上一层骇人前朝阴翳和凉意,冷冷地看着?她。
“我乃堂堂三镇节度使,前朝圣人亲封的定北侯、晋王,护佑北地十年无虞,却原来在你眼中就这?般不堪;你不过一无枝可?依的小小孤女,与我做孺人竟还辱没了你,令你自轻自贱了。”
宋珩说到此处,眸光愈发冰冷,下颌因为心?情不佳而紧绷着?,强压着?胸中那股腾腾而起的怒意,陡然松开施晏微的下巴,两手去解腰上的金带。
“如此也好,你既这?般不懂尊卑、野性难驯,我也没什么好顾念的,今日?倒要看看你的这?一身反骨,究竟能不能硬过我的手段去。”他一壁慢条斯理地说着?,一壁大力抓过施晏微的两手反剪至背后。
宋珩眼中的寒光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不加掩饰的玉色。
施晏微很久便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只觉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炸开,旋即惊恐地睁大眼睛,奋力反抗起他来,厉声斥道?:“宋珩,你不是人!此间不是你的宋府,你要做什么?你放开我!滚开,别拿你的脏手碰我!你会不得好死的”
饶是施晏微用?尽了浑身的气?力,然而那点子力道?放在宋珩身上就跟小孩子过家家,挠痒似的,根本起不到一星半点的作用?。
宋珩慢条斯理地拿腰带缚住她的手腕,掐住她的腰肢往上带,将她带至墙壁处,垂首凑到她的耳边,如恶魔低语般地道?出肮脏不堪的刻毒话?语:“做什么?自然是你,到你的反骨尽数化作勾人的媚骨,央求我多疼你一些。”
失去腰带束缚的衣袍霎时间变得松垮起来,宋珩那厢却不再理会施晏微嘴里的咒骂声,三两下掀开她的裙摆堆至腰上,大掌牢牢固定住她,亲自将她送至残酷的受刑场。
施晏微许久没有同他亲近过,当下被?他这?样蛮横无礼地对待,心?中厌恶他的贴近,仰起天鹅颈落下两行泪来,喉间溢出可?怜又?无助的低泣声。
宋珩却对她的不适之声充耳不闻,只分出一手轻车熟路地去解那诃子的系带。
“宋珩,你不得好死你会”施晏微未尽的话?语被?他生生击碎,只闭着?眼哭得不能自已,不知是难受成这?样,还是悲痛成这?样,亦或是怨恨成这?样,或许三者都有。
那些泪珠顺着?脸颊流至心?脯处,宋珩的手像是被?那些温热的水珠烫了一下,稍稍放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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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将滚烫的胸膛贴至她的后背,凭着?感觉抬手抚上她的脸颊。
宋珩忽而想起什么,沾了泪的大掌按住她的薄肩,神情益发冷硬起来,“杨楚音,你真该庆幸那日?没有留那野男人往你的院子里种下蔷薇花,否则此刻便不会只有你我二人在此,我会让他亲眼看着?你是如何?在我面前哭泣低、央告求饶。”
他的话?如同一条吐着?信的毒蛇,生生破开血肉缠绕住她的心?房,绞得施晏微几乎要透不过气?来,浑身僵硬绷紧,缄默无语。
宋珩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样,不由?低喘一口?气?,却是将她抱得更紧,没脸没皮地道?:“我不过提那野男人一嘴,怎的紧张成这?样,是想叫我立时死了,好替我守寡?”
施晏微被?他折磨得倒吸口?凉气?,豆大的泪珠模糊了她的视线,此时此刻,她能做的只有拼命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宋珩想要听到的声音,仿佛只要这?样,就可?以维持那点仅剩的尊严,还能感觉到自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非笼中鸟雀,池中鱼龟。
不知过了多久,宋珩的举动剥去她身上的最后一丝气?力,当即两眼一黑,身子一软,四肢无力地往地上栽去。
仿若一朵吹落于狂风骤雨中的梨花。
宋珩眼疾手快地捞住她,惊恐地睁大眼睛,只觉心?跳都随着?她倒下的那道?身形漏了半拍,立时惊呼出声来:“杨楚音!”
施晏微听不见他的声音,即便此刻昏死过去,亦觉浑身酸乏疲累得厉害,胃里更是绞痛难忍,嗓子简直干涸到将要生出火来。
诸多的不适令她眉头紧锁,脸色苍白如纸,就连下唇亦被?她自己咬得透出血来。
宋珩手忙脚乱地解去绑住她手腕的金带往自己腰上系了,替她整理好衣衫打横抱在怀里,神色焦急地抱着?人出了狱房。
候在外头的狱卒和侍卫见他衣袍不整,怀中还抱着?个昨日?才刚下狱、此时却发髻散乱的貌美女郎,隐隐猜到些什么,却又?不敢妄加询问,只恨此刻莫要长这?双招子才好,若是瞧见什么不该看的,如何?能吃罪得起。
“回府,再去请医师过来。”宋珩面色阴沉得可?怖,喉间的语调亦是低沉至极。
温暖的车厢内,宋珩小心?翼翼地将她拢在怀里,将手掌抚在她的心?口?处,唯有以手心?感受着?她的心?跳,确认她还真真切切的活着?,方能令他稍稍安心?一些。
他着?实不该如此失控。
宋珩暗自恼恨自己竟也会为女色所困,不由?胸闷气?堵起来,扬声催促车夫再快些。
车夫听出他语气?间的焦急,忙不迭连声应下,便又?扬鞭催一回马,飞也似地往宋珩在洛阳落脚的府邸奔去。
不出两刻钟,马车在一座楼殿重叠的巍峨府邸前停下。
宋珩忙不迭抱着?施晏微下了车,一路疾行至正房,脱去她脚上的云头履和外衣,动作轻缓地将人安置到柔软的锦被?之中。
不多时,青衣侍女送了热水进来,宋珩令人退下,将干净的巾子拿水沾湿,悉心?擦洗掉她腿间那些干涸的液体?,换上一早叫人备下的里衣里裤。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府上的小厮引着?一位两鬓斑白的医师进了府,那医者年已是近花甲,在疾驰的马车内被?颠得眼冒金星,这?会子头昏脑涨地跟在那小厮身后,火急火燎地府邸深处走,可?苦了他的一把老骨头。
待那医师入得门来,宋珩一改往日?持重肃穆的态度,竟是对着?人做出一副平易近人之姿来,好声好气?地请他好生替床上的女郎仔细诊治。
医师倒不急着?进入内室替人诊脉,只立在堂中,捋着?发白的胡须,平声询问道?:“不知娘子昏厥前,可?有受过什么刺激?”
宋珩不过偏头看屋中老媪一眼,那老媪旋即明白过来,忙领着?两个婢女迈出门去。
一行人退下后,屋里陷入寂静之中,宋珩不知该如何?开口?,浑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沉吟片刻后压低声音道?:“某方才与娘子行房时,兴头上说了几句刺人的浑话?,许是娘子心?内当了真,一时气?急?”
宋珩说这?话?时,竟有几分局促,两手微不可?擦地抚摸着?金带上的翠玉,鸦睫微垂。
这?位医师乃是洛阳城中的妇科圣手,行医数十年,如此等女郎昏厥在郎君塌上的病例虽不常见,却也接触过几桩,倒也算不得无例可?循。
医师观他身形高大如山,体?格强壮如虎,心?下便已有了几分计量,迈开步子进到里间,隔着?纱账为施晏微诊脉。
女郎手腕上的勒痕深红醒目,医师心?内暗忖那年轻郎君一味纵欲,下起手来没轻没重的,当下轻叹口?气?,面色如常地开了补血益气?的方子和涂抹用?的药膏,又?嘱咐宋珩先?叫人送些砂糖进来与她服下。
宋珩拿了方子,命人取来银钱送与医师作为诊费用?,叫送他出府,吩咐小厮照着?方子去附近的药铺买药。
做完这?一切,又?叫婢女取来砂糖,坐在床沿处亲自喂给施晏微含着?。
如此反复几次,施晏微的呼吸方逐渐变得平稳有力起来,待醒转过来,皱着?眉张开两片发干的唇瓣,嘴里轻喃着?“渴”字。
宋珩听她喊渴,即刻起身去外间倒了杯热水进来,耐心?地替她将水吹温,自己试着?先?喝了一口?,确认不会烫到她,这?才亲自上前扶她起来,拿着?碗喂给她喝。
她似是累极了,即便这?会子恢复了一些体?力,仍不想起来,宋珩亦不知该如何?面对她,只叫膳房炖了鸡汤送来,服侍她用?下,伺候她躺回被?子里。
不觉月出东楼,天色渐暗,宋珩观她已经睡熟了,这?才跨出门槛,低声让门外侍立的婢女进去照看好她,如若什么事,及时去回他。
次日?清晨,施晏微醒来时,惊觉自己竟身处一间全然陌生却又?富丽的房间之内。
此时此刻,目之所及,没有牢房,没有阴暗,亦没有宋珩。
施晏微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徐徐拿左手手指掐了右手一把,疼的,不是梦。
正胡思乱想之际,又?见一个素衣婢女正坐在矮凳上目不转睛地守着?她,当下看她已经醒转过来,自是喜出望外,忙取来引枕放至床头,扶着?施晏微靠坐起来,嘴里扬声唤来其他人:“娘子醒了,快快送水进来。”
不多时,便有婢女端着?青瓷茶碗进前,双手奉至施晏微面前,主动同她说话?:“娘子且先?喝些热水润润嗓子,婢子这?就叫人将热着?的饭食呈上来。”
施晏微默声接过碗来,低下头小口?喝着?碗里的糖水,却始终不发一言,只跟块木头似的半靠在床头坐着?。
因医师交代过这?几日?她的饮食要清淡些,宋珩少?不得吩咐下去,是以婢女送来的饭食皆是清炒清炖的菜色。
施晏微双手无力地执起碗箸,那柔软宽松的衣袖便随着?她的动作滑落至手腕处,露出两道?犹还泛着?红印的勒痕。
那婢女至多不过十五六岁,与练儿年纪相仿,却没有练儿见识得广,这?会子看了过后只觉心?惊,连忙低垂下头,不敢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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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昨日?饿过了头,施晏微这?会子看着?满桌的菜,只觉得胃口?缺缺,不过勉强用?了小半碗饭就令人撤了桌,漱过口?后又?往被?窝里沉沉睡下了,睡到下晌方提起些精神来,自个儿往浴房里泡了个舒服的热水澡。
及至傍晚,宋珩方处理完手中繁杂的政事,大步流星地来往施晏微这?边来。
宋珩迈进屋中,却是忽的停下步子,看向?其中一个年长些的青衣婢女,问她:“娘子今日?如何?了?”
那婢女将自己知道?和记下的事一五一十地说那与宋珩听“上晌醒来用?过早膳,喝完药,便又?睡下了;下晌是婢子等唤娘子起身用?的晚膳,娘子略坐一阵,说要沐浴,婢子唤人烧了热水,娘子沐浴过后,也不与人说话?,只歪在床上愣神,不多时就沉沉睡去了,现下还未醒过来。”
宋珩闻言,便知她这?是心?情不佳,只低低应了一声,不让通传,悄无声息地走到里间,挥手示意她们退下,而后往床沿处坐了,默声看着?施晏微的睡颜,不知是否在为昨日?下狠手磋磨她的事感到懊悔。
施晏微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尤自拧着?黛眉抿着?唇瓣,仿佛坠入了什么可?怖的噩梦之中,却又?挣脱不开。
宋珩凝着?她的睡颜,不欲扰了她的梦,在她唇上落下一吻,起身出得门去,往御书房里处理完公务,自去浴房里沐浴。
取来药膏替施晏微擦了药,掀开被?子重新躺了上去。从背住抱住于他而言小小一团的施晏微。
有多久没有这?样拥着?她安歇了?
宋珩认真想了想,将近百日?总是有的。
熟悉的女儿香窜入鼻息中,宋珩没来由?地觉得心?安,就连近日?因用?脑过度而导致的头痛感亦有所缓解,遂将头埋至施晏微的脖颈处,贪婪地嗅着?她身上的清香,以身躯覆住她,近乎痴迷地感受着?她的体?温。
至后半夜,施晏微被?他身上的热意烫醒,嫌恶地拿开他放在自己腰际的大手,欲要离他远一些。
宋珩征战沙场多年,警觉性和灵敏性超出常人太多,几乎是顷刻间睁开了眼睛,一个跨步反将施晏微压至他的身下,双腿分跪在施晏微的腰肢,两手撑于她的肩膀边,垂首俯视着?她,目光如鹰隼般锐利,轻启薄唇沉声问她:“娘子可?睡够了?”
施晏微并无他那般过人的夜视能力,此时虽睁着?眼,却只能看见一团高大的人影笼罩在她的身上,那人不是宋珩还能是谁?
她仿佛再次陷入到那个恐怖的场景之中去,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想起昨日?在她昏厥前,宋珩是如何?服从本能在她身后逞凶施暴的,小腹一阵阵地收紧,长睫亦随着?身躯轻颤不已,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愤愤望向?他,恼恨自己不能立时掐死他才好。
宋珩被?她那不合时宜的反应和神情刺到,右手去抚左手手心?处的那道?疤痕,告诫自己不可?在对她心?软,遂捧了她的脸要她与他对视,当下只板着?脸吓唬她道?:“做出这?副忿恨的模样给谁看?可?是昨日?上晌在牢狱里没吃够磋磨,现下身子好些了,便想再来一遭?”
话?音落下,宋珩久久没有等来施晏微的惧意、求饶亦或是佯装乖顺,而是听得一道?低低的嗤笑声。
窗外月色西沉,忽而吹进一道?料峭的夜风来,黯淡的华光透过净色的纱账虚虚照在施晏微的素面上,忽明忽暗。
施晏微听着?那道?细微的风声,想象着?宋珩此时看她的表情,朗声不卑不亢地与他做着?抗争道?:“倘若这?些就是你妄想拿来驯服我的手段”
“宋珩,你也不过如此!与外头那些鼠目獐头、尖嘴猴腮,仗着?权势欺男霸女之辈并无任何?分别!”
“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我心?磐石,固不可?移;便是舍去这?副躯壳不要,也绝无可?能屈从于你!你最好趁早死了这?条心?。”
药效
寒凉的晚风自窗棂的缝隙处丝丝缕缕地?透进来,吹动素白的纱帐,然而那?些凉意悉数被账中剑拔弩张的两人忽略掉。
宋珩并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压制住那些滔天的怒火,听她说完这些逆耳之言的,只觉从前竟是?小?瞧了她,她又岂止是?脑后生反骨,简直可称作是胶柱鼓瑟、不劣方头。
“好一个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宋珩怒极反笑,扯开碍事的被子?扔至床尾,指尖顺着施晏微的下巴、脖颈滑落至她柔软的衣料处,将那?些碍人眼的东西尽数扔到床下。
“没曾想,我一时兴起抓来的雀儿竟还是个百折不回的硬骨头;你既下了决心舍去这副躯壳,又嫌我的手?段不够看,我不妨就成全了你,也叫你尝尝水滴石穿的滋味。”
话毕,解去腰上的蹀躞金带,将她禁锢在?方寸之间,继续昨日未尽的事宜。
施晏微这会子?看着他就跟看油腻猥琐的瓢客无异,不消多时便已恶心反胃到想吐,索性闭上眼?咬牙忍耐,两手?攥紧软枕分散痛意,只当自己是?个被疯狗咬住的行尸走肉。
破晓后的第一缕阳光透窗而入,宋珩尚还精神饱满着,可谓是?不知疲倦,早起的媪妇打那?窗下路过,听见?屋里头的异样响动,只将脚下的步子?一转,往边上的水房里烧水去了。
宋珩在?她身后,跟堵墙似的,稍稍垂眸看向?她那?两条撑在?锦被上的细白手?臂,指尖攥住床褥,微微发白,那?样子?瞧上去倔强极了。
她的性子?还是?半分没改,外柔内刚。可他就是?喜欢她这样的,若换作一味顺从他,只怕不能像现在?这样一直吊着他的胃口?,叫他久久无法厌弃于她。
想到此处,嘴里讪笑道:“娘子?只需好好用膳、养足精神,又岂会轻易如先时那?样昏死过去。”
“知你不想日日见?我,明日便送你去一个僻静清幽之处。你身子?骨弱,昨儿又没用多少饭食,暂且轻放你这一回。”
宋珩嘴上说着要轻放她,然而举止上却不是?这样的。
偏这时,院子?里陡然吹起一阵急风来,翠绿的树叶随风摇曳,发出沙沙的声音,纱窗上映着花叶的影子?。
施晏微低低的声音夹杂在?那?些萧萧的风声之中?,晨间微凉,加之外头还在?吹风,宋珩怕她受凉生病,紧紧地?抱住她,扯了一条薄被过来盖在?身上。
待云歇雨收后,宋珩犹不舍得放开她分毫,下巴抵在?她墨色的发顶上,自顾自地?低声呢喃道:“杨楚音,往后这样的日子?只会多不会少,我们很?快就会有一个血脉连接的孩子?,届时,你便只能安心留在?我和孩子?身边。”
施晏微闻言,不由呼吸一滞,一股凉意传遍四肢百骸,抬起头来,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他,巴掌大的小?脸上写满了惊惧。
罢了,横竖他也听不懂人话,自己又何必浪费口?舌鸡同鸭讲、对牛弹琴。
只默默按上关元穴,祈求上天千万莫要让她怀上眼?前这个衣冠禽.兽的孽.种?。
宋珩见?她吓得似乎都快说不出话来了,自当她是?胆小?,害怕生孩子?,抬手?捏了捏她沁出汗水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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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描淡写地?道:“娘子?且安心,洛阳城中?有的是?妇科圣手?和经验丰富的产婆,我阿娘十六的年?纪诞下我阿兄,你如今已有十九了,应当不会有事。”
说完,兀自披了外衣起身下床,扬声唤人送水进来,赤条条地?下床擦拭一番穿了中?衣,又掀开床帐来替她清理腿上的秽物。
宋珩取来干净的里衣欲要替她穿上,未料施晏微却突然冲他发怒,张开丹唇重重咬在?她的手?背上,恨到连长?睫都在?微微颤动。
“方才那?大半个时辰还没咬够?”宋珩微微沉了眸子?看向?她,得意洋洋地?抖了抖叫她咬出不知多少牙印的宽厚肩膀。
施晏微咬到他的手?背几乎都要透出血痕来,这才觉得解气了一些,松开牙关,抬眸愤愤地?瞪着他,咬着牙不发一言。
宋珩并未因为她的冒犯动怒,反而因她肯在?自己面?前展现真性情感到高兴,伸出去就要去抚她那?鲜红欲滴的小?耳垂,却被施晏微抬手?重重打下。
“走开,不要你碰我。”施晏微蹙着着一双黛眉,毫不留情地?拒绝他的触碰,拖着疲累的身躯自个儿穿了衣,下床时扶着床柱缓了好一阵子?,这才慢吞吞地?立起身来,两腿软好似那?滚水中?煮透的面?条,不得不唤门外侍立的婢女来助她穿好衣服。
宋珩高兴不过数息,很?快又因她的冷淡态度心情低落,只呆呆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穿衣洗漱。
哪怕她心里不愿意同他共处一室,现下也只能被他攥在?手?心里。宋珩如是?想着,方觉宽心一些。
约莫一刻钟后,婢女提着食盒进来,往小?几上布了菜,二?人彼此沉默着用过早膳后,因都是?从前未曾伺候过施晏微的,宋珩不放心,仔细交代底下的人好生看顾她,这才往书房去了。
是?夜,宋珩仍是?与施晏微宿在?一处,替她擦过药后,便没羞没臊地?将人抱在?怀里亲香埋头,自不必赘述。
次日一早,施晏微被他怀里的温度热醒,宋珩被她的动作吵醒,睁开了睡眼?,长?长?的睫毛细密弯曲。
“我来伺候娘子?穿衣可好?”宋珩的凤目里映着施晏微的身形,什么都看不清,仿佛整个世界只有她。
施晏微睡得有些迷迷糊糊的,心情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差,竟是?懒怠去回答他的问题,兀自掀开了被子?欲要下床去。
宋珩将她的举动理解为默认,忙不迭抱住她下了床,单只手?托住她,让她坐在?他的臂弯里,另只手?打开螺钿衣柜,询问她今日要穿什么颜色的衣裳。
施晏微没有特别的偏好,只要合眼?,什么颜色都使得,随手?指了一件桂子?绿的,宋珩见?了,听话地?取出那?套衣裙,这才看清楚下面?乃是?一条刺金线的红菱石榴裙。
不由想起那?句诗来:石榴裙下无君子?。
他在?她面?前,的确算不得什么正人君子?,说是?以权压人亦不为过。可偏偏上天叫他遇见?了她,又是?在?北地?无人可压制他时,她逃不出他的掌心,合该是?他的。
宋珩想了片刻,替她穿起衣衫来,里衣里裤他穿得还算轻车熟路,可她身上的衣裙,他素来只会解不会穿,故而耗费的时间不免多了一些,还穿得歪七扭八的,只得求助于旁人,唤婢女进来补救一番。
施晏微心内鄙夷他一番,自去净面?。
一时用过晚膳,打横抱起她大步流星地?行至府门外,踩着脚踏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启程。
施晏微不甚在?意他要带自己去何处,其实只要不在?他身边,哪怕让她去陇上种?地?放牛,亦或是?去城郊的道观清修都无妨,总好过当一个毫无自由和人格尊严可言的禁.脔。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在?一座小?宅子?前停下。
宋珩用膳前便已派了人快马来此处打点关系,是?以这会子?早有人立在?角门处静候他的到来。
施晏微仔细观察那?中?年?妇人的举止神态一番,心中?大概猜出了宋珩请她过来是?为了做个,当下只微微抬首去看宋珩挺拔如松的脊背,唇畔勾出一抹冷笑,心内暗道他的手?段着实不甚高明,挑来拣去也不过是?些洗脑和调.教人的下三滥路数罢了。
别院不在?热闹的坊市间,加之天色尚早,巷中?不见?半道人影,寂静无声。
“妾身见?过晋王。”周二?娘朝着宋珩叉手?屈膝,毕恭毕敬地?道。
宋珩心中?烦闷,也懒怠拿正眼?去瞧周二?娘,由她立在?檐下欠着身,稍稍敛了敛目,开门见?山地?道:“某这妾室是?个要强性.烈的,只肯用她自己赚来的银钱,往后她的吃穿用度,皆由她来出银钱,你们只需将人照看好了。”
有道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晋王这番话,便是?要她自己想法子?挣钱,体悟一番普通人的不易,继而主动投入他的怀中?了。
周二?娘想明白这一点,未得他授意,并不敢擅作主张直起腰来,只满脸堆着笑,朝着宋珩毕恭毕敬地?道:“晋王”
宋珩冷冷嗯了一声,沉声让人在?前头引路。
这座宅子?虽也是?他的地?产,却从没来过,自然识不得路。
周二?娘等人这才敢起身,与一个媪妇并两个相貌平平的婢女将人往府里请。
宋珩抬腿跨进门去,胸中?那?股烦闷之意无处可消,心内斗争一番,只垂首凝眸去看怀中?的施晏微,观她一副淡然从容的模样,倒像是?毫不在?意将要去的地?方是?何处。
“你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宋珩鬼使神差地?问出这句话,似是?在?隐隐地?期待着施晏微能顺着台阶而下,与他服个软。
话一出口?,宋珩立时觉出不妥之处,正要改口?,就见?施晏微竟扬起下巴与他对视,那?眼?神里非但没有半分示弱,反而是?带着三分挑衅的意味,像是?在?讽刺他:你可是?离不开我,心里有些后悔了?
宋珩平白给自己挖了个坑,叫她摆了一道看他的笑话,还不待他为此恼恨,又听施晏微朗声道:“并无什么要说的,晋王努力加餐饭就是?。”
仔细想想,此番可以一个月不用与他朝夕相对,倒是?乐得自在?,哪怕是?出去织布浣衣、抄书摆摊,难道还会比在?被他强迫、怀上他的孽种?更为可怖吗?
施晏微思及此,收回目光平视前方,复又恢复到先前那?般无悲无喜的状态。
当真是?块有脾性的硬骨头,到了此刻也不肯在?他面?前服软、露怯半分。宋珩只觉得这样的她摄人心魄极了,令他无端想起苍穹中?翱翔的海东青,草原上驰骋的狮子?骢,虽极难驯服,却都是?惹人注目的。
驯化这样性烈的鹰和马,自是?比驯养普通的鸟兽要有意思的多。
宋珩也不管当下还有数人在?场,竟是?情难自制地?低下头去往她额上轻吻了一下,目光灼灼地?看向?她的朱唇,轻哼一声道:“但愿你能多坚持些时日,也好叫我看看你究竟有多大的能耐。口?口?声声说着不愿花我的银子?,你出逃在?外的花销,难道不是?质出我送与你的镯子?换来的银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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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晏微强忍着欲要抬手?去擦他吻过之处的动作,窄袖之下,指甲掐着掌心,朱唇紧抿,心中?暗道:她从前青枫浦的膳房里做工做得好好的,若非他以强权逼迫于她,她又何至于落得需要拿他所赠的首饰换钱出逃?
周二?娘不知替朱门绣户里的权贵调理过多少不甚乖顺的妾室、外室,能有如今的名头,那?耳聪目明的本事功不可没,这会子?人虽在?前头引着路,却是?将他二?人的对话尽数听了去,心内暗道:
这位晋王哪里是?嫌那?娘子?性子?执拗不懂变通与人生分了的,分明是?乐在?其中?的,日后待那?娘子?时如何下得狠手?,若是?将人折腾狠了,待秋后算起账、往晋王耳边吹枕边风来,焉能有她的好果子?吃的。
只是?她从前似的都是?一些下九流的手?段,如这般让人吃吃苦头低头折节的要求,她还是?头一次遇着。
想毕,那?院子?已在?眼?前,周二?娘停下脚步,笑着问:“娘子?瞧着这间院子?可好?”
施晏微闻言偏过头来,放眼?看去,但见?那?院子?里植着几株海棠花树并一片绯色牡丹,端的是?盈盈碧树,袅袅繁花;三层的高楼耸立其间,皆是?红窗绿瓦,雕栏绕砌。
漫不经心地?点了点下巴,似是?故意说给宋珩听,不阴不阳地?道:“常言道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横竖不是?想要的,住在?哪里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这位娘子?的性情如何暂且不说,眼?下看来,当真是?生了一张利嘴的。
周二?娘的面?色微不可擦地?凝了凝,稍稍低头悄摸摸地?拿眼?儿去看宋珩的神情,见?他神情分毫未改,这才稍稍安下心来,迈开步子?继续往院子?里进。
宋珩又岂会听不出施晏微刚才是?在?故意拿话刺他,抱住她的两手?不由拢紧了些,听她唇间发出低低的嘶声,才觉胸中?郁气散去一些,信步跟上周二?娘的步子?。
半新不旧的房间内,宋珩将人放到矮塌之上,示意周二?娘随他出去,交代一番话,竟是?头也不回地?离了此地?。
待那?周二?娘回来时,施晏微坐在?塌上揉着腰腹,先时因缩在?宋珩怀里被掩住的白嫩脖颈这会子?得以显露出来,上面?布满斑驳的青紫痕迹。
周二?娘只一眼?便知是?新弄上去的无疑,又将她的脸面?和身形仔细打量一番,感叹于她的好颜色和好身段之余,心中?不由生出几分纳罕来:晋王定是?好生受用过这位娘子?的,既已入了晋王的床塌,何必巴巴与人拧着,没得自讨苦吃;
何况晋王那?般品貌,又手?握重权,这样的郎君天底下也挑不出三五个来,这位娘子?瞧着柔柔弱弱的,却不知怎么生出的反骨,竟还与晋王摆谱拿乔,莫不是?个傻的。
“以后娘子?每日的用度妾身都会仔细记下,一月后,娘子?按时送与我即可。明日一早,娘子?可自行出府去寻活计,亦可由妾身给娘子?介绍些差事。”
光是?每日下人们的工钱她怕是?就负担不起了。周二?娘心里存着一杆秤,不能写得太多,否则,她就是?一整不吃不喝干上一天的活计,怕也是?难以赚到足够的银子?。
施晏微颔首应下,只觉屋里有些憋闷,遂艰难起身欲要去将窗子?支开,周二?娘见?她行动困难,走路姿势实在?奇怪,心下便知她必定是?生生受了晋王好一阵子?磋磨的,偏她这会子?还能装得跟个没事人似的,要强自行起身自己去开那?窗子?。
“娘子?先回塌上歇着罢,这样的琐事,交由妾身来做就是?。”说话间大步上前扶她坐回塌上,自去替她拿竿子?将窗子?撑开。
施晏微点头应了一声,自斟了一盏茶吃。
时值三月下旬,立夏节气已过,庭中?百花隐有凋零之势,天气渐渐燥热起来,下晌,周二?娘叫人送了折扇和团扇过来,施晏微抬眸过了一目,叫都留下。
次日卯正二?刻,施晏微被婢女唤醒,起身梳洗过后,为着节省开销,只说要一碗薄粥和两个豆腐包、一个水煮蛋即可,待吃过后粥和豆腐包后,将剩下的一个包子?和鸡蛋拿黄纸包了。
临近辰时,施晏微戴了帷帽出门,不消多想,宋珩必定是?派了人在?暗中?跟着她的。
怕要算银钱,没有选择乘坐马车,靠着自个儿的一双腿往坊间的集市上走去。
此间距离洛河不远,施晏微走了两刻钟来到洛河畔,找到一件浣纱的活计,采取计件的方式算工钱,因不知自己一日能洗多少件,先提了一桶衣服往河边去。
时值春日,河中?的水并不凉手?,河边有不少正在?浣衣的女郎,或浣自家衣裳,或因家贫替他人浣衣来换取银钱。
当天,施晏微午膳只用一个包子?和水煮蛋,来回洗了三桶衣服,赚来二?十三文?钱。
如此算下来,即便一个月不休一日,勉强能挣七百文?钱,不到一贯钱。
劳作一日,不免腰酸背痛,好容易步行至府上,只觉两条腿软得厉害,肚子?里亦饿得厉害,便叫厨房炒了一荤一素送来。
当天夜里,周二?娘送来账目,并未算上此间下人的花销,只算了她一人的,往少了写,也有三十文?。
施晏微合计一番,心说只靠浣衣怕是?不够,不若再去接一桩抄书的活计,夜里抄上半个时辰,每月应也能抄完一本。
心下有了主意,次日下晌,施晏微浣完衣后,拖着疲乏的身体往回去路上的书斋里进,接下一个抄书的活计。
一连三日,施晏微皆在?此处浣衣,识得一位唤作姓柳,家中?行二?的女郎,那?柳二?娘墨发如绸,生得一张瓜子?脸,两弯远山眉,杏目之下是?小?巧的鼻和朱红的唇,端的是?为清秀佳人。
莫说那?些往来河边赏景的郎君们见?了喜欢,便是?施晏微眼?下瞧了,亦少不得多盯上两眼?。
施晏微每日同她在?一处浣衣,两个人说说笑笑的,时间似乎也过得快了一些,及至晌午,二?人在?河边的柳树下用午膳,柳二?娘见?她就吃干巴巴的毕罗和馒头冲饥,便将自己腌的咸菜和炒的时蔬分一些给她吃。
笑着与人道了谢,取出煮熟的鸡蛋,分给她半颗。
这天下晌洗完衣服,拿了二?十五文?工钱,施晏微买来一块花糕奖励自己。
回到别院,施晏微将铜钱放进罐中?,先去浴房里泡了热水澡,而后在?灯下抄书。
这段时日,她别院中?住得尚算习惯,除却无人同她说话外,再没有旁的不好之处。
周二?娘见?她夜里抄书,特意往茶中?加了些有明目之效的决明子?。
又过得两日,施晏微在?河边浣衣,忽而阴云密布,狂风大作,吹起帷帽上的布帘,白白净净的一张素面?现于人前。
河面?的游船上,一个青衫郎君立在?船舱外,将这一幕瞧了去,便叫船夫将船往岸边划,盯着女郎小?跑离去的背影,轻声吩咐身后的小?厮。
施晏微与柳二?娘在?檐下静立了一会儿,那?雨下了不过两刻钟便渐渐止住,天空重放光明。
约莫只是?阵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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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晏微回到河边继续浣衣,因耽搁了些时间,索性洗完两桶后便提早回去。
翌日,施晏微晨起去铺子?里拿衣服,酉时与柳二?娘等人一道去送衣服,待往庭中?晾干,掌柜来点过数,发了银钱,自斟一碗茶吃,又请她们吃茶。
柳二?娘等人在?此处做了许久的活计,不疑有他,当下吃一碗,施晏微见?状,正好也有些口?渴了,加之有宋珩的人在?暗处守着,自掌柜手?中?接过茶碗,不敢多饮,略用上两口?便告辞离去。
行至巷中?,离了人群,便觉有人尾随,偏身上不适起来,扶着墙勉强站立,热,从内而外的热,脑子?也晕乎乎的。
“小?娘子?可是?难受了?”不知打哪儿突然窜出一个满脸银笑的郎君来,“某扶你去前边的客舍里坐坐可好?”
那?男郎说着话,便要上前去扶她,然后他的手?还未触到施晏微的衣衫,便有两道黑衣直冲他而来,三两下将他踢打在?地?。
他身后的那?两个侍卫如何是?死士的对手?,亦被踢到了一边。
“我阿耶是?……”后面?的话,他还未及道出,便被一团布料塞进嘴里,再说不出半个字来。
两个死士一个在?此处守着,一个去别院命人套了车来接人。
周二?娘只一眼?便知施晏微这是?中?了药,忙叫去请医师和晋王过来。
宋珩才刚从紫薇城里出来,身穿一袭大红圆领长?袍,听了别院的人来传话,心下方寸大乱,忙不迭骑马往别院而去。
下了马,两名死士将那?三人死死按在?地?上,宋珩不过简单地?问了两句,来不及思量如何处置他们,火急火燎地?往上房去见?施晏微。
当他火急火燎地?赶到时,施晏微已饮下两盏性凉的菊花茶,却还是?觉得身上躺的厉害,抚着心口?往床上半撑着身子?,拿另只手?拉扯扯衣襟散热,源源不断的热流游走于四肢百骸之间,面?上早叫那?股热意得红如丹砂,额上细汗密密。
观此情形,宋珩剑眉微微蹙起,指骨叫他捏得发出低沉的咔咔声,心内起了对那?色.欲.熏心之人的杀心。
宋珩胸中?存了满腔的怒意,正欲转身出门去亲手?结果了那?色胚,但当陡然间对上施晏微神情迷乱的双眼?,那?股子?怒气竟是?凭空消散了大半。
他还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她。
宋珩来了兴致,便立在?那?珠帘处,垂下眼?帘好整以暇地?凝视着她。
施晏微体内的药效在?感受到男性气息的那?一瞬,越发难以压制,致使她浑身的血液益发躁动叫嚣起来,百虫啃噬的麻意和痒意折磨得她湿润了里衣,浑身都在?不由自主。
“娘子?可要我助你解去这药效?”宋珩勾着唇畔,轻启薄唇引诱着她,倒要看看事到如今,那?无边的欲.火焚烧着她,她还如何守得住她口?中?所谓的气节。
施晏微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戏谑、嘲讽和轻蔑,甚至带着一丝隐隐的期待,期待着她抛却廉耻之心向?他摇尾乞怜,主动勾缠住他行那?起子?龌龊之事。
他未免太过轻看于她,倘若她会屈从于那?些脏药带来的升里反应和强烈不适,也就无颜说出那?句“玉可碎而不可毁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了。
“不劳晋王费心,妾自可熬过”施晏微收回扯动衣襟扇风散热的手?,只伏在?柔软的锦被上紧紧攥着褥子?,任由面?上不住滑落的细小?汗珠沾湿被子?。
“是?吗,那?便拭目以待,正好我也想瞧瞧,以娘子?玉可碎、竹可焚的高风亮节,究竟能忍得几时。”宋珩一壁说,一壁走到外间,目光扫视过小?几上的茶壶一眼?,伸手?将瓷酒盏和执壶取来,缓步进到里间,大剌剌地?往那?太师椅上坐了,将手?上的酒具往条案上搁下,仍是?凝着凤目瞧她。
施晏微忍得眼?红牙颤,小?腹下阵阵抽搐发紧,折磨得她险些吟出声来,只能将食指指尖放进檀口?中?拿皓齿用力咬着,想要驱散掉那?些热意,令自己恢复些神智。
这番举动在?宋珩看来,便是?要忍不住了。然而,现下忍不住的又岂止是?她。
解药
宋珩暗叹一句,饮下一杯冷酒去去喉间?生起的火气,两手下意识地触上腰间的蹀躞玉带。
只待她受不住扑过来,他便去了这碍一身事的物件拥她入怀,卖力替她解了这药效去。
数十息后?,施晏微果真自床塌上艰难地立起身来,踉踉跄跄地走向宋珩的方向。
宋珩按在玉带上的大掌稍稍收拢,面上笑意愈深,呼吸亦变得滚烫起来,暂且按捺住想要将人反扑到身下的冲动,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自己坐了过来。
施晏微抬手触碰宋珩五官分明的脸庞,忽的轻笑一声,挪了挪腿,微微张唇吐着热气,鄙夷他道:“晋王缘何也会这副模样,莫非你也吃了那?下三滥的药不成?多么光鲜亮丽的一张脸啊,只可惜这副皮囊之下,与教?坊里那?些油光满面、肥头大耳的瓢.客并无任何分别,都是随性拿人?消遣取乐的,谁又能高贵过谁去?!”
话毕,便?撑在扶手上立起身来,一把拿过宋珩搁在案上的酒盏,以极快的速度对着珠帘处的门框用力砸了出去。
顷刻间?,只听得哐当一声闷响,薄瓷的酒盏应声而碎,施晏微脚步虚浮、跌跌撞撞地朝那?些碎瓷片走去。
宋珩似是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震惊到,楞在椅子上不发一言,直到施晏微拾起一块碎瓷片割向食指指尖,他才后?知后?觉地两个箭步冲到她身边,夺过她手里的尖锐瓷片。
“杨楚音!”宋珩胸中怒火中烧,简直恼恨至极,几?乎是瞪着眼咬着牙一字一顿,手背和额上青筋凸起,眼底染上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我在你眼里就?这般不堪,不堪到到你宁愿伤害自己也不肯跟我服个软?”
宋珩呼吸渐重,不再压抑自己,勾住她的腰肢将人?打横抱起,如?同?一头失去理智的野兽,“也罢。横竖在你心?中,我与那?些令人?作呕的嫖.客无甚区别,今夜便?叫你好好尝尝被?嫖.客压在身下却又反抗不得的滋味。”
说话间?来到床前,按着施晏微跪伏在团花暗纹的锦被?上,三两下褪去彼此身上碍人?的布料,大掌固定住她的纤腰。
施晏微叫那?药效蚕食地绵软无力,尤自不管不顾地去推身后?的人?,喉咙里绝望地哭喊道:“你放开我,我不要你,你滚开啊,你这个疯”
后?面的话,她还未及喊出,便?被?宋珩的挞伐冲撞成一道惊呼声。
宋珩一手掐她的细腰,一手按她的薄肩,俯身凑到她的耳边,“好娘子,这药若不早些时解了去,吃苦受罪的还是你。”
那?人?不独独是力气太大,纵有药效在身,施晏微仍不好受,不多时便?哭花了一张脸,咬着下唇死命抑制住喉间?耻辱的声调。
宋珩松开按她肩的手,捧了她的脸令她回?头看?他,与她对视,低低问她,“你方才在陡,明明也是畅快的,为何不出声?”
施晏微微抬了眼皮斜眼恨恨望向他,当下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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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牙关不发一言,双手死死地攥着柔软的褥子,白嫩的手背紧绷轻颤,掌骨凸起。
宋珩未能听到想要听见的声音,自是有些不快,将她抱得愈紧,“娘子当真能忍,看?来是我不够尽心?了。”
话毕,忽的退开,转过她的身子,与她面对面,抱起她下了床。
颠簸感随之传来,施晏微下意识地掐住他宽厚的膀子。
不容忽视的掠夺感,清晰又可怖?
施晏微生生咬破了自己的下唇,仍无法阻止身体不受控制地发软。
眼泪不觉间?落至唇间?,淡淡咸味和铁锈味刺激着她的味觉,那?药效便?又散了一些。
宋珩垂眸去看?她,见她唇间?隐有鲜红的血色,只硬扛着没透出一点声来,不由有些心?烦意乱,又恐她真个咬伤了自己,掰正她的脸,低了头去吻她的唇。
施晏微当即嫌恶地别过头去,与他擦唇而过,将脸颊贴在他的臂上,拧着眉阖了目。
宋珩被?她的这般举动刺到,复又抱着她跌进层层叠叠的锦被?之中,捧了她的脸来覆住她的唇,强势地撬开她的贝齿,将粗粝的舌头往里汲取芳津。
木质的床腿磕在地砖上,发出急促的呲啦声,很是刺耳。
施晏微被?那?些声音吵得她厌烦,眼中热泪漱漱而落,发泄般地胡乱去咬他的舌尖和薄唇,直将他咬得嘴唇沁出血珠来,就?连脖颈上也被?她抓出两道血痕,布满刀伤剑伤的后?背上更是多出了数不清的红色挠痕来。
宋珩似乎已?经彻底沉沦迷乱,像是丝毫感觉不到痛,蛮横地不断加深这个吻,混着鲜血铁锈般的腥味,不知疲惫。
施晏微呜咽着收回?手无力地抵着他的胸膛推拒他,欲要从他的怀里挣脱开,宋珩索性翻身往下,顺势将她托起,由着她撑着手坐在他身上。
大脑一片混沌的施晏微显是未想到他会有如?此举动,朦胧的泪眼呆呆看?他,未及反应过来从他身上离开,便?被?他重重按下。
拭去她眼尾的泪痕,轻抚她被?汗水和泪珠沾湿的鬓发,哄她道:“好娘子,这会子天?色还早,那?药效又岂是这样好解的。”
新一轮的攻城略地骤然开始。
施晏微仰起雪白的脖颈,将指甲深深扣住宋珩结实健壮的腹肌上,不过一刻钟便?又伏进他的怀里,闭着眼紧紧抱住他的脖颈,发狠咬他,堵回?那?些声音。
不觉闹到子时后?,施晏微疲累到浑身无力,眼皮沉沉地伏在柔软的床褥上。
观她这副模样,便?知药效尽解,这才唤人?送水进来,照旧先替施晏微清洗擦药。
“过两日我要启程回?太原,约莫大半月方得回?来;往后?你就?在此处安心?住着,不必再往外头去挣钱,我安排了侍卫在此间?守着,不会有半分危险。”
话音落下,宋珩轻车熟路地伺候她穿上干净的寝衣后?,这才随意擦了自己两下去穿衣裤和外袍,又去外间?倒了温热的水送与她徐徐喝下。
朦胧月色中,宋珩离了此间?,叫那?医师进去瞧瞧施晏微,他则去见那?使出此等下作手段之人?。
宋珩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沉声问:“你可知,你招惹的是何人??”
话音落下,死士取出他嘴里搜成团的衣料,他甫一可以发出声音了,便?挣扎要起身,嘴里叫嚣道:“我阿耶是洛阳城中正四品的官,阿舅是京中的三品大员,姑姑乃是忠信侯府的侯夫人?,你敢动我,他们一定不会放过你。”
宋珩眸光冷冽,如?同?在看?一只渺小的蝼蚁,冷笑一声,沉声道:“吾为河东节度使,手握数十万兵权,岂会害怕区区两个文?官和一个侯夫人??如?你这样肮脏下流之人?,便?该去死。”
河东节度使,晋王宋珩?那?人?想到他的身份,几?乎吓得魂不附体,浑身都开始不住颤抖,一个劲地磕头求饶。
宋珩并未理会他的哭嚎哀求,手起刀落,刺进他的心?脏,另外两人?亦然。
“将他的尸身拖去乱葬岗喂狗,倒是便?宜他积些阴德了。”宋珩冷冷说完,大步迈出门去。
次日清晨,周二娘用过早膳后?来瞧她,见她整个人?都窝在被?子里有气无力的样子,只当是她昨晚主动痴缠晋王不放所致。
“娘子万福。”周二娘施完礼,往床沿边坐了。
施晏微稍稍偏头来看?她,暂且不去过问昨夜的事,只询问她可能弄来避子的凉药。
周二娘常与教?坊司里的人?来往,自然知道那?处不但有这样的东西,且都十分寒凉,若是频繁服用,不出三五个月便?可使人?绝孕;倘或有那?命运不济过了头的,服药后?仍有了身子,就?得用那?更为阴狠的药物堕了去,少不得生生去掉半条命。
心?知骗不过她,又恐她觉得自己慢待于她,只挤出一抹不甚好看?的笑意,张口恭敬道:“自是有的,不拘汤药和药丸,只是晋王并未吩咐妾身给娘子服用此药,妾身不敢擅自做主,还请娘子体谅。”
施晏微轻轻嗯了一声,旋即转换话题道:“天?也渐渐热了,每日午后?往我屋里送些冰来。”
周二娘粗通医理,当下听她如?此说,心?内暗道:这才四月不到,虽已?立夏,哪里就?这样热了?许是晋王房事太频,损了娘子肾气阴.液,导致阴虚,这才如?此怕热,恐怕夜里安寝时也要出汗的。
思及此,微拧了眉,又忖:方才婉言拒绝给她服用避子药已?是违逆了她,若是再连些冰块也不肯供给她,岂非太过开罪人?了。她纵身子不好,谁敢胡乱请医工过来开药给人?吃?若在她手底下吃出什么事来,晋王只会怪在她们头上,她何必揽此闲事,不如?由着她去,横竖这阴虚火旺之症也不是什么要紧的病症。
良久后?,周二娘方开了口:“府上有好大一间?冰窖,天?也热了,娘子要使冰,妾身便?叫人?多采买一些,不拘娘子使的。”
说完,扬声吩咐人?送早膳进来,正欲死神离开,施晏微出声叫住她。
“昨日的事,晋王可处置人?了?”施晏微的一双桃花眼尚还红着,就?那?般直勾勾地盯着她瞧。
那?三人?死状凄惨,周二娘怕吓着她,只说晋王皆已?处置妥当,让她不要多想。
施晏微听后?,垂首吃茶去了。
周二娘复又劝她道:“娘子且静心?听我一句劝,晋王实是天?下间?一等一的好郎君,娘子既已?委身于他,何必还要跨不过去心?里的那?道坎,巴巴与人?拧着,到头来吃亏的终究自己;你若肯一心?依附于他,将人?哄高兴了,何愁没有大好的前程。世道如?此,你一女郎还能怎么着?总好过教?坊里的女郎。”
施晏微听后?冷笑一声,抬起头来看?她,正色道:“阿姨也莫要用那?些歪理一样的‘好话儿’来哄我,教?坊司中的那?些女郎但凡有的选,断不会甘愿身陷在这魔窟里;我清清白白的一个人?,有良籍有体己,自可在外头过自己的安生日子,却不曾想平白让他强夺了去,叫我心?中如?何不怨,如?何不恨?”
周二娘听她说的头头是道,这才真真正正地信服了晋王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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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话,心?内暗忖她这岂止是乖张性烈,分明是块离经叛道的顽石,好话歹话都听不进的主儿,只怕自己再与她多说什么都是无益的。
“晋王吩咐过,往后?不许娘子再去外头做活,娘子安心?歇着就?是。”说完,起身离了里间?,推门出去。
晌午,日头渐大起来,施晏微掀了被?子下床,一步一顿地挪动到窗边的矮塌上,略坐小半个时辰,老媪送来一盘子冰,轻轻往那?红木小几?上搁了。
施晏微与人?道谢,不让人?在跟前伺候,自个儿去将门栓插了,而后?将冰块往木盆里倒了,脱下鞋袜踩在冰上。
刺骨的寒意往皮肉里窜,施晏微闭上眼睛咬牙忍耐只盼胞宫早日冷如?冰窟,再也无法受孕才好。
她先时喝了那?样多的凉药,胞宫怕是好不到哪里去,那?些补身子的汤药她亦亲手尽数倒了,未曾喝过一口,想来此番借着冰块引寒气入体,胞宫里自然寒凉更甚。
且说宋珩日行二百余里,不过两日便?已?返回?太原。
他欲在夺取山南西道后?定都洛阳,是以此番前来太原是将相关事宜托付给宋聿和孟黎川处理;待他自立称帝后?,再派人?来接薛夫人?一干人?等前往洛阳较为稳妥。
宋府。
薛夫人?设宴为他接风洗尘。
宋珩着月色中衣出了浴房,冯贵见他脖子上的抓痕还很明显,偏夏日穿的衣袍领口颇低,寻不到可以遮住那?两道抓痕的衣物,不免有些犯了难,心?内暗忖难不成要叫家主顶着一脖子遮住伤口的脂粉去敷衍不成?
宋珩似是瞧出他在想什么,搁下手里的书本淡淡道:“无妨,随意取来一件圆领长袍套上就?是。
冯贵闻言,不由揣测起那?抓痕是谁留下来的,想且只能想到杨娘子三个大字,遂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道:“家主可是在洛阳城中寻到杨娘子的?”
宋珩不置可否,立起身来扫他一眼,乌黑的剑眉微微蹙起,轻启薄唇道:“你今日有些话多。”
忽而一阵疾风自窗棂外吹进来,时值初夏时节,即便?是傍晚,那?风儿也一点不冷,冯贵却还是被?那?风吹得汗毛微立,连忙闭紧嘴,默声往雕花螺钿梨木衣架里取了一套绯色圆领长袍出来。
宋珩更衣过后?,径直往翠竹居而去。
彼时,薛夫人?已?在上首处的两张椅子中的其中一张上坐了,挥手示意宋珩坐过来。
宋珩越过众人?,走向上首的位置。
薛夫人?年逾花甲,视力有所衰减,却还未到三米外看?不清人?的地步,这会子看?出宋珩的脖颈处有伤,唬得她连忙挥手示意宋珩往她跟前去一趟。
一步两步,宋珩逐渐靠近薛夫人?所在的位置,毕恭毕敬地与人?见了礼。
待他靠近后?,薛夫人?凝眸瞧他,见他两眼布着不少鲜红的血丝,似是连日不曾睡好,不由心?生烦忧。
又见他脖颈上抓痕结的痂甚是明显,狐疑地打量他一眼,立时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他此番去往长安和洛阳,定然不顾她的劝告执意耗费大量的人?力寻到杨娘子的踪迹,如?先前那?样将人?强留在他身边。
众人?见了那?些可疑的抓痕,不曾多言什么,独宋清和心?直口快地问了出来,宋珩冷不丁听到这样一句话,不禁稍稍怔住,薛夫人?和宋聿听后?更是脸色一凝。
数息后?,宋珩却只是勾唇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来,“夏日多蚊虫,想是夜里瞌睡时叫蚊虫叮咬了去,一时不察挠得重了点。”
宋清和心?性单纯,素日里最是敬重他,是以不疑有他,颔了颔首后?,又问:“那?二兄可得仔细擦些药,莫要在脖子上留下疤痕才是。对了,二兄此番收复了长安城,可有得见过杨娘子?”
薛夫人?闻言呼吸又是一滞,心?内暗道她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只不动声色地偷偷去瞄宋珩,且看?他如?何应对。
宋珩颇有几?分不以为意,面色从容如?常,一派端方持重的模样,耐着性子淡淡回?答道:“不曾。长安城中人?口将近百万,人?海茫茫,她若有心?避着府上的人?,如?何能够轻易寻访到她的踪迹。”
宋清和听后?,颇感几?分遗憾地努了努嘴,轻轻点头,“阿兄说的甚是,长安城里那?样的多人?,又岂能轻易遇着。何况她本就?不是趋炎附势之人?,便?是听人?说起阿兄平定了长安,亦不会主动前来相见。”
原来她的“高风亮节”,早在宋府传开了,就?连二娘都是如?此看?她的。宋珩微不可擦地凝了凝眸,轻嗤一声,敛目自斟一杯郎官清酒送到唇边。
是夜,薛夫人?留宋珩问话,低声询问他可是想要定都洛阳,宋珩不欲瞒她,点头应下;耳听得他确有自立之心?,薛夫人?方安下心?来,拨动手里佛珠表了态。
祖孙二人?聊了一阵子,薛夫人?又提起宋清和的婚事,道是三月里两家已?合了八字算了日子,就?定在中秋之后?,八月十六出嫁。
洛阳,别院。
一连数日,施晏微每日都会踩在冰上任由寒气侵体。
周二娘得了宋珩下达的新命令,开始教?她一些礼仪和如?此伺候郎君。
起初还只是一些奉茶斟酒、宽衣脱鞋的琐事,到后?来就?成了如?何在那?厢事上取悦、勾缠男郎。
施晏微听到几?乎要麻木,一想到要她用这些法子去讨好宋珩,简直恶心?反胃到食不下咽,皆是等到周二娘走后?便?统统抛至脑后?,待落日西斜后?便?去此间?的园子里透气。
宋珩这一走就?是小半个月不曾回?来,四月初时,施晏微来了月信,量虽少,却几?乎生生痛得她出了一身的冷汗,嘴唇亦是苍白发紫,晌午吐过一回?后?便?昏睡过去,至翌日仍痛得下不来床。
周二娘知晓后?自是心?惊,却又不敢胡乱与人?吃药,左不过是叫人?送些砂糖姜茶水和汤媪过来。
施晏微强撑着起身,稳住她道:“阿姨莫要见怪,这原是我素日里吃多了凉药的缘故,不足说与晋王知晓;况他与我朝夕相对,也不是没见过我这么着,那?凉药依旧那?样吃着,阿姨若再他跟前多言,没得惹他厌烦,心?内觉着我矫情。”
周二娘听后?觉得有理,暂且应下安抚住她,寻思着待晋王回?来,旁敲侧击一番后?再做计较不迟。
至四月中旬,太原诸事处理交接完毕,宋珩领三千精兵归至洛阳。
因他连夜不在洛阳,官署和军中皆堆积了不少事务,宋珩熬夜处理完,已?过了五更天?,将将往床榻上眯了两个时辰,随他一道回?来的冯贵来报说,洛阳府尹在府外求见。
宋珩揉揉了鼻梁,起身穿衣,命冯贵将其请至议事厅。
冯贵道声是,吩咐商陆去厨房传膳,自往府外而去。
那?洛阳府尹也不与人?兜圈子,只开门见山地道:“上月晋王令人?自从善坊拿走的那?位娘子,原是与询善坊的一林姓商贾人?家交好,那?林家大郎听街坊说娘子被?坊丁带走后?,便?时时往府狱和府衙来寻人?,已?闹了数日,前些日子晋王不在洛阳城中,愚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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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自作主张,只先安抚着那?厢,今日特来讨晋王示下。”
宋珩原本已?将此人?淡忘,现下听洛阳府尹提起他为杨楚音奔走之事,不由想起那?些书札上所载的内容,心?中断定他对杨楚音必有别样的情愫。
颇合他心?意的掌中之物被?旁人?给惦记了去,宋珩又如?何能静得下心?来,生生压下那?股火气,平声道:“无妨,你且差人?将他带至府衙,某亲自给他一个交代他听便?是。”
府尹得了话,辞别一番,自去了。
宋珩命冯贵取来百两黄金,更衣过后?处理会儿昨夜剩下的零碎事务,骑着高头大马往府衙而去。
彼时,林樾早在议事厅里候着他了。
宋珩进门后?,并未以正眼看?他,只拿眼尾余光瞥他,却被?他手上那?柄的折扇吸引去了目光。
但见那?扇子上坠着一串火珊瑚坠子。
依稀记得,那?白纸黑字上写?有这五个大字,却原来,竟是特意买给他的么?
宋珩神色一凝,径直越过他往上首的位置坐了,冷冷发问:“这坠子,可是郎君口中的那?位郑三娘所赠?”
林樾疑心?他怎么知道,但因不知他与郑三娘是何关系,只木讷地点点头,神情焦急地问:“回?明公的话,此物正是三娘所赠;下走愚钝,不知三娘犯了何事,缘何会被?坊丁拿走?她,现在何处?”
一口子一个三娘,叫的好不亲切!
她素日里连句好话都不肯给他,竟给旁的野男人?赠扇坠!
宋珩只觉浑身血液都在沸腾,滔天?的怒意欲要将他的理智和性子蚕食殆尽
他闭上眼深吸数口气,双手紧紧握拳生生将胸中的怒火压下,一双深沉的凤目落在他的折扇上,不露半点情绪地道:“先前这些时日,倒要感谢林郎君与你阿姊关照某的爱妾;她年纪轻,性子要强,与某闹脾气后?便?越性偷跑出来,现下已?与某和好如?初,往后?无需郎君挂怀悬念。这里有一百贯钱,还请郎君笑纳。”
话毕,也不管呆立在原地的林樾作何反应,蓦地立起身来,大步流星地迈出门去,跃上马背,扬鞭催马直奔别院的方向而去。
冯贵见状,心?道他出来的也忒快了些,忙不迭翻身上马,吃力地在后?面追着他跑。
宋珩一路疾驰至别院,面色阴沉地大步跨了进去。
府上的婢女急急忙忙地迎出来,见他行色匆匆地迈过来,脸上阴云密布,眸色幽暗阴鸷,当下便?觉出味来,晋王今日的心?情很是不好。
他于此时过来,不是来寻屋里的那?位娘子,还能是谁?周二娘亦是吓得大气不敢出,只默声在前面引路。
走到楼下,宋珩脚步微顿,叫人?送酒过来,他要亲自考校她学得如?何了。
周二娘垂着头恭敬应下,如?蒙大赦般地扭头就?走。
这时冯贵小跑着跟过来,随他往楼上走,宋珩信手推门,跨过门槛,施晏微正抱着琵琶与温娘一齐看?曲谱练曲。
温娘来前曾听周二娘提起过,这位杨娘子乃是晋王心?尖上的人?,万不可轻慢了她。
当下观宋珩生得玉质金相,通身的贵气和威仪,忙不迭起身下拜。
宋珩未看?她一眼,缓缓面色轻轻嗯了一声,亦不曾叫她退下,他不发话,温娘不敢出去,默声往屏风处挪。
施晏微观他似乎心?情不佳,只当他是政事繁忙,这才过来找她解闷,轻张檀口漫不经心?地问:“家主怎的这时候过来?”
宋珩撩开衣袍往她对面坐下,目光落在小几?上她的团扇上,嘴里拐弯抹角地试探她道:“昨夜闲来无事,翻了侍卫送来的书札,那?上头写?着你在集市间?买了一条火珊瑚的扇坠子,这会子天?也热了,可要我命人?回?你先前的住处,去将那?坠子寻了来,交与你坠在团扇上?”
那?坠子上月已?经给了林樾当回?礼,现下又如?何能寻得到。
施晏微不由心?下一惊,慌乱间?忆及在狱中那?日,宋珩口中称林樾为野男人?,还说出了那?样肮脏下流的混账话;若据实相告,少不得又要多心?,倘或发起疯来,天?晓得他会做什么事来。
思量再三,终是莞尔一笑,面不改色地与人?扯谎周旋道:“林二娘素喜赤色,那?坠子我已?送给了林二娘,何况也不值当多少银钱,自不必派人?去寻回?的。家主若有心?,改日陪我往坊市上去,再买了好的来可好?”
她若老实将事情交代清楚服个软便?也罢了,竟还敢替那?个野男人?遮掩。
宋珩胸中怒意更甚,两手紧紧握了拳,骨节间?发出咔咔的闷响。
醒悟了
宋珩极力克制着胸中的滔天怒火,绷得?额上青筋突突直跳,转而看向她怀里?成色普通的螺钿琵琶,没应她的话,话锋一转道:“去弹首曲儿给我解解闷。”
施晏微观他面色并未有太大的波动,便以为他将方才的事揭过去了,眼眸微垂,低低应了一声,调整坐姿横抱琵琶抚上琴弦,扔弹那首古曲《陌桑》。
清脆明亮的琵琶音自她细白的指尖倾泄而出,听着明明是极悦耳的,然宋珩却不肯买账,待婢女送了酒进来,宋珩挥手示意她退下,自斟满一杯酒饮下大半,而后挥手示意施晏微停下,转而看向屏风处的温娘,冷声让她出去。
一旁的温娘被他鹰眼般的眼神看得心里直发毛,听了让她出去的话,如蒙大赦,屈膝行一礼后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宋珩听惯了这样的曲子,加之是个粗人,不是那等风花雪月之人,不多时便没了听曲的心思,食指杂乱无章地在那张檀木小几上扣着,板着脸朝她下达命令:“过来,将酒满上。”
施晏微不情不愿地起身?走到?他身?侧,弯腰执壶,替他斟上一杯酒,而后双手端起奉至他跟前,懒怠看他,心中存着对他的厌恶和愤恨,两?手攥拳,轻张丹唇,改了对他的称呼,“晋王慢用。”
宋珩目光灼灼地逡巡在她的皓腕和雪颈间,嗓音低沉:“细算起来,你在此间已?学了二十余日,竟是连以口渡酒都未学会?”
他有此问,是将她当成什么了,竟要她如此行?事,分明是成心要她难堪,将她的自尊通通踩在他的脚底。
宋珩观她面色铁青,丹唇紧抿,显然是不愿如此行?事。
大抵是还在为着她那点早已?所剩无几的尊严和风骨与他拧着罢。
然,愿不愿、做不做,皆不是可由她选的,他今日需得?让她知晓,她不过是由他豢养的一只好?看的鸟雀罢了,竟还妄想着能有自己思想和选择吗。
“也?罢,娘子既然还未学会,不妨由我来教一教你。”一壁说,一壁去夺施晏微手里?的酒盏,稍稍仰首一饮而尽,继续扣住施晏微脑后的墨发覆上她的朱唇,强行?将那清酒渡进施晏微口中。
“这般简单,娘子可学会了?”宋珩嗤笑一声,唇畔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看向她。
施晏微心内屈辱至极,偏又被?那酒呛得?喉咙不适,立时眼圈一红,眸色氤氲,对他口中问出的话充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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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闻。
曾经那些不堪的画面霎时如潮水般袭来,施晏微心中只余羞愤,拼尽全?力挣脱宋珩对她的禁锢,却毫无用处。
宋珩见状,只觉她此时就跟一只红了眼的兔子似的,遂松开她欲要叫她照着自己方才的动作?做,不曾想,女郎脱开束缚的一瞬间,竟是扬起巴掌照他右脸重重落了下来。
伴随着啪的一道巴掌声落下,施晏微怒目圆睁,万分嫌恶地瞪着他,嘴里?不管不顾地怒斥他道:“宋珩,你可还是人?当真是无耻到?底线全?无!骂你是猪狗只怕都辱没了猪狗!”
那一掌用了十足十的劲,直打?得?宋珩右脸火辣辣的,不多时便红了大片。
这世上,还从?未有人敢打?过他巴掌,便是他阿耶,至多也?不过是往他身?上招呼鞭子棍棒等物?罢了,何?曾动过他的脸面。
须臾间,他的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来,眸子里?是抑制不住的怒意,额上青筋突突直跳,一把搂了施晏微的细腰过来,将人禁锢至窗下的那张罗汉床上。
一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心沉下来,继而去撕扯施晏微身?上的衣衫,语调冷硬到?骇人,“杨楚音,你犯了我的忌讳,今日你便是受不住,也?得?给我受着。”
衣料撕裂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女郎那洁白胜雪的后背随之暴露在空气中,仿若一颗无瑕的南珠,似乎白得?透出浅浅的光泽来。
周二娘才刚在院外远远照见温娘离开的背影,彼时还未到?下学的时候,不由心生不解,遂想要往楼上来问一问杨娘子可是有哪里?不妥当,然而还未至那道门前,就听屋内传来宋珩高扬的声音,“冯贵,叫厨房熬参汤送来!”
冯贵听了,连声应下,才刚转过身?,与周二娘的视线对上,朝人尴尬一笑,一边往楼梯处走,一边挥手示意她下去。
周二娘特意走慢些等他,询问里?面可是发生了何?事,冯贵低低道了句家主正生气,让她在家主走之前都莫要再过来了。
屋内,宋珩沉着脸按住施晏微的腰背,浑身?肌肉偾张,青筋迸起,不顾她喉咙里?的咒骂声和哀呼声,只用蛮力施为起来。
“长安城中,你背主而逃,实乃最罪大恶极,也?敢拿玉和竹来标榜自己的高风亮节?”说话间,将她抱得?更紧。
“你说我与那些令人作?呕的嫖.客无异,仔细瞧瞧如今的你,可还有半分冰清玉洁的样子?与我有何?分别?”宋珩一壁说,一壁抱拥着她来到?镜前,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铜镜中发髻散乱、泪眼氤氲的自己。
施晏微如何?肯看,紧紧阖上了目,任他百般折磨,只是攥着案沿无声落泪,喉咙里?未曾透出一丝声来。
此时此刻,她方彻底地醒悟了,无比清醒地认识到?,在这个吃人的时代,特权阶级当真是可以为所欲为的,在他们眼中,无权无势之人的性命轻如草芥,女性不过是供他们消遣取乐的器具、物?件;
他们不需要女性有自己的思想、人格和尊严,也?不在乎女性的才干、品德和能力,只要她们乖乖地屈从?于自己,叫她们往东,便只能往东,哪怕生出半点向西的想法,都是大逆不道,不可饶恕的。
但凡她这幅身?躯还落在宋珩的掌中一日,自由与尊严于她而言便只会是空中楼阁,可望而不可及。
倘若她只是一个自幼生长在这样的环境里?的女性,源源不断地被?周遭人灌输男尊女卑、贤良淑德、贵贱有等的思想,或许她会浑浑噩噩地接受不公?的命运,从?了他去;
可偏偏她在现代接受过良好?的教育,拥有着健全?的人格和价值观念,如何?能接受沦为权贵掌中的禁.脔、玩.物?。
在这个扭曲吃人的世道,清醒地活着比糊涂地活着还要锥心刺骨、凄入脾肝,被?剥夺生命权和身?体权不算,还要被?诛了心去。
在这场漫长的折磨和羞辱中,她力求通过自己的双手、在此间追求自由平等的信念和思想,皆因宋珩的凶恶动作?和步步紧逼而瓦解消散;
她默默地想,当她彻底失去这两?样东西的时候,她在此间的生命中将不再拥有光明,到?那时,也?该是她摆脱这污淖渠沟,质本洁来还洁去的时候了。
施晏微的脸颊贴在妆台的桌面上,两?手无力地抓住桌沿让自己勉强站稳,全?然陷入了视自己为无知死物?的境地,眼中的泪仿佛已?经流尽,竟是自个儿渐渐地止住了。
宋珩掐了她的一条腿搁在臂弯里?。
那妆台便随之晃动地越发剧烈,不消多时,那面铜镜抖落于木质地板上,发出哐当的一声闷响,却并未破碎。
那一瞬,施晏微似是连周遭的声音也?听不见了,只是悄无声息、不发一言地直面身?后之人强加在她身?上的耻辱。
宋珩的大掌牢牢固定住她的腰肢,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的侧脸,阴沉着一张脸冷声道:“你以为做出这副心如死灰、生无可恋的模样,我便会对你心生几分怜惜,轻纵了你?不过一个拿来供我消遣泄欲的玩意,竟还妄想与我甩脸拿乔、以下犯上?”
豆大的汗珠自他的下巴和胸膛上滑落,滴在施晏微洁白的后背,形成一道道浅浅的水痕,宋珩看着那些痕迹,扫落桌面上碍事的物?件。
将人抱至桌边坐了,再次欺身?上前,轻启薄唇越发口不择言起来。
“玩意就该有玩意的觉悟,尽到?玩物?的本分,若敢心生不敬惹得?主子不快,唯有生生剔其去反骨,罚到?往后不敢再犯为止。”
冯贵随周二娘走到?楼下,索性让她去厨房传话,目送她走远了,这才又回到?楼上,当下立在门外听着那些木料碰撞发出的声响,一颗心不由高高悬起,生怕杨娘子的那条小命折在那厢事上。
不知过了多久,那二人似是离了外间往里?间去了,仅仅片刻后便又传出木料相碰的嘎吱声,然而杨娘子却从?始至终都不曾透出过半点声来,这样反而叫他愈发担心起来。
又过得?一刻钟,周二娘提着食盒上到?三楼,于楼梯口处听着房内传出的声音,亦觉心惊肉跳,不由蹙起眉来,心内暗道这参汤乃是熬了半个时辰方好?的,晋王到?了这会子竟还能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来,以杨娘子那幅瘦削孱弱的身?子,不知要吃上多少苦,遭受多少罪。
何?况这里?还有吊气用的参汤,晋王莫不是真要将人磋磨至死方肯罢休?周二娘颇有几分不忍心再往下深想,走上前心神不安地将食盒双手递给冯贵,声音极轻极低地询问他该如何?是好?,总不能在这时候敲门打?断晋王的房事。
冯贵亦是眉头紧皱,伸手将食盒接了过来,只挥手拿眼神示意周二娘离去即可,这里?有他在就好?。
周二娘会意点头,转身?前深深凝那窗棂一眼,方缓步离了此间。
屋内,宋珩的惩戒还在继续。
锦被?之中的施晏微早叫他磋磨得?呼吸浅浅,视线涣散,双眼被?眼泪沾得?通红,雪白的肌肤上布满深浅不一的掐痕和咬痕,腰上的指痕更是触目惊心
约莫又过得?两?刻钟,锦被?中的女郎彻底耗尽了最后一点精气神,无边的黑暗如潮水般铺天盖地朝她侵袭而来,施晏微只觉眼皮一沉,软着身?子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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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过去,褥子还被?她攥在手里?,手里?汗水沾湿了柔软布料。
宋珩原以为凭借她先时的虚以伪蛇、装腔作?势的本事,定会承受不住软下语调哀求讨饶,未曾想她竟是咬紧了牙关不出半点不适之声,更遑论道出半个字来,不由有些心烦意乱,虽在她身?上肆意逞凶责罚,却并不觉得?有一丝一毫的畅快之意。
心中不甚自在,抽开身?离了床榻。
立在床边,大口吐着浊气稳定心神,放下床帐隔绝外界,而后胡乱地披上外袍,令冯贵送汤药进来。
冯贵闻言,头皮一阵阵地发麻,只得?目不斜视地迈进门来,不敢往那道珠帘后看上一眼,搁下食盒后便飞也?似的退出去。
宋珩端出那碗凉透了的参汤,硬灌给施晏微喝下,待她醒转过来,便又要将她捞进他那宽厚的怀抱里?。
施晏微的身?体已?经疲累到?极致,方才那些精神和□□上的双重折磨压得?施晏微喘不过气,如一尾濒死的湖鱼静静地躺在砧板上任人抽筋剔骨。
宋珩甫一对上她那双哭红的眼,这才惊觉她的目光不知在何?时变得?空洞无神起来,似乎就连对他厌恶和憎恨都瞧不见了。
手心的疤痕开始发痒发疼,心脏像是被?什么陡然攥住,就连呼吸都变得?不顺起来。
她的身?子骨那样弱,那样长的时间里?,他一时气急,竟是半分也?没拘着自己,也?不知有没有伤到?她,当真是混账!
胸中的怒意消失殆尽,恢复理智,心下生出愧疚之情来,松开了对她的腰,来到?床尾去瞧她。
看着不大好?,幸而并未见红。
想要同?她说上一句“方才是他不好?,气昏了头,吓着她了”,可话到?嘴边,终究还是被?他原封不动地咽了下去,只拿清水替她清理一番,擦了药穿上干净的里?衣里?裤。
整个过程,施晏微没有看过他一眼,亦未开口同?他说话一句话。
宋珩只当是自己惹恼了她,垂着眸心烦意乱地穿上中衣和外袍,几乎是顷刻间便恢复到?来时衣冠楚楚的模样,阴沉着一张脸迈出门,迈着沉重的脚步下了楼,吩咐侍立的婢女上去好?生伺候她。
那婢女感觉到?他的上位者气场和威压,始终低垂着头不敢抬头看他,颤巍巍地应答过后,自去寻周二娘过来。
周二娘早叫人烧了热水,立时吩咐人将热水抬去浴房,亲自去房内查看施晏微的状态,见她气息奄奄地伏在褥子上,肌肤上的斑驳痕迹简直多到?几乎快要数不清,不由皱起眉头倒抽一口凉气,心内盼着她千万莫要有什么事才好?。
“方才娘子受累了,妾身?这便命人扶娘子去沐浴更衣。”周二娘说话间,取来纱衣往她身?上披了,走叫来两?个气力大些的媪妇将她搀扶至浴房内。
施晏微浑身?上下使不出丁点力气来,两?条腿软得?与煮烂的面条无甚区别,只能由着那两?个媪妇半抱着去的浴房。
头一回,施晏微没有拒绝旁人伺候她沐浴,垂着眼眸看向水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两?个媪妇仔细查看她身?上的痕迹,待目光下移至她腿部时,二人皆是眉头紧锁,愁容满面,小心翼翼地伺候她出了半人高的浴桶,又替她穿上干净的衣物?,将她送回房内的床榻上。
待出得?门来,周二娘观她二人面色不好?,越发忧心起来,不待她问上一句,她二人中年长些的媪妇抢先开口回话道:“娘子身?上瞧着不大好?,不过才十几的年纪,又生得?那样清瘦,真真是个可怜见的。”
“去取药膏来。”周二娘听了,忧心忡忡地吩咐完身?侧的婢女,入内去瞧施晏微,观她蜷缩在床上捂着小腹,脸色苍白如纸,自去倒了一盏温热的白水端给她喝下。
孟夏四月,盖不得?厚重的被?子,周二娘自去柜子里?取了薄被?盖在她身?上,待婢女取来药膏,往盆中净手帮她抹了药,这才发觉她似乎已?不知何?时浅浅睡去了。
周二娘微抬眼皮,偏过头去,压低声音嘱咐身?侧的婢女,“娘子今日受了累,你且在她身?边仔细守着,若有何?异样,及时来报与我知晓。”
那名唤春绯的婢女凝着眉忧心忡忡地应下,自去搬来一张月牙凳,往床边坐了。
入夜后,春绯渐渐来了困意,点着下巴哈欠连连,搁了手中的团扇,两?手伏在床沿边睡了过去。
施晏微一直没有睡着,察觉到?春绯睡熟了,小心翼翼地下了床,取来小毯子盖在她身?上,这才蹑手蹑脚地来到?窗边撑起窗子,继而往那罗汉床上坐了,生生吹了一晚上的冷风。
至后半夜,身?上的皮肤都已?凉透,施晏微又灌下两?杯放凉的水,回到?塌上,不觉间睡了过去,陷入沉沉的梦境之中。
“微微,起床吃早饭啦,你爸煮了你爱吃的荷包蛋汤三鲜饺子。”
母亲施文婧的声音传进耳中。
施晏微听着这道熟悉的语调,只觉得?不真切,茫然地窝在温暖的被?子里?愣神。
片刻后,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响起,施文婧走进卧室,扯着嗓子:“这都九点了,还睡懒觉!早上不吃饭对胃不好?。”
施晏微听着熟悉的唠叨声,探出头来与她对视,倒叫施文婧有些不明所以,嘴里?低喃:“这孩子是睡糊涂了?”
“妈”施晏微红了眼眶,这一声妈叫得?格外亲切绵长,像是许久没有见过一样。
施文婧被?她叫得?一脸疑惑,放缓了语调,上前来揭她的被?子,“快起来吧,家里?的瞌睡客;桌上给你凉了温水,别忘了先喝水再吃饭。”
施晏微不敢置信地掐了自己一把,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感觉,掀开被?子换下睡衣,走出房门来到?餐厅。
周末学校没课,客厅里?,父亲郑启涛坐在沙发上看晨间新闻,传出阵阵字正腔圆的播报声。
秋日柔和的晨光透过落地窗照进家中,施晏微望向那道金光,心内百感交集,缓缓端起水杯,正要张口喝下,忽听手机铃声响起。
施晏微太久没有接触过电子产品,一时间竟有些无所适从?,手忙脚乱地搁下杯子去找手机,顿了片刻按下接听键。
电话听筒的那头传来陈让舒朗的声音,“喂,微微,起床了吗?”
施晏微的心像是猛然间被?什么东西灼了一下,低低应了一声。
陈让邀她去升仙湖公?园赏银杏。
施晏微挂断电话,梦境中的时间飞速而过,耳畔门铃声和陈让的声音同?时响起,郑启涛起身?去开门。
“微微,陈让来了。”郑启涛回过身?来看她,带着淡淡的书卷气,满脸笑意。
施晏微从?沙发上立起身?来看过去,陈让的脸映入眼帘,她欲要上前去牵他的手,然而顷刻间,那张脸却逐渐扭曲变成了另一个人的脸,一张于施晏微而言可怖至极的脸
是他,宋珩!
施晏微吓得?险些心跳骤停,惊恐地睁大眼睛,脑子顿时炸开了锅,像是见到?了什么狰狞可怖、随时会扑向人的凶恶怪物?,吓得?她连连后退,一时不察长腿撞在茶几上,险些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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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勉强撑在茶几上惊慌失措地惊叫起来:“爸,你快赶他走!他不是陈让坏他是坏人”
可周遭哪里?还有施文婧和郑启涛的身?影,就连记忆中那个温馨的家也?变成了她在蘅山别院时居住的屋子。
宋珩触上腰间的蹀躞金带,一步步地朝她走来,施晏微两?腿一软,整个人重重跌倒在地,两?手撑在冰冷的地板上,红着眼惊恐万分地冲他凄声喊叫道:“宋珩,你这个疯子,你别过来!这里?是我家,我爸和陈让不会让你伤害我的,你滚开!”
春绯被?她的哭喊声惊醒,连忙睁开惺忪睡眼,起身?取来火折子将灯燃上,只当她是被?噩梦魇住了,俯身?弯腰轻摇她的手臂,温声细语地唤她道:“娘子快醒醒,醒醒。”
施晏微只攥着被?子浑身?发抖,面上和脖颈上全?是细密的汗珠,嘴里?不住地说着胡话,春绯这时候才觉出不对,忙将手背搁在她的额头上,传来的热意烫得?她慌了神,一路小跑着唤人去寻周二娘。
夜色渐深,彼时,周二娘正在房内卸妆宽衣,恍然间听闻施晏微起了高热,急忙差人去请女医工,顶着一张卸去半妆的脸急匆匆地赶去瞧她。
那女医工随人火急火燎地往施晏微的院子赶,进到?屋中后,仔细问过情况,替她诊了脉,又瞧了瞧她身?上,提笔开了方子交与周二娘。
一帮人忙忙碌碌到?后半夜,春绯端来退热的汤药服侍施晏微喝下,施晏微显然是烧糊涂了,不知在梦里?瞧见了什么可怕至极的东西,就连牙关都在打?颤,任凭周二娘如何?努力,那碗汤药只勉强灌下去小半碗。
将近一个时辰过去,施晏微仍未有退热的迹象,偏那退热的汤药需得?隔段时间方能再用一次,周二娘急得?就跟那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坐在床边彻夜不眠地守在她身?边。
直到?婢女第二次端来汤药,她方强提起精神来,叫人扶施晏微半坐起身?,亲自喂她喝药。
迷乱的梦境中,施晏微身?处一片混沌之中,前方隐隐约约出现一抹光亮,施晏微逐光而去,在那耀眼的光晕中,陈让面对她而立,脸上带着阳光又温暖的笑意,一如往常那般温柔地唤她“微微”。
施晏微听到?那道熟悉的声音,再也?抑制不住胸中的满腔委屈和恨意,一把扑进陈让的怀里?,眼泪就跟断线的珍珠手串般漱漱而落,哭诉着她在古代遭遇的一切磨难,一切宋珩带给她的磨难与不幸。
最后,施晏微将头埋在陈让温暖的怀抱里?,泪水沾湿他的衣襟,带着哭腔哽咽道:“陈让,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我要回来找你和爸妈虽然希望渺茫,可我再也?没办法忍受在这里?过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哪怕我不能如愿回来,来世托生成一只鸟一条鱼,一朵花一棵草,哪怕灰飞烟灭……”
陈让轻抚着她发顶,好?听的声线里?带了些沉闷的鼻音,“微微,不论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支持你的选择。今生来世,我永远等你。便是没有来世,此生我也?会随你一同?形神俱灭。”
施晏微的眼泪沾湿他的衣襟,泪眼婆娑地道出一个“好?”字后,嘴里?再说不出半句话来,只是近乎贪婪地感受着他怀里?的温度,久久不愿松开他的手。
里?间,施晏微烧得?不省人事,似乎是因为潜意识里?失了生的意志,任周二娘如何?费力捏她的嘴往里?灌药,皆是不得?其法,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药灌进去又流出来,不知沾湿了多少条巾子。
周二娘愁得?一双柳眉皱成川字,将手中的空碗放回填漆托盘里?,回过身?来命令素日里?用惯了的媪妇,“再命人去请医工、熬了汤药送来,另找个妥当人待天亮后去告知晋王,就说娘子高热不退,人已?糊涂了,瞧着甚是不好?,请晋王拿个章程示下。”
不觉日上三竿,别院中的婢女去府上寻宋珩,却是一日不见宋珩人影,直待到?落日西斜,天边残阳如血,霞光万丈,宋珩方从?上阳宫打?马回府。
宋珩听她自称是从?别院过来的,几乎下意识地认为施晏微是在借着昨日夜里?的事与他拧着,欲要兴风生事,遂迈开步子往府里?进,只吩咐冯贵留下听她回话。
那婢女素日里?虽是个手脚勤快、口齿清晰的,但因宋珩身?上气势太盛,且素日里?又板着一张脸不苟言笑,不免有些露了怯,不敢出言叫住他,只一字不差地将周二娘的原话带到?,恳请冯贵进府将话回明了晋王。
冯贵听后脸色大变,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询问更多的细节,那婢女未曾亲眼得?见过施晏微的状况,只是听人吩咐赶来此处传话,如何?能知晓施晏微的真实情况,自是一问摇头三不知。
天色似是又暗了一些,傍晚的秋风送来阵阵凉意,冯贵的掌心却是出了一层细汗。
彼时,宋珩已?大步流星地进了园子,冯贵一路疾跑着追上前去,气喘吁吁。
“她又如何?了?可是又在寻死觅活了?只管叫人看紧了她,某倒要瞧瞧她能作?死闹到?几时。”宋珩脚步未停,沉着脸说道。
冯贵冲着人急急摇头,拧着眉神色慌张地道:“依那婢女所言,杨娘子并非是与家主拧着寻死觅活,而是又起了热症,周二娘道是杨娘子高热不退,人也?吃不进去药,眼瞧着是要不好?了,特来讨您示下。”
宋珩闻言,脸色大变,猛地停下步子,饶是他生平见惯了生离死别、大风大浪,这会子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慌了神,再没了往日的端方持重,转过身?脚下生风地往马厩走,颤着长睫怒呵道:“糊涂东西,既是得?了热症吃不进药,缘何?现下才来回话!”
冯贵虽知那气不是对着他撒的,情急之下却还是下意识地替人辩解:“那婢女已?在府外等候大半日,委实不是她的过错。”
宋珩根本没听他嘴里?的话,只觉胸口堵得?厉害,原本清明的脑子变得?乱哄哄的,他说不上自己此时的心境究竟如何?,他只是真真切切地知道,他这会子还不想失去她。
许是想要驯服她的兴致未散,亦或是尚还沉迷于她的美?好?身?体,宋珩得?不到?答案,唯独不敢往情.爱二字上靠。
马厩内,宋珩牵了最快的青骓马出来,扬鞭径直奔别院疾驰而去。
天色已?暗,宋珩一路行?色匆匆,下了马就往府里?进,面容阴沉到?似要结出一层寒霜来,唬得?檐下的护卫皆不敢凑上前去施礼,只叉手弯腰立在原地目送他离去
宋珩火急火燎地赶到?施晏微所在的院子,三步并作?两?步上得?楼去,生生忍下踹开门的冲动,信手推门大步入内。
外间的响动惊动周二娘等人,少不得?齐齐循声看去,在瞧见宋珩的那一瞬,不由心脏狂跳,呼吸一紧,连忙让到?一边,朝人行?礼下拜。
宋珩未看她们一眼,几个箭步来到?床边站定,垂下眼眸,强装镇定地看向床榻上烧得?面色通红的施晏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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