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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祝青朔忽然惨死在酒楼里,整个酒楼都陷入了恐慌之中。
他本就是行都司指挥使的爱子,养成了?一副纨绔混账的?模样,行?为乖张,欺女霸男的?事?儿没少?干,尤其喜欢强抢少男。碍于他爹的?势力,行?都司辖下?的?州县都不敢得罪他,只敬而远之。
店小?二和酒楼老板都急哭了?,这是什么个事?啊!公子交代在自己这里,要是祝指挥使?知道了?,不得把他们活生生打死啊。
就在他们惊慌失措的时候,早有人报了?官。
不久后,只听到酒楼外一声马蹄,青衫磊落,有人声音如玉般温润:
“封锁酒楼,吩咐城门严加看守。矜恶,你?带上衙役沿路问询搜查,嘉善,你?随我上楼。”
“是!”一个侍卫打扮的?人带着十几名衙差离开。
酒楼老板听见声音,连滚带爬的?往门口?去,看着来?人,瞬间热泪盈眶:“大人!您终于来?了?大人!”
被换做大人的?人正骑在高头大马上,停在酒楼门口?,正欲勒紧缰绳下?马。
他生?的?极为端正儒雅,面如冠玉,他身着五品青色官袍,胸前的?白鹇翩然若仙,那官帽戴的?不偏不倚,骑在马上时他脊背笔挺,稳如泰山,肩膀都不曾有分毫的?抖动,身姿如青松玉树般巍然。
这面容气派生?的?实在是好,叫路人侧目,难以移开眼。
翻身下?马时,他整齐的?袖口?微微振动,自青色官袍里漏出一段白净皓腕来?,看得见他左手手腕上系着块素白手帕,手帕上绣着青青碧竹,并一个小?小?的?簪花小?楷:
玉。
他下?了?马,迈着威严平稳的?四方步,快步走进了?酒楼。
酒楼老板看见他,好似看见了?主心骨一般,眼泪都下?来?了?:
“知州大人!知州大人!您终于来?了?!祝公子的?死真的?和我们没有关系!还请您查明真相,还咱们酒楼一个清白啊!若是指挥使?来?了?,说不定我们都要被打死啊!”
是知州!他来?了?就不用害怕了?,什么事?都好办了?。
知州大人轻轻扶起他,声音和善而坚定:“你?放心,待本官查明了?真相,若与你?无关,自会?还你?清白,保你?的?人与店,两相平安。”
路旁有看戏的?路人,瞧见那知州模样气派,悄悄问到:“那是谁?”
“这你?都不认识?今年刚刚上任的?咱们华州的?知州大人。刚刚上任,几条新纲一施行?下?去,咱们华州就变了?个样子,往日又乱又脏,如今干干净净,多亏了?他的?治理。实在是个清廉如水勤政爱民的?青天?大老爷啊!”
“是啊,听说他之前做过锦衣卫,后来?被奸人所害,被迫辞了?官重新读书?考取功名,从知县开始一路高升做到了?知州,才二十三岁呢!”
“他来?了?太好了?,这酒楼就不用担心被指挥使?一家报复了?……”
大家七嘴八舌的?聊起来?这位父母官,言辞之间,都是对?他的?赞美之词。
“说起来?他的?名字,倒也气派好听,姓燕,双名叫卿白。”
*
“根据店家描述,祝公子是死于斗殴,嘉善,你?验出来?如何?”
燕卿白轻撩起官袍,正要俯身去看祝公子尸首,就被旁边的?侍卫燕嘉善拦住,他用银针扎入祝公子尸体三会?穴出,过一会?取出银针细看,银针上已经染的?一片漆黑,他面色凝重:
“大人,祝公子绝不是斗殴,他被桌椅砸中,身上的?伤痕并不足以致命,他是死于毒杀。”
“若是毒杀,这里如何解释?”
燕卿白指向祝青朔肩膀,只见他肩膀破了?个大口?,露出白骨血肉,似乎有什么活物,挣扎着从里面跑了?出去。
嘉善皱眉,他用布去擦拭手中的?银针,不提防银针应声而断,他低头看去,愣住了?。
那针染上黑色的?一部分,已经被蚀烂了?。
他倒吸一口?凉气,赶紧丢了?针,拉着燕卿白倒退两步,心有戚戚焉:
“他中了?很深很烈的?毒,现在他的?血液里都是毒了?,大人暂且后退!还是先着人用布把尸体包裹着抬回府衙,慢慢验吧,这尸体现在沾不得。”
“这么烈的?毒药,不像是市面上能买的?到的?毒物。”
“据小?的?所知,这么烈的?毒江湖上都极为罕见,非要问的?话,只可能有一种?来?源,那就是百蛊之源万毒之宗——蜀中唐家堡!”
燕卿白面色也凝重了?起来?。
唐家堡的?威名,他这个做官的?也有所耳闻,当年江湖闻之色变的?毒宗,如今虽然被灭门,到底余威尚在,若是唐门的?人作?祟,那可就麻烦起来?了?。
他看向四周,忽然发现少?了?什么人:“祝公子身边伺候的?人呢?”
祝公子出街,势必不会?一个人的?。
“他带了?两个小?厮,眉清目秀的?,看见他死了?就跑掉了?,骂骂咧咧的?好像去追什么东西了?。”
燕卿白只觉得奇怪,主子死了?,身为仆人非但不守着尸体,反而去追东西。这本末倒置的?行?为,实在蹊跷。
他沉吟片刻,严肃开口?:“追!祝公子的?侍卫书?童,也一并捉住,带回衙内!”
*
“人呢?”
“妈的?又给他跑了?!”
两个小?厮跑的?气喘吁吁,在巷口?停住,弯着腰扶着墙喘气,两个人面色都焦急万分,一个小?厮气急败坏的?锤了?一拳墙:
“妈的?!少?主马上就要用五毒人王蛊炼化真体了?!其他四种?人王蛊,毒蛇蜈蚣蟾蜍壁虎都已经顺利孵化出来?了?,唯差祝青朔这一蛊,今儿好不容易趁着他死,蛊虫孵化了?,却让人给捉跑了?!”
“我也没想?到那小?姑娘看起来?娇娇弱弱的?,怎么敢一刀剜下?去,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把那么一大只蜈蚣逮走了?啊!”
“算了?算了?,快起来?追吧,若是追不到,耽误了?少?主炼化真体,咱就等死吧。”
两个人又跑了?起来?,可一路都看不见少?女踪影,正精疲力尽之时,一道声音从他们背后响起。
“你?们在找的?,是不是这个?”
*
少?女戴着斗笠,轻纱遮面,粉裙绣襦,如桃花般美好,把两个小?厮看待了?,可看向少?女手中拿着的?东西时,两个人瞳孔紧缩。
“不要!不能杀。”
顾盼生?左手拎着铁锁做的?笼子,里面隐约能看见一只蝎子模样,他右手带刀,轻轻的?点在蝎子的?头上,稍微一用力,这蝎子就会?死在刀下?。
他不紧不慢开口?:“想?要吗?”
“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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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把它给我!你?要多少?钱都可以!”
顾盼生?微微抬眸,嘴角微微上扬,笑意里却暗含杀机:“我不要钱,我只要见你?们少?主一面。”
“这绝不可以,你?换一个条件。”
顾盼生?的?刀,停在了?蝎子的?腹部,刀锋映出他凌厉凤眸:
“搞清楚,我不是在和你?们商量,只是在通知你?们。想?要蝎子,叫你?们少?主玉交枝,今晚子时,到少?华湖旁亭榭上,来?见我。”
他嘴角勾出些残忍的?笑意:“记住,他不许带一个侍从,我若看见除他以外的?人影,我就亲手结果了?这只蝎子。”
说罢,他转身离去。
两个小?厮看着他孤单身影,恶向胆边生?,掏出暗器就要朝他刺杀过去,管他呢,敌寡我众,杀了?他就能夺过来?!
顾盼生?听见动静,却兀自面色不变。
“唰!”
寒光一过,比他手中的?毒镖更?快,其中一位小?厮瞪着眼,倒在了?地上,一个黑衣人不知什么时候窜了?出来?,干净利索,一刀封喉。
他拿着刀,又要杀向另一个。
“且留他一条命,让他去通风报信。”
“是,少?爷。”
顾盼生?头也未回,看都不看身后的?变故,只淡然开口?,走的?从容。
*
顾盼生?走至巷口?,就看见老将军负手而立,目光如炬,盯着他看:
“你?爹给你?留的?暗卫,是指望你?用在正途上!你?天?天?就这样用?”
正途,自然是希望他能匡复正统。
顾盼生?掀了?斗笠,露出面靥绝艳,他微微笑道,提起那铁笼递与老将军看:
“新得的?小?动物,您瞧可爱不?”
“五毒有什么可爱的?,玩物丧志!”
“您说的?对?,毒物,没有必要留在人间。”
顾盼生?手起刀落,利落的?解决了?。
老将军就这样一路和他走回去,他看着这少?年的?侧脸,恍惚看见了?先皇,多少?记忆涌上心间,他是相信顾盼生?的?,这少?年的?心计,狠厉,决断并谋略,比起来?先皇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南朝江山在顾螭手里,摇摇晃晃,浑然欲坠。
若是现在离开这里,到边疆联合先皇留给他的?军队起义,他敢担保,没有意外发生?的?话,不出三载,天?下?就会?重归顾盼生?之手。
可惜的?是,太子他,似乎并不愿意离开这里。
老将军有些郁闷:
“之前在延平我们就说好了?离开,您说要去晋安后再走,我答应您了?。去了?晋安您将林师父救出来?,又说把她送到梁州这里就离开。现在我们到了?梁州了?,您还不启程吗?”
他语重心长:
“尊师重道是好事?,可您和您师父毕竟是殊途,她也不是需要您保护的?人,就在这里,好聚好散吧。”
他不理解,为什么顾盼生?还不肯离开林沉玉。虽然是拜了?师的?关系,顶多日后封个太傅多赏赐些银两就得了?,干嘛要这样,缠缠绵绵的?跟着她千里还不肯离开。
只是师徒而已,比情人还腻歪,至于吗?
顾盼生?掩饰住眼底的?情愫,不语。
过了?很久,他看着地上渐渐升起的?嫩绿青草,终于开口?:“等我除了?威胁师父安危的?玉交枝,我就跟你?走。”
他到底是要离开的?,可离开之前,他要铲除掉所有对?师父不利的?人事?物。
*
月光初落,少?华湖上。
一道曲槛绵延弯折,通向湖心亭。远远的?从岸上看,恰似湖光山色的?天?地间,有人用画笔勾勒出来?的?一条突兀的?线,一个浓墨的?点。
顾盼生?独坐亭心,四角亭的?边缘上悬挂着白纱,随风飘动如戏子水袖灵动,时而飘向湖上招惹波光;不多时,又柔着腰肢飘进来?,去牵扯顾盼生?的?衣袖。
亭中,一案一灯,一盏一杯。
风里传来?铃铛的?轻响,由远及近,摄魂窃心。
玉交枝白衣蹁跹,轻巧的?踏入了?亭中,灯火为之一亮。
那么蛇蝎心肠的?人,光明却深深青睐他。
他饶有兴致的?看着顾盼生?:
“船上初遇,是我约你?出来?,如今第二次见面,换你?约我出来?,倒也算得因果轮回了?,我的?小?师弟。”
顾盼生?眸色暗沉:
“论师门,你?是我师兄不错;可论辈分,你?该唤我表叔。”
先帝当年无后,从宗族里挑了?自家弟弟的?儿子——也就是顾螭继承皇位,他是先帝之子,而玉交枝是顾螭和唐门圣女之子,算起来?,他是顾螭的?表叔。
顾螭为了?灭唐门,把玉交枝这个亲生?的?皇子都忍心算计了?进去,他污蔑圣女与人私通,污蔑玉交枝不是皇家血脉。
顾家的?血脉果然可怕,心狠手辣,暴虐无道,是他们骨子里天?生?就带来?的?恶劣。无论是顾螭,还是玉交枝,还是顾盼生?。
他们生?下?来?就是绝望而无爱的?。
玉交枝愣住了?,继而盘腿坐下?,抚腿大笑:
“是了?啊,我们可是亲戚呢!你?看,我们骨子里流着的?都是肮脏的?血液!我们都是一类人啊!”
他碧绿的?眼眸里泛起蛊媚的?波光:
“我这个人啊,最割舍不掉的?就是亲情了?,什么坏事?都做了?,唯独对?身边亲人,我始终心慈手软,狠不下?心。”
是呀,他狠不下?心啊,所以要找人对?付呀,找海东青对?付未来?的?岳父和未婚妻,找萧匪石对?付亲手父亲。他多心慈手软的?一个人呀,对?于亲人从来?不自己动手。
对?于这位眼前的?血亲,他同样心慈手软。
“所以小?表叔,你?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第82章
“你应该很需要这只蝎子。”
玉交枝有些惊讶,他?也懒得虚与委蛇,直截了当道:
“你倒赌对了,我对旁的都不在乎,倒是这蝎子?于我颇为重要。短时间我也找不到比祝青朔那个色魔的更适合的蛊罐了。说吧,你要拿这个与我做什么?买卖?金银?还是权势?这人普罗大众所趋之若鹜的尊贵,我都能给你。”
蛊罐……乃是孵化蛊虫的陶瓷容器,他?将祝青朔比做蛊罐,已经是不把人?当做人?了,他?笑的美好,却心狠手?辣到了一种让人心寒的境界。
顾盼生面容不改,他?将手?放在铁笼上,铁笼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似有什么?东西在嘲哳爬行,言简意?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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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银权势我都不要,我要你离开林沉玉。”
玉交枝忽的笑了:“好呀。”
顾盼生一愣。
他?没想到玉交枝答应的如此简单,强调道:“我要的是你完完全全的离开她,这辈子?不能靠近她一步。”
玉交枝伸出如白玉般的手?,缓缓举起,对天发誓:
“好好好,这辈子?我不会碰她一个指头,若是触碰到她,叫我天诛地灭,五雷轰顶。我这个人?向来尊老爱幼,小表叔的要求,我怎么?不会答应呢?”
他?双眸定?定?的看着人?,里面融着翡翠碧意?,真挚又诚恳。
“你既以命赌誓,我信你。”
顾盼生将铁笼朝他?推过去。
玉交枝拿过那铁笼,放在耳边晃了晃,忽然有些惊讶的抬眸:
“小表叔呀,我这人?王蝎似乎出生的时候受了惊吓,动作怯弱,似是有先天不足之处。该怎么?办呢?”
顾盼生愣住了:“那怎么?办?“
他?忽的笑了:“不若用小表叔的血肉,替我再照顾照顾它如何?”
顾盼生皱眉:“何意??”
“这人?王蝎还未食够血肉,没能长大,你可以理?解为,早产了。小表叔既坏了我的蛊罐,就委屈您做我的新蛊罐啦。别害怕,它很乖的,不会吃光您的血肉,顶多就吃……大概一半吧。”
顾盼生手?中茶盏被吓的一颤,跌落地上,撒了一地茶水。他?眼里露出恐惧,似乎想起来了祝青朔死时候的惨样,摇摇头:“玉交枝,你敢乱来!”
玉交枝眼见顾盼生面露惊恐神色,笑意?加深,他?轻轻打?开了铁笼,慈爱的摸了摸里面:“出来吧。”
可回应他?的,不是嘶嘶作响的蝎子?。
而是震耳欲聋的巨大爆鸣声?,玉交枝被炸的猝不及防,毫无防备的他?被炸倒在地上,捂着脸蛋,他?的衣裳不忍直视,整个胳膊血肉模糊,直愣在了那里。
顾盼生缓缓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手?里擒着那灯笼里的蜡烛,轻轻点在地上。
地下有一大滩茶渍,见了火,缓缓烧了起来。
那是刚刚他?被吓倒后泼在地上的茶水,更确切的说,是油。
玉交枝终于明白了,顾盼生哪里害怕了?他?都是装的!
四?面燃起熊熊烈火来,他?颤巍巍抬手?,擦了擦满脸的血,圣洁无暇的脸上如今炸满了血污,又被火光扭曲,生出些谲怪妖异的美来。
他?第一次直视顾盼生,目光里满是欣赏:
“好好好!真不愧是我的亲师弟,我的血肉至亲,小表叔!”
顾盼生并不理?会他?,他?抬手?,自?亭外忽簇上来几个早就潜伏在暗中的暗卫,个个盔甲严整,箭齐齐对准了玉交枝。
他?头也不回的走了:“杀。”
箭如雨下,瞬间吞没了他?。
顾盼生面不改色,就这样走出了亭榭。几个暗卫看火中人?没了声?响,眼见玉交枝已经死透了,便悄然离开。
顾盼生又皱眉回身,眼睁睁看着亭中的火,吞噬着他?的肉身,明明知?道他?已经死了,可自?己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少?爷走吧,人?已经死的透透的了,绝不可能活下来。”暗卫低语,催促他?离开。
顾盼生死死的盯着那团火彻底吞没他?,才缓步离开。
*
他?们离开后,玉交枝的尸体在火光里静静蜷缩着,那十?几只箭给?他?扎的结结实实,犹如筛子?一般,他?肩膀上一只,入骨三分。
他?的肩膀处,皮肤忽然动了动,似内里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忽然,那箭一抖,整支箭带着箭簇,啪嗒一声?掉落了下来,那箭簇上黑软一片,白银色的铁已经被腐的焦黑酥脆。
箭簇好似融化在了他?身体里,伤不到他?一分一毫。
玉交枝面容安详的躺在火海里,一点点感受着火舌的舔舐,恍惚他?不是在火海里,而是倒在舒适柔软的床榻上,做着什么?香甜的美梦。
从岸边有戏子?,天未亮就来湖边吊着嗓,唱的是牡丹亭还魂,那小旦的声?音凄美,声?声?缠绵断肠:
“受此供呵!教你肌骨凉,魂魄香,肯回阳,再住这梅花帐。”
梅花账三字落,玉交枝缓缓睁开了那双清凌凌的眼眸。
他?身边的火,已经熄灭了。
伸出残破的手?,摸了摸脸上的皮肉,他?忽的低声?笑了,眼底漏出落寞的星光:
师父当年被困在火里的时候,原来是这样的绝望吗?
地水火风,五阴炽盛,这□□本就是苦灭寂静,无常之物,有道是彩云易散琉璃脆。他?极为不喜这脆弱的肉身,他?偷偷修习了唐门最为隐秘的禁忌之术,人?王毒。他?要把自?己改成这世间独一无二?的金刚之躯,万毒之体。
他?要触碰他?的每一个人?,都腐烂,枯萎,死去。
可惜还差最后一味蛊了,他?就能最后炼化了。
他?喃喃开口:“师父,等我炼化完了,报仇雪恨后,就去找你,我这辈子?不会碰你,我们只静静的去漠北看雪花,像当年一样,好不好?”
可惜湖面月明,无风回应他?。
*
华州府
海东青带着燕洄,东躲西藏已经第二?天了,燕洄忽然开始发起来了低烧,浑身发软四?肢无力,海东青带他?狼狈的躲在客栈里。他?使劲拍燕洄的脸:“醒醒醒醒!烧傻了吗?”
燕洄被打?的双颊通红,连回嘴的力气都没有了。
门外传来衙役们查房的声?音,指挥使的爱子?死了非同小可,整个华州都不宁静了起来,挨家挨户的查访,按照指挥使的话说,就算把华州地皮掀翻,也要找到凶手?,严惩不贷!
海东青一咬牙,把燕洄背在了背上,翻窗走了。
“他?娘的,燕洄你怎么?这么?重啊!看着没几斤肉,比林沉玉还重!”
听见林沉玉两个字,他?微微抬起眼皮,艰难吐出几个字:“我……男的。”
即使是半昏迷,他?也对尊严看的很重。
海东青忽然闻到一股甜腻的香气,闻了半天发现是燕洄身上的气息,他?皱眉:“我的天,你一个大男人?,擦脂抹粉的,怪恶心人?的。”
“我没有……”燕洄咬牙。
两个人?正逗气,冷不防听见一句吼:“追!在那边!”
海东青一急,脚下生风,跑了起来,朝旁边空巷子?拐进去,跑到尽头发现是个死胡同,他?赶紧蹬腿扒拉了上去,带着燕洄往下一跳——
两个人?齐刷刷摔进了泥巴坑里。
海东青摔了个嘴啃泥,燕洄跌落他?身上,骂了他?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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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指挥使快到了吗,先安排下去茶饮饭菜,厢房打?扫干净,稍安勿躁,我待会就回衙……”
燕卿白正嘱咐属下,他?声?音一顿,愣愣的看着眼前掉下来的两个人?,海东青被他?自?觉的忽略掉了,他?的目光凝在了燕洄身上。
为了躲避,燕洄脱掉了那身锦衣,只穿着破旧的布衣,他?面容憔悴,跌倒在泥巴里,实在算不得好看。
与他?相对的是衣冠整肃,如芝兰玉树般耀眼的燕卿白。就如同他?们当年一般。
兜兜转转,他?们又回到了当年的模样。
燕卿白垂眸。
燕洄从泥泞里爬起来,睁开了眼,他?眯着眼睛看眼前了,看了半晌,也不发烧了也不含糊了,冷笑道:
“我是到阴曹地府了吗?怎么?就看见你这张阴魂不散的脸呢?”
“大胆!敢对大人?出言不逊!”
嘉善上前骂道。
燕洄挑眉:“大人??”
燕卿白下马,不卑不亢道:“蒙阿弟指点,我弃武从文,以新科进士入仕,现任华州知?州,虽不及阿弟富贵,倒也不曾辱没门庭。”
燕洄笑了,他?那笑意?里一丝温度都无:
“谁是你弟,你少?攀亲戚。我可是害你丢掉官位的仇人?,你如今显赫了,表面装的正人?君子?,内心指不定?爽死了吧,我燕洄得意?了好些日子?,想不到今日虎落平阳被犬欺……罢,时也命也,你想报复就来吧!”
被骂成狗,燕卿白也不气,他?翻身下马,脱下外袍一把裹在了燕洄身上。”我不要你的东西……”
“听话,你发烧了,我先带你回衙门。”燕卿白语气温和,却依旧坚定?,他?一把将燕洄推到了自?己的马上。
“大人?……”嘉善已经看傻眼了,这马儿乃是大人?专骑,从来没有外人?沾过。
“想杀了我直接给?我个痛快!不用假惺惺带我回衙门,关上门慢慢用刑!”
燕洄面色苍白,他?是锦衣卫的长官,衙门里面的阴私他?哪里不知?道?想着他?越发不安,在马上挣扎了起来。
燕卿白无奈,用绳子?把他?捆在了马背上。
燕洄:“……”
他?从来没有这样屈辱过!
“你们是兄弟?”旁边一直愣神的海东青缓缓开口。
“正是。”燕卿白微笑。
“不是!”燕洄瞪眼。
海东青:?
他?不是很理?解这两个人?的关系。眼看他?迷茫,燕卿白言简意?赅道:“我与阿弟乃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他?自?小被遗弃,因此对燕家很是不满,旧年间与我有些矛盾。”
“他?不配做我爹!你也不配为我兄长!”
燕洄眼角猩红,几乎是用劲浑身力气吼道。少?年似乎想起来了往事,气的浑身发抖。”
燕卿白叹了口气,他?摸了摸手?腕上系着的的丝帕,心里又沉定?几分,现在的燕洄就好似一只失去理?智的绝境困兽,他?并不再和燕洄交流。只是温声?细语的和海东青交谈,从他?的家事问到了燕洄一路的经历,他?语气实在谦和,海东青也没有什么?脾气,一一和他?说了。
“原来如此,多谢海大侠护照顾家弟了。大侠若无事,不妨随下官回去,喝杯茶歇息一下如何?”
海东青就这样一路轻松的跟着他?们走到衙门门口。他?心想,既然遇到了燕洄的哥哥,态度还这么?好,应该没有什么?事吧。
到了知?州府,燕卿白关切的对衙役们道:“把二?少?爷扶到厢房去歇息,命人?去请大夫来看病。”
说般,他?转身看向海东青,微微一笑:“来人?,请海大侠往牢房走一趟。”
他?还不忘兑现诺言:“记得安排些茶水饭食于他?。”
猝不及防被绑起来的海东青:?
第83章
“燕卿白!你就是这么办事的?”
黄昏时?分,祝凤鸣气势汹汹的走进来,手中捧着官帽,他年?约四五十?,大腹便便,一表富态,失子之痛叫他有些承受不住,眼眶红了?一片,声音也是沙哑愤怒的。
燕卿白还在看卷宗,看见人先来下堂,不紧不慢的行了个礼:“下官见过指挥使。”
“我看你是存心气我!我怎么和你说的,来华州,我要在城门上看见害我儿惨死的凶手的头颅!看不见我唯你是问!现在你非但?不杀凶手,还派人马看守,阻止我去提人,是怎么回事?你难道敢偏袒他们吗?燕卿白,你不过一个小小知州,要和我对着干吗?”
燕卿白亲手为他奉上茶水:“非是下官忤逆您的意思,而是此案另有蹊跷。”
他将仵作记录递过去:“根据仵作所言,令公子并非死于斗殴,而是死于毒杀,他中毒已久,已入膏肓。身?上也有毒物破茧而出的痕迹,斗殴只是令公子死的一个诱因。这毒委实毒辣,下官疑心是江湖中人做的手脚。那?两位萍水相逢,与?令公子并未关系。只是毒发之时?,两人恰好在场罢了?。”
他笑道:“指挥使一向明察秋毫,下官坚信,您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任何?一个无?辜的人。”
祝凤鸣的气略微消下去些,他扫了?眼卷宗,冷笑:“一派胡言,我把控梁州多年?!华山多少?次武林大会了?,什?么人我没见过?真?有这么会用毒的人!早称霸武林了?!”
说罢,他一把撕了?卷宗:“荒唐!燕卿白!我辛苦大半辈子就这么一个儿子,他死了?!我要所有和他的死有关的人通通陪葬!无?论是当时?目击的人,还是酒楼的老板,还是那?两个和我儿起争执的混账,通通得死!你听清楚没有!”
他爱子惨死,心痛至极。只恨不得把全天下人拉下来,陪他一同感受这痛苦!
“我在华州待一日,明儿晚间之前,我要看见他们的头颅,你若是做不到!我明儿就卸了?你的官!我自己带人去杀!”
祝凤鸣拂袖,愤然?离去。
“下官恭送指挥使。”
*
燕卿白恭恭敬敬的送走了?祝凤鸣,嘉善气呼呼的走过来,看着他远去背影冷笑:
“真?不愧是梁州王!这威风架势,想杀谁就杀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土皇帝呢。说什?么''我要所有和他的死有关的人通通陪葬'',这简直是放屁,他宠子不教,把儿子惯成那?副德行,我看儿子死了?,和他关系最大!他自个陪葬才是正理呢。”
燕卿白轻轻一笑,并不作声。反倒是想起来了?什?么:“他怎么样?”
嘉善闭眼,似乎不愿意回忆:“别说了?大人,已经?骂了?您一下午了?。衙役们十?二个人轮番去伺候,他骂哭了?四个,赶走了?七个。”
“还有一个呢?”
“因为太脆弱,被骂到昏死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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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卿白叹口气:“算了?,你去伺候他吧,我不能?去,他一见我就烦。”
嘉善痛苦的蹲下:“大人,别啊,我最近也没有做错什?么事,您怎么能?这样对我呢?求您了?把他关起来吧!您素来法不徇情,为什?么今儿要偏袒您的仇人呢?”
“他不是我仇人,是我阿弟。”
嘉善乐了?,没听说过这种人。又不是亲弟弟,从小不在一起长大,哪里有的亲情?更何?况他知道,那?弟弟可不是什?么善茬啊,能?把老爷气吐血,又逼的燕卿白不得不辞去锦衣卫职务,这哪里是亲人,简直是仇人啊!就这样,燕卿白还要袒护他?他觉得他们大人今天脑袋可能?被驴撅了?。
燕卿白看着院中种满的碧竹,微微一笑,神色里似有怅意:
“若是两年?前的我,定会要他好看。可人是会变的,你了?解他的过往,便能?理解他所有的恶行。他这么多年?来无?一日不沉湎于痛苦,而这痛苦全是我燕家带给他的,他当年?没有斩尽杀绝,已经?是手下留情。他给我的不过是一时?的失落,能?抵消他那?么多年?的恨,也算值得了?。”
“孔子云,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过去种种,权当轻舟,放它过万重山罢。从当下起,我只当他是我骨肉血亲的弟弟。”
他当年?潦倒之时?,窝居于陋室,也曾恨过燕洄,也曾受不了?流言蜚语而寻死。
可一位路过少?年?侠客,救下了?他。
少?年?生的清隽,健谈而温和。给他止血治病,寒冬腊月背着他走过泥泞的道路去求医;又衣不解带的照顾他,为他烧饭——然?而他吃完了?饭后,上吐下泻,病的更厉害了?。
可到底,他活了?过来。
他病好了?,临走前少?年?说:“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不要让往日的仇恨囿住今日,好好活着,珍惜自己的命吧。”
他能?鼓起勇气东山再?起,从一介布衣慢慢爬上到知州的位置,离不开那?位少?年?的激励。
可惜的是,少?年?好似捉不住的风儿,没有告诉他名字就飘走了?。
*
燕洄瘫坐在床下,他穿着单薄的亵衣,怒气未消,不知怎的,过去不堪的回忆潮水般向他涌来。
青楼里那?浑浊难言的气息,娘死时?身?上散发的恶臭味,燕夫人得意的嘴脸,他一个人遍体?鳞伤的坐在武馆前,看着燕卿白春风得意,骑马走过他身?边……
燕卿白只要活着,对他来说就是一种残忍。
他眸色暗红起来,五内俱燃。仇恨似潮水翻涌上来。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杀!
燕洄喘着气爬起来,捞起桌上的瓶子就砸下去,看着瓶子粉碎的模样,他忽然?有一种快感。那?种嗜血的欲望又重新归来。
噼噼啪啪……
燕卿白在自己的房间,听见这声音叹了?口气。他本来刚刚当上官,俸禄就没多少?,燕洄这一砸,他一个月白干。
空隆哐当,古琴被的砸烂的声音传来。那?古琴乃是他好不容易买来的孤品。
很好,他半年?白干了?。
燕卿白深吸一口气,扶额淡然?道:“嘉善,把他绑床上去。房间里面贵重物品全撤出来。”
“是。”
他总感觉隐隐有些奇怪,燕洄的脾气,什?么时?候那?么大了??
*
燕洄睡到深夜,睁着猩红的眼,睡不着。
忽然?他听见门外有人低语:“放火?”
“放。”
“也不知道大人为什?么这么曲曲折折的暗杀他,也许是想留个好名声吧。到底是自己弟弟,处死他,一定会被人弹劾不守人伦不近人情;可祝大人那?边又在要人,干脆放火烧死算了?,两头都好交代,还成全了?自己名声。”
“也是,走。”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燕洄精神绷紧,他咬着牙,牙齿都在打颤,可他浑身?被捆的结结实实,不能?动弹,他只感觉他浑身?都燃着火。
好你个燕卿白!
他就知道他是个衣冠禽兽,表面正人君子,背地里阴的都在等着他呢!烧死他何?其残忍!还不如一刀结果了?他来的痛快。
他果然?还恨着自己。
火烧了?起来,绵绵密密的烧在他身?边!热!他只感觉浑身?在火上烤,他的身?子被烤的疼如刀割,他已经?不能?呼吸了?,呼吸间全是木炭燃烧发出的焦味,他额头密密麻麻沁出汗来,滴落火上,发出呲的一声。
燕卿白款款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好像在对他说:“你看,你一个娼妓所生的私生子,怎么能?比得过我堂堂正正的嫡子呢?”
你还是滚回你该去的地方吧……
他将他推向火海中。
不要,自己不能?死!不能?死!他怎么能?死呢?他要杀了?燕卿白,杀了?所有对不起他的人,他不是什?么卑贱如泥的燕灰,他是锦衣卫指挥使,燕洄!
燕洄拼命挣扎起来,绑住他的麻绳磨破了?他的肌肤,渗出血来。
*
燕卿白听见他房间翻江倒海的声音,叹口气,丢了?笔,秉烛进去,却看见燕洄红着眼,捏紧手心的碎瓷片,摇摇晃晃的朝他扑过来。
“你休想烧死我!我先杀了?你!”
燕卿白来不及躲闪,就被燕洄一拳砸倒,锋利的瓷片割向他脆弱的脖颈。
“燕洄!你冷静些!我没有要烧死你!”
燕洄笑了?,笑的叫人瘆得慌:“这屋子里面铺天盖地都是火,我都被烧焦了?,你还没有放火?”
燕卿白冷静的看了?一眼四周,月色冷清,屋里一片静谧,他只觉得莫名其妙:“哪里有火?你冷静些燕洄。”
“冷静不了?,今儿不是你你死就是我活,燕卿白!”
燕洄一下刺下去,燕卿白躲闪起来,燕洄一心杀人,燕卿白有些力不从心,眼看燕洄一下就要割向他咽喉的时?候。嘉善匆匆赶来,看见这一幕心都要吓跳出来了?,他拔出刀来就冲上去:“放开大人!”
他也顾不得什?么燕洄是大人的弟弟了?了?,举刀就刺上去,只知道如果不杀了?燕洄,燕卿白很可能?就会死掉!
他就要砍下去杀了?燕洄的时?候,一枚石子砸中他虎口处,一阵酸麻,刀当啷一声掉落地面。
“得罪!”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刻,白衣少?年?从墙外一翻而下,动作疾如闪电,须臾间就冲到了?燕洄和燕卿白面前,一手拎起燕洄的后衣领,啪一声甩到墙上。
嘉善长大了?嘴巴,这人力气好大啊!
燕洄挣扎着爬起来,他面色狰狞,眼眸猩红,声音沙哑好似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恶鬼:“让我杀了?杀!今天不是他死就我活!”
林沉玉嘴角一抽,一巴掌扬他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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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巴掌把他打清醒了?。
燕洄跪在地上,不可置信的看着她。脸上老大一个巴掌印,他颤巍巍伸手捂住脸,刚刚凶残如修罗的他,此刻看上去有些可怜巴巴。
林沉玉又是一个手刀,将他砍昏过去了?。
一场闹剧终于平息了?。
林沉玉只感觉心力交瘁,她才麻烦了?江湖旧友给衡山派通风报信,披星戴月的赶回来,又看见这一幕,她叹口气,把燕洄背到了?背上。
她朝着那?个瘫倒在黑暗中的人开口:
“实在抱歉,知州大人,我的朋友给您添麻烦了?,他现在情绪激动,出现幻觉,应当是精神有些失常,可能?中了?蛊。夜深人静大夫不出门,我背他去找大夫看病。所有损失记在我账下,待我看好了?病就带他回来,绝不会偷跑。”
林沉玉背起燕洄就要离开。
忽然?,她的袖子被人轻轻拽住了?。
她低头看去那?人,月光下,燕卿白呼吸有些凌乱,他面如冠玉,眼里闪着繁星,平素温和谦逊,情绪从不流于外的端方君子,此时?嘴角也扬起了?止不住的笑意。
他紧紧攥着林沉玉衣袖,怎么也不肯撒手,似乎害怕一撒手她就如风一般溜走了?。
他笑道:“恩公,经?年?不见,您还记得我吗?”
第84章
燕卿白轻轻解开了左手的手帕,露出粉白狰狞的旧日疤痕来。他将手腕朝林沉玉一送,林沉玉觑见这手腕,终于想起来了:“是你!”
两年前?,她初入江湖,曾救下过一个试图割腕自杀的穷书生,又照顾了他几日,她玩性大,见他康复了就丢下银子离开。没想到因缘际会,昔日之人,今日重?逢。
林沉玉笑了起来:“你现在似乎过的很好?。”
“惭愧,下官想起来当时无知轻生之举,实在汗颜。恩公走后,下官决定静心?读书,后赴京赶考,蒙圣恩侥幸得中,如今忝居此地,实在是惭愧惭愧。”燕卿白眼神清澈,向林沉玉施礼:
“当日未曾面谢恩公,今日相逢,天遂我愿,请恩公受我一拜,若无恩公,卿白断无今日。”
说罢,他聊起官袍裙摆,迤然一拜。
“快请起,萍水之恩,不足挂齿。”
林沉玉感觉肩膀一疼,皱眉回头一看,就看见燕洄趴在她身上,一口咬在他肩膀上,她气了:“燕洄!松口!”
“本官要?……鲨了你!”燕洄昏迷中还?是没有放弃杀人。
林沉玉深吸一口气,对燕卿白莞尔一笑:“抱歉,我得送我的伙伴去医馆了。”
再不去,脑子都要?烧坏了。
“我来背吧,我是他兄长,岂敢劳烦恩公,夜深露重?,我陪恩公一起去医馆。”燕卿白一笑。
*
若无急难,夜不走医。
这是老实话,夜间看守医馆的大夫一般不随意出馆,除非遇到?难产中毒等急难,才会离开医馆。怕的就是自己离开了医馆,另有紧急的病人来寻他。所以一般人夜里?看病,必须得自己带了病人上门去访医。
医馆在华州府的大衢偏僻处,门口木刻楹联有些破旧,可字迹依旧深刻:
但愿世间人无病,宁可架上药生尘
燕洄躺在床上,浑身发红,牙齿都在打颤。好?似火烧火燎一般,一直喊着火烧身体好?疼,骂着燕卿白毒杀他。
燕卿白对林沉玉苦笑:“家门不和外人欺,总有恩怨,到?底是往事随风。如今我尚不愿兄弟阋墙,何尝会如此对他呢?不知道为何他一直这样,觉得我要?杀他。”
林沉玉看向大夫,大夫先是探脉,皱眉道:“此人脉象,极为凶险,乃是十?大凶脉中的一种,釜沸脉。”
“此脉何解?”
大夫抚须拧眉:“无解。釜沸脉,中脉如如釜中水,火燃而沸,四衅倾流,有进无退。一般来说,此脉是天生气血不足而致,少儿易发,严重?者往往一月数次,多发致死。”
“可我看他之前?从?来没有这样发过病,还?是第一次。”林沉玉纠正。若他真的先天不足,萧匪石也不会提拔一个体弱的病人做指挥使?。
大夫愣住了,又把脉,看他舌苔眼下,眉头拧的越发紧:“恕老朽医术浅薄,若不是胎里?病,老朽实在想不到?什么能导致釜沸脉,唯能开一些镇定人心?的药,只能一时镇他精神,到?底是治标不治本。惭愧。”
“无妨,您只管开。”林沉玉和燕卿白的脸上都差了下去,可语气依旧温和。
大夫叹口气:“老朽行医多年,想不到?还?有认不出来的脉象,实在是医术浅薄,这样,我就不收你们诊费了。”
“老人家说笑了,这深更半夜的您深夜坐诊在此,实在辛苦了,收下诊费是应该的。”燕卿白从?怀中掏出银钱,轻轻放在桌上。
大夫看着这束手无策的三个人,有些惭愧,忽然想起来了什么,有些不情不愿的开口:
“说起来,这华州府应当是没有人能治好?这位兄弟的了,不过,万不得已的时候,到?可以试试看剑走偏锋。”
“这是何意?”
大夫叹口气:”说起来也是我们医者的惭愧。约摸一个月前?,华州府外停下来了个奇怪的马车,马车外挂出旗帜来,上书八个字:万疾可去,百病可医。大家都不信,以为是什么江湖骗子,毫不理会。结果?有一天,一个重?残之人病急乱投医去找了马车,不料想真的叫车中人治好?了!”
“渐渐的就有人去了,那里?面的人神秘的很,只叫你从?马车的车窗口伸手进去,里?面的人给你把完脉,然后默默的给你开药方,直接去找医馆抓药。中间过场,一句话也不说,里?面的人什么样子你也瞧不见。倒是有一个少年悄悄探进去看过,只看见一只白毛狐狸,正睁着眼静静看着他,大家都说里?面坐的是狐仙,这狐仙降药,乃是神谕。”
这狐仙一来,华州府医馆的生意就大打折扣了。还?有人得了药就来辱骂大夫们无能,因而大夫之间对狐仙怨言也是颇多。
若不是这几个小兄弟言辞和善,他也不愿意提及那狐仙。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车里?人不能治好?的病。那药方我也见过,尽是一些寻常的药,可增减之间,颇有见地。”大夫似乎有些耻于开口:“哎,你们不妨去找那人试试看,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没办法了,去找找吧。”
林沉玉作势要?把燕洄背起来,却又被大夫拦住:“哎等等等等,年轻人莫要?急躁。你知道要?带什么去看狐仙吗?”
林沉玉认真思?考了一会:“若真是狐仙,寻常金银定然不行,那烧鸡行不行?”
大夫乐了:“不是,那狐仙奇怪的很,平时不露面,每个月十?五日才在五里?坡下现身,它看病不收分文,只要?你带一样毒物去交换药方!什么五毒之物,毒虫蛇蝎,越毒的东西它越喜欢。”
林沉玉沉思?一会:“真是个奇怪的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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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是正月初十?,离十?五还?有几日,看来急不得,他们就和大夫道谢,离开了医馆。
*
嘉善驾着马车赶到?了医馆门口,看着燕卿白背着燕洄出来,他正要?上前?,却被燕卿白一个口型制止了:回去。
然后他回头,继续和林沉玉并肩走在街。
两个人说说笑笑,冷清清的夜里?,月光将?两个人的背影映在落叶上,倒有些温馨。
嘉善摸不着头脑。
他感觉他家大人真的有病,有车不坐还?背着人,可能真的脑子被驴撅了,只能自己遗憾的回去了。
*
“知州大人治下的华州,倒宁静的很。”
林沉玉一眼就能看出来,华州和她之前?待过的地方都不同,道路宽敞街坊俨然,夜里?唯有偶尔的狗吠声传来,听不见一丝人声嘈杂,十?分宁静安详。
“惭愧,恩公还?是莫要?唤我知州大人罢。直呼我名即可,对了,还?未曾请教恩公尊姓大名?”
“鄙人姓木,单名一个玉字。”林沉玉现在的路引文书上用的就是这个假名字。
“原来是木兄。”
“你多大了就喊我兄长?直呼我名即可。”
燕卿白含笑唤了声玉郎。
又问她来做什么,林沉玉只得一一回复他,直言家道中落,带着家仆海东青来华州投奔远房表亲,路上偶遇了昏迷不醒的燕洄,就救下她一路带来了。
她说的天衣无缝,他也信以为真,言辞恳切道:“既是投奔远亲,可曾找到?住处?不若这些日子,暂且下榻在下官家中,如何?”
说罢,他似乎害怕林沉玉拒绝似的补充道:“若是担心?表亲,也可告知下官姓名,下官命人差他来见您。”
“也好?,我那远方亲戚复姓澹台,双名无华,那就麻烦您寻寻他了。”
燕卿白点点头。
*
两个人走了很久,直走到?了尽头,长街落叶薄薄的铺着一层,两旁草地上绿意褪了黄,这落叶和新芽交叠里?,死寂里?总带着希望。
风声渐渐起了。
风起扬沙,林沉玉眼里?迷了沙,拿袖子去揉,却被燕卿白拦住,温和的道一声“袖子脏,当心?揉了伤眼”。
他约摸比林沉玉高半个头,垂眸去看她的眼睛,闻见她身上清雅如檀凛冽如松的香气,只觉得那香气比红袖添香更引人神往。
他心?头微动,做出了平生最?出格的事——俯身按住林沉玉的眼角,轻轻替她吹了吹。
吹完,他自己都愣住了,有些不知所措的僵在那里?。
林沉玉只觉得痒,睫毛翩翩眨动,黑白分明的眼里?有些怔愣,这距离来的太近,她有些不安。除了至亲好?友并徒儿,她并不习惯与?人接近。
看出来她的抗拒,燕卿白满是歉意的开口:“抱歉,是下官失礼了。小时候我也是这样安抚过弟弟妹妹的,并无旁的意思?。”
言下之意,他把林沉玉只当弟弟妹妹。
“无事,只是我是江湖中人,浪迹江湖仇家众多,不喜人靠近。”
“原来如此,下官失礼了。”
忽然响起燕洄沙哑的声音:“我还?没死呢,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
他似乎注意到?了动静,觑着眼看燕卿白和林沉玉,眯了半日精神才清明过来,喘着气儿,拿手指林沉玉,又指着亲哥哥,质问道:
“怎么回事…你怎么也认识他?”
燕卿白简单概括了他和林沉玉的相遇,燕洄头也不昏了身体也不烫了,睁开烧的红艳艳的眼儿,怒目而视看向林沉玉:
“既生瑜何生亮!你救了我,为什么又要?救他?”
他现在仗着生病发火,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各种胡言乱语了起来,拿拳头锤燕卿白肩膀,恨到?咬牙:“你,混账东西!不许和她说话!滚的远远的!”
又流泪看向林沉玉:“你明明先和我做朋友的,有我就行了,不许和他交朋友!”
林沉玉:……
她很想把他发疯的姿态记录下来,等他病好?了给他看看自己的尊容。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同根生!我恨不得回去把那人的孽根铰了!谁想当他儿子!谁想被生下来!别管我,我要?杀了那人!”燕洄挣脱了燕卿白的背,又开始发疯,捂着心?口冷笑。
林沉玉赶紧按住他的手。
燕卿白定定的看着他:“恐怕你铰不了了,爹已经死了。”
燕洄忽然愣住了。
“据家中管家说,他死时凄惨,还?没咽气家里?的几房妾室就开始闹着为自己孩子分家产,他喊着要?喝水,都无人理会。又喊我名字,我不在家;又喊了你的名字,也无人答应,就这样咽气了。”
燕卿白不着痕迹的瞥了眼林沉玉和燕洄正交握住的双手。
上前?一步,从?林沉玉手里?接过弟弟的手,按住,温和干燥的掌心?慰贴着燕洄的手心?。
他声音诚恳:
“阿弟,我知道燕家负你甚多,我也不敢腆着脸希求你的原谅。只希望你能接受我的好?意,你我爹娘都走了,你我都是彼此唯一的血亲,好?歹让哥哥为你做一些事,不求你原谅,只求能让你心?里?好?受些,可以吗?”
燕洄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他忽然觉得心?空落落的了,恨他的人人山人海,可为数不多的他恨的人死了。
恨也是需要?气力支持的,这么多年的恨积在心?间,如筑高塔。如今一刹那间,高塔轰然高塔,唯余他一人独坐废墟之上。
他没了气力,瘫软在了地上。
“燕洄!”
燕卿白重?新背起来了他,燕洄阖眼,不再说话。
“你娘的坟墓,我从?乱葬岗迁到?了她的本家,我想她应也不愿葬在燕家,就寻了处干干净净的风水宝地葬了。”
“你当年待的武馆也闭门了,当年武馆里?欺负你的人,我再访时,也一个个落魄潦倒了。”
“阿弟,过去的人事物都已经死了,好?好?向前?活,好?不好??”
燕洄趴在他背上,沉默的听着他的话,一言不发,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
三人回到?了知州府,林沉玉终于想起来了海东青,赶紧命人把海东青提出来,海东青睡到?一半被人喊醒,面色不爽,看见林沉玉就开始阴阳怪气:
“哟,还?知道回来找我们啊。”
“桃花呢?”林沉玉问。
海东青愣住了:“他没有去找你吗?”
“没有啊。”
两个人都是面色一变,林沉玉有些慌了起来:“你们没有看好?他吗?”
“我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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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他跑,那小姑娘当时把祝青朔砍了一刀,带着什么东西自己溜了。”
林沉玉两眼一黑。
她哪里?还?睡得着?拿起宝剑就冲向门外。
一个两个的,真不给她省心?啊!
*
海东青忽然从?怀里?掏出来那本下卷,拦着她递给她:“喏,你买的东西给你,我刚当枕头睡了,有点皱你别介意。”
林沉玉翻开第一页,就看见了那一页溅血的字:
第一章富贵贫贱颠倒无常兄弟阋墙弟死兄丧
她回头看向了燕卿白和燕洄,心?里?豁然一闪,竟是呆在了原地。
这两句话,说的不就是燕洄和燕卿白吗?
兄贵时弟贱,兄贱时弟贵,反复无常。燕洄中毒,夜里?血性起来,险些杀了兄长,自己也差点被杀。
林沉玉只感觉冷汗自背后涌起。
燕卿白看了过来,他面色也凝住了。林沉玉撕拉一声撕掉了第一页,放在蜡烛上烧了。
“无事发生,你们都活着。”她强调道。
她又看向第二页,赫然写着几个字:
第二章望仙楼中强梁坠溷金谷园里?珠碎人亡
林沉玉有些恍惚,她总觉得这个下卷和上卷不太一样。
《碎玉沉珠》的上卷是写她生平,警告她不要?出海。
而下卷,更像是给出些谜语般的谶语,好?似剥丝抽茧般一点点的指示他们,警示他们。
海东青又开始头疼了,指着那个溷字道:
“这什么字啊,旁边三点水,外面一口猪圈里?面关着一只猪,分开我都认识,干嘛要?合起来呢?”
燕卿白解释:“强梁者,权贵也。溷,污秽也,坠溷,应是堕落污秽之意。”
林沉玉皱眉:“望仙楼?”
燕卿白开口:“华州府有一座青楼楚馆,就叫望仙楼。”
林沉玉点点头,又看向金谷园那一句。
金谷园,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这说应该是石崇的故事,石崇建金谷园,蓄歌妓绿珠,美而艳,后石崇遇难,绿珠言“愿效死于君前?”,遂坠楼而亡。
绿珠……
第85章
林沉玉沉思片刻,决定?带着?海东青离开,留燕卿白照顾燕洄,嘉善派兵马去四下搜寻顾盼生。
她骑着?马儿,海东青坐在她身后?,一边啃着?煎饼一边喝水——他在牢里待了大半天了!都快饿死了!
末了,他擦擦嘴打个嗝:“大半夜我们要干什么去啊。”
“去望仙楼。”
“望仙楼是什么?”
“青楼。”
“哦…哎哎哎!停停停!”海东青吓的跌落马背:“我不能去!林沉玉!”
林沉玉用剑柄勾住他衣领,把他拽上来,海东青如临大敌的看着?她:
“你带老子去那种地方干什么!我和你说好了!我不是?那种随便的男人,我三岁开始习童子功,不能轻易破功的!”
“再?说了,那些?地方的女人都是?不正经的,浑身脏病,我不去我不去。”他语气里满是?嫌弃。
林沉玉叹口?气,有些?疲倦:
“你嫌弃她们,又有谁是?自愿堕落风尘的呢?安心吧,没人惦记你那破清白,我们是?去那儿附近找人的,替我办个?事儿,完事了我请你吃烤鸡。放心,我不会让你踏入青楼一步的。”
“真的?信你一回,一言为定?啊。”
海东青死?也没有想到,林沉玉的确没有让他进青楼。
可她让他外头茅厕上蹲着?!她自己一个?人去逛青楼了!
他被熏的头皮发?麻,还不如让他进青楼呢?
*
已是?月明深夜,望仙楼兀自灯火通明。对于青楼来说,人间?的黑夜才是?白日。一楼的客人们多半是?夜不归宿之人,一边召妓喝酒,一边聊天。
楼上,天字一号的客人要了两位姑娘,走着?进去,被侍卫抬着?出来的。
“我们老爷说,这?两个?姑娘不识趣,玩的不尽兴,再?送个?懂事听话的姑娘进来。”
老鸨胆战心惊的看着?浑身青紫血污的姑娘,旁的姑娘们也吓的面如纸色,虽然知道有些?客人喜欢独特,可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残虐的客人。
这?伺候一次,半天命都没了,给再?多的钱她们也不乐意伺候。妓*女的命也是?命啊。
老鸨也不乐意自己的摇钱树们被这?样糟蹋,笑道:“哎呀,害得老爷不尽兴是?楼里姑娘们的错,可咱们的姑娘个?个?都是?国色天香的美娇娘,老爷也要怜香惜玉,我们姑娘才好使出真本领呀。”
侍卫看都不看她,自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来,重重拍在桌上。
老鸨眼睛都直了,她赶紧变了脸:“还有哪个?姑娘今夜没有挂牌子?快送过去。要对客人温柔和顺点呀!”
姑娘们一齐低头敛眉,个?个?面如土色,这?时,一个?浓妆艳抹的姑娘主动走上前来:“妈,让我去吧。”
老鸨一喜,直夸乖女儿。
侍卫却自有警惕,他拉过少女的手,摩挲一番,发?现她手上有厚厚茧,他眯起眼:“你这?妓女什么来历。”
他们老爷乃是?梁州指挥使,身份高贵,权势特殊,需时时刻刻提防着?刺客暗杀。
姑娘低眉:“小?女子名叫凤仙,乃是?华山本地人,家?就在少华山白水村,自小?随爹娘务农,因此手上有茧,不久前才进得楼来。”
侍从看了卖身契,又仔细对比了凤仙的面容和画册,终于把她放了进去。
不久后?,屋子里传来呜呜咽咽的呻*吟声,没过一会,女子声音忽凄厉起来,时高时低,似乎在受着?什么非人的折磨。
*
茉莉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听着?那天字一号屋里传出的凄惨声,只感觉浑身难受。
她是?凤仙姑娘的丫头,自然心疼自家?姑娘,擦擦眼角的泪,推开窗看向天上的月。
她总觉得天上那一圆月儿,横空揽世,垂眸望天下,又皎洁又高傲。一边把她们这?些?青楼妓子肮脏污秽的命,用镜子照的清清楚楚,一边却又高高在上的受着?妓*女们隔帘拜月的贡品,不给她们一星半点的应答。
这?世间?约摸没有比月亮更高傲讨厌的东西了。
她是?被卖进青楼的,而凤仙是?自愿进来的,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她那么漂亮的姑娘,明明嫁个?殷实人家?绰绰有余,为什么要自甘下贱的堕落呢?
茉莉捂住耳朵,逼着?自己不去听前面凤仙的惨叫声。
忽的,她瞥见了院落中树下,有一个?陌生人影。
她吓了一跳,后?院是?他们姑娘伙计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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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的通铺,还住着?很多得病的姑娘,又脏又臭,客人是?不许进来的,她正想喊人来赶人,忽然感觉喉咙一疼,小?石头崩在脖子上,她好像被掐住脖子的鸡,没了声音。
茉莉瞪大眼睛,看向树下那人。
那人正好出来了些?,背后?是?晦暗树影,身前却迎着?撒下地面的皎洁月光。约摸七尺身高,侠客装扮,身姿清瘦,除了黑靴,浑身通体一片雪白,连头上带着?的斗笠都是?纯白的,整个?人通体好似冰雪皎洁。仿佛一阵塞外竹笛清风,吹散了一院子的糜乱气息。
茉莉第一次觉得,最单纯最普通的白色,居然比姹紫嫣红更让人神往。
好清俊的人!
茉莉扑到窗台去看那人,那人却没了踪影。
她正遗憾时,那人忽从窗台上探出脑袋来,朝自己一笑。
这?可是?三楼!怎么爬上来的?
林沉玉爬进来,悄悄掩上窗,捂住茉莉的嘴,低语:“不要说话,我不会伤害你。”
她本以为茉莉会挣扎,没想到茉莉闻言,乖巧的点点头。
然后?小?姑娘红着?脸开始脱衣服,往床上一躺,拉着?她的手往自己身上摸,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林沉玉:?
饶是?她见多识广,也被这?大胆奔放的姑娘吓到了,她觑见这?姑娘,面容稚嫩如幼女,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嫩瘦瘦的胳膊腿,细伶伶的脊背,胸前甚至还没鼓起。
她忽然觉得有些?心酸。
伸了手,强硬的把小?姑娘脱掉的小?衣裳又给一件件穿回去了。
茉莉愣愣的看着?她。
她以为这?人是?没有钱嫖姑娘,偷偷来偷香窃玉的——以往经常有长得俊俏采花贼这?样做。姑娘们天天接待歪瓜裂枣,看见俊俏的,倒贴也是?愿意的,用她们的话说,日日被男人嫖,她们也嫖一回美男子!
林沉玉把她哑穴解开了,茉莉疑惑的在她耳边低语:“您喜欢穿衣裳来吗,也行,别有风情嘛。”说罢,开始闷头扒拉林沉玉裤子。
林沉玉:…?
她深吸一口?气,捉住茉莉乱动的手:
“我不是?来欺负你的,小?姑娘,我来找一个?人,这?青楼内外把守森严,我只能从院子里进来打探,多有得罪。”
茉莉一脸失望的看着?她。
林沉玉叹口?气,有些?头皮发?麻。
虽然失去了和美男子春宵一度的机会,茉莉还是?看在他貌美的分?上,答应了:“找谁?我帮你吧。”
“一个?叫绿珠的女子。”
茉莉噗嗤笑了:“我们望仙楼可没有这?样的诨名,从上到下是?姐姐们,全?都是?用花做名字的!”
林沉玉一愣。
“亘古不变的道理呀,只要有人的地方,那必然有排资论辈,起阔气名儿的规矩。清高的书院是?这?样,同窗聚在一起几年,纵然只有七八个?穷酸学子,也要按照辈分?资历,搓个?清席,让年长者执笔,煞有介事的排个?“南园七子”“北林八贤”什么的。”
“清高的地方尚且如此,我们那老鸨青楼也有学有样。她啊使人用纯金打了十?二道錾金的花牌,选十?二个?最漂亮的姑娘来对应起名字。又打了银牌十?二,铜牌十?二。所以我们楼姑娘全?是?花的名字,没有珠啊玉啊的。您莫不是?心上人太多记不得,跑错地儿了?”
林沉玉笑:“你倒是?伶牙俐齿,我说一句你说一箩筐。”
茉莉笑的甜蜜而狡黠,她忽的朝林沉玉侧脸亲去,被林沉玉挡住,她跌坐在床上笑道:
“您生的好看,让人看着?就想亲香亲香嘛。可您看,您那么高冷,我又亲不到,就只能多说些?话,拖拖时间?,就能多看看您咯。”
林沉玉老脸一红,这?小?姑娘总让她觉得比顾盼生还难缠,她咳嗽一声严肃道:“那……你们楼里面,可有年初之后?来的姑娘?”
绿珠离开金陵已是?年末,赶到梁州估计也要到年初了。
“可多了,咱们楼隔三差五都要进来新的姑娘。”
“旧的呢?”
“得脏病死?了。”茉莉垂眸,平静开口?,可她缩紧的手还是?暴露了她的害怕。
林沉玉呼吸一滞。
“所以说,人生得意须尽欢嘛。反正我早晚要得病死?的。倒不如活着?好好享受,公子,我不要您的钱,您也别嫌我——我身子也还干净,只伺候过五六个?客人呢。咱们就来一次,好不好?”
小?姑娘一心就想扑倒她,双眸亮晶晶的。
林沉玉哭笑不得,打她一个?板栗:“你才几岁?就想睡人。”
“开年就十?二了呢,您放心,我月事初潮都还没来,不会怀上的,您就可劲弄里面,据说男人都喜欢那样,哎呀,总之我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林沉玉笑容敛了下去。
她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轻轻摸了摸小?姑娘的头:“你才十?二岁,不应该在这?里。”
“可我不在这?里,怎么能遇见您呢?”小?姑娘毫不在意,只一个?劲儿调戏她。
林沉玉彻底放弃和她交流,只能转换了话题,把绿珠的样貌完完全?全?描述出来。
茉莉闻言,摇头:“我没见过这?样的姐姐。”
林沉玉一阵失望,她仔细回想着?那句话,再?思考绿珠可能在的地方,这?时候,忽然有人敲门。
“茉莉!天字一号屋叫水,快去打水给凤仙姑娘洗漱。”
“好。”
茉莉匆匆起身,她摸了摸林沉玉的肩膀,故作老成开口?:“公子呀,你要乖哦,在我房间?里悄悄待着?,不要出声,不要离开。我马上就回来,回来的时候,给你从厨房偷好吃的。”
林沉玉面色古怪,她怎么感觉,这?小?姑娘想把自己金屋藏娇呢?
*
茉莉端着?温水进去了,门口?的侍卫连她都盘问?了一遍,才放她进去,她大概意识到了,屋子里面应该是?个?大官儿。
她进去的时候,侍卫还看了一眼床上,红罗帐里,少女低低喘着?气,攀附着?人正说着?话,看样子还没结束。
侍卫才放心的关门。
“凤仙姐姐,水来了。”
“放那儿吧。”
凤仙声音懒懒的,茉莉上前伺候她洗漱,她看见凤仙身上的道道血痕,和染血的床单,吓的魂不附体,凤仙淡骂了句没出息,拿过毛巾自己给自己擦了。
茉莉忽然想起来林沉玉的嘱咐,低语道:“凤仙姐姐,咱们楼里,有一个?叫绿珠的姑娘吗?”
凤仙猛抬头,直勾勾的看向她,神色紧张:“谁!谁问?你的?”
“一个?长的很丑很丑,穿的一身黑衣服的女人问?的。”
茉莉害怕的一个?踉跄,跌坐在床上,她的手摸到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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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只摸到了被子里裹着?的枕头。
床上没有男人。
*
海东青百无聊赖的蹲在茅厕外面,青楼的茅厕建在外面,姑娘们屋子里自有夜壶,因此茅厕很少有人光顾。
他打了个?哈欠,对于这?臭味已经麻木了。
忽然,他听见扑通一声,好像什么东西掉了进去,一个?黑影匆匆离开了茅厕,消失在夜色里。
海东青正准备去追,忽然听见茅厕里传来虚弱的求救声。他探进去看,一个?麻袋缓缓沉入深不见底的粪坑里,里面的人挣扎着?,害怕至极。
“救救我……”
“我是?……行都司指挥使祝凤鸣!救我!我给你金钱,救救我!”
第86章
海东青捂着鼻子把?他捞了起来,嫌弃的抬起水缸朝他泼过去。祝凤鸣扒拉出来,直接吐了起来,直吐的昏天暗地。他一身肥肉,气喘吁吁的从麻袋里爬出来,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语气瞬间一变,打起了官腔:
“就是你,把本官捞起来的?”
“不错,是本大爷。”
放眼整个梁州,还没有人敢这么和祝凤鸣说话过,他冷哼一声,看着这个光裸着上半身的青年,只把?他当青楼的下人,并?不放在眼前。
之前的惶恐一霎时没了,他颐指气使道:“你,去一号房门口把?我的侍卫喊过来。”
海东青正就着旁边的水囊洗手呢,他懒得理。
“你听见没有?”祝凤鸣怒了:“我要你们青楼死!我要杀了你们所有人!”
他刚刚死了儿子,正伤心难受的时候,和往常一样,去青楼找几个鲜嫩的少女?发泄一番,没想到那个少女?,把?他迷昏了,又买通了个男人,悄悄丢到了茅厕里,想在这种地方溺死他!
他所有的恨意一下子爆发了出来,对着这个救命恩人都出言不逊了起来:
“听见没有?怠慢了本官,连你一起杀!”
海东青慢悠悠洗完手,回眸看他,一双鹰眸中冷色毕露:“你以为你在威胁谁?”
他一脚踹翻这个肥肉般的男人,用肮脏的脚跟踩着他的太阳穴狠狠碾压:“你在威胁你爹?”
他这辈子最讨厌威胁他的人,尤其是这个祝凤鸣的嘴脸,这让他想起来小时候把?他们害的家破人亡的那个狗官!
“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全家!你再不放开我,我连你爹娘兄弟”祝凤鸣尖叫出声。
海东青彻底火了,祝凤鸣每句话都好似在他的怒气上浇油,他一口啐他脸上,用手抓着他头发,扯着头发把?他拎起来,冷笑道:
“爷告诉你,你儿子是我杀的,我不介意送你去父子团聚!”
林沉玉只叫他看着有没有掉到厕所里面?,没叫他不能杀人。
他把?他嘴巴捂住,拖到旁边一阵拳打脚踢,直打的祝凤鸣只出气儿不进气,他正要一刀结果了他,忽听见一阵马鸣。
“且慢!”
回头看,顾盼生立在高头大马上,身姿挺拔,目光如霜,居高临下的看着祝凤鸣,眼眸里无一丝慈悲。
海东青呸一口,眯着眼看他:“怎么,你也学你那个烂好心的师父?这种烂人也救?”
“他还有用,借走一使。”
顾盼生马鞭一甩,卷住祝凤鸣的脖颈,就这样把?人拖在地上,带走了。
海东青眯着眼看顾盼生离去的背影,看着祝凤鸣身子拖在地上,脖子被死死拽勒住的痛苦模样,忽的笑了。
这小兔崽子,比他还毒还狠呢,也就林沉玉把?他当个纯良无害的小白兔儿。
*
“救命”祝凤鸣被一路拖到了荒庙中,他浑身已经?体无完肤,脖子勒出血痕来。
顾盼生收了鞭,慢条斯理道:“你随身携带的真账簿,在哪儿?”
账簿,是极为关键的东西,普通商贾手头都有两?本阴阳账,更别说达官贵人了,一本走官道天衣无缝,一本是私房账,各种收受贿赂,贪污走款,都用暗语记录在里面?。顾盼生要这账本另有别用,不是为了查祝凤鸣的贪污贿赂,而?是找他替霍家办事的痕迹。
霍家这些年越发骄纵,拥兵自重,把?手西北,却明面?上做的天衣无缝,滴水不漏,叫人看不出端倪。
老将军与他都疑心,霍家也许在密谋造反。
他目前还动不了霍家,只能明里暗里查些蛛丝马迹来。
祝凤鸣是霍家的走狗,他的私账里,也许能看出来与霍家相关的蛛丝马迹。
“我没有,没有”
“那就再绕两?圈。”
祝凤鸣终于?是被痛苦折磨的受不了了,松了口,苦苦哀求他放了自己。
顾盼生微微一笑:“好。”
这就让他,彻底解脱。
*
“大人不见了!快追!”
祝凤鸣的侍卫们发现不对劲时,屋子里已经?人去楼空,唯有茉莉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几个人瞅见了凤仙离去的踪迹,拼命追赶上去。
凤仙悄悄推开窗跑的,她爬上屋顶,几乎已经?用尽了浑身的力气,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这青楼,眼眶里满是泪花。
侍卫们已经?四处包围了青楼,有人眼见,看见了她:“快!往楼上走!包抄住她!”
眼见得侍卫们就要赶上她,她顾不得那么多,纵身一跃,匆匆的跳下楼去。这一跳跳的极为艰险,望仙楼的主?楼高数十尺有余,她身上又带着伤,不死也得惨。
跳罢!跳罢!反正她大仇得报了不是吗?
她一狠心一闭眼,只听见呼呼风声回荡在耳边。忽然,她感?觉身体被什么强有劲的力道一下裹挟住,天旋地转,她整个人被翻腾了好几圈在空中。
只看见黑蒙蒙一片天地里兀然出现一抹皎白,稳稳当当的接住了自己,她整个人好似被海上浪尖里卷进波涛里,又似被雪白昙花细细密密的包裹住身躯。
那人微微俯身,打横抱着她,清凌凌的好似月下竹间的雪,那么冷,动作却那么温和。
凤仙失了声:“小侯爷?”
林沉玉失笑,看着浓妆艳抹的女?人:“绿珠?”
凤仙低头:“您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绿珠。”
“行,那就叫你凤仙吧,反正绿珠和凤仙都是你的代号,不是你的本名,不是吗?”
凤仙还想说什么,林沉玉制止了她:“嘘,有人追上来了,我们先?走,回去慢慢叙旧。”
“站住!”说几句话的时间里,这巷口已经?被左右包抄住了,祝凤鸣贪生怕死,他的侍卫都是从霍家的神威营里选拔出来的精英,丝毫不含糊,林沉玉低语一声:“抱紧我脖子。”
凤仙下意识的抱紧她。
“放下她来!饶你不杀!”
林沉玉后?退至墙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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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面?的侍卫已经?围了上来,她眯着眼看了看四周,退无可退:“先?别抱了,你快松手!”
凤仙怔怔的松了手。
心里自嘲一笑,果然,从小到大遇到困境的时候,是无人会?救自己的。
她声音淡漠:“小侯爷快走吧,莫要浪费时间救奴了,把?奴扔在这里就好,奴牵制住他们,让小侯爷有时间逃生。”
林沉玉气笑了:“你在说什么鬼话?把?我当什么了?天底下就没有我林沉玉救不了的人!”
他把?凤仙凌空一扔,丢过了高高的墙壁,拔剑插在墙缝隙里,飘然跃上剑身,又借着弹力纵身翻上去,把?住墙上的瓦片站稳。
她站稳脚跟,凤仙恰好跌落下来,正落进她怀里,她抱住她,含笑看她:“好了,现在你可以好好抱住我了。”
凤仙直愣住了,终于?是颤巍巍勾上她脖颈。
林沉玉回眸的看了一眼瞠目结舌的侍卫们,轻轻一笑,抱着凤仙离开了。
*
“你回来了!”
海东青倚着门,看见林沉玉来了,眼睛一亮,又看见林沉玉怀里抱着的美人,面?色一黑。
他叉着腰,啧啧道:
“老子帮你在粪坑捞人,你倒好,风风光光逛青楼,还抱得美人归啊。”
“祝凤鸣呢?捞到了吗?”
“我把?人给捞起来了,臭死了。刚刚搓了两?边才觉得身体干净些。”
凤仙听见对话,不敢置信的看向海东青:“他没死吗?”
“没有啊。”
“为什么!为什么要救他!”
少女?红了眼眶,她挣扎着从林沉玉怀里跳下来,拼命往外跑去。
林沉玉拦住她:“外面?全是搜查的人,你出去要送命吗?”
凤仙冷笑,她眼里满是愤懑不平,破天恨意直冲九霄,她梗着脖子瞪向林沉玉,气的牙齿都在打颤:
“林小侯爷!您为什么总要多管闲事呢?您为什么要救他!为什么要救我!你做你的闲散侯爷,你让他死,让我死了不好吗!”
“我求求你收起你假惺惺的慈悲好不好!没有人需要你救!没有人!谁让你救他了?谁让你救我了!”
林沉玉抓住她肩膀:“你身上有伤,别激动!”
凤仙挣扎起来,犹如发疯了一般,尖锐猩红的指尖抓破了林沉玉的脸,一道血痕跃然脸上。林沉玉嘶了一声,捂住了脸。
她什么都不爱惜,唯独爱脸。
海东青见状,骂了一声,一巴掌把?凤仙打到在地:“谁给你的胆子挠人?林沉玉不打女?人,可老子打!”
林沉玉瞪他一眼,捂着脸蹲下身,扶起来凤仙:“我以为你杀他是为了任务,所以才救了他,抱歉,他现在还不能死,死了会?给华州府带来麻烦,怎么,你很恨他吗?”
凤仙瘫跪在地上,摇摇头痛哭起来:
“萧匪石死了,我才能从他手里逃出来,我并?不是得了他指示去杀人的,是我自己要杀的。”
“你不懂,十六年,十六年了!我好不容易得到个机会?能手刃仇人!您为什么要救他呢?那欺男霸女?个狗官!强占了我娘,打死我爹,又将我爹尸体丢在粪坑里侮辱践踏!我只是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有什么错呢?”
“为什么不让我杀他!你不知?道我做了多少苦功,祝府防卫严密,我没有武功进不去,听说他时常招妓,我就去了青楼……我为了伺机报仇,每日苦苦煎熬,不敢露出马脚,我等的身子都烂了,就为了等这一天对他下手!”
凤仙笑的近乎癫狂,她陷入了彻底的绝望,扯开衣裳,给林沉玉看她身上的疮疤。她似乎已经?丢掉了所有的羞耻,把?血淋淋的伤痕揭开给林沉玉看。
“我为了接近他,杀他,足足忍了这么久……我这条命都豁出去了,我活着只为了杀他,小侯爷……”
林沉玉沉默,脱下来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身上。
她癫狂笑意僵住,抬起泪眼,悲愤又仓惶的看向林沉玉:
“我有些恨您,小侯爷。”
“为什么你能随随便便的杀人?萧匪石能随随便便杀人,我只是为我爹娘报仇,杀个败类,你们就却横加阻拦呢!为什么啊!”
*
忽然有人砰一声踹开院门,顾盼生粉裙染血,单手提着一柄锃亮如雪的唐刀,一脚踏进了院落,他仿佛从地狱归来,空气里传来血腥并?不安的气息。
他身姿颀长,昂着头,垂下眼看她,兀傲而?矜娇。
啪嗒一声,一个血淋淋的包裹跌落在凤仙怀里。
“因为你做事不计后?果,杀人手段又不入流。”
“你敢杀他,却没有想过他死在望仙楼,连带着多少人势必要被报复;你杀他,却不一招毙命,让他钻空子跑了,遗祸万年。”
凤仙愣住了,她打开包裹一看,吓的魂不附体,看起来是什么后?,眼泪啪嗒啪嗒滴落下来。
是祝凤鸣的头颅。
顾盼生深深吐了一口浊气:
“他的人我已经?全部?解决了,尸体都拖去了城外的五里坡乱葬岗,伪造成土匪半路劫财所杀的痕迹。”
他丢了刀,甩了甩酸疼的手腕,看向了旁边的林沉玉。忽的一笑,扑上去抱住她:
“师父放心!您不用担心啦,徒儿把?他们都解决好了。”
林沉玉愣愣的看着他,摸摸他的头:”你……杀人了?”
顾盼生眨眨眼,凤眸璀璨里满是星光,他低声道:“那儿能呀,我找人帮忙的,全是别人帮我出手的,我不过拿着刀耍威风罢了。”
老将军在他身后?,闻言嘴角一抽。
他还是不戳破少爷了比较好。
顾盼生微蹙着眉,露出通红的手心递给她看:“拿着刀走了一路,手有些疼,师父替我吹吹好不好?”
林沉玉抓着他手,呼了一下。
忽的,她瞥见了旁边站着的老将军,愣住了:“老人家是?”
老将军走上前,负手而?立:
“我是桃花母亲的娘家人,来接他离开的。”
林沉玉忽的愣住了,她直勾勾的看向顾盼生:“你要离开了吗?”
第87章
林沉玉好似被当头一个闷棒打在头上,愣了半日没有反应过来。她每天都在想很多事,唯独没有想过,顾盼生会离开她。
她待他是特?别的。
两个人关系始于一场报恩,以师徒互称,从?金陵到海上,又从?延平到梁州。这日子里山重水复,星月交叠,唯两个人的亲情,越发紧密。
她一向习惯了独来独往,总瞧不起离别二字,山水会相?逢,天涯各自珍重,可没想到有一日,这离别的苦就轮着她了。
可那又怎么样呢?她不能为了一己?私欲,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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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他。
她是自由的风儿?,他也是。
自己?能一辈子不成亲,可顾盼生不能陪着她孤苦伶仃,十四五岁的姑娘了,应该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应该是和姑娘们绣花斗草,去庙会相?看俊美情郎,谈婚论嫁的美好年纪。
而不应该和自己?这个浪子在一起,蹉跎岁月,虚度光阴。
林沉玉沉默了一会,就调整了心态,微微一笑摸摸他的头:“自然?是好事。”
顾盼生微愣:“您不难受吗?”
林沉玉叹气:“怎么会不难受呢?月有盈亏花有开谢,想人生最苦是离别。你今日一走,我?们再?见面?的次数,掰着指头都能数过来了。”
“过一两年你要成亲了,我?去给?你见礼;再?过一两年,生个一男半女,如果我?还活着,就去抱抱孩子;再?往后的话,我?作为个外人,就没什么理由去见你啦。纵百年人寿,能得几回相?逢?”
她又笑:“可我?到底不能拘着你,你选择的我?都支持。无论是浪迹江湖,还是回去嫁人,相?夫教子,亦或者一辈子不嫁,隐逸安居。你想做什么便去吧。”
顾盼生既然?说要离开,那必然?是已经下定?决心,权衡了一切后的最终决定?。
顾盼生怔怔的看着她。
纵百年人寿,能得几回相?逢?
她行走江湖,身边是看不见的急难凶险;他要去密谋篡位,更是腥风血雨相?伴。
他们今日别的轻巧,可日后何年何月才能相?见吗?前路渺茫,他们还能活着看到相?见那日吗?
“少……小姐,打完招呼我?们该走了。”
老?将军拍了拍他肩膀,叹口气。
顾盼生深吸一口气,他只觉得他呼吸的时候,肺都在发凉,他别开眼,凤眸里染上一丝哀伤之色:
“老?将军,让我?和我?师父最后待一日,好不好?”
*
顾盼生还是决定?,再?陪师父一日。
衙门的厢房狭隘,床铺很小,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抵头而眠,林沉玉睡去的很快,顾盼生却睡不着,他怔愣的看着林沉玉的侧脸,只感觉百感交集,郁结满心,压的他浑身都重。
往日,他一沾上林沉玉的床榻,就会身子发烫,起些欺师灭祖的邪念来。
可今儿?,他无论如何没有了。
他满心满眼都是难受。
老?将军给?他安排了两门婚事。
一门是江左名门谢家的庶女,一门是边境武将家的嫡女。
他告诉顾盼生,你手里只有一千暗卫,不可能成事,除了联姻借助妻族的势力?,你别无选择。
唯有从?微末中起势,一步步蚕食鲸吞,方能臻于大统。
太妃嘱咐他的,你要夺取皇位。
老?将军理所当然?的安排他,夺取皇位的路。
他们都在告诉他,你要做什么。
没有人问他,盼生,你想做什么。
他想做什么?
他什么都不想,他只想陪着林沉玉。
他在林沉玉身边度过的这两个月,是最快乐的日子。他知道了什么是温暖,他也亲身拥抱了月光。
才两个月!他却感觉度过了好久好久。
顾盼生眼里溢出朦胧泪花来,他头一回有些恨,自己?生在帝王家。
如果他和林沉玉,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多好,可这么多天他眼里所见的疾苦告诉他,普通人家是过不到好日子的,他们还是会被饥荒被旱涝被酷吏所逼迫。
天下之大,哪里有可以供两个人容身的地呢?
他把头轻轻埋在林沉玉的肩膀上,低声啜泣起来。
忽然?,他被人拦腰抱住了。
林沉玉把他搂在怀里,用指腹擦了擦他眼角,声音惺忪,温声道:“怎么哭了?”
顾盼生只是埋头,身子一僵,并不说话。
他怕他和林沉玉一说话,就失去了离开的决心。
“怎么,不想离开师父吗?”林沉玉侧过身子来,瞧着少女哭到微红的眼眶,有些好笑。
顾盼生摇摇头,自言自语道:“可我?必须得走。”
“那就走吧。”
林沉玉叹口气,并不挽留他。
“以后如果过的不顺心,想回来看师父,师父随时都欢迎你。只不过,那时候师父可能也不知道漂泊去哪儿?了。”
她也无心睡觉了,听见前厅窸窣声响,她干脆起身。
*
祝凤鸣虽然?死了,可事情并没有解决。燕卿白写信给?了远在京城的恩师寻求帮助庇护,一边匆匆了结了此案,当做土匪流窜处理,通知了家人来收骸骨,此案就告一段落了。
燕卿白天没亮就起来批阅卷宗,林沉玉披着衣裳也起来了,路过公堂,看见他便进来了,道了声安。
她忽想起来茉莉那小姑娘来:“有件事想拜托燕兄。”
“何事?”
她讲□□之事说了出去:“青楼背后往往有靠山,我?知道不能轻易撼动?其根基,我?也不指望能拔除望仙楼,可我?实在不忍心看见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堕落其中,被人糟蹋。”
燕卿白神色一肃:“朝廷有严命,青楼中男女,未及笄不得挂牌,我?上任才月余,还未清肃这些个地方,不料想出了这样的事,待我?去拘青楼老?鸨来问话!”
“多谢大人了。”
燕卿白摇摇头:“惭愧,治下不严,竟出了这等龌龊之事,实在汗颜。”
他搁了笔,起身离了太师椅,朝林沉玉笑道:“我?命嘉善去买了些早点,玉郎不若赏脸,一同用餐?”
“好。”
两个人到了堂中,海东青也揉揉眼,扶着燕洄出了厢房,燕洄喝了药,经过一夜休眠,精神清明了一些,也不砍人了。
少年被病痛折磨,嘴唇惨白,没有血色。
四人既碰了面?,索性一起用膳。
海东青是听见了昨天顾盼生要走的消息。
他乐不可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乐,可就是想乐:“那个小兔崽子终于要走啦!好啊好啊,我?看他不爽很久了!”
燕洄无精打采的喝粥,闻言开口:“怎么?天要下雨你徒弟要嫁人了?”
唯有燕卿白不知发生了什么,林沉玉只得一五一十和他解释了企鹅裙寺弍弍2午玖一四7,从?和顾盼生相?遇,到一路的风波,她都娓娓道来。
燕卿白只静静听着,拿干净筷子给?林沉玉夹了个煎饺。
燕洄瞪他一眼,似乎是铆劲儿?似的,把自己?筷子倒过来,给?林沉玉夹了两个煎饺。
海东青不明所以,但是好胜心让他不能不作为,他直接用自己?筷子,给?林沉玉夹了三?个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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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洄眯着眼看他,目露不善,追加了四个给?林沉玉。
海东青龇牙咧嘴,并不服气,继续给?林沉玉夹饺子——没有饺子了。
林沉玉讲完她和顾盼生师徒的事儿?,感叹一声缘浅,低头去喝粥,看着盘里一大盘饺子不见了,全到了自己?碗里,她愣住了。
发生了什么?
燕卿白笑出声来,他道:“离别是缘尽,可相?逢又是缘来。玉郎无须悲伤,您辞别了徒弟是难受的事;可到了华州,又会遇见新的人事物,不也是开心的事吗?”
他用干净筷子,把林沉玉吃不完的饺子夹走了:“华州虽不是地大物博,可托武林大会的福,倒也是风流蕴藉,英雄齐聚之地。您且安心在下官这儿?住下,多出门走走,结交些江湖朋友,也是不错的。”
燕洄警惕的看他,他自病倒后,眼睛里就蒙着一层淡红的雾,看上去有些诡谲。
“打住!谁和你那么熟了,谁许你和她说话了?等我?病好了我?就带着她搬出去住。”
燕卿白笑的温和:“阿弟,我?以为我?和你都算得玉郎的朋友。”
“停!我?的朋友,不是你的朋友。还有,别叫我?阿弟。”
眼看这兄弟两个又要针锋对麦芒,林沉玉赶紧开口:“说实话,住在衙门多有不便,万一上头来人,我?们占了院子倒不好,我?也打算出去租了住。”
“敢问要怎样的屋子,下官去帮您找好了。”
“无所谓,暂时的居所也没有那么多讲究,只是厢房要多些。”
林沉玉掰着指头数:“我?一间,海东青一间。”
燕洄凑过去,给?她掰了一根,把自己?加上去:“干嘛丢下我?,我?和你住。”
才不要和燕卿白一起。
*
顾盼生站在帘外,听着里面?的谈笑风生,他眸光暗沉,不觉攥紧了手,紧掐着手心,攥出了,血来。
“这样看,起码要带三?间厢房的合院才好。”
三?间屋子,里面?没有他的。
她已经把自己?完全剔除了未来的规划中。
林沉玉忽的拍拍脑袋:“不对,还得加一间屋子。”
顾盼生只感觉心里火苗窜上来,颤巍巍的欣喜。师父是给?他留的吗?
“我?给?忘记绿珠了,她现在身上得了病,得精心疗养,她无父无母也没有朋友,我?想暂时收留她,也要住一间。”
顾盼生心里的火苗,一瞬间熄灭了。
她多博爱多善良呀,一个妓*女尚且如此考虑周全,她心里装了那么多人,唯独没有了他。
顾盼生不想再?听下来,他拂袖离去。
*
离去时,正?被一个小东西撞了满怀。小东西抬眼看他,稚嫩的脸上满是惊艳神色。
“姐姐,您是仙女吗?”
顾盼生不理会小姑娘,径直离开,可下一秒,他余光瞥见林沉玉那边,浑身僵硬住了。
那小姑娘乳燕投林般的扑到林沉玉怀里,双手勾住林沉玉的脖颈,她仰着头,双眼亮晶晶的,满是依赖和依恋:
“公子!我?等了您一夜,您不来找我?,我?就来找您啦!”
嘉善擦擦汗:“大人,和老?鸨掰扯了半日,终于把几个幼女带出来了,都在堂下侯着,就这小姑娘说什么都要找白衣公子,说要……以身相?许,伺候他一辈子。”
茉莉兴奋道:“我?会伺候好您的!我?会洗衣做饭打扫卫生,能把您照顾的白白胖胖的,夏天帮您捉蚊子扇扇子,冬天还能暖床给?您生孩子!”
小姑娘娇憨又狡黠,眨巴着眼睛把头埋在她肩膀上,撒着娇。
就如同顾盼生无数次,向林沉玉撒娇一般。
顾盼生呼吸一滞。
林沉玉捉住她乱动?的小手,警告道:“你还小,日后不许把这些话挂在耳边,我?会给?你找个好人家,以后去好好读书绣花,不许对我?动?手动?脚,我?只当你是小妹妹。”
茉莉捉住破绽,朝她侧脸亲香一口:“我?懂!情妹妹也是妹妹嘛!”
林沉玉:……
燕洄瞪大眼睛:“还能这样强来?”
海东青如遇强敌:“不是,她才几岁?老?子我?白活这么多年了。”
燕卿白笑而不语,只是盯着林沉玉微红的耳垂,目光有些深沉。
顾盼生看着坐在林沉玉腿上的茉莉,和温声细语训斥她的林沉玉,只觉得心里痛意蔓延开来。
他还没离开,她就有了新的哄她开心的小东西。
等他再?回来,林沉玉身边还有他的一席之地吗?
老?将军拍拍他肩膀:“该走了,少爷。”
顾盼生猛的回头,他眼眶微红,声音哽咽:“我?不走了,不走了!”
第88章
燕卿白果然做事迅速,才与他提的租个院子,到了晌午,他就带着林沉玉去看了。院子在华州府的东市的安静处,隔着一条静谧的城中河,对面就是热闹的商衢大街,小到糕点铺子裁缝店,大到酒楼茶馆,乃至于镖局赌场,大小钱庄都一应俱全。
院子是规整的一厅四厢,前门进来后,一个纵向大厅,绕过大厅到院里,左右两边各两个厢房,后门处起了个小小偏院,堆满了杂物。
虽有?些狭小简陋,可住她们倒也绰绰有余。
林沉玉也?痛快答应了,预付了房子主人整半年的银两,两人牵了契约,当即找燕卿白盖了印。
*
房子原主人是镖局的总镖头,年逾古稀,白发苍苍却依旧精神矍铄。他老伴走了,要?搬去镖局和?儿子住,就把原来的屋子租出去了。
他瞧见林沉玉,先愣了愣,笑道:
“人来了,眼神总有?些恍惚,瞧您面善,还?以?为见到了那位龙榜第一的高手呢。”
他是去年带着儿子参加过武林大会的,儿子也?算争气,在虎榜上谋得了一席之地。
所谓龙虎榜,乃是武林大会后根据大家的胜绩,排武论功后的榜单。龙榜取前八位,虎榜取八位后的一百位,共计一百零八人。
武林煌煌,高手如云,仅登记在各大门派的都有?万人,更不用说那些个游侠散客,塞外来宾,隐世高手,恐怕整个武林加起来,几?万人马不在话?下。
在几?万人中脱颖而出一百零八人。能登上虎榜的,都是叱咤武林搅动风云的顶尖高手。遑论那龙榜的八人了。
去年龙虎榜前三名,大家都记得清楚。
游侠儿林沉玉
衡山派掌门叶维桢
华山派掌门玉敦儒
叶掌门与玉掌门的实力是不相?上下的,两人乃是武林的泰山北斗,众望所归,能跻身前三大家都不稀奇,稀奇的就是那游侠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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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见经传的少年,居然?能闯进龙虎榜,夺魁武林。
这在武林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后来大家才知道,她就是秦虹秦元帅并林侯爷的爱子,堂堂正正的御封二品海外侯。
老人家是见过林沉玉的,华山之巅非人间,那少年白衣如雪执剑如虹,决胜一剑,不知道被多少人铭记到了心间。
他叹口气:“可惜了,那样一位侠客,走的不明不白啊。”
说罢,又看看眼前一身白衣,酷似林沉玉的少年,摇摇头:“你们这些游侠儿啊,素来只?会学林沉玉的外表,而学不来林沉玉的真实本?领,纵然?把自?己打扮的像那林沉玉,终究不及人家半根寒毛。”
林沉玉只?能点头。
自?从?林沉玉闻名后,江湖中不少人学她衣着穿搭,学的比林沉玉还?林沉玉,托他们的福,林沉玉也?不必费心思换衣裳了,依旧穿着旧日白衣,只?用膏药改了几?分面容,就招摇过市。
面对老先生的指责,林沉玉也?只?能笑着接受:“受教了,那晚辈以?后不仅仅要?外表模那海外侯,武功上也?要?日益精进,向她看齐才好。”
老镖头面色舒缓起来,把钥匙递给林沉玉:“这才是正理嘛,好好习武,不要?虚头巴脑的,比什么都重要?。”
对于谦虚不浮躁的年轻人,他还?是很照拂的,他看向光着半个身子的海东青,又看看病弱憔悴的燕洄,面露怜悯之色:
“你们年轻人行?走江湖也?不容易,看看,衣裳都买不起,病都治不好。哎,做游侠到底是没有?出路的,若是遇到困难,可以?到虎威镖局去寻我那儿子,找个活干,混个饭吃还?是可以?的。”
“年轻人,要?脚踏实地呀。”
海上小霸王海东青:……
锦衣卫指挥使燕洄:……
*
进得院来,大家各自?进了屋收拾,林沉玉刚挽起袖子,就瞅见顾盼生从?门口探出个头来,巴巴的看着他。
她有?一阵恍惚。
小姑娘,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还?记得刚刚捡到他的时候,那么瘦弱的人儿,在她怀里冰冷冷的僵成一团,浑身是伤。可怜又凄凉。
如今,他伤也?好了,容貌也?张开了,俏生生的脸蛋儿白净俊美,叫人咂舌,身子骨也?长了,隐隐有?超越自?己的感觉,骨架也?挺拔,看着不似汉人,似高大的胡人。
林沉玉和?旁人从?来没有?怀疑过他的性别。
因为大家压根不信,男人能生的这么好看。
“要?跟人离开了吗?师父去送送你?”
林沉玉丢了手中抹布,迈出门槛,正午阳光照的人有?些眩晕。
顾盼生摇摇头,扎进了她怀里。
他扎的很结实。
往日顾盼生扑过来,就如同小猫一般,轻轻软软的趴上来,被林沉玉稳稳当当接住了。
今儿他扑的十足用劲,好似凶猛的小野狼,使出了狩猎般不死不休的狠劲,林沉玉一下子没料住,被他撞的扶着墙半倒在地上了。
林沉玉背后靠着墙,前面一个人儿单膝跪地,堵着她的去路,锢着她的腰。
“我不走了。”
毛茸茸的脑袋搁在她肩上,挠的她脖子发痒。
“不走了,也?好。那就陪师父打扫打扫屋子,明儿我们去街上买些东西回来,你想吃什么穿什么,为师都给你买。”
林沉玉温和?的摸摸他的头,他身子登时一僵,有?些狼狈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转过身去。
他冷静了一会,确认自?己不会露出端倪。
林沉玉不知道少女?的心路历程,可无论他做什么,只?要?不出格,她都是支持的。
不过她还?是有?些遗憾:“桃花啊,下次做决定,早该和?我说,早知道你留下来,我就再租大一些的屋子了。”
她不可能让小姑娘去和?两个臭男人挤,绿珠得了脏病,她也?不能让顾盼生去,思来想去,只?能和?自?己挤了。
她有?些抱歉:“那只?能我们师徒挤一间屋子了。”
顾盼生眼波流转,笑道好呀。
他是故意卡在这个时间,等林沉玉租完房子再说了,早说了,又怎么能和?师父同床共枕呢?
他话?音未落,一陀螺似的人就咕噜咕噜跑过来了,猛的刹在林沉玉身边,不是别人正是茉莉。
茉莉也?跟着来了,林沉玉特意留下来照顾绿珠的,小姑娘正挽着袖子正擦窗户呢,瞥见林沉玉就脚底抹油了。
林沉玉看见她,有?些发怵。
好在茉莉没有?做出出格的举动,她听?见了两个人的对话?,眼睛一亮道:“其实仙女?姐姐也?没有?必要?和?公子挤一间房子的!”
她小手一指,指向门后的偏院:“那里我刚刚也?打扫出来啦,杂物都清空了,两年有?一间很大的厢房,里面床铺桌椅都在,我都摆好啦。”
林沉玉略一思索:“倒也?好。”
顾盼生大了,也?该有?自?己的空间了。偏院一般都是给下人住的,可他们江湖人也?不计较,无伤大雅。
顾盼生看向茉莉的眼神,已经不能用森寒狠戾形容了。
茉莉害怕的后退一步。
她明明是为仙女?姐姐好,为什么仙女?姐姐这么凶啊!
“茉莉,不得无礼!怎么能叫姑娘去侧院居住呢?我那屋子打扫好了,姑娘住我那屋子吧。”
*
她还?想说什么,却被绿珠一把抱了起来,绿珠眼眶红遍,面色苍白,头上的钗饰已经被她全?部扔掉了,换上了粗布麻衣。
她肩上挎着一个朴素的包裹,里面装着干粮并水囊。
绿珠朝着林沉玉盈盈一拜:
“公子高义,绿珠铭感五内,可惜绿珠福薄缘浅,身染疾病,不能服侍公子左右,救命之恩,绿珠唯有?来世衔环结草,方能报答。”
林沉玉扶起来她:“你要?走吗?你要?去哪里?”
绿珠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大仇得报,绿珠已无牵挂。从?此随云随风,四海为家。”
“可你的病还?没好,正需要?静养,绿珠。等病好了再走好不好?”
绿珠苦笑,自?怀中掏出封信来:
“公子,您不知道,青楼女?子的病是治不好的,身子烂了能治,可心烂了如何能医呢?”
“我知道,天底下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我一个妓子,能承蒙您如此厚爱,无非是因为您想知道那件事的真相?。您真的不必如此费心,如今萧督公死了,我也?能将真相?告诉您。”
她抬眸时,脸上终于带了丝笑意:
“我的病到了后面,会遍体生疮,奴实在不愿公子看见奴那番丑态,就当给奴留些最后的体面吧。趁着现在奴容颜尚在,不妨就这里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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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珠走了,公子珍重。”
林沉玉怔怔的看着她,接过了那封信。
信里面,是她曾经追寻已久的真相?。萧绯玉之死背后的迷题。
可那又有?什么用呢?
逝者如斯,萧绯玉和?萧匪石都已经死去了,死者的恩怨已经随着他们长辞地下,可活着的人却不能活的安稳。这真相?如何,也?如纸面一般轻飘飘了起来,掂在手心没了重量。
绿珠看见林沉玉怔愣的表情?,心里有?些酸涩,又松了口气。
她起身,正要?离开时,却听?见撕拉一声。
林沉玉撕了那封信。
绿珠愣在原地。
“我帮你,并非是为了从?你这里得到什么的。我知你年少父母早丧,被卖为奴,做了萧匪石的爪牙,不得自?由。好容易逃离魔爪,又报仇坏了身体。”
“我对你好别无所求,世道对你多有?不公,你只?当是天下人欠你的。”
绿珠看着林沉玉的清泠泠的眼,心里从?未有?过的酸意涌上心头,一直以?为她遇见过很多人,每日都低眉顺眼,看着别人眼色行?事。萧绯玉看着她的目光,是贵人看奴才;萧匪石看她,是主人看狗一般的眼神;到了青楼大家嫖客们看她,是看着一件商品,一个发泄欲望的死物。
唯有?林沉玉,她看她的目光里澄澈如水,没有?一丝蔑视,也?没有?一丝□□,她好像用眼睛告诉自?己,她把自?己当成人看。
绿珠面色几?变,终是惨笑出声:
“小侯爷,我这病是治不好的。”
林沉玉想说什么,被海东青打断了两个人的对话?,他面色如铁,拎着一捆药,丢进林沉玉怀里,语气不善:“你吩咐我买的药,买回来了!大夫说若烧了药汤让女?子泡,每日泡半个时辰止住溃烂,再用这个药膏敷……”
海东青看一眼绿珠,说不下去了。
他恶狠狠瞪了一眼林沉玉:“下次让我出去买东西之前,先告诉我买的是什么东西啊!”
他并不知道脏病是什么,还?以?为是普通的病,索性大摇大摆进医馆,扯着嗓子喊,问大夫要?药。
然?后,整个医馆的人,都用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看着他。
出医馆时,甚至有?人过来拍拍他肩膀,笑的猥琐:“哟,小哥儿挺结实的嘛,在哪里卖呀,要?不要?哥哥去照顾你的生意啊?”
海东青给了他两嘴巴子。
那人爬起来骂他,骂的很难听?,海东青终于意识到了脏病是什么,他终于明白了医馆里面那些人什么表情?,只?能铁青着脸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找林沉玉算账!
林沉玉敷衍他:“辛苦啦。”
海东青瞪她。
“请你吃烤鸡。”
海东青气呼呼。
“两只?。”林沉玉比划一个二。
海东青哼一声走了:“我要?吃那家的叫花鸡。”
好容易送走了海东青,林沉玉把药递给了绿珠,笑:“还?没试过,你怎么知道治不好呢?大夫都给你开了药,说明还?是有?救的,如果彻底没救,何必开药呢。”
绿珠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低着头,道了句谢。她拿着药转身回房去,隐隐可见有?泪珠从?眼角滑落。
*
林沉玉打扫完屋子,庭院,回到房间的时候,还?是在桌上看见了那封信。信被人拼好了,用水黏在一张纸上。
应是绿珠又拼了回去,她应该还?是希望,林沉玉知道那些事情?。
逝者已逝,真相?也?该水落石出。
林沉玉秉了烛,在灯下细细的读。
“萧王妃之死,并非督公所为,乃是圣上属意。她自?从?嫁与王妃后,时常入京小住,与京中贵妇往来。她虽贵为王妃,奈何王府无钱,吃穿用度算不得上好。贵妇喜骄奢,珠宝绫罗无不艳压她。言辞之中,常有?轻慢她之意。”
“王妃愤懑日增,动了贪心,殊不知正是灾祸的开始,她一心想要?更大的富贵气派,艳压过那些贵妇。便把歪心思动到了督公头上,仗着督公势力大肆敛财,背着督公用他的名义,先是收受贿赂,到后来贪心日炽,以?至于卖官鬻爵,无所不为。”
“督公闻言责之,王妃便搬出姐妹之情?的说辞,痛哭流涕,督公心软,便不追究。”
“去岁武林大会,金陵王夫妇游至梁州,在梁州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王妃迷上了赌钱,打牌博叶兀自?不足,酒后冲动,竟将全?部身家押在了赌场上,十万两银,输的一干二净。”
“她酒醒后悔不当初,想找督公补上空子,督公不愿,她便恨上了您和?督公,想要?使计谋暗害您二人。此时,她卖官鬻爵之事败露,帝王震怒要?严惩王妃,督公不愿王妃惨死刑台,遂用安乐香了结两人,也?算善终。
“杀死亲妹并非督公所愿,乃是王妃贪心作灾,欲壑难填导致。归根到底,春蚕作茧,自?取缠绵而已。”
林沉玉读完,将这纸烧了。
她忽然?有?些感慨,欲望真是个可怕的魔鬼,能将那样一个玉雪可爱的女?孩,变成这副模样。可又能怪得了谁呢?
斯人已逝,她也?不愿说什么。
这信的真假她是相?信的,这十万两,也?能和?萧绯玉私账本?上的数额对得上。
十万两……如果饥荒水灾时能有?十万两,可以?拯救多少人的性命呀,就被萧绯玉一掷千金的赌去了。林沉玉刚刚从?延平来,亲眼见识过水难,只?感觉有?些寒心。
她呆坐了很久,才缓过来神。忽然?发现了一个疑问。
为什么萧王妃赌钱赌输了,却恨上了自?己呢?她赌输赌赢,又和?林沉玉有?什么关系?这不是莫名其妙吗?
*
深夜,简答的洗漱过后,林沉玉秉烛进了屋子。
她坐上床沿,摸进被窝,忽的感觉不对劲,她一扯开被子,就瞧见小姑娘乌黑发亮的大眼睛,因为躲在被窝里,可怜见的小脸憋的红彤彤的。
林沉玉脑子一片空白。
茉莉已经羞答答的红了脸蛋:“公子,茉莉陪您睡觉嘛。”
林沉玉深吸一口气:“出来!”
“茉莉没穿衣裳,不要?嘛。”
林沉玉额头青筋暴起,她头一回想打小孩,闭上眼,将茉莉细溜溜的胳膊扯出来,三两下把衣裳给她套到身上:“自?己把扣子扣好。”
她威胁茉莉起来:“茉莉,你再这样下去,我就把你丢出去!”
茉莉怯懦又无辜的看着她,似乎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可是,茉莉是在做好事,为什么要?赶走茉莉呢?”
“做好事?你管爬到男人被窝里是好事?”
林沉玉鲜少语气如此严肃,茉莉有
依譁
?些害怕,抽抽搭搭起来:
“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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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喜欢陪你们睡觉的,每次完了茉莉下面都很痛很痛,可是每次和?男人过夜后,鸨母都会给我煮鸡蛋吃,鸡蛋是很好吃很好吃的。”
“鸨母说,这是独给我的奖励,可奖励是只?有?做好事之后才会有?的东西,所以?,陪男人睡觉就是一件好事呀。”
她茉莉扬起稚嫩的脸蛋,眼眸里有?着浓重的不解,又反问一句:“难道不是吗?”
林沉玉哑口无言,她心头的火消了下去。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和?小女?孩解释这些,她心里的世界很单纯,单纯又脆弱,别人一句轻飘飘的谎言,她都能信以?为真。
她并不想戳破这血淋淋的事实,告诉她残酷的真相?。只?能叹口气,换了种说法:
“老鸨骗了你,你想想看,如果陪人睡觉是做好事,那为什么大家会得脏病呢?”
“老鸨说,那是因为她们不听?话?才会得的。”
“大错特错,你陪男人睡觉,他们都是坏人,都是吸你的阴气的,被吸多了你就成人干了,就会百病缠身,会变成绿珠姐姐那样,很惨的,你看绿珠姐姐多可怜,每天都要?喝那么苦的中药!”
茉莉笑:“可我特别乖,我不怕苦!”
“可你会掉头发,大把大把的掉!”林沉玉看着茉莉梳洗的整齐的发丝。
茉莉捂住头发,有?些惶恐了起来。
“你的脸还?会烂掉!发出很难闻的臭味,大家都会不喜欢你!”
茉莉害怕起来,缩成一团。
“所以?,以?后不许随随便便爬上男人的床,知不知道?”
“知道了。”茉莉抽抽搭搭,穿好小裤子下床去了。
林沉玉长舒一口气。
可她又折回来了,茉莉小脑袋瓜一歪:“那我有?阴气,您是不是有?阳气?我阴气被吸走了,可不可以?吸您的阳气,补回来?”
她兴奋起来:“您看,您吸我的阴气,我再吸您的阳气补回来,您再吸,我再补,这样就能一直下去了耶,这样我们的气都不会少!”
林沉玉:……
她有?些绝望。
拎着小姑娘的衣领,把她轻轻丢到了绿珠房间里。
她有?一种,想把这个小姑娘送去给合欢宗培养的冲动
小小年纪已经掌握了合欢宗的双修真谛,这就是合欢宗未来的栋梁之才啊!
*
接下来的几?日,都在打扫屋子,购置简单的家用中度过。
燕洄的面色一日差似一日。
燕卿白一直在差人四下寻访毒物,马上就是二月十五日了,错过了这个和?狐仙求药的日子,下次见面又是一个月后。
看燕洄情?况,不容乐观。绝不能再拖一个月。
可嘉善去外头连奔走几?日,垂头丧气的空着手回来了。
那位狐仙最喜欢收集各种珍奇毒药,并且只?收这些毒物当诊金。珍稀毒药,普通人家怎么会有?呢?只?能去寻找五毒之类的动物,导致大家平时避之不及的蛇蝎毒□□,身价一下子水涨船高了起来,现在根本?是有?价无市。
如今的毒物,都需要?与猎人先谈好价,再过好几?个月才能拿到货了。
燕卿白有?些发愁。
林沉玉也?不能凭空变毒蛇出来,她叹口气。正烦恼的时候,恰巧绿珠路过了。
听?完了两个人的烦恼,又得知了燕洄现在的情?况,她犹豫了片刻,回房间找寻了好久,递给了林沉玉一个小盒子:“如您不嫌弃,把这个拿去,这也?是巨毒之物,狐仙应该是喜欢的。”
“这是什么?”
林沉玉正要?打开,被绿珠拦住了。
“公子还?记得吗?督公当年从?一太医手中抢到了这批毒药,用它杀了很多人,包括王妃王爷,那太医已经死了多年,这药已经绝版了,我手里的就是最后一盒。”
林沉玉想起来了,喃喃开口:
“所以?,这就是传说中的安乐香。”
第89章
日子过得很快,眨眼就来到了二月十五日。
燕卿白命人去郊外“发现”了祝凤鸣并其?侍卫们的遗体,将噩耗传上去,梁州行都司指挥使祝凤鸣父子双双折在华州,这是注定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不过,这都与他?无?关?了,五里?坡在华州城外,并不能归他?管,他?已将自己和华州人的责任摘的清清楚楚,把所有罪衍归责到土匪身上。
燕洄闻言打个哈欠:“土匪可真可怜,这么大一口?锅从天而降。”
燕卿白笑?:“我早就有意清剿土匪了,石桥山一带土匪横行,仗着三不管的地界为祸四方,偏生我华州兵力有限,不能奈何他?,借这个机会向朝廷借兵马,将土匪清剿,倒也是一石二?鸟。”
燕洄嗤笑?:“说的冠冕堂皇,还不是伪君子。你混了这么久,手下连几个兵都没吗?”
“为兄官卑职小,自然比不上阿弟出息。”
“谁许你喊我弟弟了?”
“……”
林沉玉隔着门就听见吵吵嚷嚷,她?无?可奈何咳嗽一声,敲开门:“月亮快出来了,再吵吵嚷嚷的,狐仙都要走了!”
*
也许是十五夜的缘故,月色格外的好,静夜沉沉,浮光霭霭,一轮月如水浸般清寒分明。不知不觉到了春日,草木萌发,在林间行走,夜里?那青草香混着雾气,吸一口?只觉得透彻心扉。
林沉玉带着顾盼生,并燕家兄弟四人来到五里?坡。
四人都是骑着马儿来的,远远就望见月下平坦广袤的河滩上,静静的停着一辆马车。
马车的车帘车窗,都严严实实的用白布遮了起来,自车帘伸出根竹竿,挂着旗帜,字迹清隽:
【万疾可去,百病可医】
哪个大夫敢声称自己什?么病都能医治?瞧瞧,这狐仙就敢,多?含蓄又狂傲的一句话!
林沉玉都不免有些?侧目,可她?看着排着的长长的队伍,忽然觉得,这么狂傲是有点道理的。
他?们来的并不算晚,正赶着狐仙刚刚驾着马车来到河滩的时候,可已经排起来百米长的队伍了,远远看去如长城般巍峨蜿蜒。大多?是带着病人来看的,少妇背着奄奄一息的孩子,妻子扶着断腿的丈夫,老两口?佝偻着腰,咳嗽声此起彼伏。
这人筑成?的长城上,每块砖都有裂痕。
燕卿白穿着布衣,排在人群中,看着这河滩上的百态,有些?惊讶:“我自以为自己治下,风调雨顺,倒不知尚有如此多?的百姓,苦于?疾痛。”
他?看向林沉玉,惭愧道:
“还记得之前我颓废自弃之时,玉郎劝学于?我,我问起为何要读书,您说:归老宁无?五亩园?读书本意在元元。元元,苍生也。劝我上进读书,爱护一方百姓。您两年前说的话,如今才悟出一星半点滋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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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惭愧。”
“到也不至于?,燕公子是一位好官,只是民生疾苦,不是坐在公堂上就能体察的事情,你平时公务繁忙尽忠职守已是不易了,只是也需要时不时出来逛逛,看看人世间,不也挺好的吗?”林沉玉笑?。
燕洄冷眼看他?们两言笑?晏晏,他?语气虚弱,语气里?的刻薄可一点不弱:”哟,您嘱咐他?,就寄予厚望,要他?读书上进,爱护一方百姓做个好官。您嘱咐我,就叫我好好活着?是不是有点厚他?薄我?”
林沉玉嗤笑?:“我叫你做好人,你就会做吗?”
“当然不会。”
“那不就结了。”
“……”
*
队伍在慢慢的前进,林沉玉打了个哈欠,有些?困倦了起来,顾盼生也无?聊,只打量着人群出神,忽然,他?在林沉正耳边道:
“师父,前面十来米,那两个人似乎不是来求药的。”
林沉玉抬眸看去,只看见灰扑扑的人群里?,兀然的鹤立鸡群出两个年轻人来,一男一女,衣袍皆碧,挺拔如翠竹,两人昂首视物?,兀傲不羁。
两个人实在太扎眼了,因为这人群里?唯有他?们二?人面色红润身子康健,实在看不出病态。
林沉玉到底是老江湖,一眼就认出来那两人身份:
“你瞧见那两人淡绿色衣裳,翠竹为簪,就知道是灵枢门的弟子。可奇怪,灵枢门的弟子个个医术高超,来这里?做什?么?”
灵枢门,在江湖上是独出三教外,不在九流中的一极为特别的门派。诸大门派,基本都是以武为基,以独特的一套武学而显世,自立山门。
唯有灵枢门是以医为基,门中众人只习医,对武术并无?要求。
说起来灵枢门的来源,倒也是奇。黄帝内经最重要的精华分为《素问》并《灵枢》,百年前有一医者,他?医术平庸却心地善良,经常想帮人而帮了倒忙,有一日,他?于?梦中得神医史崧亲授灵枢真谛,醒来后他?万念通达,医术突飞猛进,无?论什?么疑难杂症都能医治,逐渐成?名,青史留名。
他?桃李满天下,弟子遍布各地,均以医济世为纲领。
后来他?百年后,天下大乱,弟子们纷纷下山济世救人,便学着他?的样子,绿衣竹簪,作?为对师父的纪念。这些?医者的队伍越来越壮大,便有了灵枢门。
燕卿白若有所思:“这灵枢门我倒知道,每年武林大会的时候,都会有很多?灵枢弟子坐镇华山。”
“为何?一群大夫也来参加武林大会做什?么?”燕洄不解。
林沉玉道:“武林大会禁杀,可摔打流血是少不了的,比武后的伤病,都得交给灵枢门弟子们处理。所以说,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大夫,无?论大家在台上多?么豪横,到了台下遇见灵枢门弟子都得收敛些?,不然万一你受伤了,人家不给你治了怎么办?”
燕洄嗤笑?:“说到底,大夫千千万,何拘他?们一家?说到底,这些?人还是不会武功的一群大夫罢了。”
林沉玉失笑?:“你可别小瞧大夫,要知道,灵枢门曾经出过一个医武双修的天才,不仅医术高超,还曾经在第一届武林大会上夺过魁首呢!”
“大夫,夺魁?”
燕家兄弟二?人都有些?难以置信。
林沉玉点点头,这段往事当年也算轰轰烈烈了,他?们两个人都对武林不甚了解,不知道情有可原。
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第一届武林大会举办之时,决胜华山之巅的魁首,不是各大山门的掌门长老,亲传弟子,而是灵枢门下的一位普通弟子。
那位弟子奠定了灵枢一门在江湖的地位,灵枢门因为他?而名声大噪。门主亲许他?为下一代门主,一时间那位普通弟子风光无?限。
可惜的是,这位弟子被师兄告了密,说他?与域外妖女有私情。正邪两立,灵枢派身为名门正派,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当即命他?与妖女分开。
他?决意不愿,为了妖女不惜叛逃师门。师父遂废了他?一身武功。叫从煌煌天才成?了一废人,然后把他?赶出山门。
可他?似乎也没能和妖女在一起,那妖女后来依旧猖狂,经常出来兴风作?浪,而那人却不在她?身边,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也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他?犹如一颗流星,短暂的辉煌在世人面前,烟花一刹,又无?声的逝去了。
灵枢派以他?为耻,不愿再提起他?的名字。
可在他?之后,灵枢也再没有出过能登上龙虎榜的天才。
又恨他?,又可惜他?。
世人悲之,谓其?曰:飞鸢折翮去,旷世不再鸣。
旷世奇才,因情陨落,实在令人扼腕。可见情之一字,实在是难关?,闯不过,绕不开。
林沉正叹了口?气,望向明月,二?十年前,这月亮,应也照过那位惊艳绝伦的先辈吧。不知那位前辈,现在还能看见月光吗?
她?还想说什?么,狐仙的车马前,忽然传来了争执声。
*
一对农家夫妇打扮的人,走到了马车前,妇人将手伸进去,垂着头小声低语:
“狐娘娘,我……这病,能治吗?”
轿子里?传来闷闷的声音:“什?么病?”
妇人几番想开口?,又羞于?启齿,旁边的丈夫着急,压低声音道:“是这样的狐娘娘,我家婆娘生完娃后出了血,身子一直虚着,到今年,胞胎从身体里?掉了半截子出来……”
妇人红了眼。
“子宫下垂,阴脱之症……”
轿子的狐仙低语,里?面传来笔尖摩擦过纸张的声音,不一会了药方就写好了,两个人千恩万谢的拿过药方,正要离开。
那两位灵枢门的弟子拦住他?们去路,问道:“可否将药方借我们一观?”
这两人生的都十分好看,面容相似应是兄妹,衣裳鲜丽,不似凡人。那农家夫妇一见就被震慑住了,唯唯诺诺的把药方给了那两人。
那妹妹一见这药方,本就微蹙的眉头皱的越发紧,她?看完后,怒气冲天,朗声朝马车道:
“朗朗乾坤,湛湛青天!你这江湖骗子都开的什?么害人药方,未免太可恶了!”
*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从来没有人,敢当面质疑辱骂过狐仙啊。那妇人夫妇也不愿意惹麻烦,怯生生的上前:“姑娘,可否将药方还我?”
少女恨铁不成?钢的看了她?一眼,道:
“大嫂,她?给你开的药是假药方!医书里?从来没有这样的治法,您若是按照她?的方法去做,病情只会加重,不可能好转的。”
这都是什?么药方?
割二?斤韭菜。煎取浓汁倒入盆中,取二?斤重的生石灰,投入盆中,待石灰溶解,取其?浊液,乘热坐盆上,先熏后洗,并用韭菜揉搽患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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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没有见过韭菜并生石灰的水涂抹□□的,这妇人不是胞胎下垂吗?本就□□溃伤,需内外双下,方可医治。内服汤药,外用温和的五倍子末泡汤洗,又用末敷之,方能见好。
怎么能用这样生猛的方法呢!这岂不是加速病痛?这种邪门的偏方,不仅闻所未闻,而且荒唐至极!
简直是害人!
那少女朗声拱手,面容严肃道:
“诸位!我乃灵枢门下门主的亲传弟子,秦雪雁。虽说不上名医,可自幼习医,跟着门主多?年熏习,各种疑难杂症也都见过,请诸位相信我,这位妇人的病,绝不能这样治疗!”
她?瞥一眼沉默的马车,继续道:
“虽不知道为什?么狐仙这样出药方,可我能千真万确的告诉各位,这样治是会死人的!”
农家夫妇闻言,面色都是一白,害怕起来。妇人的身子摇摇欲坠,无?助的看着丈夫。
排队的大家一阵喧腾,大家都信狐妖不假,可灵枢门三个字一搬出来,就意味着绝对的权威——连宫里?的太医据说都是灵枢门门主的弟子哩!
一边是神秘的狐仙,一边是权威。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秦雪雁见大家有动摇,心中自信倍增。
这狐仙来历诡谲,因为狐仙的缘故,他?们灵枢门在华山的医馆,这段时间没少遭人风言风语,甚至有常年的老客户都倒戈去了狐仙这里?,大家都看过狐仙开的药方,觉得很不对劲。
她?开的药方,都不是医术上的药方,而是剑走偏锋,寻一些?日常又奇怪的东西入药。
可偏偏病人的反馈从看,效果还很好。
这让灵枢门觉得蹊跷,可狐仙虽然好意,但对于?灵枢门来说却不是什?么好事,医馆里?门可罗雀,药材堆积着卖不出去,门徒们还被人嘲笑?学艺不精……
灵枢门的长老觉得不妥,长此以往不是个办法,于?是派了秦氏兄妹,来探探狐仙的底细。
这一探,秦雪雁就觉得荒唐。
想着,她?朗声对着马车道:“狐仙大人,我有一事不明,您真的懂医理吗?我想问问您为什?么要这样给妇人开药呢?依据何在?这位妇人得的明明是是子宫……”
那妇人本来得的就是□□的病,痛苦又羞耻,眼见自己的病要在众人面前被揭穿,面色煞白,僵硬的站在了那里?。
她?心里?恐慌又无?助。
若是这病被大家知道,一传十十传百,她?以后还怎么见人呀?
可“下垂”两个字还没说出来,她?脑袋就被什?么东西重重一敲,打断了她?的话。
林沉玉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秦雪雁的身后,她?手里?擒着把折扇,敲完秦雪雁后,刷拉一声展开,她?眉眼含笑?,可眼神里?并无?什?么笑?意:
“秦姑娘,身为医者,这么大嗓门说话可不太好吧。”
第90章
林沉玉的一句话,叫秦雪雁意识到?了自己的莽撞,她才反应过来妇人得的病是私密之处,不可伸张。
她面色一红,闭嘴了。
反倒是旁边的哥哥看不下去了:“你又是哪儿来的小兔崽子?我妹妹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吗?”
秦雪雁拦住哥哥,对林沉玉道:
“多谢这位少?侠的提醒,是我考虑不周,惭愧惭愧。不过,这是我和那位狐仙的争论,还请您稍微避开为好。您掺和进?来,会耽误了大家时?间的。”
顾盼生替林沉玉收了耍帅用?的折扇,冷声道:“大家都等着看?病呢,偏有人横插进?来,所以到?底是谁在耽误时?间呢?”
秦雪雁面上有些挂不住:“可我并非有意耽误大家时?间,实在是这狐仙给的药方,会害死人的呀!”
这时?间,倒是后面排队的人有了主意:
“这样吧,大家都等着看?病呢,你们吵吵嚷嚷的也不是办法,我们也听不懂你们说什么?医理?药理?的,小姑娘,你既然是灵枢门的人,不如给那妇人再开一副,如何??”
“是啊是啊,让那妇人自己去选择用?什么?药方就行了,别耽误后面的人。”
秦雪雁深吸一口气:“好。”
她对自己颇有自信,她从小就随父亲钻研医术,各类医术倒背如流,又能融会贯通,这子宫脱垂她也替人治过,效果奇佳。
她当即提笔写下了药方,递给妇人,亲切的嘱咐道:“大嫂,您千万信我的,我之前替人治过这病,按照我的药方,很快就能痊愈。”
她怕大嫂看?不懂,又把药方念了一遍:
“你这病由忧思太过所致,治起来并不难。只用?吃一百帖‘补中益气汤’就行了。黄芪一钱半,人参三钱,当归七分,升麻三分,甘草二分,作一帖,水煎食前服。”
“另外?,外?用?五倍子末泡汤洗,泡完用?干末敷之,不到?一月就能恢复如初,再不会犯。”
秦雪雁眼神真挚:“这药方乃是《沈氏女科辑要》所记载的,代代相传,治好了无数人,请您千万相信我!”
她哥哥也点点头:
“我妹妹可是灵枢门门主的亲传弟子,得?意门生,当做接班人培养的,她接手的病人,至今没有没治好过的。平时?诊金都要一两金呢,今儿便宜你们了,这药方送与你们。”
“千万不要相信那狐仙的药方!会害死你们的,韭菜和生石灰怎么?能涂抹身体?动?动?脑子想都不可能的。”
狐仙一言不发,沉默的待在马车里?面。
兄妹两人轮番劝说,那夫妻两个人拿着两份药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色犹豫了起来,隐隐有松动?的迹象。
*
林沉玉已经回到?了燕氏兄弟身边,她坐在石头上,叼着竹叶嫩芯,四个人一起看?着戏。
燕洄把一切都看?在眼里?,道:“我们打赌,赌那两个夫妻用?谁的药方好不好?赌输了的请客,如何??”
“好啊,你赌什么??“
燕洄摸摸下巴,毫不犹豫开口:“我赌他们用?秦雪雁的药方。”
他自是相信权威的,什么?韭菜生石灰之类的,想想就不可能是药方,更别说治妇科的疾病了。还是那补中益气汤,听起来靠谱。
他现在都有点后悔来看?狐仙了,若是狐仙也给他开什么?韭菜生石灰擦身体,他怕是真的要升天了。
不若,待会去问问看?那两个灵枢门的弟子?那个秦雪雁,看?起来比狐仙靠谱多了,开的药方至少?自己能接受。
林沉玉吐了嘴里?的竹叶:“我和你相反,我赌他们用?狐仙的药方。”
燕洄乐了:“那药方未免太可笑了,这你都信?”他看?向旁边两个人:“你们呢?”
燕卿白含笑道:“我与玉郎一样,也赌狐仙药方。”
顾盼生言简意赅:“师父说什么?,我就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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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洄:……
不是,孤立他一个病人是吧?
他倔强的哼一声:“那你们就等着请客吧。”
话音未落,他就听见那妇人怯懦的声音:
“秦小姐,谢谢您的好意,您是位好人。可我们真的用?不上您的药方,辜负您的美意了。我还是用?狐仙的药方,死马当成活马医好了。”
燕洄愣住了:“不是,为什么?啊?”
一个是荒谬的偏方,一个是治好过无数人的良方,明眼人都应该知道选哪个吧!那妇人看?起来也不像瞎子啊。
林沉玉叹了口气,沉吟道:
“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
燕洄若有所思,仔细的看?了看?那夫妻两人,两人面如黄土,一看?就是地里?刨食的农民,穿着破旧又单薄的衣裳,背上还带着几?块补丁。
他忽的呼吸一滞,不禁失笑出声。
“哟,不愧是你。”
那补中益气汤,可是光是人参,一帖就要三钱,一百贴加起来要不下两斤,更别说别的药材了,造价之贵,绝非农户所能承担的。
他也是从小苦过的人,自然能马上意识到?贫穷的辛酸。
药方是好药方,可他们却吃不起。
那夫妻两人对着狐仙千恩万拜,带着狐仙的药方,就这样从秦雪雁身边离开了。秦雪雁看?着被丢在自己手里?的药方,面色茫然了起来,呆滞在那里?。
她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不去用?靠谱的药方,反而?去信邪门的偏方呢?
一直沉默不语的狐仙,终于开口说话了。
她好似一点也不在意刚才的纷争,对秦雪雁也视若无睹,只用?那细而?闷的声音开口道:“下一位。”
*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轮到?了燕洄。
燕洄却有些心猿意马了,他不太想让狐仙给自己看?病,目光频频看?向了秦雪雁。
燕卿白微微蹙眉:
“阿弟,既然本来就来打算向狐仙求医,那就没有半路倒戈的道理?,不妨先问问狐仙,若是你不满意,再去问秦小姐也可。”
“我凭什么?听你的?”
燕洄冷笑,本来他还在犹豫要不要去,听见燕卿白的话,直接朝秦雪雁迈腿走?去。
“好不容易排到?你了,干嘛跑?总之先听听狐仙怎么?说呗。”林沉玉反正是对狐仙挺好奇的。
燕洄收回迈出去的脚,叹息:
“行,都听你的。”
燕卿白:……
他无可奈何?的笑了。
看?来他这个亲哥哥,说话还不如木公子半句管用?啊。
燕洄懒洋洋的把手臂伸进?去,就感觉有指尖碰到?了自己的手腕上,冰冰凉凉的,里?面是人好像没有什么?温度似的。
他打了个寒颤,目光也警惕了起来。
正常人的体温怎么?会如此的低?
轿子里?面的人,又碰了他手腕一把。
兀自不足,又摸摸他另一只手的脉。直摸了半日,指尖还不肯离开他的手腕。
燕洄挑眉,只觉得?这狐仙举动?也轻佻,他笑道:“狐仙娘娘,我这手您摸够了吗?”
狐仙不语,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冒犯,收了手。
可忽然车里?一动?,他手腕疼了起来,哎呀一声叫出来。
嘤咛一声,一只白狐狸从车帘探出头来,龇牙咧嘴对他凶起来,燕洄收手,看?着手腕上的咬痕,嘶了一声:
“你这小狐狸崽子,就是狐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