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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夜已深沉,春雪过来伺候林沉玉,她娴熟的?点了新蜡烛,熄了旧的?。
林沉玉正?梳洗完,松松垮垮的穿着白色亵衣,披散了头发,墨色如瀑,长?发及腰,她手里拿着卷书正?消遣。
蜡烛嘶一声,细微的青烟一散即灭,整个屋子?亮堂起来。
她抬头:“今儿换了种蜡烛?”
与以往不同,闻着有一股甜腻气息。
春雪茫然:“奴婢不知,每日夫人份额都?是府里管家备好的?。”
林沉玉点点头,特意留了个心眼。等春雪走后,她忽感觉一阵气血上涌,有些燥热,本来酝酿好的?睡意也烟消云散了。
这蜡烛有问题,林沉玉开了窗,熄了蜡,渺目而往,远山不见,只能看见院子?。
院子?里冷侵侵的?,也许是为了方便看着她不叫她逃跑,她的?窗外空而静,一株花一棵草都?无,小青砖铺就的?地面上撒着如碎银般冷侵侵的?月光,这是院落里唯一的?来客。
林沉玉叹了口气,忽然瞥见个黑影,立在?她门口。她吓了一跳,下意识按住腰间,待她看清楚黑影时,松了口气:
“大半夜你做贼呢,燕洄?”
*
“阿嚏!我找您有事。”
燕洄穿着单薄的?白色亵衣,有点旧了,浆洗的?发黄,他不知道?在?门外站了多?久,魂不守舍的?,进来后被门槛绊倒踉跄一下,差点没倒在?林沉玉身上。
林沉玉一把扶住他的?肩膀。
少年?宽大柔软的?亵衣下,精瘦结实的?臂膀韧而有力,兜着一袖子?的?热气,透过棉衣传到掌心,林沉玉浑身有些酥酥麻麻的?感觉。
燕洄面色一僵,并没有推开她,而是点了蜡烛。
“这蜡烛有问题,别点。”
“没事,这蜡烛是专门助兴的?……”
他声音有点哑,起身关了窗,他面色绯红,眼神迷离的?走到床边,颤着手扔了床上的?书,抬眸看她,呼吸略深,伸手去解自己?的?衣扣。
林沉玉回头时就看见了香艳的?一幕,少年?亵衣解到一半,白皙的?胸口上,纹着岁寒三友,如玉如雪的?身上绣着阮翠,凛然不可侵。
“来吧,下官尽量轻些。”他垂眸,手心都?是汗。
“啊?”
“时候不多?了,完事了我还要去找督公谈事,夫人也好好休息。”
林沉玉眉头很?久没有皱过这么厉害了,她受惊般的?站起来,寒毛直竖:“停停停!别脱了,裤子?穿好!大半夜你的?发什么颠?”
“夫人不知道?吗?”
“我要知道?什么?”
燕洄面色潮红,因?为强颜欢笑,梨涡都?浅了许多?:“督公嘱咐的?,让下官为夫人……留下子?嗣来。”
房间里陷入了沉默,回应他的?,是林沉玉捏碎杯子?的?咔嚓声。
*
“出去。”
林沉玉明白了来龙去脉,面色暗沉,她去踹门,发现门窗都?被锁住了,气的?牙痒,声音都?在?发颤:“我看他是疯了,一个个都?疯了!”
让她和?燕洄生孩子??他脑子?怎么想的??
燕洄目光晦涩难言,不知是不是合欢香的?糜乱气息,他看着林沉玉清隽秀美的?侧脸,心里升起隐秘的?欢喜,呼吸也重了起来:
“夫人,督公命里无子?,可您是个有福报的?,女人家有子?嗣傍身,后半生才能无忧,这事是督公允的?,他想借个种?,为夫人养老送终。”
“无论男孩也好,女孩也罢,督公都?会视若己?出。”燕洄喉结滚动,他声音低下去,微不可闻:
“从今往后,下官也会护着您,护着孩子?长?大的?。”
*
林沉玉冷笑,她一把丢了捏碎的?茶盏,有些尖锐的?部分扎进掌心里,发疼流血,她略微清醒了一些,冷着眼看他,目光锐利:
“养老送终?话说的?倒好听?,口口声声都?是为了我。这孩子?,怕不是钳制住我的?东西吧,想想看那日我要忤逆他,他连用爹娘威胁我都?用不着了,直接掐住孩子?,逼着我柔顺,逼着我听?话,我敢不柔顺不听?话吗?”
“我以后也许会有孩子?,可它一定是个堂堂正?正?的?人,而不是如蝼蚁般任人左右命运的?奴隶。”
她灭了灯,撕开了窗户纸的?一角,月光柔柔的?洒进来,屋内的?旖旎散去,照见她眉眼如冰雪凛冽:
“燕指挥使,我看你也是脑子?被浆糊了,退一万步说,你觉得你和?我恩爱一夜后,还能活着走出这个府邸吗?”
“萧匪石那个人,不需要我多?说什么,你应该清楚他心狠手辣的?程度,亲生妹妹他尚且杀之不眨眼,你凭什么觉得,你玷污了他的?东西,还能活下去呢?”
燕洄猛的?抬头,一阵后怕如巨浪袭来,打的?他浑身汗淋。
是啊,他怎么还觉得,自己?能活下去呢?
他身上本就要重伤,听?闻这个消息后,脑袋一阵混乱,加上被督公恩威并施的?胁迫,并未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
现在?想想看,若是他和?林沉玉成了,他别说护着林沉玉了,连孩子?的?出生都?看不见。
他浑身力气被抽干一般,有些绝望笼罩上周身,他轻轻躺下,冷不防伤口碰到被褥,闷哼了一声。
“你受伤了?”林沉玉警觉。
“嗯,不重。”
*
“这就是你说的?不重?”
燕洄疼的?有些受不住,他无力的?趴在?床上,掀起后背的?衣裳,借着月光,他淋漓狰狞的?伤口彻底暴露在?林沉玉眼中。
“下午我自罚了二?十大板,还没来得及上药,就被督公逼着赶过来了,只洒了些防脓的?药粉,裹上布条就来了。本来以为自己?可以的?,看来还是不行。”
燕洄强颜欢笑,露出小虎牙来,眨眨眼:
“督公没做过男人,果然是不懂的?,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可能能行那种?事嘛……”
林沉玉轻飘飘看他一眼:“也许,他不拿你当男人看,只当配种?的?东西,懒得管你死活……”
燕洄眉眼弯弯:“这也能猜对?不愧是小侯爷。”
忽然,他感觉背上一疼,林沉玉按住他的?后背,不许他动弹,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拿来了金疮药并草药膏,还有干净的?棉布,替他轻轻擦拭起来。
他有些呆滞:“您要做什么?”
“给你上药。”林沉玉耐心开口:“你伤的?很?重,胳膊上的?伤处理的?也很?草率,我替你重新处理下,免得留下病根。”
“没事,我这种?刀口舔血的?人早晚得死,活不了多?久的?,这药是好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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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给我倒糟蹋了,我能挨过去,让它自己?痊愈吧。”
燕洄眯着眼,瞥见她手里的?金疮药,认出来那是宫廷才有的?稀罕货,连他都?没用过。
自己?伤口那么大,怕敷完,一瓶也就见底了。
林沉玉叹口气,强硬的?按住他挣扎着要起来的?身子?,按到在?床上:“药是死的?,人是活的?,再?金贵的?药,哪里有人重要?”
“不要说丧气的?话,你怎么就活不久了,万一你长?命百岁,那老了岂不痛苦万分?活一天就好好珍惜自己?的?身子?一天,不要糟蹋他。”
燕洄有些迷茫,下一瞬,他嘶了一声:“疼!”
“咬着你的?衣裳。”
“那可不成,我一疼起来就想说话,特别是现在?,心里有火,总得泄出来。”
“那你唱个曲吧,越凄清的?越好,消消火。”
“哪有那个力气唱啊……”
燕洄语气有些撒娇的?意思在?,他埋头在?柔软的?被褥间,林沉玉的?被褥间也带着一股清冽香气,让人心安。
他悄悄攥紧了被子?。
月光柔柔的?照在?林沉玉身上,她单腿曲起坐在?床边,微微俯身,一点一点的?为他清洗背上的?血污,眼神专注又清明,墨色鬓发被她拨至耳后,露出洁白如玉的?耳朵来。
燕洄轻轻笑了,这宁静又温和?的?夜里,他忽然很?想说话,说一些很?少和?人说的?话。
他道?:“小侯爷,要不要听?听?我的?故事?”
*
“我爹原是个锦衣卫千户,可我从小没见过爹,我娘是府里的?丫鬟,我是个见不得人的?私生子?,原名也不是这个,叫燕灰,灰溜溜的?灰。纸是包不住火的?,我娘本想母凭子?贵,当个妾室,奈何府里夫人技高一筹,趁着我爹出门,将我们母子?打包发卖到了外地的?青楼里。我是在?那儿长?大的?。”
林沉玉静静听?着,等他停下才开口:“指挥使倒是出淤泥而不染。令堂能养大你,把你养的?这样有出息,想必也不容易。”
燕洄思索了一会:“她嘛,怎么说呢,大抵天底下贫困人家的?父母都?一个样儿,给你一口吃的?就顶天,旁的?就无暇管了。开心的?时候抱着你亲一口,在?外人那儿受了气就回来就摔碗甩脸子?……说她好吧,我从来没觉得她暖过,可她可又并没有坏到能让我狠心与她恩断义绝的?程度。”
“过不多?久她染了病走了,死时我真情实感的?哭了一回,后来就渐渐忘记她的?模样了。所以说,世间人说养儿防老,我是不怎么信的?。”
说话说的?来了兴致,燕洄下意识的?撑起胳膊想支颐,又被手臂的?伤口疼到趴下。
“老实些。”林沉玉挪来了枕头,与他垫了下巴。
燕洄遂继续开口:
“我不想做小倌,就偷偷逃了。我跑到武馆里去做下人,管吃管喝还不用露面。说是下人,其实就是陪习武的?少爷们练武对招,负责挨揍的?人罢了。少爷们可以拳脚打你,你却不能伤到少爷们一根汗毛,否则一天就白干了。”
“我的?杀人功夫,就是从那个时候被打出来的?。被打了千百遍后,我知道?人的?什么地方,可以一刀致命。”
“有一日寒冬闭了馆,我蹲在?门口看门,穿着破袄正?喝着稀粥。自门口打马经过个穿着银裘公子?哥,我一眼就认出来他,他和?我很?像,是我爹和?府里夫人的?嫡子?。可他却认不出来我,只把我当个仆人,停下来问路——因?为我的?脸上被殴打,常年?有淤青和?肿块,他看不清我的?面容。”
“他叫燕卿白,这名字是不是很?好听??”
燕洄探出头,有些执拗想得到她回应。
“好听?。”
燕洄笑:“是啊,我也觉得。他是个很?彬彬有礼的?人,问路时唤我小兄弟,还给我买了个馒头。那是,他已经子?承父业进了锦衣卫,当了百户,前程似锦。”
“听?起来,他倒不坏。”
燕洄脸上笑容敛了,他声音冷了些:
“他是不坏,可他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对我而言,就是最残忍的?挑衅。”
同一个爹生的?孩子?,云泥之别,何其明显?他越是温文尔雅,越是彬彬有礼,越是锦衣玉袍,就越衬的?他粗鄙丑陋,他狼狈不堪,他衣单饭寒。
“我故意给他指错了路,害得他办事没赶上时间,那桩事关系他前程。燕家抓住了我,要把我打死。那一日我不记得我吃了多?少棍棒,要死的?时候,就看见了督公。”
“后来的?事就不必赘述了,是说书先生最喜欢的?桥段,我小人得志,跟着督公鸡犬升天。成了锦衣卫指挥使,我爹见了我都?要跪下磕头,他还想让我认祖归宗,我说可以,要把族谱撕了,从我开始写,把他气到大病了一场。”
“燕卿白,我也压着他不得出头,后来他干脆辞官离开了。我恶气出了,可总感觉并没有想象中的?痛快。”
燕洄眼里鲜少露出茫然的?目光,他侧了头,看向?林沉玉,似乎想从她眼里得到什么答案:
“这些年?,骂我的?人忘恩负义欺父辱兄,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人可太多?了,弹劾的?奏折跟雪花一样。不过我不在?乎别人看法,我想知道?,小侯爷怎么看我的?呢,嗯?”
“不怎么看。”林沉玉言简意赅:“脱。”
*
燕洄愣住了,作势解衣裳。
“我是叫你脱上衣!把袖子?挽起来。”林沉玉眯着眼,有些生气。
燕洄才明白,她是要给自己?胳膊换药,他噗的?一声笑出来,扯开亵衣,露出白生生的?胳膊来,他身上确实很?多?陈年?旧伤,印证着他说过的?话,吃过的?苦。
林沉玉眼神从伤疤那儿扫了一眼,就不再?看了,专心致志的?为他拆解棉布条,清洗换药。
“侯爷怎么看我呢?”
林沉玉深吸一口气,面色不善:
“我正?忙着给你换药呢,做事不能分心,你老烦我做什么?我看你什么?我看你闲得慌欠打!“
燕洄似乎松了口气,他哎呦了一声,笑了起来:“我错了我错了,祖宗!下手轻点,疼疼疼!”
他笑完,语气有些得意:“还好还好,小侯爷没有说什么可怜我的?话,不然我就太可怜了。”
林沉玉默不作声。
燕洄和?顾盼生不同,他并不是一个需要人可怜的?人,正?相反,他极度的?厌恶别人的?可怜和?惺惺作态。过去的?痛苦对他来说犹如幻境,他轻舟已过万重山。
他将自己?的?经历说出来,不过是累了倦了,想倾诉倾诉罢了。就好像个陈年?的?腐旧的?书籍,时不时翻出来晒晒。
她只需要负责听?就好,一切的?评论都?是多?余。
非要她说的?话,她也只有一句话:
“昨日种?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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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昨日死。
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
林沉玉轻轻的?用布擦尽了血污,将金疮药涂抹在?他的?伤口处,再?用新的?棉布缠上,一层层裹上伤口处,包扎的?完美而整齐。
疼痛过后,取而代?之的?是冰冰凉凉的?酥麻感,又舒服,又发痒。燕洄长?舒一口气,只感觉神清气爽了许多?。
头一回,有人这样细致的?为他清洗伤口,敷上药膏。
他起了身,喃喃低语,忽而笑了: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说的?好,过去的?燕灰已经死了,现在?我不是他,我是燕洄,所谓泝洄者,逆流而上,道?阻且长?。”
林沉玉叹口气:
“所以说,你让我评价什么呢?要紧的?不是昨日,难道?我骂你两句可怜你两句,你悲惨的?过去就能被救赎?你残忍的?过往就能被原谅?重要的?是向?前看,是今日,我呢,只希望你好好珍重身体,好好活下去。”
“你对每个人都?这么说吗?”
“嗯?不然呢?”
林沉玉的?心里很?单纯,勿轻人命,寸草皆惜,她只希望大家,都?好好活着。
燕洄失笑,他起身盘腿坐在?床上,托着腮直勾勾看她,笑的?爽朗:
“这是我们见的?第四面了,一回生,二?回熟,夫妻做不成,做个朋友也不错。对朋友,就没有什么特别的?嘱咐吗,小侯爷?”
林沉玉认真思索了一下,叹口气:
“少杀点无辜的?人吧。”
“就这?”
“就这。”
燕洄打了个哈欠,笑了笑,他似乎并不在?意林沉玉说的?话,他起身离了床榻,替林沉玉将被褥重新叠整齐,看了看天色,明月当空,已是深夜了。
他敲敲门,唤人来开了锁,推门要离开。
“夜里风寒,你身上有伤,当心凉气入体惹了病根。披个衣裳走吧,督公上次留下的?,你顺路穿过去还给他。”林沉玉递给他一件外袍。
燕洄身子?一顿,他回头,接过来袍子?,眼里有些恍惚。
“夫人早点歇息吧,夜梦吉祥。”
“好。”林沉玉打个哈欠。
他离开,带上门时低声道?:
“小侯爷,多?谢了。”
月光照着来时路,可燕洄却不觉得冷了,他披着袍子?,躁动的?心儿渐渐静了下来,万籁俱寂,四
銥誮
下无人,他忽然笑了。
他还记得梧桐树下,他蔑视过林沉玉,对她拯救灾民的?举措表示轻慢和?不屑:
“天下为棋,唯有英雄方能入局。这人间需要的?是上位者的?大刀阔斧,而不是您这样毫无意义的?缝补。”
他有些后悔说过那样的?话了,他忽然觉得,小侯爷认真缝补着人世间的?模样,很?可爱。
*
回廊下,一道?身影静静的?矗立着,不知站了多?久。
燕洄身子?一顿,面上笑容不由得淡了,他行礼道?:“督公。”
“完事了?”
萧匪石头发散落下来,周身只披着鹤氅,显然是已经睡下,却又睡不着,随手抓了件衣裳走来看,他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说话时热气都?无了,整个人好似冰里捞出来,冷森森的?,的?没一丝人气。
“没,属下身子?不适,没能成事,督公恕罪。”
萧匪石闻言,从廊下走出来,眉宇间已经结了霜,月光轻柔的?笼罩他,他那不阴不阳的?面容也微微松动了些,可声音依旧冷漠:
“废物。”
燕洄低头:“督公不知,男人受了重伤的?时候,行不了人道?的?。”
萧匪石面容有一瞬间的?僵硬,这一句话几乎击溃了他,他心底又苦又寒,他没做过正?常的?男人,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
可他到底面上不能露怯,只拂袖离去:
“你既不行,就换人吧。”
燕洄猛然抬头:“督公不可!”
他半跪下:“督公,还请您收回成命,小侯爷并不愿意生孩子?,您逼急了她只怕……”
萧匪石已经转身,末了回头看他一眼:“你在?抵触我的?决策吗?燕洄。别忘了谁给了你名字,谁给了你新生,谁给了你权势。怎么,做狗做久了,想当人了?”
燕洄眸里的?光霎时黯淡了下去:“抱歉,督公,燕洄失言了。”
萧匪石已经走的?远了,他背影又落寞,又利落的?有些残忍:
“牢里那海东青,还没行刑,洗干净了调教好了,着人送夫人房里。”
“派大夫来日夜给夫人把脉,夫人一旦有孕,去父留子?。”
*
林沉玉迷迷糊糊睡到半夜,又被人吵醒了。她最近本就昏沉是很?,每日都?要睡很?久,被打断了着实有些气恼。
她揉揉眼,没好气道?:“谁啊?”
她看着被五花大绑捆成粽子?,丢在?地上的?海东青,气的?牙痒痒。
不是,萧匪石有完没完了?他有病吧,想孩子?想疯了?就一定要用孩子?绑住自己??
海东青也摸不清头脑,他气的?俊脸发红,挣扎着挣脱绳索:“真是莫名其妙,地牢里睡的?好好的?呢,忽然来了两个人,把我丢在?盆里洗了个干净,又绑了过来,说要我和?你生孩子?。”
林沉玉嘴角一抽,蹲下身帮他解开。
海东青终于自由了,呼一声起来,拍拍胳膊,有些别扭的?看着身上的?亵衣,闻闻味道?:“还给我熏了香,要我好好伺候你,莫名其妙……”
他忽然想到什么,看向?林沉玉,一双如鹰般敏锐锋芒的?眼里,此刻也满是无措和?迷茫:
“不是,他们没告诉我怎么生孩子?啊?”
林沉玉闭眼,已经不想理会他了。
她深吸一口气:“门窗都?锁死了,给你点时间,换上女子?衣裳,破开屋顶跑掉,快走吧,这里没你的?事。”
海东青不依不饶,他挠挠短发:“不是,我还是好奇,咱俩两个男的?,为什么他们让我们生孩子?,怎么生啊。”
“滚!”
“好嘞。”海东青麻利去换了衣裳,娴熟用绳索爬上去,破开屋顶,轻轻松松的?爬了上去,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又探个脑袋进来,声音里有些惊疑不定:
“不是!等等等等!林沉玉!你该不会是女的?吧!”
林沉玉只感觉心力交瘁,随手抓住个玉如意朝他砸过去,砸的?他嗷一声,满眼冒星光。
然后她沉默的?蒙上被子?,不理会他,自个睡觉去了。
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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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过的并不安稳,可林沉玉还是?睡的很香,黑甜一觉醒来,抬眼又是?萧匪石。
他今日衣裳穿的整肃,玉带蟒袍,大襟理的整齐服帖,日光漏进窗扉,照见他衣上?四趾金蟒,清贵不?俗。
萧匪石正低着头,握卷而?读,晨光里他眉眼有些朦胧,往日肃杀阴冷的面容,此时也温和了许多,他见林沉玉醒来,起身,随手把书卷砸到林沉玉怀里。
又恢复了那不阴不阳的死太监样。
“大清早的做什么?”
林沉玉接过书卷,漫不?经心的打开,看见第一页就被口水呛住了。
上?面画着个男子的小像,旁边簪花小楷标注着男子姓名,年月,籍贯世家,乃至于?身形容貌,身有?痣与胎记,都标注的一清二楚。
她翻完了,面色古怪:“怎么,秀女册子变成秀男册子了?皇上?是?要选男妃吗?”
“给你,燕洄和海东青既入不?了你的眼,你就自己挑,看看你喜欢什么样子的,我就送过来,他们只是?给你留个后的玩意,你切记。”
萧匪石瞥一眼她手指指着的画像:“这是?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魏吴生,年纪大了些,二十?六了,尚未娶妻,相貌还算端正。”
“我能选几个?”
“一个。”萧匪石目光一沉,耐着性子和她说话。
“不?行,我都要。”
林沉玉把册子砸回去,她砸的极重,打在萧匪石额头上?,他也不?躲闪,闷哼一声接住了。
林沉玉冷笑?:“督公大气,何不?把他们都捉来了,一个个扒光了排着站着,让我一个个挑,三百六十?五日不?重样,夜夜换新郎,岂不?美哉?”
萧匪石惨白的脸上?,一道红痕瞬间出现在额头上?,颇为?醒目,他眯着了眼儿?,闻言也不?闹,喉咙里?先溢出慎入的冷笑?来:
“你真当我是?死人吗?琼娘,回头我就把铡刀按在你院子里?,好,你要是?吧。你睡一个,我杀一个,你睡一双,我杀一双!”
“不?要再挑衅我的底线了,我自认我已经够大度了,琼娘。”
林沉玉嗯一声:“你大度,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大度的男人。”
她着实不?理解,萧匪石对她又偏执的要命,又偏偏那样希望她和别的男人搞到一处去。
听见男人这两?个人,他颧骨上?的肌肉都在绷紧,平时再怎么阴狠冷漠,可一提到男人相关的事,他的情?绪就会极度扭曲。
他揉着额头的手一顿,眼眶有?些微红,让他的容颜里?平添了些妖异,他有?些癫狂的冷笑?起来:
“是?,若不?是?我不?是?男人,哪里?轮得到他们?若不?是?我不?行,若不?是?我不?是?男人,若不?是?我是?这副模样……”
林沉玉受不?了他这个样子。
“不?是?男人怎么了?萧匪石,你似乎很纠结自己的身体,可宫里?太监也是?不?少能觅得真心的,可见那二两?肉并非必要的玩意。”
“更何况,你如今权倾朝野,夙愿得偿,你既舍弃了男女欢爱之身,必然是?为?了更让你愉悦的东西,所以你又何必在意那区区的男欢女爱呢?”
林沉玉叹口气起身,目光有?些怀念:
“我知道你要说我站着说话不?腰疼,可现实就是?如此,你既选择了这条路……”
萧匪石一把按住了林沉玉肩膀,捏的紧而?发疼,他比她略微高一些,低眉就能看见他那白皙光洁的喉结处,他喉结滚动,那凸起的地儿?一颤,声音一霎时尖了起来,声音凄惨而?凌厉:
“我选择了这条路?!林沉玉!这是?我选的吗?”
他眼眶彻底红透了,泪光在打转:
“我从?生下来到活到现在,哪有?一条路是?我自己选的?不?都是?你们逼着我的吗?萧家逼我!萧绯玉逼我!你兄长逼我!”
“你扪心自问林沉玉!我在更九州那些年,我哪里?对不?住你林家!你救了我,我给你家做牛做马我心甘情?愿!我藏着自己的心思,你把我当姐姐我就一辈子做个好姐姐,我不?会表露出来,给你惹一丝麻烦!可为?什么一知道了我的身份,就拼命的把我往绝处赶呢?”
“你入宫不?是?自愿的吗?我哥哥说……”
林沉玉彻底愣住了,她还记得林浮光告诉她,是?萧匪石为?了权利,背叛了林家,自愿阉去男女之物,投入帝王麾下。
“自愿?我在更九州活的好好的,我为?什么要挨那些痛?你不?懂林沉玉,女子阉宫,男人阉割,两?种酷刑普通人受了其中一样,都痛苦至极,而?我是?活生生的受了两?样啊!”
“林浮光那杀千刀的东西,他知道了我对你的心思,不?乐意我留在你身边,就骗我入宫,说皇上?想杀你,林家需要有?人在宫中接应。我懵懵懂懂的听了他的话就去找了皇上?。是?,我是?入宫了,可没人告诉我那么痛啊!”
“他想让宫刑磋磨死我这个不?阴不?阳的怪人!让我死在宫墙里?,死的离你远远的!连你悼亡的眼泪都赚不?到!”
林沉玉大脑一片空白,她从?来没有?看见过萧匪石如此情?绪激动的模样,她整个人愣在了当地,喃喃道:
“那场火灾……”
“那场火灾是?他策划的,当时帝王对你杀心正炽,他找了我,说要设计场火灾叫你假死,好逃离帝王掌控,他会暗中把你救出来,是?他故意烧毁了自己面容的!你关心则乱林沉玉,你就没有?想过吗?你哥哥力?大无比,几百斤的大刀都能舞动,会连大梁都顶不?开吗?”
林沉玉只觉得肩膀上?压的喘不?过气来,她心里?也喘不?过来气,如遭雷击的呆滞在了那里?。
她从?来都是?相信哥哥的,可现在萧匪石声嘶力?竭的告诉她,哥哥在这件事中,充当了一个并不?正派的角色。
他害得萧匪石,被阉割两?次,痛苦万分。
她心里?很乱,她从?来没有?怀疑过哥哥,可萧匪石也从?来不?会撒谎,这要她相信谁?
她感觉手心湿湿的,低头看去,萧匪石哭了。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萧匪石哭泣。
他瘦弱的肩膀微微耸动,豆大的眼泪从?滚落,却强忍着不?叫自己发出哭声来。他本就生的雌雄莫辨,眼底青黑和阴冷的表情?总叫他容貌减了三分,令人不?寒而?栗。
可他哭起来的时候,眼眶微红,惨白的唇也染上?殊色,只让人觉得分外心疼。
“别哭了。”
林沉玉叹了口气,面有?不?忍,她反手握住了萧匪石的手,把它们轻轻从?自己肩膀上?推了下来。
“如果这件事真的是?我兄长的错,那是?我林家对不?起你,我会替他赎罪,好好照顾你,只要你不?逼我生孩子,我什么都依你。”
萧匪石直直看着她,眼里?狠厉癫狂散去,唯余凄楚:“赎罪就不?必了,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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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只需要陪着我就行了,好吗?”
林沉玉抿着唇,看了他良久,才缓缓开口:“好。”
如果真的是?他兄长的错,她确实无话可说。阉割的苦楚,这疼痛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灭顶之重,何况萧匪石受了两?份,这足以毁了他一生。
萧匪石身体绷紧,伸出手,颤巍巍的拥住了她。
这一次,林沉玉并没有?反抗。
*
“废物!一群饭桶!”
燕洄踱来踱去,看着属下们,恨铁不?成钢:“连个海盗都捉不?住!这内院外院那么多人是?摆设吗?任他一个人潇洒的跑了?”
“大人,不?是?您吩咐的,让昨晚内院的守卫们,退远些吗?”
燕洄面色一僵,他是?起了私心,并不?想让自己和林沉玉欢好被人听见,特意嘱咐了他们滚远点,不?料想倒是?便宜了海东青逃跑。
他气也不?是?,恼也不?是?,只能悻悻离开。
他照例去寻督公,敲了门,督公声音轻巧:“进来。”
“督公今儿?心情?不?错?”
听声音确实如此,燕洄有?些摸不?着他心思。
萧匪石瞥他一眼,并不?说话,燕洄这才发现,他眼眶微红,嘴角却微微上?扬。
督公哭了?督公笑?了?
他感觉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燕洄有?些稀罕,多瞧了一眼,就低头汇报今日各方的情?报,督公却听的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不?知道飘向了哪里?。
哟,这可真是?稀罕了,督公居然分神了。
“督公这是?遇到什么喜事了吗?”他试探。
“没什么,只是?悟到了些道理。”
“属下愿闻其详。”
萧匪石嘴角擒着薄笑?:“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
“敢问督公,此句何解?”
“兵家之道,以强示弱。为?人之道,唯有?示弱,方能攻心。”
这么多年了,林沉玉还是?那副德行,十?足十?的烂好人,只要你够惨够可怜,她就会无条件的怜你爱你,仔细的照顾你。
这么多年了,她还是?没变。
他眼里?流露出轻蔑,并势在必得的目光。
强的不?行,那就来软的,林沉玉就好似落网的鹰,强硬的手段只会让鹰自残,绝食而?亡。
只能用好言好语软化它,继而?用金银财宝驯化它,最后,用家人和孩子,奴化它。
他要的林沉玉从?身到心的完全臣服,一生一世的待在他的后院中,心甘情?愿的盛开在他身下。
从?头到尾,他要的只是?林沉玉。
是?丢掉宝剑,摘去玉冠的林沉玉。
他的话里?十?句里?九句是?真的,可只有?一句是?假的,却能完全叫她完全分辨不?清,一脸迷茫了。
混淆黑白,是?他惯用的手段了。
萧匪石起身,负手而?立,身上?的四趾金蟒张牙舞爪,渺目而?望,一片肃杀,他哪里?还有?刚才痛哭绝望的模样?
深宫多年,练就了他许多本领,包括自得的运用喜怒哀乐,眼泪,愤怒,微笑?,种种表露在外的低贱的情?绪啊,早已被剥离出了他的本能,化身他的刀剑。
所向披靡,战无不?利。
“督公!晋安城外有?数百名百姓集结!擂鼓替小侯爷喊冤,言辞间对您多有?不?敬,晋安长官拿捏不?住,请您示下。”
萧匪石斜眼乜他,一个字斩钉截铁:
“杀。”
说罢,又想到了什么补充到:“记得处理干净,晚间我要带着夫人赴陈大人的宴,若是?走漏消息半点……”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可威胁之意,已溢于?言表。
“是?。”
燕洄漠然,离开了督公屋子。
徒留萧匪石一人,坐在书房内,也许是?巨大的喜悦冲昏了他的头脑,他身心都是?飘忽的,并没有?意识到,书房外一道视线,正悄然盯着他。
林沉玉温和的面色,完全冷了下去。他却浑然不?知。
很多年后他都在后悔,如果他这天不?那么得意忘形,踌躇满志,是?不?是?他们的结局,就会完全不?一样。
*
燕洄清点了几十?兵马,来到了城门口,举目而?望,尽是?布衣百姓,密密麻麻的站在城门口,有?青壮,也有?暮年,他们眼里?都燃着一团火,口口声声只念着一个名字。
林沉玉。
她救了十?几万灾民的命,却一个人死在火海和绝望里?。
林沉玉……燕洄眼里?又想起来那个穿着雪白亵衣,面容清冷少女,想起来夜里?她指尖上?带着金疮药,温和的摩挲过他受伤的地方。
他重重的吐了一口浊气,少年俊秀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迷茫的神色。
“指挥使终于?来了!敢问怎么处理这些闹事的刁民?”
燕洄深深的看了城下一眼,杀字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他犹豫了一会,开口:
“算了,你们下去把这些人全部捉了!扭送回延平府得了,嘱咐好延平府的守卫,看严实点!”
第73章
陈泗良在晋安的私宅设的宴,他特意嘱咐了家?中女眷,设宴时老老实实待在后院里,不许出来到前面?看?热闹。
他的女儿年芳十四,正是豆蔻梢头青春时候,出言率直,闻言撇撇嘴:
“那萧督公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我怎么看不得了?虽则本小姐的芳心已经许给了林小侯爷,可也想瞧瞧这宫里的太监什么模样?嘛,爹~”
陈泗良骂过去:“不知死活的东西?!死太监有?什么好看?的?尖酸刻薄尖嘴猴腮!滚回去你的闺房!这么大的姑娘口没遮拦的。”
他是为家?中女眷好,萧匪石是个什么人啊!睚眦必报,他平时在家?就瞧不起太监,时时辱骂宦官误国,家?里这些人多多少少受他影响,对萧匪石并无好感。
若是女眷冒冒失失,对他出言不逊,只?怕喜宴就要变他的丧席了。
“爹,你既讨厌他,又?巴巴的请他做什么?”女儿不解。
“女孩子家?家?的,问?这些做什么,回去绣花去。”
陈泗良叹口气。
他爹本是京城陈家?的大房嫡子,奈何在顾螭登基的大事上站队站错了,得罪了他因此被贬到此地当?个小官,二房反到靠着站顾螭青云直上,南朝嫡庶之分实如天堑,现在天下只?知道京城陈家?,反而不知陈家?正脉了。
眼看?自己门庭渐渐落寞,他不甘心啊,他得回京城,得搭上本家?啊!
有?一条路子,就是先补了延平长官的空缺,再升到户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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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路,他并不觉得难,只?要能搭上萧匪石,万事平安。他已经事先写信给了萧匪石,萧匪石派人回话,言语间?也有?此意。
眼下这次宴会,就是为了讨好他的。
*
直到明月初升,萧匪石才款款到来,他的派头倒是足,四马并驱拉着香车,燕洄亲自策马,身后跟着如云的锦衣卫,衣冠整肃步履一致,这一行车水马龙,花月春风。
陈泗良等的心焦,早在心里把萧匪石骂了个透,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就会拿乔,说好的黄昏时分赴宴,现在都日暮月升了,才慢悠悠过来。
他看?见车马,笑着迎上去,亲自牵过了缰绳:“督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失敬失敬!寒舍蓬荜生辉啊!”
萧匪石却不看?他,只?哼一声?表示应答。
陈泗良面?色一僵,他心里有?火,脸上却不敢发,只?尴尬在那儿,却看?见燕洄扶着萧匪石下来,萧匪石不紧不慢的唤了声?:“琼娘。”
然后伸手,扶着轿里人下来。
轿中人伸出只?素白修长的手来,被萧匪石轻轻握住,他正要扶着人下来,扫了一眼地下的水坑,蓄着许多水,不阴不阳道:
“陈大人真是落魄了,钟鸣鼎食之家?,连门前坑坑洼洼的地方,都不修理个么?猜上去,也不嫌脏脚。”
陈泗良差点没气到咬破舌头。
就知道这个太监不是个好相与的!谁会没事理会门口小水坑啊!踩就踩了呗,鞋子洗洗不就干净了?
这轿子里的人脚上镶金子了啊,水坑都不能踩一下。
燕洄心领神会,当?即要脱衣裳,垫在地上,替林沉玉垫脚。
萧匪石摇摇头:“燕洄,我看?你是癫了,御赐之物?,岂敢毁坏?”燕洄才想起来,自己穿的官袍。
他明白了,督公有?意给陈泗良一个下马威。
*
正在场面?僵持之时,却已经有?人先他一步,解开了自己的衣裳,哗啦一下铺满在地上。
来人是个一直站在陈泗良身后的少年,侠客模样?,戴着个纯白的斗笠。
是一顶空顶斗笠,长发自斗笠的顶上梳上来,扎出一束高?高?的马尾,额前用绸带系了,在额心结成个蝴蝶结。
若是林沉玉瞧见,定要惊讶。
这身打扮,与她去年和顾盼生初遇时,一模一样?。
他脱下身上薄袄,一下铺在地上,语气平静:“招待不周,还望海涵。请姑娘走在下的衣上。”
说罢,语气一低:“天寒地湿,望多珍重。”
*
林沉玉听见那声?音,总觉得耳熟的紧,却自觉没有?听过此人说话,她下了马车,轻轻踩在少年外袍上,走过了几步水坑路。
她抬眼看?去,少年已经退回了陈泗良身后,他身姿颀长,略显单薄,白衣如雪,打扮颇似她当?年。
斗笠遮着面?,看?不清他容颜。
她看?着那白衣如雪,又?看?看?自己身上的粉红嫩色,珠翠玲珑,只?感觉恍如隔世。
什么时候,她能重新拿起三?尺青锋剑呢?
“这是谁?”萧匪石眯了眼。
“一个远方小辈,老爱看?武侠传奇,迷恋侠客之行,您不用在意他。”
陈泗良叹口气,老将军是他的熟人,他自称老将军的后辈,来府里住几天,他也不能拒绝不是么?
萧匪石给了燕洄一个眼神,燕洄心领神会,他走到少年面?前,忽的拔刀,少年吓的往后一跳,正撞到墙上。
没有?功夫,不是威胁。
燕洄和萧匪石对了个眼神。
萧匪石这才放心下来,搀着林沉玉进来了。他为了今日的宴会,特意给林沉玉加重了软骨散的剂量,因此丝毫不怕她会逃跑。
她也确实如他所愿,安安静静的,一句话儿不说。
*
到了大厅,灯火通明,俱是山珍海味,萧匪石毫不避讳,亲手为林沉玉夹了一筷子肉,喂到她嘴边。
他颇为愉悦:“琼娘身子懒,为夫伺候你用膳,来。”
林沉玉张嘴,咽了。
肉有?些腥,唤醒了她并不美好的回忆,可她还是咽下去了。
她攥紧了拳头,无力?感涌上全身,她有?些绝望了。身体上,他掠夺她的力?气,精神上,他在驯化着她。
她真的能一直清醒下去吗?她的心智还能维持吗?她的身体,还能坚持吗?
陈泗良愣住了,他倒没有?听说过,萧匪石什么时候娶了夫人,还堂而皇之的带出来,如此宠爱:
“不知夫人来此,怠慢了,多有?得罪。”
“无妨,这是本督爱妻琼娘,新婚燕尔,难分难舍,这才把她带了出来,倒是我们叨扰了您。”萧匪石极为满意的看?着林沉玉,今儿的打扮是他精心挑选了好久的。
粉红嫩白,娇艳欲滴。好似朵羞答答的海棠花,依在他肩上。
也许是萧匪石心里得意,他并没有?继续刁难人,酒过三?巡,陈泗良开始试探萧匪石了:“听说延平长官前不久毙命了,倒是可惜。”
“嗯,确实可惜。”萧匪石笑。
“倒不知下一任长官是谁,敢问?督公心里可有?人选?”
“延平这地儿,连死两个长官,有?些不吉利了,并不是个好去处,大家?都嫌晦气不愿意要。怎么,陈大人想得吗?”
萧匪石现在除了对林沉玉,对谁都没什么好话。
陈泗良老牙差点没咬碎。不都说好了内定了他吗?怎么还为难他呢。他也只?能腆着老脸:“下官赋闲多年,只?想为国分忧,替延平收拾收拾烂摊子罢了。”
萧匪石笑而不语,只?给林沉玉斟了杯酒:“准你喝一杯,不许多了。”
林沉玉却没了那个喝酒的兴致,她举了杯,冷不防手软无力?,杯子落在衣裳上,溅湿了衣裙,有?些淋漓难看?。
林沉玉也不想和他虚与委蛇,起了身:“我手没力?气,打翻了酒杯,先去换衣裳再来陪你。”
有?丫鬟陪着她离开,萧匪石并不放心,给了燕洄一个眼神,让他看?好夫人。
燕洄心领神会,跟着林沉玉离开了会客厅。
*
丫鬟带着林沉玉到了后院,从小姐那儿取了一件衣裳给她,又?把她领到客房去,燕洄在门口亲自看?着,给她开了门。
他低声?道:“夫人快换衣吧,下官看?着门。”
“好。”
林沉玉进屋,疲惫一瞬间?袭来,她靠在门上,看?着手里的衣裙,叹了口气。
前所未有?的疲惫包裹着她。
即使是延平赈灾的时候,她几夜没有?合眼,四处奔波,都没有?这样?累过。
直至今日,她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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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心累的可怕。
她绕到屏风后,准备换下湿哒哒的衣裙。
忽然有?人从身后抱住了她,她一惊,熟悉的声?音传入她耳里。
那声?音甜的好似饴糖般浓郁,带着浓浓的思念:
“师父,终于找到你了。”
林沉玉回身,就看?见了刚刚那个少年。
他摘了斗笠,露出那张绝艳惊俗的脸蛋来,凤眸含情,朱唇艳丽,眼角的桃花痣都写满了思念,微微的随着睫毛眨动而蹁跹。
“我不是嘱咐你和衡山派师徒们离开了吗?去衡州府!他们会继续保护你,你怎么还在这里。”
林沉玉不知为何湿了眼眶,几个月的相处间?,她已经把这个乖巧又?漂亮听话的小姑娘当?成了家?人,她看?见顾盼生,忽觉得心安了一些,又?惊又?喜的看?着他。
“师父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顾盼生深吸一口气,又?把林沉玉抱在了怀里,他声?音沙哑了几分:
“师父,徒儿真的好想你。”
“我也很想你。”
林沉玉回抱住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你这么男人打扮?”
眼前少年清瘦挺拔,喉结分明。虽然容貌一样?,可这明明是男儿!
她倒退了一步。
“师父走了,萧匪石追杀于我,我不得不假扮成了男儿,喉结是假的,贴上去的,师父要不要摸摸?”
顾盼生笑嘻嘻的拉她的手,他之前用了别?的法子掩盖喉结,现在却他为了防止林沉玉怀疑,特意在喉结上特意蒙了一层假的皮作伪转,以假乱真以真乱假。
不过他似乎料定了,林沉玉不会摸。
林沉玉却不怎么想,她也很想顾盼生,想这个漂亮的小姑娘,都是女人,她也随意许多,好奇的伸了手,轻轻摸了上去。
她指尖带着薄茧,抚摸上少年敏感的部位。脂粉香味随着她袖口飘动,盈满了顾盼生的鼻尖。
顾盼生的脸霎时爆红了起来,十四五岁的少年好似一团热油,看?心上人一眼都能让他炸起来,更何况是这样?的刺激。
他小腹一紧,赶紧夹紧了双腿,别?过身去。
“做的挺逼真,回头也给我做一个。”
林沉玉不疑有?假,还来回摸了摸,品鉴道。
顾盼生深吸一口气,强硬的拉开了林沉玉的手:“这些旁的事儿回头再说,您快换衣裳,换了我带您离开。”
“没力?气,萧匪石给我喂了软骨散,我骨头是松的,什么东西?都抓不住,连酒杯都撒了。”
林沉玉叹口气,她是真的没力?气。
不过她有?徒儿。
她双眸粲粲如星,看?向顾盼生,又?亲昵的蹭了蹭他的发顶:“桃花乖,帮师父换个衣裳,好不好?”
第74章
燕洄站在门外,望着院里的?梧桐树怔愣,他很少?有发呆的?时候,可最近渐渐多了起来。他抱着刀,精神涣散。
他知道,自己虽贵为锦衣卫指挥使,可归根到底,不过?是萧匪石豢养的一条狗罢了。在内唯命是从,在外血性肆意。
可这两天,他匮乏苍白的头脑,居然开始活络了?。
他在思考林沉玉,思考自己。
他是萧匪石的?鹰犬,林沉玉是萧匪石的?笼中雀。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面,小侯爷在公?堂之上那清凌俊朗的?潇洒模样,红炉一点雪,挥剑斩春风。而如今,她连个酒杯都端不稳了?。
他还记得陈泗良赞道:“督公?夫人娇不胜力,骨软筋酥,督公?有福了?啊。”
他冷眼旁观,萧匪石无动于?衷,可他总觉得有些挠心瘙骨的?难受。
他喜欢白?衣如雪的?她,也挺喜欢穿着粉嫩襦裙的?她,大抵是男儿的?天性,总觉得她应该穿着跟朵花儿似的?,娇媚万端,叫人瞧了?心里愉悦。
可那是她心甘情愿的?么?未必吧。
他想,大抵把竹子嫁接倒海棠树上,是行不通的?吧。
萧匪石这个人从小便?吃过?太?多的?苦,又得不到爱,这些年越发乖张扭曲了?。
他爱林沉玉,这点燕洄没有丝毫怀疑过?。
萧匪石曾经说过?,没有林沉玉,萧匪石已经死在了?延寿八年的?大雪里,没有林沉玉,他撑不过?那双重的?酷刑。他那双眼里,看谁都是恨,唯有看林沉玉时戾气才能?烟消云散。
可燕洄不敢苟同他爱林沉玉的?方式。
他在思考,如果他是萧匪石,会怎么样对林沉玉。
也许他会辞官,带着她私奔去浪迹江湖,做一对雌雄双煞,亡命鸳鸯。也许他会大隐隐于?市,悄悄给?林沉玉改容换面,拉着她的?手去逛庙会,夜深人静的?时候,坐在梧桐树下乘凉,陪她看月亮。
他并不是一个好人,可他到底有几分良知。自己悲惨的?私生子经历就是前车之鉴。他要成为一个好男人,不让女人伤心,不让儿女痛苦。
燕洄忽的?拍拍额头,有些自嘲的?笑了?。
他真大胆啊,督公?的?人,他也敢胡思乱想了?。
真是件怪事,一条狗,什?么时候居然也开始思考人生了?。
而思考是痛苦的?根源,燕洄闭了?眼,不愿意再痛苦下去。
思绪停歇,他作?为锦衣卫的?敏锐让他忽的?警觉起来?,他敲敲门:“小侯……夫人,好了?吗?”
无人应答,他心里一沉,推门就要进去,不提防后背寒光一闪,他回身拔剑就护,看身形是个青年人,剑锋破空,直走如蛇。
是个招式狠厉的?练家子。不是别人,正是牧归。
燕洄并不怕,这种刺杀他遇见的?多了?,他单手挥刀去挡,当?的?一声刀剑相接,震耳有声。
这一声吼,叫附近的?人都来?了?。燕洄一刀刺向来?人,反脚就去踹门:“夫人!有刺客当?心!您还在吗?”
屋内无人回应。
燕洄心里一惊,他一边应战大喝一声:“夫人失踪!封锁院门!”
说罢,狠了?心脱战,迅速向宴客厅跑去。
*
房内
听到徒儿要带她离开,林沉玉第一反应是感动,可却婉拒了?:
“桃花,你快离开这里。我暂时还不能?走。”
她的?父母,兄长都生死未卜,她岂敢擅自离开?
“为什?么?因为师父爱上那个阉党了?吗?师父不要我了?吗?”
顾盼生泫然若泣,紧紧抱着林沉玉的?旧衣裙,好似被人丢弃的?小狗,湿漉漉的?眼,泪汪汪的?看着她:
“明明说好了?只要我乖,师父就永远和?我在一起,永远不分离!我真的?很乖很乖,每天都听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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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师父为什?么半途反悔,不要我了?呢?”
少?年哭到鼻尖微红,刚刚给?师父换完衣裙的?他靥羞海棠,曲着腿儿坐在床头,楚楚可怜的?抱着膝盖,抬着那比狐狸精更蛊惑人心的?尖俏脸儿直勾勾看她,谁看了?不心碎?
“这么多天,我辛辛苦苦一个人替师父奔波,又是找棠老将军去联系师父的?爹娘和?兄长,又是帮着衡山派协助灾民修建堤坝,又是四处寻找师父的?下落,萧匪石要追杀我,我东躲西藏跟小老鼠一样狼狈,可我不敢走,因为我知道师父还在等着我救她。我好不容易来?了?,师父却不要我了?,我何苦来?哉?”
他委屈至极,背过?身去不看她:“师父是大骗子!桃花不要和?你好了?。”
林沉玉心都快化了?,又是心疼又是感动,顾盼生能?来?她就已经惊讶至极了?,没想到他背后为自己做了?这么多事,得多辛苦?
她伸手摸了?摸顾盼生的?手,他白?嫩的?手上有了?水泡,显然这些日子,他过?的?很是艰难。
“都是师父的?错。”
林沉玉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他话里的?意思:“等等,你去寻了?我爹娘和?兄长?”
顾盼生哼一声,并不理会。好像只傲气的?漂亮猫儿,骄矜的?甩着尾巴。
“是师父不好,一切都是师父的?错,师父并不是故意不信守诺言的?。桃花乖,桃花最乖了?好不好,告诉我爹娘怎么样,好不好?”
林沉玉软了?性子,坐在她身边,伸手揽住了?她肩膀。
顾盼生一愣,林沉玉靠近他,他那点拿乔的?小脾气也就没了?:“他们还活着,写了?信给?您,回头我给?您看。”
“当?真。”
“千真万确,而且老将军已经派人去,帮助师父的?兄长甩开追踪了?。”
林沉玉心头一颤,巨大的?惊喜充盈着她的?心间,她实在没有想到他能?做到这个地步。
她现在看这个徒弟,怎么看怎么喜欢,恨不得揉在怀里狠狠的?抱抱他,可到底她还是克制住了?。她喘口气,拉着顾盼生起身:
“你有几成把握带我离开?如果没有万全的?把握,还是等我恢复了?自己走。”
她不能?拖累桃花,如果桃花落到萧匪石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弟子有万全的?把握,把您救出去。”
顾盼生忽的?蹲下身来?:“事不宜迟,我知道陈府暗道,我背您离开。”
*
燕洄来?搜房间时,已经人去楼空。
萧匪石听到林沉玉消失的?消息时,手中酒杯被他硬生生捏碎了?,他面色依旧淡漠,可望向燕洄时的?目光,已经冷到刺骨了?。
“搜。”
林沉玉被他亲手下了?软骨散,她跑不了?多远。
“已经派人在搜了?。”
砰!
一整个玉酒壶砸在燕洄脑门上,登时浸出血来?。
“海东青跑了?,没了?力气的?女人都看不住,你都在做什?么?”
萧匪石起身,冷眼看他:“封锁城门,找到她之前连个蚂蚁也不准放出晋安!调我府邸所有锦衣卫来?,挨家挨户的?搜,一寸土一寸地的?掀!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另差一小旗,派人去大街小巷敲锣宣传,胆敢有人收留陌生男子女人,一家老小,格杀勿论!”
“是。”燕洄捂着额头,咬着牙拂袖离开。
萧匪石不信了?,林沉玉还跑出这天罗地网!
*
燕洄匆匆离开,来?不及处理额头伤口,就听见属下道:“指挥使,城东巷口发现女子绣鞋!”
他把那绣鞋把在手里,正是林沉玉今儿穿着的?那只。
林沉玉从城东离开?
他沉着脸:“差小旗两队沿路去搜!一队从陈府直穿过?去!一队从城东门反向抄杀!不要放过?任何破绽!”
他匆匆上马,正要赶过?去搜捕,可一无所获。
他满心焦急,林沉玉,你到底在哪里?
这时候,又有人来?报:“城西尼姑庵树梢上发现女子衣裳!”
燕洄愣住了?,他一眼就看出来?那是林沉玉的?绣花襦裙:“再派两队去城西!不,我亲自带队去!封锁尼姑庵!”
半路上,他又被人拦住了?。
“城南吴桥坡的?菜地里,又发现了?女人花钿并珠钗!”
“城北戏楼上,又找见了?女人裙裤!”
燕洄呼吸急促起来?,他看出来?这些都是林沉玉今儿穿着的?物?件。
城东城西城南城北……到底在哪里?对方就好像逗他们玩一样,这里一件那里一件,压根猜不到林沉玉从哪个方向离开的?。
燕洄闭上眼睛,心里有了?几分计较:
“搜查内容多一项!你们去寻晋安本地军爷一同搜索,遇见不是晋安本地的?眼生的?人,也缉拿过?来?,看押审问!”
很显然,林沉玉有帮手,并不仅仅只有她一个人。她在晋安无依无靠,不太?可能?是当?地人帮助的?她,更可能?是她的?旧友。
既如此,那就好办了?,只要抓一个出来?,林沉玉就不可能?继续隐着踪迹。
她太?过?讲义气,有时候这并不是一件好事情。
燕洄重重吐了?口浊气,目光复杂。
*
“什?么人!这么晚了?在外面跑?”
锦衣卫正沿街搜着人呢,余光瞥见远处两个缓步走来?的?少?女,少?女两个手拉手肩并肩,都生的?白?皙秀美,衣裳整洁,很明显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
左边少?女生的?杏眼桃腮,右边少?女有点痴痴的?发呆,含胸驼背的?,似乎不敢抬头看人。
锦衣卫觉得不对劲,一把抓过?右边少?女,少?女吓的?尖叫起来?,夹着嗓子说:
“登……登徒子!你干什?么!敢欺负我!我就喊我爹收拾你!”
“你爹是谁?”
左边少?女语气镇定:“我们爹是晋安府里钱氏钱庄家掌柜,您不信可以换掌柜来?问,您抓我妹子做什?么?这附近难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少?女表情茫然,不似作?伪。
锦衣卫看旁边的?守卫:“你们晋安府,有这号人?”
守卫摇摇头有些疑惑:“好像并没有见过?。”
少?女叉腰:“我们好歹也是钱庄的?大小姐,天天在闺阁绣楼待着,平白?无故让你见了?,算什?么话?”
“那你们深夜出来?做什?么?”
少?女脸蛋一红,扭捏起来?:“约了?人去河边看灯……”
锦衣卫总感觉不太?对劲,他刷的?一下拔刀,打算试试这两个少?女,旁边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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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拦住了?他。
钱氏钱庄是晋安知名的?大钱庄,主?家是衡州府首富,开罪不起。
锦衣卫只能?唤来?了?掌柜,掌柜见了?两个少?女,笑眯眯点头,说正是小人女儿,养在深闺鲜少?人知,他又给?了?几个人些好处。这才把两个人带了?回去。
回到钱庄,右边的?少?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他扯下来?头上假发,擦了?脸上脂粉,呜呜咽咽:
“吓死我了?他当?时都拔刀了?,还好你来?了?钱叔,不然差点就要死了?。刚刚真的?我都要吓尿了?,我好想死啊钱叔,这活我真的?干不下去了?!”
掌柜叹口气:“小东家辛苦了?。”
他是钱氏钱庄开在晋安分庄的?掌柜,也是钱为爹爹的?旧仆,忠心耿耿,对小东家也是颇有照拂。
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小东家钱为。
钱为哭的?打了?个嗝,掌柜递过?来?一碗香喷喷的?太?平燕。他一霎时止住了?眼泪,从胸口掏出个大包子,一边啃包子,一边吃起来?。
“好好吃,我先不死了?,再来?一碗吃完再说。”
钱为泪汪汪捧着碗看他。
他是个什?么命啊,好像从遇到林沉玉开始,他的?人生就开始惊险了?起来?,先是海上风波,再到延平赈灾,现在又要到处去扔衣服声东击西,天知道他今天跑的?有多快,好几次差点和?锦衣卫擦肩而过?了?!
锦衣卫是个敏锐的?,后来?都拔刀对着他了?。好在钱叔赶来?,担保了?她们。
叶蓁蓁在旁边,她也叹了?口气,目露忧愁。
按照计划,她们要做的?事情已经完成了?,声东击西混淆耳目。
就是不知道师兄和?顾盼生那边,是否顺利救出侯爷了?。
救出来?了?侯爷后该怎么办呢?眼看晋安已经布起来?了?天罗地网,插翅难飞,她们纵然一时得以安息,可怎么离开晋安,逃出生天呢?
第75章
晋安府几乎翻了个底朝天,一直搜了一夜到天,大街小巷人心惶惶,锦衣卫挨家挨户的搜过了,就是看不见?林沉玉踪影。
萧匪石看着燕洄带回来的衣裳,面色阴沉的能滴出墨来。
好她个?林沉玉!
口口声声说陪着他,原来都是违心的话!上次这样戏弄他的还是林浮光。好的很?,他栽在林家人手里两回了!林家两兄妹!好的很?!
“属下无能。”燕洄低眸。
“废物东西。”
萧匪石都懒得骂他许多,一夜未眠的他疲惫的坐在太?师椅里,瘦弱的身子整个?陷入空荡荡的椅子,莫名有些脆弱,可他说出的话却让人彻骨寒心:
“差一旗人去?巡城,广告于众,你带人去?牢里提死囚,押到在晋安城最巍峨显眼的城楼堡台,把你的刀磨亮些,杀!一个?时辰斩一个?,她不出来,就一直斩下去?!”
他扯着唇,笑意森寒,抖了抖僵硬的手腕:
“本督还?是太?仁慈了,只给她下了软骨散,有道是慈悲多祸害,方便出下流,倒是叫她溜了。下次,还?是直接挑了筋吧。”
燕洄紧绷着嘴唇,疲惫不堪的应了声:“诺。”
他对于督公?这德行,已经见?怪不怪了不是吗?心里已经麻木不堪。
没?有找到林沉玉,他是焦急的,可如?今,他由衷的自?心底又升腾起一股喜悦来。
要是林沉玉能逃了也好,他打?心底替她高兴,却又不由得替林沉玉担心。
天罗地网,她还?平安吗?在哪里?她能往哪里跑?
他转身正要离去?,却听见?有人慌慌张张的快步走?进来,在门口跪下:“督公?!圣上有旨!速招您回京!”
*
萧匪石阴晴不定的看着圣旨和令牌。
皇上是真的生气了,延平的事情不知?被谁捅到了圣上面前,本来这事可以被司礼监拦下来,他的属下有的是本事息事宁人。
奈何?这事,不是一本弹劾那么简单。
那死去?延平长?官的王公?子,孝衣缟素,带着十几?万百姓按下手印的请愿书,绕过了重重关卡,抵达了京城,于通天衢的大道上大洒请愿书,粗黄的纸张上按着百姓的血手印,沸沸扬扬好似鹅毛大雪,因风柳絮,吹遍了京城。
通天衢乃是京城大臣们上朝前的一段大路,此时当即引起了群臣的轩然大波。百姓血书,素来只见?过百人血书,千人请愿,哪里见?过十几?万人的请愿?
这事闹大了,京城无人不知?,直捅到帝王耳里。金銮殿上他被迫召见?了王公?子,王公?子力诉了萧匪石私调仓粮的罪行,还?有海外侯林沉玉一行人为救灾民四处奔波殚精竭虑的义行,最后惨死狱中的悲惨,都被他在金銮殿上披露的清楚。
一时间,金銮殿上群情激动。
林沉玉背后代表的是秦虹和林家这两根南朝的擎天柱,两人泰山梁木,本就令人扼腕。现?在两人的爱子又为民请命,冤死狱中,一家英烈,更是让人潸然泪下。
更有一层,群臣忌惮怨恨萧匪石已久,这样大一个?把柄送到眼前,谁能不趁机弹劾一笔?
那日的金銮殿上,隔着远远的白玉阶,门口的黄门,后宫的妃嫔都能听见?群臣痛骂萧匪石的声音,不绝如?缕,直骂了两个?时辰。
皇上面色有些难堪,他再想护,也有些艰难,只能一道紧急诏书召回萧匪石,让他回京谢罪。
同时,下次追赠海外侯林沉玉太?子少傅、定国公?,谥号为懿。
陪葬昭陵,配享历代帝王庙庭。
名动天下的海外侯死去?的消息如?雪花般飘散向天底下,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传遍四海。
萧匪石看着那圣旨,黝黑的瞳仁里看不出一丝波动,只轻轻卷起,吩咐属下收了。
京城那边他并不担心,顾螭离不开他,顶多就是削了职关在宫里一段时间,又能放出来。
他心里盘算着,还?是林沉玉。
搜了一天一夜,都无,林沉玉究竟在哪里?
她去?了哪里?现?在又在哪个?男人怀抱里?是海东青吗?还?是旁的他不知?道的男人,她对着男人,会是什么姿态呢?
会倚着男人肩膀吗?还?是在他背上?抑或颠鸾倒凤?
为什么要跑呢?他的痛苦都由她而起,他认了,他用命挣来的荣华富贵,愿意与?她并肩享受。为什么她不愿意呢?
萧匪石心头郁结,他隐晦的扫过燕洄的腰臀。
铁锁扣腰带束起少年劲瘦一段蜂腰,他为了抓人,换了单薄的劲装,往下隐隐能看出一包微微鼓起的饱满的弧度。那是他作?为男人的象征。
男人,男人……他恨啊,为什么他生下来是这幅半男半女的尊容!
燕洄被看的发?毛,小心翼翼开口:“督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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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若您先行启程回京?小侯爷的事情,属下自?去?追查,一有消息定回禀您。”
“我先走??怎么,留着你和她去?私奔是么?”
萧匪石暗霭霭的眸子直看着他。
“属下万死不敢觊觎督公?夫人!督公?明鉴!”燕洄被吓的浑身冷汗。
萧匪石忽的笑了,他俯身按住燕洄的肩膀:
“怕什么?本督又没?有责怪你的意思,燕洄,你是本督一手带大的,也算本督的半个?儿子了。”
他微蹙了眉,眼神落寞起来,笑的凄楚:“本督进京,生死未卜,唯有她本督实在放心不下,本督把她交给你了,好么?”
燕洄愣住了。
“圣上有旨,本督带着人马撤离,先走?一步了,你若寻到了她,就悄悄带她离去?,和她成亲,本督把她托付给你了。”
他握住燕洄的手,望进他迷茫的眼:
“燕洄,不要负她。”
*
萧匪石转身离了房,召来了另一个?心腹,他面容恢复了那淡漠如?水的模样:
“好好看紧燕洄,若他寻到了人,有意私奔或放了人,直接杀了他,将人带回。燕洄武功高强,生性警惕,你们小心行事。”
“是。”
*
第二日,萧匪石撤了。
林沉玉现?在在的地方是钱庄的地下窖中,掌柜的爹爱喝酒,家中有一老窖,埋着酒酿,自?从爹过世后便封了,寻常人并不知?。
现?在为了藏林沉玉,又挖了出来。
叶维桢为她探了脉,开了几?副中药,替她调理调理,虽不能彻底祛了那软骨散的毒,好歹能固气强骨,林沉玉精神了很?多。
夜里,顾盼生紧紧依偎着她,林沉玉眸光柔和的看着少女朦胧睡颜,暗无天日的漆黑的地窖里,似乎也温暖了起来。
桃花为了她做了很?多事,少女好似一夜长?大了起来。她被萧匪石背叛过,被玉交枝背叛过,被很?多人欺骗过,欺辱过,陷害过。
可她依然觉得,这世间值得她走?一遭。只要茫茫人海里,有一个?人能回应她的真心,她就不会放弃奔走?。
桃花……
她心头暖暖的,看着顾盼生的眼神里,泛起层温和的柔意。
似乎是感应到她的念头,顾盼生把头埋在了她肩上,温热的呼吸有些炽烈,喷在她肩膀上。
林沉玉有些发?痒,笑了起来。
牧归走?到了地下窖里,紧绷的面色终于缓和了下来,他秉着烛,照亮了黑暗地窖里依偎着的两个?人,他在旁边坐下:
“桃花师妹,小侯爷,醒醒。”
顾盼生揉着眼醒来了,睁着那雾蒙蒙情恹恹的凤眸,有些不痛快的瞥他一眼。
好不容易趁着装睡,能和师父耳鬓厮磨一会,就被这厮打?断了。
没?有眼力见?的家伙。
牧归挑挑眉:“果然不出桃花师妹所料,萧匪石如?期撤走?了,我们要离开吗?”
“不着急,师父先上去?吧,我和牧归师兄有些话说。”
林沉玉点点头,揉了揉僵硬的脖颈,站起来身,先上去?了,地窖有些沉闷霉味,她不太?受得了,想去?透透气。
她一走?,顾盼生就敛了那乖巧模样,他板着脸:“萧匪石离开的时候,带人往北还?是往南?”
“钱为说他们出门往南去?了,应该是走?建江而上。”
从晋安出去?,有两条江,一条建江,蜿蜒西北而上,一条连江,笔直通北。都可以去?京城。
顾盼生沉吟片刻:
“不可能走?建江,皇上急召,萧匪石在朝中孤立无援,千夫所指,他晚回去?一步都是危机四伏。若走?建江,需绕水口而上,顺鹫峰山而上,兜了个?大圈子,才能绕回官道,何?况鹫峰山山势险峻,他带的人马不多,若有人埋伏几?乎是必死无疑,他谨慎的很?冒这个?险。”
“那他走?的连江?”
“是。”
“那他为什么要做出往建江的假象呢?”
“把我们骗向连江。他如?此轻易撤兵,半途而废,并不是他的风格。很?可能是引我们出洞,估计他在江上也布了天罗地网,已经在等着我们了。”
“那我们怎么办?”牧归面色复杂的看着眼前少女:“要绕去?建江吗?”
顾盼生摇摇头,斩钉截铁:“不,我们走?鹫峰山更危险,跟他一样,走?连江。”
牧归愣住了:“你不是说连江上有天罗地网,我们势单力薄,怎么和萧匪石斗?”
顾盼生修长?指尖,自?西北的建宁府往连江一划,声音淡然:“我们为什么要和他斗?人作?孽,自?有天收,萧匪石今日部下天罗地网,算到明儿,就有人该来找他了。”
他算好了时间,写信给了霍家驻军的小将军,柯家和霍家是连襟,命脉相通,萧匪石想私自?料理了这三万府兵,霍家可还?不一定答应呢。
柯尽忠一死,按理来说三万府兵,霍家不可能不动心。
他借老将军之军令,先行遣散了柯尽忠手下两万多刚招揽的闲散兵马,只留下一支精英旧部一千余人,由柯尽忠的副官带领,借口押送徭役,送到了西宁卫,交给了秦虹。
这一千兵力都是柯尽忠的心腹,个?个?骁勇善战,能以一敌十,千万不能落入霍家手里。
如?此一来,柯尽忠旧部散去?,霍家来了也只能扑个?空,看见?了昔日宿敌的萧匪石,还?能有好气么?
霍家如?今正值鼎天之势,不可能轻易放过萧匪石。
就让他们狗咬狗去?吧。
等他们先咬完了,他会带着他的师父,绕过满山碧色的九峰山,度过波光粼粼的连江。于月色之中,悄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