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仗剑斩桃花 隔江人在 88774 字 2024-03-01

侯爷侯爷!哪里都是侯爷!他?看这林沉玉哪里是来赈灾的?分明是来给他?添堵的!

他?眯着眼往向远处河滩上?的石碑,越发觉得?扎眼,讨厌的很。

*

“师父,喝药了。”

顾盼生红着眼眶,将林沉玉扶了起来,他?紧紧握着林沉玉的手臂,只觉得?她的手臂瘦了下去,缩在空荡荡的袖子里,再也没了力气。

她的眼神空洞而呆滞,嘴唇干裂到起了皮,整张脸白如纸,连呼吸的气息都微弱了下去,她昨儿整夜咳嗽,顾盼生亦是一夜未眠,他?在她屋檐下,听着林沉玉的咳嗽声,她咳的撕心裂肺,恨不得?将血肉咳出来。

咳到最后,他?听见?了这漆黑夜里,林沉玉压抑着沙哑的声音,发出了绝望的哭喊:

“悠悠苍天,何薄于我?!”

她就算是哭喊,也哭的极其压抑,生怕吵醒了别人一般。哭到后面,只喘着气,再不说话了。

她没有让任何人留在她房里,只一个人把自己锁在房内。

顾盼生孤零零站在屋檐下,任由寒风凛冽冻着他?的肌骨,他?伸手,轻轻在窗上?破出一个小?小?的洞,月色泠泠的招进去,照见?那人,她终于是低下了头颅。

她在床上?曲腿而坐,手臂环着膝盖,头埋在其中,月光爬上?她的身,她脊梁挺的笔直,亵衣被?绷的单薄又服帖,微微褶皱都被?月光照的清楚。风过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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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纯白锦裤,空荡荡的一截微微扬起。

林沉玉闭着眼,只能看见?她泪水模糊的眼眶,她烧的额头发红,似乎意?识有些模糊,一声一声的唤着爹娘。

月光凝聚在她眼角,滴落晶莹的泪,无声有痕。

*

顾盼生思绪回笼,几乎是强迫着把林沉玉架起来,一勺一勺的喂着她喝药。他?声音坚定而温和:

“师父,吉人自有天相,您难道信不过秦元帅吗?十几年沙场凶险都不能损她一丝一毫,比火灾更凶险的境地她也陷入过千百回了,毫发无伤,元帅的命那么硬,岂是区区火苗能伤到的?我?依旧不信元帅走了。”

“师父,您把药喝下去,弟子陪您去找元帅和老侯爷,好?不好??”

他?盛了一勺药,轻轻的吹,待热气散去后又送到林沉玉唇边。

她干裂的唇微微动?了动?,药汁顺着皲裂的地方流了进去,又有几滴流了下来,滴在她的衣角。

不知道喂了多久,终于是喝完了那碗药。

顾盼生伸手,揉了揉她的额头。没有昨日?夜里那般滚烫,已经好?了很多。她忽然抬头看了看他?:

“桃花,替我?喊海东青并衡山派掌门来一趟。”

*

昏暗的房间内,林沉玉咳嗽了一会,缓过劲来,抬眼看向眼前?人,她声音沙哑,语气诚恳:

“叶掌门,你们快离开这里回去衡山,眼看我?是不能瞻仰山门庄严了。已经叫你们平白耽误了许多时辰,再耽误你们门派的人要着急了。”

叶维桢眼眶微红,想说什么却被?她制止了。她又抬眼看海东青,递给他?一个轻飘飘的信封:

“北上?五十里建宁府,行都司的杜大人我?认识,我?于他?有恩,你带着我?的亲笔信去寻他?,他?能替你们家主?持公道,平反你爹娘的冤屈……”

海东青一把甩开信,气的咬牙:“老子不去,你这个破样子风一吹就要倒,老子可不想去了回来给你上?坟磕头!”

“听话,”林沉玉揉揉自己发疼的额头:“你的哥哥一日?在悬赏榜上?,一日?就有被?逮住毒杀的危险,你不想让你哥哥活下去吗?我?在信里力保了你们兄弟,他?会赦了你们的。”

“那下马奴的约定也就到今日?为止,从今往后,好?好?做回个人,海东青。”

海东青气的眼眶通红,想说什么,喉头一哽又没有开口,他?忽深吸一口气,拿起那信拔腿就跑,走到门口又折回来,恶狠狠道:

“你给我?好?好?活着,林沉玉!我?们两个账还没算清呢!”

说罢,毫不犹疑的转身离开。

*

林沉玉还想说什么,门忽然被?人推开,叶蓁蓁满脸是泪的跑了进来:“侯爷!不好?了!新来的长官要拿您去问罪!已经派人来捉您了!您快走吧!”

“什么罪?”林沉玉茫然的看着她。

牧归紧随其后赶来,他?面色阴沉:“私自开仓的罪,您写的担罪书被?他?找到了。我?们怎么说他?都不相信粮食是别人拿走的,一口咬定了您私自开仓放走了所?有粮食,他?似乎铁了心要给您安个罪名,您快走吧。”

叶蓁蓁哭的泣不成声,扶住林沉玉就要把她拉起来,一手去拿她的包裹,她的手都在颤抖。

她恨啊!

老天爷你看看你,你到底在干什么呀!

林沉玉刚刚起身,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好?在顾盼生扶住了她,她一脸茫然,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叶蓁蓁推着出了房门。

可已经来不及了,几个官兵气势汹汹的围了上?来,看见?林沉玉,声音冷酷而残忍:

“是林小?侯爷吗!您私自开仓,现在要将您论罪处置,押送京城!还请您移步地牢,不要挣扎反抗,少吃点?苦头的好?!”

顾盼生咬着牙挡在林沉玉面前?,他?表情阴鸷,声音森寒:“放肆!侯爷也是你们能拿得?的吗?”

林沉玉心里一沉,她几乎是一眼就看出来,这些人十分面生,并非延平本地的军人,更像是大户人家里面私募的府兵。来者不善,杀气腾腾的盯着她,似乎对她的性命势在必得?。

有人要对她动?手!

林沉玉苍白的面色不由得?凌厉了起来,她声音一冷:“桃花,退至我?后!”

剑客的直觉让她下意?识的去按住腰间宝剑,可当她摸到空荡荡的腰间时,她才忽然意?识到:她的剑被?已经当了。

她忽然有一霎时的恍惚。

现在的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第62章

地牢内阴暗潮湿,这湿气和血腥味混在在一起,叫林沉玉有些喘不过去来,她?咳嗽出了声,到底是有些受不得这劳里的空气。

脑子昏昏涨涨的,她?拍了拍自己脑门,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到底是谁和她过不去?

延平官仓没有粮,这并不是一件很难考证的事情,无论是守仓官兵,还是从梁茹那儿都能得到证实?。

所以显而?易见,开?仓放粮只?是个借口罢了,目的就是要抓她?。

仇家吗?延平附近也没有她?的熟人,若说是她?得罪过的,她?自信这些日子并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林沉玉放空目光,眼神有些恍惚。

会是萧匪石的人吗?

牢房的门锁发?出咔嚓一声脆响,门被人打开?了,来者是个五十多岁穿着官服的人,他笑眯眯的看着坐在稻草里,因?大病缠身而?有些憔悴的少年,一丝得意涌上他眼眸。

他开?口,语气倨傲:“哟,小侯爷,我来和?您谈笔生意,如何?”

*

齐平山的目的其实?非常简单。从唐老板那?儿他得到了个大消息,今年的三大考居然是萧督公亲自负责,他人已经到了晋安,住了很多日,很快就要来延平。

所谓三大考,指的就是对当地官员进行政绩上的考察,以定褒贬,择优者选入京中为官。

这对于?地方官来说是难得的大好机会,多少人削破脑袋都要在三大考的时节冒个尖,为的就是争取到进京为官的机会。唯有进京,才算得当官的第?一步!

而?三大考中,不仅仅有平时的政绩,还有一个尤为关键的一个加分科:荒年救灾

若遇荒年大灾,救百姓于?水火者,酌情提拔入京,补缺户部?。

齐平山心里想?的热络,他盯上的是林沉玉赈灾救济十多万灾民的功劳。有这个功劳加身,他似乎已经看见了户部?为自己敞开?的大门!

他笑眯眯的看向林沉玉,就好像看见了升职入京的希望:

“小侯爷,本官打开?天窗说亮话,也不和?你虚与委蛇。我希望你能将?这次赈灾的功劳让给我,我就放您出去,替您包庇了私自开?仓的罪愆,如何?”

林沉玉平静开?口,声音有些虚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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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来便无罪,无须您包庇罪愆,我于?赈灾也并无功劳,不过提供了些个助缘,是他们?自己重新建起的家园,是他们?自己战胜的洪涝,功在百姓,业在万民。您如何能夺的走呢?”

齐平山眯着眼:“这就不是小侯爷需要考虑的事情了!您就一句话,让不让!”

林沉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有些涣散,可语气依旧坚毅:“功不在我身,我如何让你?”

齐平山气的咬牙,他连说了三个号字,目光一暗:“来人!给小侯爷上刑!”

“你敢?”

“我如何不敢?您敢这样硬着嘴皮和?本官说话,靠的不就是您的身份吗?可如今秦元帅一走,老侯爷也没了,您就是个孤家寡人了呀,本官难道还会怕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吗?”

齐平山冷笑:“侯爷如今犯的乃是私自开?仓的砍头大错!即使我将?您先斩后奏!皇上也是挑不出错的!”

他面色一狠:“既然侯爷死要面子,不肯让功,来人,给我用刑,关在牢里,直到她?点头为止!”

若是秦虹和?林景明还在,他断然不敢如此?,可如今林家的庇佑树双双倒下?,这个小侯爷还不是任他揉圆捏扁?

*

血……

疼……

浑身都在疼,骨头缝里都是疼的,行刑的人是齐平山自己带来的府兵,下?手格外的狠毒,林沉玉本就因?为大病一场,身上没什么力气,棍棒一加身,她?只?感?觉自己半条命都要没了。

雪白的亵衣上渗出血来,她?被人打了十几棍子,重新丢在了牢笼里,锁上了门。

“死了吗?你刚刚下?手忒狠了些!”

“没呢……”府兵嘿嘿一笑:“没想?到这辈子居然还能对侯爷用刑,平时最讨厌这些个高高在上的东西,下?手忍不住就重了些。”

林沉玉意识有些涣散,她?半躺在稻草上,浑身气力被抽干了一般,她?喉咙间的血腥味越来越重,咳嗽了几声,血丝溢出来。

有一瞬间,她?都觉得自己要死了。

她?恍惚看见了自己的爹娘,她?知道那?一定是自己弥留之际看见的幻觉,因?为她?爹娘已经离开?了。

林沉玉伸出手来,目光呆滞无神的看着血淋淋的手。

修长指尖上渗着血,有一道道惊人的血痂正在凝固着,分明的骨节处皮肉绽开?……

她?能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流逝。她?闭上眼,失去爹娘的痛苦她?还没走出来,身体的苦痛对于?她?来说并不算什么,她?甚至有些万念俱灰,自暴自弃的想?。

死了也并不坏,爹娘说不定还在奈何桥边等着自己呢……

不能死……她?还不能死!她?还有哥哥在!她?走了哥哥怎么办?

“走水了!”

似乎有人在耳边呐喊,她?眯着眼,只?感?觉眼前火光涌动,可她?没有力气挪动自己的身子了,她?就这样看着火苗一点点的吞噬到自己面前。

在一片火光里,她?忽然看见了一个身影,一个很多年不见的身影。

林沉玉看着来人,忽的笑了。

她?轻声道:“萧匪石,如今我什么都没了,爹娘走了,剑也丢了,身子也伤了,你满意了吗?”

她?只?觉得好笑,看见萧匪石,她?哪里还能不明白,自己变成这样样子是谁在背后动的手?

萧匪石并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林沉玉浑身是血的狼狈模样,在一片火光中抱起了她?,悄然离开?。

*

延寿十七年,二月二日。延平府县衙地牢走水,海外侯林沉玉时被关押牢内,不幸殒命,尸骨焦黑,躯体弯曲,面目已不可辨。

延平府百姓大恸,哭声三日不绝。十余万人于?城外久跪,布衣缟素,为海外侯之死申冤。

人死灯灭,泉下?无知。

*

林沉玉再醒来时,已经是三日后了,她?喘着气从梦里惊醒,摸索着在身边寻着什么,却碰到一只?手,她?有些惊住,顺着手打量去。

她?正躺在一梨花木雕着的闺阁绣床上,四面垂着云锦堆的红罗帐,角落里挂着香囊,颜色旖旎,香气甜腻,她?身上的亵衣已经换了,从白色换成了娇艳的嫩粉色,背后和?手上的伤口应该也被人处理清洗了,敷着药包着纱布,清清凉凉的让人觉得舒服。

萧匪石正坐在床头,一只?手耷拉在她?肩上,虚虚的揽着她?,垂着一双黑黝黝的眼看他,她?呼吸时连个声都没,好像个死人一般,冰冷冷的揽着她?。

“萧匪石?”

林沉玉一阵气血上涌,她?挣扎着要起身,却被背上的疼痛刺到,坐起一半又倒了下?去,她?直勾勾的盯着她?,喘着气道:

“你到底要做什么?我爹娘的死和?你到底有没有关系?火灾……又是火灾!我不信背后没有你的手笔。还有延平府,你把官仓里的粮食调到那?儿去了?萧匪石!”她?死死的盯着她?看,试图从她?淡漠的神色里看出丝情绪波动来:

萧匪石垂眸不语,只?是漠然的看着她?,似乎默认了一切。

“我自认我们?家待你不薄……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想?杀我我认了,为什么要对我爹娘?”

林沉玉只?感?觉如坠冰窟,她?咬着牙,一拳朝萧匪石砸过去,萧匪石躲也不躲,硬生生受了这一拳,闷哼一声。

“静养,不许动怒。”

萧匪石反手攥住她?的拳头,动作平缓却强硬,将?她?推倒在枕榻上,被褥掖好,冰冷的手触到林沉玉光滑白皙的脖颈,激起她?一阵震颤。

林沉玉还想?爬起身说话,却感?觉浑身没劲,一阵天旋地转,她?虚弱开?口:

“你给我下?了药?”

萧匪石也不言语,她?只?是离了床榻,居高临下?的静静看着她?,继而?转身离去。

她?穿着绯红的官袍,清瘦的身子几乎有些撑不起来,她?高了许多,也瘦了许多,空空落落的好似个鬼魂。

她?身上那?代表无边权势的红蟒袍,衣裳流光溢彩,又黯淡无色。

萧匪石伸手,白皙修长的指尖滑过雕着花的门扉,顿了一顿,余光瞥向房中喘着气的女人,对着门口的四个侍女开?口:

“看好夫人。若有一丝失误,提头来见。”

*

萧匪石出了房门,就瞥见了燕洄。

燕洄目光有些呆滞,不知在想?些什么,正站在院落里的梧桐树下?。

“愿天无霜雪,梧子解千年……”

他们?才见过两?面,可那?白衣少年给他的印象,却比多少朝夕相处的人都深刻的多。可再次听到她?,却是一则噩耗。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是谁动的手,因?这这样,才越发?感?觉到心寒。

他本来以为,林沉玉在萧匪石心里,是不一样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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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总该有软肋,不是吗?纵然她?杀了亲妹妹,杀了亲族同胞,向上骗瞒着帝王,往下?践踏着群臣,可人到底不应该有个底线吗?

好了,现在她?连作为底线林沉玉都杀了。

她?心里还有一丝善,一丝光吗?

燕洄忽然感?觉不寒而?栗,他自己不是什么善人,他也是个混账。可再恶的人,到底也喜欢亲近阳光。

萧匪石,竟然是连最后一缕光都能痛下?杀手吗?

萧匪石目光幽深起来:“燕洄,待会晚宴,安排你部?署的事情办完了吗?”

燕洄看向萧匪石的目光有些复杂,他声音依旧玩世不恭,可到底带上了丝冷意:

“见识了督公的心狠手辣,只?觉得胃里有些发?凉泛酸,身子不适,过些时候再去。”

“身子不适,回去叫随行太医给你调理调理。你是我一手提拔出来的亲信,晚间任务要紧,你身子更要紧。”

萧匪石站在屋檐下?,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伸手替他理了理衣领。

她?看似关心,实?则点名了燕洄的身份。他是她?一手提拔上来的,她?为上他为下?,她?要他认清自己的身份。

燕洄也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过激,失了言,他随即笑了,露出小虎牙,暧昧的眨眨眼,声音含笑:

“其实?是下?官舍不得离开?督公嘛。听小四说,齐平山昨儿夜里给督公送了个美貌姬妾,督公很是喜欢,一宿都宿在她?房里?难得见督公宠幸女子,我倒是有些好奇她?什么模样了。”

他对于?督公房里有女人,似乎不甚惊讶。

毕竟萧匪石当初为了与朝中各方势力权衡,是纳过几房妾室的,里面有女妾,也有男妾,大家摸不清她?到底喜欢男还是女,干脆都送了过来,她?都一应收下?了。

她?在宫里的时候也和?许多人勾结过,这些人里有侍卫太监等男子,也有宫女妃嫔等女人。大家都悄悄道,萧匪石生了双销魂手,无论男女,没有人能直着腰从她?床上起来。

因?此?萧匪石又纳了房中人,燕洄并不觉得奇怪。

萧匪石面色不变:“房中贱妾,纵花容月貌,到底是消遣的玩意罢了,不足挂齿。”

她?黝黑的瞳仁盯着他看:“燕指挥使若是寂寞难耐了,我把她?送你房里如何?”

“算了,督公的东西,我岂敢染指?”

燕洄还没娶亲,他一向嗜血,不重情欲。对于?萧匪石糜乱的宫廷生活,他向来敬而?远之。

他只?是轻轻一笑就拒绝了,潇洒的甩开?血迹未干的衣袖,迈步离去。

出得院落,他又回头,看了眼院里的梧桐树,梧桐树枯枝败叶,鸟巢也空了,他只?感?觉心里密密麻麻爬上来些哀愁。

“指挥使,要备马离开?吗?”

“走吧。”

燕洄收回目光,叹了口气,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调转了马头,摸了摸腰间的绣春刀:

“先去延平府的当铺一趟吧,最近本官耍累了刀,想?买把宝剑玩玩看了。”

第63章

侍女春雪担忧的看着院中悄然站立的女子。

她是老爷萧匪石三日前抱回来的夫人?。

女人?生的本就很美?,似乎受了很重的伤,每日都要昏睡很久,昏迷的时候,萧匪石会亲自为她施粉黛。

她的剑眉被老爷亲手铰了,修成新月的温婉模样?,鬓边的乱发也一应裁掉,露出芙蓉秀面来。她被涂抹上了厚厚的脂粉并胭脂,好似一尊脆弱又美?丽的瓷美?人?,呆呆的立在庭院里。

可春雪还是觉得,她刚来时候那不施粉黛的清隽面容,又自然又温和,好似天上明月皎皎,林间春风徐徐,让人?升起又敬畏又想亲近的念头。

比如今娇媚模样?好看的多?。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夫人?又在叹气了。

她自从?发现四?面都是铜墙铁壁和侍卫看守,逃跑无?望后,就一直呆呆的站在院里。

春雪揉了揉僵硬的肩膀,她是昨儿?才被买来伺候夫人?的,并不知道夫人?底细,只见?过一眼老爷,老爷年轻又冷漠,生的雌雄莫辨,阴郁难言。

喉结那儿?凸着一点凄凉的弧度,大家都喊她督公。

是个太监。

她想,夫人?嫁给太监,又被当金丝雀一样?关在这里,应该是十分痛苦的吧。

“春雪!你站了三个时辰了,快去用膳吧,我来替你看着夫人?。”她的姐妹秋霜蹦蹦跳跳跑了过来,春雪点点头,正要离开。

她离开时,扫过院里的夫人?,身?子一僵。

不对!那儿?只有一个外袍挂在树后!夫人?金蝉脱壳了!

“夫人?跑了,快追!”春雪如坠冰窟。

*

林沉玉穿着粗气,她蹲在屋檐上,看下看去,这萧匪石防着她跑,里三层外三层都是练家子的护卫看守,她再露出一只脚来,都会暴露自己。

她被喂了软骨散,加上用过刑,体力大不如前,手边又无?宝剑,靠的全是内力支持她。

一觉醒来,她面容被萧匪石改换了,从?那个清隽冷峻的剑客,变成了个千娇百媚的闺阁少女,纵然是熟人?在前,也决计认不出她来。

更何况,她现在穿着女子衣袍,梳着女子髻鬟,更没有人?能认出来了!

她只觉得匪夷所思。

萧匪石到底要干什么?又把她烧了,又把她带回来,梳妆打?扮成女儿?模样?。

她只感觉深宫淬炼下,萧匪石的心思越发诡谲莫测。

不过她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她要离开这里。

“下来。”

忽然说话,林沉玉动作一僵,她知道那话是对她说的,可她还没回头,就听见?噗的一响,有少女一声尖叫,再也没了声音。

那是刀尖入肉,夺人?性命的声音。也是林沉玉最讨厌的声音。

林沉玉缓缓往下看,就看见?萧匪石表情漠然,也不看自己,只是拈着雪白的手帕,擦拭着尖刀上的鲜艳的血。

其中?一位负责看守她的少女,瞪大眼睛瘫软在地,没了声息。

萧匪石擦拭干净了刀尖,低了手把刀搁在春雪的肩膀上,刀锋映着少女满是恐怖的容颜。

自始至终,萧匪石看都没有看任何人?,包括林沉玉。

她好像在面对个无?关紧要的闹剧,等待林沉玉去妥协一个已成定局的结局。

两人?僵持了一会,微风拂动,萧匪石手中?尖刀闪过锋芒。

林沉玉闭上眼,吞了吞喉头涌上来的血气,轻飘飘开口:“放开她,我下去。”

她纵身?一跃,萧匪石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下,一个揽身?把她抱了个满怀,林沉玉并不轻巧,往下坠落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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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

萧匪石惨白的面色更加阴沉了些?,似乎有些?不胜重量,闷哼了一声。

却死活不肯放手。

林沉玉瞅准时机,在怀里掏出袖中?刀,一刀朝萧匪石刺去,又快又狠,萧匪石微微偏头,脸颊上出现一道细长血丝。

“督公小心!”

十几个弓弩手架起来了弓弩,对准林沉玉。

他?们并不知道林沉玉身?份,萧匪石对外只宣称屋里的人?叫琼娘,是别人?送的姬妾,身?份早在半个月前就捏造好了,她暗箱操作的极为隐蔽,几乎没有人?知道她就是死在牢里的林沉玉。

“退下。”

萧匪石看也不看弓弩手,深邃而黑幽的眼看向林沉玉,她声音无?喜无?悲:

“杀了我,你永远也别想知道真相?。”

林沉玉闻言,收了刀,她挣扎着从?萧匪石身?上下来,一脸戒备的看着她:

“我们去房里,你老老实实对我说,一桩一件都不许瞒我,萧匪石。”

*

可到了房里,林沉玉又后悔了,这屋子实在修饰的旖旎,夕阳西下屋里一片璀璨昏黄,日影移到红罗帐上,锦绣上流着璀璨霞光,萧匪石坐在床头,手上把玩着床头的玉如意,白皙修长的指尖摩挲在白净玉上,暖黄夕阳懒懒洒上去,有些?旖旎意思。

这黄昏美?好的叫人?舍不得开口,毕竟黄昏后就是再无?温暖的黑夜了,她就这样?看着林沉玉,一言不发。

林沉玉只觉得如坐针毡,她实在受不了这昏暗又暧昧的氛围,更何况面对的是这样?一个仇人?:

“你到底要做什么,萧匪石?”

“过来。”她勾勾手。

林沉玉起身?,冷笑?,眼神恨不得杀了她。

“过来。”她强调,直勾勾看向林沉玉。

林沉玉嘶一声,视死如归的坐了过去,被萧匪石一把揽住腰肢,半滚在床上,她垂眸看着怀里人?,明眸皓齿,一如梦中?。

她微不可见?的喉结滚动,声音依旧淡漠:

“狡兔死,走狗烹。皇上疑心你林家要造反,他?已经容不下你们了,属意我杀了你们一家四?口。君命难违我只能照做。现在世间已经没有林沉玉这个人?了,她已经死在了延平府地牢火灾里。”

她声音一顿:“从?现在开始,你叫琼娘,籍贯梁州,今年十五,生辰是一月一日,是我萧匪石的房中?人?。”

“你对我有恩,我会照顾你终老。这辈子,除了不能出这个院子,你什么都能做。我如今权势已经滔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名为阉宦实则权相?,天下没有我兜不了的底,伸不到的地,你跑不了的琼娘。老老实实的待着这里,你做什么,哪怕是杀人?放火都有我护着……除了离开这里,我什么都能答应你!”

林沉玉只感觉面色一僵,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困于后院之中?,还是以这样?一种尴尬的身?份。可当务之急并不是她自己,她哪怕被困一辈子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爹娘!

“我还活着,可我爹娘呢!你真的杀了他?们吗?还有我哥哥,萧匪石!”

她急切的攥住萧匪石的衣领。

萧匪石却好似逗弄她一般,垂眸:“我倦了,今日先与你说到这里。”

她一根一根掰开林沉玉攥住自己的手指,合握在一处,轻轻放进被褥中?:“好好歇着,琼娘,晚间带你去赴宴,你还能睡一个时辰。”

“告诉我我爹娘是不是还活着!萧匪石!”

“琼娘,不要闹,他?们生死系我一念,你越闹我越糟心,他?们活着的希望就越渺茫。”萧匪石起身?,睥睨着她。

林沉玉面色一僵,她的心都在发颤,小心翼翼开口:“也就是说,我爹娘还有希望活着吗?萧匪石。”

她从?来没有这样?小心翼翼对萧匪石说过话。

可萧匪石还是不满。

“从?来没有一个姬妾敢直呼我名,琼娘,你已经不是侯爷了。”她居高临下的瞥她一眼,语气里带着警告。

林沉玉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个她从?小视为姐姐的女人?,她恍惚间发现萧匪石的面容变了很多?,可她并没有觉得惊奇,反而觉得,她应该就长这个不死不活的模样?。

在更九州的时候,萧匪石生的虽然不如妹妹美?貌,倒也清秀温婉,未曾开言先红了脸,她总是挑着细细长长的眉,涂着红红艳艳的唇,闻见?林沉玉唤她,抚着青丝回首一笑?。好似一朵风里盛开的荷花。

可现在的萧匪石,活生生的成了大家眼里一个奸宦应该有的样?子。

消瘦憔悴的面容,不阴不阳的面色,深邃的眼窝里那瞳仁大而黑,阴郁又诡谲,叫人?看着发怵。她身?上集了女子的心狠的男人?的手段,世间男女所有的种种恶毒的品质淬集于她一身?,相?貌上也显的雌雄莫辨了起来。

林沉玉只觉得这个人?好陌生。

她不是那个记忆里温婉的姐姐了,她是一个十足十的宦官,一个绝对的奸佞。

“萧匪石……”她囔囔开口。

“看来琼娘还没有认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萧匪石冷笑?,坐在床边,一字一顿开口:

“你现在不是高高在上的海外侯,你只是一个贱籍女子琼娘,只是一个阉宦的姬妾!”

“怎么,还不习惯你的身?份吗?非要逼着我叫你切身?体会,坐实了我们的关系你才能适应吗?”

萧匪石冷着脸,忽然伸手开始解衣裳,林沉玉面色一僵,意识到萧匪石动作后,她只感觉恶心的想吐,哇的一声吐了出来,直吐在萧匪石的蟒袍上。

林沉玉吐的不多?,只是呕清水,呕的眼睛发酸,咬牙切齿看向她:“你一定要这样?对我吗?萧匪……”

萧匪石压根不管她呕的难受,手指伸向了林沉玉的衣襟。

林沉玉终于换了语气,几乎是绝望的开口:“督公……”

萧匪石停了动作,漠然的看着她。

林沉玉擦擦眼角的泪,冷笑?起来:

“督公在宫里多?年,倒是男女不忌了起来,怕不是忘记自己不是男人?了。我是个粗鄙妇人?,装不出什么柔情蜜意的,男人?都不会伺候,更别说女人?。督公想在我身?上寻温柔乡,趁早歇了这个念头,去寻别的人?好。”

这段话里不知道哪里触犯到了萧匪石,她的面色一霎时可怖了起来,阴沉着脸,毫不掩饰眼里的杀意:

“我是个男人?你得伺候着,是个女人?你也得伺候着!就算我不男不女,这辈子你也得伺候着!”

她冷笑?:“怎么?侯爷做得,侠客做得,姬妾做不得么?琼娘天天嘴上说着人?与人?不分贵贱,兼爱平等,平时待妓女都宽厚的很,怎么自己做了姬妾,就摆谱子受不了了?”

萧匪石面色狰狞起来,声音带着讽刺,抬起林沉玉下巴,一字一顿道,狠毒毕露:

“收起你所有的高傲,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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逼我,一根根的打?断你的傲骨。”

她磋磨人?的方式多?种多?样?,暂时还不想用到林沉玉身?上。她在深宫多?年,心和手早已肮脏的。再纯白炽烈的爱意,在多?年的折磨里也扭曲的不成模样?了。

她并不想暴露自己的本性,在林沉玉面前。可她也不介意把她的本来面目漏三分给她看,去灭灭她的威风,打?压她的傲气。

林沉玉只觉得气血上涌,气的脸颊发红,她这辈子没有被这样?羞辱过,她爹娘位高权重,她自己世袭侯爵,这样?高高在上了十七年,从?来没有人?敢这样?羞辱于她。

她气的牙齿都在打?颤,双眸带血,死死盯着萧匪石。手开始悄悄摸索向尖刀——

“听说那位林侯爷的亲哥哥,现在已经走到了夔州府,夔州府有本督三万府兵。严守以待,兵甲周全,叫一个人?消失实在是轻轻松松的事情。”

萧匪石把她动作察觉的一清二楚。

林沉玉气的眼眶发红,她丢了刀,暂时妥协。

萧匪石拿走了那凶器:

“好好休息,晚宴前我来找你。”

*

萧匪石掩了门出来,瞥一眼门口面如白纸的春雪,语气恢复了那毫无?波澜的淡漠:

“好好看着夫人?。”

她并没有威胁春雪,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地上未干的血迹,浓重的警告意味溢于言表。

春雪浑浑噩噩的点点头,她当时都快吓昏过去,伙伴一霎时就没了气,死在她身?边,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死掉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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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夫人?跳了下来,她才有了小命。

她人?生头一次,对宦官的残虐有了直观的印象。

萧匪石推门进了书房,燕洄早已站在门口,他?今日穿的倒素雅,一身?淡绿衣袍,翠绿抹额穿过他?雪白的发带束起来,叫他?周身?狠戾消散了些?,倒显得有些?文弱书卷气。

萧匪石的目光扫过他?雪白的发带,一言不发,只是瞳仁幽深了起来。

她的琼娘真是好样?的,死了都能让人?念念不忘。

“晚上设宴,准备妥当了吗?”萧匪石挪开眼,手按在书房门环上,并不推门,显然她不打?算让燕洄进去。

说起来正事,燕洄神色肃了几分:“督公安心,都安排妥当了,夜不收带回来消息,柯尽忠带了一千精兵驻扎城外,显然防备着咱们。若不能今夜宴上当场诛杀,明儿?他?赶回福宁和他?私募的三万兵马回合,就是虎归山林!”

“霍媚娘一死,霍家已经快按捺不住造反的心思了,他?是霍家的连襟,想分个羹倒也自然。可想当土皇帝,也得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

萧匪石淡然开口:“传令下去,今夜,绝不能让他?活着离开晋安。”

“是。”

燕洄点头,正要离开忽想起来什么,站在台阶下回头看了看已经关上门的书房,他?面色一暗,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他?奔波了一天,在延平府的当铺里寻林沉玉的遗物——那把叫吟霜的宝剑。

可当铺老板告诉他?,那把剑已经被人?买走了。他?看了看那人?给老板的银票,票尾上赫然盖着一个萧府的戳印。

萧匪石已经把吟霜买走了。

燕洄若有所思的看了眼重兵把守的府邸,看向那密不透风的院落,单手托着下巴,深思了起来。

第64章

林沉玉睡了没一会?就起来了,一个怯懦的小侍女搀扶着她到梳妆台前洗漱,用篦子为她梳头?。

林沉玉觉得头发一紧,不由得蹙了眉。

“夫人疼吗?对不起,奴婢粗手笨脚的!夫人饶命!”

春雪忐忑的看向林沉玉,似乎自己惹了麻烦。

林沉玉并不在意,道了句无事,然后继续发呆。梳妆台是萧匪石命人用梨花木打的,正?面对开两门,面上四面装着锦绣围栏,正?中摆放一明晃晃的瑞兽菱花铜镜。

春雪有些不娴熟的打开匣子,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哪里见过?这些宝贝?

在春雪的认知里,村里最富贵的员外夫人头?上带着的黄金钗子就是最奢华最美丽的了,金灿灿黄澄澄的,她一辈子也买不起。

可?如今匣子里琳琅满目的摆着一匣子钗环珠宝,有镂金掐丝的珐琅步摇,翡翠白玉雕成的蝴蝶簪,点翠花钿整齐的码着,没有一件不是精美绝伦巧夺天工的珍宝,灯光映着这一匣的流光溢彩,照的人自惭形秽。

“好漂亮啊……”春雪不禁夸赞出声音。

意识到了什么,她红了脸道歉:“对不起夫人,是奴婢粗鄙了,奴婢从来没有见过?这些。”

林沉玉面容平静,语气却温和起来:“不怪你。”

这一匣子东西的奢华程度,具在宫廷用器之上,连她也有些惊讶。

“老爷对夫人可?真上心,有这么多好东西都留给夫人,听?说这府邸里的家具都是老爷新打的。”春雪感慨道。

林沉玉一愣:“你觉得给你好吃好喝,把你荣华富贵的藏起来,便是对你好吗?”

春雪并不知道他们的仇恨,只懵懂点点头?,她觉得夫人很?温和,胆子也大了些:

“难道不是吗?别说有人肯给我这么一匣子好东西了,就是肯给我碗肉吃,我都能跟他一辈子,当小老婆也成哩。”

林沉玉被她逗乐了:“出息。”

春雪笑的羞涩:“夫人别笑话我,我小时?候爹娘就被土匪杀了,哥哥嫂嫂把我卖到了秀才家做童养媳,前些日子秀才死了,我又被卖了,这么大,我还?不知道肉什么味道呢。”

战乱,旱涝,土匪,君臣猜忌自毁长城……

这些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林沉玉微微一愣,叹了口气,从匣子里拿出根朴素的白玉钗来,插到春雪的髻上:

“我手头?没有肉可?以给你解解馋,倒是能送你个簪子,及笄的小姑娘了,头?上光溜溜可?不好看,插只簪子才像样。”

春雪瞪大眼睛,红了脸羞愧难当:

“夫人,奴婢只是说说笑的!怎么能这样!现在奴婢能伺候夫人,有衣食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奴婢惶恐,这样会?折煞奴婢的!”

“一根簪子就折煞你了?就这胆量还?想给人当小老婆?”

林沉玉摸摸她的头?,声音轻柔,她缓缓起了身,身子疲软,依旧是没有什么力气。

春雪红着脸把簪子悄悄藏在了怀里,扶着林沉玉出了房间。

月上柳梢,林沉玉心里莫名升腾起一些不安来。

*

“夫人来了。”

宴会?设在八角阁中,林沉玉上了三层阁楼,一阵头?晕目眩,她把住了栏杆,向下望去,院里满是新栽的山石花卉,她凭着栏看了一会?,就听?见耳畔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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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声道:“琼娘。”

林沉玉回眸,耳上的硕大晶莹的明月珰映着月光,直直照进萧匪石眼里。

萧匪石喉结微动?,眼里多了丝林沉玉并不想读懂的光,她强硬的把住林沉玉的细腰,声音有些颤:“不要靠在栏杆上。”

她在害怕,怕那栏杆护不住她。

“贵客要来了,督公还?是松手吧,我没那么弱不禁风,掉不下去。”林沉玉冷眼看她。

春雪给她打扮的极为娇妍,不得不说她的骨相生的极好,做侠客时?自成一派风流;用胭脂水粉打扮起来,又是另一番鲜艳妖娆。

偏生她那双眼清冷冷的,眼里没有一丝情意,只叫人又爱她,又恨她。

萧匪石一言不发,只盯着她看。

忽然听?见身后有盔甲摆动?的铮铮声响,有青年粗犷的笑声传来:“哟,督公好情趣,我来的是不是不是时?候?”

林沉玉听?见声音浑身一颤,猛的从萧匪石怀中挣扎出来,抬头?看来人。

是柯尽忠!行都司的小将军!她的好友!她才写信给他,希望他能帮助海东青的父母平反。本想有空就去拜访他,奈何造化弄人,她现在已经“死”了。

不知道柯尽忠知不知道。

“琼娘,你失态了。”

萧匪石席地而坐,漠然的瞥了一眼林沉玉。

柯尽忠看见林沉玉,也愣住了,恍惚的盯着她看了一会?,意识到自己的冒犯后爽朗一笑:“恕在下冒昧了,夫人眉眼,似我一位故人,因此看的有些久了,还?望督公莫要怪罪。”

林沉玉想开口唤他。

冷不防被萧匪石死死掐住胳膊,她声音带着冷意:“注意身份!想想看你的哥哥。”

林沉玉气馁了,垂眸不去看这人。

萧匪石警告完了林沉玉,声音一慢,恢复了那不死不活的冰冷模样:

“既是眼熟就是有缘,小将军请坐。”

柯尽忠坐下,盔甲未摘,手摆在刀上,很?显然他在防备萧匪石。

“琼娘,敬柯小将军一杯酒吧!”萧匪石瞥一眼身边人。

林沉玉浑浑噩噩的起身,端起酒盏给柯尽忠斟酒,柯尽忠愣愣的看着她,林沉玉斟完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我陪将军共饮。”

她害怕,萧匪石会?在酒里下毒。

林沉玉仰头?,一饮而尽,这酒有些烈,辛辣入喉,滚烫惹泪,但应该是没有毒的。

她安心了。

柯尽忠忽然笑了,他僵硬的身子缓和了一些,取下头?上盔甲,面容有些放松:

“督公夫人好酒量,这一点还?和我那位故人有些相似!”

萧匪石抬眸,语气平淡:“小将军故人是谁?能让小将军引为知己,必然不是我家姬妾这般的等?闲之辈。”

柯尽忠面露惆怅:

“说起来督公应该认识,就是林沉玉林小侯爷,我才接到她的信,还?她的人情,给一对海盗兄弟平反,才料理完那件事,正?准备去延平看她呢,没想到半路上听?见她葬身火海的消息,真是天妒英才。没办法,这才又折来了晋安拜见督公大人。”

林沉玉就这样看着他,心里发苦,面上隐隐露出哀伤之色。

多年好友,纵然相对不相识,这滋味并不好受。

柯尽忠看着林沉玉,只觉得心里亲切的很?,继而笑道:

“算了,言多必失,尽忠冒犯了夫人,让下官自罚一杯吧!”

柯尽忠正?要饮了杯中酒,副将警惕的碰碰他胳膊:“小将军,小心酒水。”

柯尽忠一愣,他看着林沉玉,对着副将摆摆手:“夫人都饮了,我岂能畏畏缩缩?”

说罢,他一饮而尽了杯中酒——林沉玉亲自倒给他的那杯。

萧匪石静静的看着两个人饮酒的场景,瞳仁依旧是那黝黑深邃模样。

忽然,柯尽忠捂住了嘴,难以置信的看向了林沉玉:“酒有问?题,你……你这毒妇!”

他的面容扭曲了下去,还?来不及痛苦哀嚎,就倒下了。

事发突然,副将一把掏出了刀来,对准萧匪石,可?他还?没站稳,房梁外的锦衣卫杀手已然鬼魅般落下,手起刀落,鲜血溅在锦绣屏风上。

萧匪石在旁边坐着一言不发,面容平静,没有一丝波澜。似乎这一切的暴动?都入不了她的眼,她只将手臂立在撑在案上,托着腮看林沉玉。

她修长白皙手里拈着白玉杯,也不斟酒,也不饮酒,就这样用指尖拈着,摇摇晃晃。

*

林沉玉还?保持着敬酒的姿势,她僵在了当场,只感觉自己手中酒杯有千斤的重?量。嘴里的酒气也变得苦涩起来,她哪里还?不明白萧匪石为什么要带她来。

她要利用柯尽忠对自己的亲切,麻痹他,用一杯亲切的酒,温柔的要了他的命。

何其残忍!何其狠毒!

这场景诡异又凄美,八角楼阁四周围着美人屏风,风铃阵阵悦儿动?听?,桌前酒宴摆满了山珍海味。

而此时?窗外传来震天撼地的呐喊声,应该是萧匪石的人和柯尽忠的人交了火。刀光剑影,杀伐之声四起,可?以预见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惨烈之战。

侍女们上着山珍海味菜,屋内燃着清雅檀香,而外面是厮杀怒吼,是咆哮震天,是血流成河。

“阉党萧匪石!祸国殃民!残害忠良!兄弟们杀上去!将那厮千刀万剐了!不能叫将军的血白流!”柯尽忠的部下殊死挣扎,发出怒吼。

“保护督公!柯尽忠手下叛党,杀无赦!”隐约听?见燕洄的声音,冷静如雪,充斥着杀意。

杀……

林沉玉呆呆的跪坐在柯尽忠尸体前,她本就大病未愈,眼见昔日好友死在面前,唇上血色全无,额间的梅花妆也黯淡了下去,整个人好似枯萎的花。

人的耳朵是和思想贯通的,听?见林间风声便想到明月,听?见笙箫之音便能想到阁中美人。可?如今她的耳里唯有杀声滔天,眼里浮现的唯有暗红血光,残肢断骸……

她又想起来了延平旱涝,想起来了目光麻木等?死着的十几?万灾民;她想起来了她少?时?跟着爹娘走?过?的边境,玉龙雪山下清冽的月光照见满山的尸骸;她想起来少?年时?误入西宁卫的将军冢上,黄昏里漫山遍野的无名坟头?垂下肃穆阴影,铺天盖地朝自己涌来……

她想起来世间的种种,不过?生杀二字。

人亦有限,杀业无边。

打杀的声音弱了下去,想是一方胜利,一方败去。随着最后一声撕心肺裂的“奸佞阉宦!不得好死!”的怒吼,和刀剑入肉的闷声,一切归于平静。

萧匪石赢了。

轻飘飘的一个赢字,是踏着多少?鲜血换来的。

“琼娘,过?来。”

萧匪石的声音忽然响起,她朝林沉玉勾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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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沉玉抬起那清冷的眼,眼里血丝布满,她直直的看向萧匪石。

她眼里有怨,有恨,更多的是迷茫:

“萧匪石,你究竟要多少?人死,才肯收手?”

她远离朝廷,不想去掺和朝堂上的勾心斗角,军权交替的尔虞我诈。她只是想带着她的剑,带着她的徒弟,远离尘嚣行走?江湖。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遇到了人世间的漏缝,她就轻轻的缝缝补补,再拍拍手离开。

她只是想在江湖这个日月壶里,偏安一隅,度过?平静的一生。

可?萧匪石一拳打碎了这个日月壶,把她拽了出去,逼着她去看这血淋淋千疮百孔的人间,让她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延平十几?万的灾民被萧匪石当成弃子,她救了下来。

可?这次战争呢?可?以后无尽的屠戮呢?

林沉玉红着眼眶,往下看去。府外一地的尸首,看不见边际,空气中传来血腥的硝烟气息。

她悄然握起柯尽忠腰间的宝剑,摩挲着剑锋,她咳嗽一声,忽然为自己感到悲哀。她如今连力气都散去,连拿剑都觉得有些吃力了。这人世间还?有什么是属于她的呢?还?有什么是她能保护的呢?

贪官恶霸,奸宦横行,天灾人祸,无尽杀伐……她终于理解了佛经的那句话,这人世间没有一点乐,皆是刀口舐蜜。

摊开来看,众生皆苦。

“萧匪石,你恨我吗?”

“恨。”萧匪石几?乎是立刻回答。

“若我死了,你会?好受些吗?”林沉玉抬起清凌凌的眸子,这是她第?一次当着萧匪石的面流泪,眼里蓄满泪水,却没有一丝懦弱,目光决绝的看向萧匪石。

她单手挥着剑,忽的拔剑架在自己的肩上。

黑夜笼在她的肩膀上,月光被乌云遮蔽。

她来时?的路已被人斩断,未来的道她看不见光芒。

她深深的看了萧匪石一眼:

“虽不知道你为什么恨我,可?若是我的死能叫你欣慰,能止住你的杀意,哪怕一瞬。那就谨以此剑,终我性命。”

第65章

当——

她的剑无力落地,林沉玉扶着额头,那种感觉又来了,浑身无力,额头发烫,喘不上来气。

萧匪石夺下剑,她捏紧酒杯,一步步逼近林沉玉,黝黑的瞳仁里第一次有了这么强烈的情绪波动,似酝酿着多年的爱恨,浓烈的叫人害怕:

“林沉玉,你凭什么死的这么轻巧?你还在沉浸在济世救人的美梦里吗?你觉得你伟大吗?了不起吗?你很清高吗?”

她一剑挑起柯尽忠死不瞑目的头颅:

“你以为他是好人吗?柯尽忠,拥兵三万于东南,离自?立为王只有一步之遥!他一造反,涂炭的是整个东南。你救的十几万人,还不够他马蹄去踏的!就因为他现?在死了,所以你就觉得他死的忠烈,活的清高无辜了吗?”

林沉玉呼吸一滞,不敢置信的看向她。又看着柯尽忠惨死的面容,她脑袋一片苍白。

萧匪石居高临下的看着林沉玉:

“我知道,天底下就没有不恨我的人。我也知道,我为什么招人恨。自?我成为掌印来已有数年,天下大权尽在我手,天下生灵杀伐由?我。多少人和我勾心斗角,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可他们都死了,唯有我活下来了。”

“权谋道上,死者为英桀,生者为奸佞!本督宁为奸佞,不做良臣!”

她声音铿锵有力,一把?掷却了手中?剑,捅过柯尽忠的衣袖,插在地面。

燕洄隔着屏风缓步走来,他衣襟上衣摆上溅着深重血痕,腰间玉带几乎是血洗过一般,他面色肃杀,脸上再没有了寻常浅笑时露出的梨涡和虎牙。

他似乎受了伤,捂住胳膊,手掌渗了一手的黏腥液体。单手拎着绣春刀——

刀刃砍卷了,已经收不回刀鞘了,只能?拎着,滴滴答答的流了一路血。

“督公!柯尽忠部下尸骸适才派人数过,一千精兵系数灭尽!头颅尽砍下,要悬城示众吗?”

“将柯尽忠一人头颅示众即可。悬一千个头,你是要挂腊肉吗?”

萧匪石怒气回笼,又恢复了那不阴不阳的模样:“一千精兵尸首送回原籍,剥去盔甲充公,头颅贴上条子,挂上告示,要他们父母妻儿拿钱来赎回去安葬!一个人头要一百两,无人赎的话就去喂狗!区区一千人,这些?小事还要请示我吗?燕洄!”

燕洄愣了一瞬,低声道了句诺。

多好的算计呀,杀了人还要亲属来赎尸体。又杀了又赚了,天下好事都让她占了。

“至于柯尽忠准备造反的那三万子弟兵,降者不杀,充为军户,分而治之,预备着送往西宁卫等苦寒之地,霍家?回头反了,必然要经过西宁卫,西宁卫必须死守住。都说?柯尽忠手下将士尽忠职守,就让他们第一批扛去!”

萧匪石言下之意显而易见,不降者,杀无赦。降了,就留一条命去做牺牲。

林沉玉闭上眼,柯尽忠治军一向宽厚,无数府兵对他生死相随,他的兵血性刚强,不是轻易投降的。她几乎又能?预见,这是一场腥风血雨的屠杀。

“是。”燕洄低声应了一句。悄然离开了,临离开时燕洄隔着屏风瞥了一眼萧匪石怀里的人,透过屏风隐约可见那人身形羸弱,艳如?桃花。

他眼里流露出失望神色,单手按住砍卷了的刀,离开了。

*

“适才菜肴有些?热,如?今正好了,坐下用膳。”

萧匪石冷冰冰吐出几个字,重新盘腿坐下,用干净筷子细细的剥虾,她嫌筷子有些?慢,用搁在旁边的手帕擦了擦手后,直接上了手给她剥。

她把?虾送到?林沉玉嘴边:

“听说?琼娘近些?年不爱食炙肉,不知为何?本督给你安排的全是海鲜河味,尝尝吧。”

林沉玉看着她白皙修长的手,剥开鲜红的虾衣,露出□□紧致的肉来,忽然觉得有些?恶心,轻描淡写道:

“我不爱食炙肉,不应该问督公为什么吗?”

“我如?何知道?”

“不知道就算了,督公装不知,再怎么说?也是无用的。”

林沉玉疲倦的闭眼:“我累了,要回房歇息了。大人慢用吧。”

萧匪石声音冷淡:“琼娘,人不要给脸不要脸,我萧匪石这辈子从来没有这样伺候过人吃饭,你既瞧不起我这个阉人伺候你,就过来伺候我。”

她手一松,虾肉跌落案上无人理会,弃之如?敝履。

萧匪石面上没有什么表情,黝黑的瞳仁一眨不眨,却让人觉得越发残忍:

“本督最爱炙肉,琼娘,你亲自?给本督烤。”

说?罢抬眸看向旁边春雪,声音冷淡:“把?那台绿釉陶方炉抬上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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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炉下燃着火,滋滋着冒油,一股焦香扑鼻。林沉玉几乎是下意识的鼻子一酸,要呕出来。她手一颤,筷子夹着的炙肉掉落地上。

那些?个绝望的记忆涌上心头,她捂住口,撕心肺裂的咳嗽起来。

“掉地上几个意思?琼娘,重新烤!”

“夫人!”春雪想上前帮忙,却被林沉玉轻轻推开了,她眼眶通红,强忍着呕吐,又夹了一块肉放在炉上,血红的肉碰到?火热的炉面,发出瘆人的一阵响。

林沉玉面如?白纸,全无一丝血色。

她死死的盯着那烤肉看,似乎要克服着什么恐惧,颤抖的手也微微平静了下来。

不就是块烤肉吗?

萧匪石越是越是要折辱她,她越是要镇定。她不能?疯,也不能?闹。她不能?让萧匪石得逞。

冷静……镇定……

她脑海里浮现?爹娘的笑颜,浮现?哥哥宽厚温暖的背来,家?人是她的底线,也是她所有力量的来源。

“督公请用。”

林沉玉夹着一筷子烤好的肉,送到?萧匪石碗中?。

萧匪石仔细的看着她的面容,似乎想从她苍白如?纸的脸上看出破绽来,看了良久,她淡漠开口:

“看来琼娘还是不了解本督,本督喜欢,炙的发焦的肉,就跟火里烧出来的一般……”

“重炙。”

林沉玉愣了愣,半晌低眉,轻声道了句:“好。”

这一瞬间,她多想杀了萧匪石。

她想爹娘了,想哥哥了。她好想扑在他们怀里哭,可现?在流泪是没有用的,绝望蔓延上她的心房。她毕竟不能?倒下,她的爹娘生死未卜,哥哥一命悬在萧匪石一念之间。

她咬咬牙,捂住口鼻,逼着自?己看那血水淋漓的炙肉。

人世间再无海外?侯,可她没有一时一刻忘记,她是林沉玉,不是琼娘。

最后的最后,萧匪石还是没有吃那块肉,这顿饭谁也没有吃,她看着低眉顺眼的林沉玉,丢下筷子,面色阴沉的离开了。

她一离开,林沉玉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可她一日没有进食,什么东西都吐不出来,只能?干呕着吐清水。

春雪扶住她,林沉玉喘着气闭上眼,感觉到?少女轻轻按在她背部,声音怯懦的唤她夫人。

她露出一个苍白无力的笑来:“春雪,把?这些?吃的拿过来,到?房里吃了,你不是说?想吃肉吗?”

春雪摇摇头,流着泪把?她扶进了房间。

*

林沉玉似乎疲惫至极,回房就睡下了,春雪不敢打扰她,悄悄锁了门离开了。她端着那碗肉走到?了自?己住的厢房里,几个少女围上来,两眼放光,叽叽喳喳道:“春雪!出息啦!有肉吃啦!”

春雪嚼了一块,眼睛一亮,这肉又嫩又香,一点?腥气没有,实?在是人间美味!

可她眼前浮现?夫人那气若游丝的模样,忽然觉得这肉也没有那么好吃了,她把?肉分给了大家?。大家?吃完都瞪大眼睛:“怎么会这么嫩?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肉!比我家?里逢年过节买的还好吃!”

旁边一个少女冷哼一声:“没见识的东西们,拿这肉和菜市口的烂货比。这些?都是每天清晨底下官员们亲自?送来的上好的肉,自?然比菜市卖的强千百倍!”

她是伺候萧匪石的婢女,说?话傲气的很,大家?都不乐意搭理她。

春雪有些?疑惑:“可是我看夫人并不是很乐意吃的样子,她看见肉就想吐,是为什么呢?”

她瞥向旁边厨房的烧火丫头:“鱼儿,厨房现?在还有人吗?夫人一日没进食了,我想要不煮个白粥给她。”

那少女翻个白眼,冷笑:“她就可劲拿乔呗,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矫揉造作的婆娘罢了,还夫人呢,又不是明媒正娶的,不过是个别人送来的姬妾,你们还真把?她当主?子了?等哪日老爷厌了她,有她好看的。”

春雪愣住了:“夫人不是那样的人,夫人人很好的,老爷也喜欢她……”

她摸了摸热乎乎的胸口,她还活着,夫人还送了她一根白玉簪子呢。

旁有丫鬟冷眼拆穿了那萧匪石的贴身丫鬟:

“我看你是看见夫人穿金戴玉,眼红了吧?昨儿夫人从廊下走过,你眼睛就盯着夫人的衣裳首饰看。”

“就是就是,别怪我没提醒你,人贵有自?知之明!你是有几分姿色,可夫人那可是国色天香的人物,生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不说?,老爷还爱惨了她,没瞧见那宝贝劲儿?锦衣玉食的供着,里三层外?三层的护着,生怕夫人跑了。你要是对老爷有什么不该有的念头,我劝你还是早些?歇歇睡了吧。”

那丫鬟面色一红,似有羞愤。

春雪不敢置信的看向她,终于明白了她话语里的酸劲从何而来了:“你……你看上老爷了?那可是太监啊!”

还是个女太监!

那丫鬟哼一声,似乎破罐子破摔一般:

“太监又怎么样?得了手,什么荣华富贵没有?你们难道不喜欢荣华富贵吗?虚伪!”

春雪皱眉:“可是,她那么残暴……”

“残暴?她杀的人,不过是些?个不听话的贱人罢了,老爷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富贵人物,能?站在她身边,多威风呀!夫人身在福中?不知福,拿乔早晚寒了老爷的心。”她得意起来:“我温柔体贴,虽不如?夫人美貌,可胜在嘴甜,谁输谁赢还不知道呢!”

她还想说?什么,忽然有人来喊她给老爷烧水沐浴,她扭着纤腰,摇摇摆摆的走了。春雪担忧的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总感觉要出事。

“那小蹄子,该不会想趁着老爷沐浴,勾引老爷吧?”

“不知道,和咱们没关?系,散了散了……”

*

林沉玉在房中?,她悄悄将枕头藏在被褥里,反手锁了门,门口的侍女们都打了哈欠,她用绳索吊在房梁上,顶开屋顶瓦片,一跃跳将出来,一阵头晕目眩,猫着腰躲了起来,喘着气缓一缓。

体力大不如?前,可还能?用。

她睡了几日,精气神恢复了许多。对自?由?惯了的林沉玉而言,她不可能?一辈子囿于后院。

她得自?己救自?己。

内院外?院还是禁卫森严,萧匪石为了防她跑,几乎是布下了天罗地网。林沉玉感觉有些?棘手,正沉思着如?何逃跑。

忽然,一起凄厉的惨叫响起。

一个仓皇的身影从东厢房推门而出,连滚带爬慌不择路的跑了出来,她喊的实?在凄惨,好像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怪物!怪物啊!”

“滚!”

厢房内传来萧匪石的怒吼,声音阴冷,似乎在发颤。

林沉玉愣住了,她印象里面萧匪石从来都是平静的让人觉得可怕,即使有情绪波动,也绝不会吼出来。

萧匪石的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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吼依然在继续:“杀了!院子里的人,通通都杀了!”

林沉玉面容复杂,目光放在了东厢房上。

这个点?,萧匪石应该在沐浴,她极爱净,几乎容不得一日不沐浴,每日沐浴的时间都是固定的。

那个小婢女到?底看见了什么?

她口里的怪物,又是什么?

第66章

萧匪石独自坐在木桶里,鲜花布满着整个?木桶,她惨白的脸一丝血色都无,目眦欲裂,平时恍惚死人般平静的她,此刻呼吸都粗重了起?来。

若是熟悉她的燕洄看见,都能明白,督公暴怒了。

那一声怪物,好似捅破了什么见不得人的阴暗秘密,萧匪石半个?身子蜷缩在水面?下?,气的手都在发抖,她想起?来,却在听见脚步声时停了动作,就那样僵在那里。

林沉玉悄无声息的落在她身边。

萧匪石瞳仁一缩,声音凄厉:“林……琼娘你敢靠近!”

林沉玉刷拉一声掀开?厚厚的帘子,映入眼帘的是并不旖旎的一幕,萧匪石在泡澡。她款款走?进来,直勾勾看萧匪石。

萧匪石的身子一软,她用手拨着花,似乎想遮住什?么,依旧是那副不阴不阳的死人样,黝黑的眼阴森森的,直勾勾看着林沉玉:

“你再走?进一步试试看,你不要以为我不会杀你!”

“都是女人,怕什?么?”

林沉玉在她身前站定,萧匪石缓缓抬头,额头都是汗,因为紧张咽了口口水,林沉玉伸手,摸向了萧匪石的咽喉,她手指上有?薄茧,摸到那微弱的喉结处,萧匪石惨白面?色忽的渗出薄红来。

她眼角都带着红,好似被玩弄的良家少女,脸上罕见的出现脆弱之意,她压低声音,带着薄怒:“林沉玉!”

林沉玉面?露深思:“督公是女的,怎么会有?喉结呢?”下?一瞬,她一刀捅穿了木桶,水哗啦的直流而出,萧匪石单薄的身子就这?样暴露在她面?前。

林沉玉低头看去,彻底愣住了。

空气凝滞住,萧匪石不敢置信的看向她,反应过来后拼命遮住自己的下?身,可已经来不及了。她听见林沉玉满是诧异的话语:

“你是……阴阳人?”

*

林沉玉很久以前听澹台先生?说过,关于阴阳人的事情,起?因是延寿十年之时,京城发生?了一桩奇案,有?一人娶有?娇妻美?妾,外出经商三载归来,却发现妻子大腹便便已经怀孕,他质问?奸夫是谁,妻子却支支吾吾,只说是那妾所为。

丈夫怎么相信,只道妻子污蔑小妾,遂报了官。

后官府查证,那妾前门,竟生?有?肉柱。平时藏起?,与丈夫交*媾并不关碍,但亦可与妇人交*配。民间所谓阴阳人。

后来,那妻妾二人双双被赶出家门,听人说两人竟成了一对,去了新地方,拜堂成亲。

“人生?具两形者,古既有?之。大般若经中记载律有?五种黄门,其中就有?半月黄门,半个?月为男,半个?月为女。”

澹台先生?在军中为医,见多识广,曾经研究过阴阳人,说:“阴阳人男女器具皆备,可男女都难为,为女则胞宫浅薄,难以生?子;为男则精薄如水,难以授孕。大户人家夫妇,喜猎奇者,往往会买来,养做娈宠亵玩。”

林沉玉想了这?么多年也没?有?想到过,阴阳人竟在她身边!

可……林沉玉想起?来刚刚看见的那空荡荡的地方,欲言又止的看向萧匪石。

“阴阳人?琼娘真是高估我了。我现在已经不是了,男的部分,女的胞宫,我在入宫之时全部阉割掉了。如你所见,我现在非男非女,是个?怪物。”

萧匪石冷笑,不阴不阳的模样在灯下?愈发令人生?畏,在林沉玉的注视下?,她似乎破罐子破摔般,从水里缓缓起?身,再也不遮掩一丝一毫,将自己的所有?狼狈与不堪暴露在她眼前。

男子阉割的疤痕,失去的胞宫皱纹,对于男女而言两种惨无人道的酷刑痕迹,同时出现在了一个?人身上。

林沉玉愣住了,这?疤痕实在狰狞的让人恐惧,往昔只听过阉割男女的酷刑十分痛苦,十有?三四都会丧命,她不敢相信这?疼痛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该多难熬。

萧匪石看见林沉玉清澈的目光时,似又后悔了,一把?扯过外袍披在身上,她揉了揉湿乱的碎发,拉过林沉玉,把?她按在木桶上,陷在一片花中,她漆黑眸光暗沉深邃:

“不要对我露出那种怜悯可怜的表情!你爹娘当初也是这?种表情,你哥哥也是这?种表情!怜悯是人间最恶心的东西,怜悯完之后他们就能放心大胆的肆意为恶了,不是吗?他们口口声声说着人无贵贱,口口声声说着残缺也没?关系!口口声声给人希望!又遗弃我侮辱我,叱令我责骂我!甚至于不惜污蔑于我,逼着我离开?你!”

她看着林沉玉蹙起?的眉头,语气更冷:

“你为什?么要难受,琼娘?你应该庆幸啊,应该高兴啊!高兴我自残成为了一个?不男不女的人,高兴我把?自己弄成现在这?副残缺无害的模样,什?么都对你做不了啊!”

林沉玉脑袋嗡的一声,忽然想起?来了哥哥在船上有?意无意说过的话语:“哥哥绝不会让你和?残缺在一起?。”

他指的,应该就是萧匪石吧。

当年的事,难道另有?隐情吗?

萧匪石眼里盈着泪,泪却不多,只叫她黝黑深沉的眼里蒙起?一层雾,湿漉漉的发滴答水珠堕在林沉玉脸上,她眼里压抑着浓重的情思,冰冷又炽热。

她唤她名?字,不是琼娘,是林沉玉。

“庆幸吧,我已经毁了自己,林沉玉。若我是个?正常的男人,你早被我强上无数次了。”

*

海外侯死去,已经是第五天头上了。延平府已经恢复了昔日的日常生?活,丝毫看不出洪水的痕迹了,大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天气一日比一日暖,一派欣欣向荣。

自从林沉玉死了,齐平山便痛快了,他第一件事就是下?令让人河滩上的石碑,林沉玉三个?字通通敲掉,换上了自己的名?字。

齐平山冷笑,看着林沉玉三个?字在石碑上被抹去,又改写成自己的名?字,颇为得意:

“好你个?海外侯,家破人亡了,死了能把?功劳让给本官,也算是功德一桩!”

他仿佛已经看见了飞升的路就在眼前。昨儿夜里他已经写信请萧督公来体察民情了,书信里,他把?林沉玉的功劳一应揽在身上,又把?脏水一股脑的泼在林沉玉身上。

说她为富不仁,在延平鱼肉百姓,所幸苍天有?眼,将她烧死了。信已经寄出了,萧督公似乎非常感兴趣,派人传话说扫荡敌寇后,过两日就来。

齐平山乐的开?怀,他就知道,萧匪石听见林沉玉死了,一定会非常开?心!毕竟隐隐约约有?听到传言,两人不和?。

他喝了杯茶,哼着小曲,不知不觉就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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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平山再度醒来的时候,只感觉浑身冷侵侵的,他抬头看,自己居然躺在河滩里,被五花大绑了起?来,他刚想抬头,却被人用靴踩着头颅,一脚踩进河滩地里。

他呼吸困难,感觉到泥沙渐渐渗透进自己的口中,想吐吐不出,想呕呕不成。

“泥…是谁?”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被人当死狗一样踹了起?来,只感觉活过来了。颤巍巍抬眼看去,只见清冷冷的月下?,石碑旁靠着位少年,他一身缟素,略显单薄,手中正握着把?尖刀,一点?一点?的把?石碑上齐平山三个?字剜下?来,锐利刀锋刻在坚硬石头上,发出令人汗毛直竖的声音。

他一点?一点?的剜去石碑的字,一点?点?的凿,就好像在剜着齐平山的血肉,凿着他的骨头。

“你是谁!要对本官做什?么!快放了本官!本官可是朝廷命官!”

少年并不理他,只是一脚重新把?他踩入泥泞里,他继续凿。稀稀落落的灰落在齐平山脸上。

从齐平山的视角看去,少年生?的极美?,眉清目渺,艳丽如妖,眼角一颗桃花痣红如鲜血,艳似宝石。他眼眶是通红的,红的让人害怕,就好像他已经流干了这?辈子所有?的泪,再流便只能是血,他的眼里没?有?一丝亮光,有?的只是滔天的恨意。

齐平山三个?字终于被凿掉了。

少年俯身,蹲下?来看他。

刀锋也对准了他。

齐平山终于慌了:“不要!放开?我,本官给你钱给你银子给你女子,什?么都能给你!放开?我,不要不要杀我。”

这?一句,好像刺激到了他,他哑着声音笑了起?来:“什?么都能给我?”

“是的!什?么都行,只要你不杀我!”

“那你把?我师父还?给我啊!”

一霎时天地无声,明月黯淡。

顾盼生?眼里已经流不出泪了,他狰狞着艳丽的容颜,近乎癫狂的一刀凿下?去,他已经崩溃了,他可以少衣少食,可以活在不太平的乱世里,他什?么都可以妥协,唯独不能活在没?有?林沉玉的人间!

都该死!他们都该死!那些个?灾民该死!这?杀千刀的齐平山该死!拦着他去给师父收尸的老将军该死!

他自己也该死!这?人世间烂透了!除了林沉玉都该死啊!

林沉玉已经死了,这?人间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吗!

不对,死太便宜齐平山了,他忽然笑了起?来,只笑的让人毛骨悚然:“一刀砍了你,未免太便宜你了,前朝废了一种酷刑,一刀一刀的割下?你的肉,喂你吃,一边喂一边割,几千刀下?去,人就咽气了,好不好,齐大人?”

齐平山已经吓尿了,他知道少年并不是在撒谎,他在很认真的说话。他吓的裤子都尿了,瘫软在烂泥里:

“求求你,我错了,不要不要,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晚了,什?么都晚了。”

顾盼生?一脚把?他踹倒,踩着他脑袋,让他跪倒在石碑下?,他咬开?手指,用手面?无表情的在石碑上写下?三个?大大的血字:

林沉玉。

写完,他的指尖也被凹凸不平的石碑面?磨烂了。

他用那鲜血淋漓的手抚摸石碑,抱了上去,好像无助的孩子抱着唯一的依靠。他呜咽了起?来,哭的撕心裂肺:“师父,徒弟给你报仇,徒弟把?他们都杀了,这?延平府没?有?无辜的人!他们都该死,我杀了他们,一个?个?的杀好不好。你那么善良,一定会恨我的,对不对?”

“你要恨就恨我吧,恨死我了最好,恨我你就回来看看我,好不好?变成厉鬼我也不怕的,师父!你回来看看我好不好?变成个?风回来,好不好?”

夜深人静,清风无踪。

顾盼生?的泪干了,他低头看着血淋淋的手,喃喃道:“师父不肯回来吗?”

那他就只有?,杀了。

他回头,看向齐平山,一字一顿:“就从你开?始,千刀万剐,为我师父陪葬!”

他正要下?刀,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他漠然转身,就看见了叶维桢,他面?色肃然的看着顾盼生?,缓缓挪动着四轮车,从树林阴影中出来。

叶维桢面?色复杂的看着他:“桃花,放下?屠刀。”

他身上的戾气,让叶维桢都心里隐隐发怵。

叶维桢隐约感觉到桃花变了,如果放任不理,势必会酿成大祸,她的恨意太深,杀气太重。这?种人若为侠客,必灭门杀人;若为将相,必屠城杀人。

顾盼生?抬手,将刀锋对向了叶维桢,他眼里唯有?死寂和?杀意。

“我杀完他就来杀你,你以为你逃得过吗?叶维桢!”

“我知道,你痛失恩师必然锥心刺骨的痛。可这?不是你把?痛苦转嫁给他人的理由。你师父最讨厌的就是虐杀,她从来不会折磨别人,也厌恶那些个?酷刑。你如今将他千刀万剐的残忍杀死,你师父泉下?有?知,看见真的会觉得痛快吗?桃花,你是侯爷的好徒儿,想想看你的师父,想想看她的教?诲,她在世时,以她为师;她走?了,以她的言行举止为师。”

顾盼生?丝毫不为所动。

言行举止?他哪里还?敢回想。现在只要想起?林沉玉的微笑,她温和?的话语,那一袭白衣三尺青锋剑,他就痛苦的五内俱焚。

悠悠苍天,何薄于她?

他眼里越发猩红:“叶维桢,你不是我,你别想劝我。我算是看清楚了,这?天下?肮脏透了!林家世代忠烈,顾螭却对她心有?猜忌,要杀她;萧匪石忘恩负义,要杀她;玉交枝害的她险些身死人亡;延平十几万灾民被她救了,一句话都不敢说,任由这?个?狗官抢走?她的功劳!她是我见过唯一的一个?好人,却这?样委屈惨死在牢里!谁对得起?她!”

“无人祭奠她,无人想念她这?天下?对不起?她,我就要毁了这?天下?!”

“桃花师侄,你冷静冷静,你有?没?有?想过,纵被三番五次的欺骗抛弃,纵然遇到再大的困难,为什?么侯爷还?是微笑面?对,还?是热衷于缝缝补补这?个?并不算美?好世间呢?”

顾盼生?喘着气不说话。

“因为她喜欢这?人世间。”

叶蓁蓁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出来了,她披麻戴孝,手里拎着一个?灯笼,旁边的牧归手里捧着一大卷纸,他摊开?放在顾盼生?身边,那卷纸密密麻麻的写着小字,按着无数的手印,好似一朵一朵的小花,盛开?在枯黄的纸上:

“桃花,大家都记得她,都在祭奠她。这?是延平几十万百姓的亲手书和?印章,我只带了一份来,还?有?三十多卷在保长的家里。大家筹了钱,派人快马加鞭去京城替侯爷申冤了。还?有?数以百计的灾民,怀疑此事和?萧匪石有?关,刚刚已经闹去了晋安找萧匪石算账了,萧匪石你是知道的,普通人连直视她的勇气都没?有?,可他们就这?么去了,几乎是抱着死志。”

叶蓁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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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视着这?个?浑身戾气的少年,浑然不怕:

“其实,侯爷从来没?有?离开?我们。”

顾盼生?的眼里有?一瞬间的迷茫。

“有?一句话叫,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寿。”

“石碑可以被人篡改,可大家的记忆不会出错,只要人们还?在谈论侯爷的高义,侯爷就没?有?离开?我们。侯爷喜欢看见的是太平盛世,是百姓安居乐业的欣欣向荣的气象。她不喜欢看到虐杀,不喜欢看见战争,不喜欢看见你这?样刻薄又残忍的模样,你是侯爷最喜欢的徒弟,应该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叶蓁蓁眼里有?泪光:

“我们做不到让天下?太平,盛世和?乐,可至少要按照她的嘱咐活下?去,不要让侯爷失望伤心吧。齐平山该杀,可你不该虐杀,给他个?痛快吧,好不好?”

第67章

老将军赶到时,看见齐平山完好的尸首,只觉得惊讶。

他还记得顾盼生夺门而走的时候,几乎癫狂的模样,那?眼神他一个纵横沙场多年的人,看见了都发怵,顾盼生带着一把尖剜刀,雪白抹额束在额间,就这样砸开了门。夺了他的马离开了。

“你去干什么?”

“去杀人,把他千刀万剐。”

顾盼生在马上回首,面色如霜。

他坦白了和他说,老将军直皱眉,对于一个男儿来说,有血性是好事?,可对于一个很可能成?为?未来的帝王的人来说,这是劫难。

他今年才十五,就能虐杀他人。明日不敢相信他能造出什么孽来。战争本就是残酷的,因为?他的杀性让残酷更上一层楼,是他不愿意看见的。

而?现在看,他只是一刀结果了该死的人——齐平山。

还好还好,没有虐杀。

老将军送了口气,看向顾盼生。

顾盼生孤零零的坐在石碑旁,抱着膝,刀丢在一般,他紧紧的靠着石碑,双眼写满了绝望和痛苦,似乎那?是他最?后的依靠和温暖,他不忍离开。

他生下来父死母丧,被太妃殴打长大,又?在宫里饱受多年痛苦,一个人在人间流浪,无人关怀,苟且偷生了这么多年,才遇到一个真正对他好的人。

这也许花光了他一辈子的好运气。

现在她走了,彻彻底底的走了。到底是他不配留住山间月,林间风。

“盼生,死者不能复生,我们?是时候离开了,你还有未完成?之事?,等着你去做。”

老将军叹口气。

顾盼生沉默了很久,漠然看向他,什么都不说。

很久以来他都知道他要?干什么。可看见林沉玉离开的那?一刻,他忽然不知道,自己?做这些的意义是什么了。”

*

海东青跌跌撞撞的走在山路上,他身上穿着崭新的鸳鸯战袄,敞着领口,有些不伦不类,走到延平府外河滩上,他就看见了石碑下的顾盼生和衡山派师徒们?。

他扯了扯裤腰带,咳嗽一声,耀武扬威的走了过去,拍拍身上的鸳鸯战袄。

“瞧瞧,看看,威不威风?”

海东青神气的转个身:

“哈哈,侯爷写信给了柯小将军,替我们?家洗清了冤屈不说,小将军看我英武不凡,又?收了我做柯家军的亲卫!现在爷可是军官了。”

他嘿嘿一笑,有些意气风发:“小将军特批了我回来和林沉玉那?厮告别,她人呢?”

衡山派师徒欲言又?止。

海东青东瞅瞅西看看,剑眉一蹙:“人呢?是不是看见我成?军爷了,胆怯了不敢出来了?”

牧归开口:“侯爷走了。”

“去那?儿了?我去找她。”

“去……天?上了。”

“胡说八道,她能去天?上,母猪还能上树呢。”

衡山派师徒们?静静看着他。

海东青愣住了,他哟了一声,看了一眼石碑上血书的林沉玉三个字,有一阵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可他不愿意相信,僵硬的扯了扯嘴角:

“开玩笑不带开这么大的吧。都说祸害存千年,那?臭小子怎么可能……”

“二月二日那?天?,小侯爷被构陷入狱,当晚延平府县衙地牢走水,她没能逃出来……”

海东青抓了把短发,瞳仁一缩,哈哈大笑起来:“假的吧,别开玩笑了她是不是睡懒觉去了?我知道了,她给我承诺的烧鸡是不是没有准备好,不想?见我找个理由……”

叶蓁蓁叹口气,虽然他们?也是仇家,可在林沉玉面前到底是同样立场的,她指了指对面山头:“小侯爷埋在那?山上,靠路边的第四棵歪脖子树下面。”

海东青表情一瞬间变了,他站起来,一步一步的朝坟走去,眼里充斥着不可置信。

是假的!他不过去了趟行都司!他专程回来向林沉玉炫耀的呢!

他看见了坟头,莹莹灯光照见崭新的墓碑,他虽然没什么墨水,可林沉玉这几个字是他苦练过的——为?了在船上震慑她,恐吓她!

海东青忽然怒吼一声,脱下了鸳鸯战袄,露出热腾腾的健壮胸膛来,他红着眼眶,一把推到了那?墓碑,徒手就这样在她坟上挖了起来。

不远处的叶维桢,一个头两个大,他看看顾盼生,又?看着开始挖坟的海东青,叹口气。

“又?疯了一个……”

*

“你在干什么?”

顾盼生赶来,一刀砍在海东青手臂上,被海东青躲开,两个人针锋相对,顾盼生一把按住林沉玉的棺材,海东青抬着椁,两个人互不相让起来。

“小兔崽子,老子不见棺材不落泪!要?看你师父最?后一面,识相的滚远点!”

“你离开我师父坟头,让她入土为?安。”

顾盼生到底是读书人,纵使生气也文?雅很多。

海东青冷笑:“入土为?安?我要?是她得憋屈死了,活着的时候那?么自由那?么痛快,死了要?她待在这小小的地方,她岂能舒服?”

“再说了,我不信她真死了!我和她交过手,她多奸诈多狡猾一个人啊?怎么能轻易死了呢?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顾盼生微微一愣,海东青趁他愣神的功夫,一把掀开棺材板,他手上扣出了许多血,满是泥巴,也顾不得别的了,一把把那?烧焦的尸体拿了出来。

咔嚓,尸体骨头裂了。顾盼生想?杀他的心都有了。

海东青先他一步,用袄子兜着尸体就跑了。

*

“仵作大夫!替老子看看东西,验尸看看,到底是不是林沉玉!”

仵作大半夜被吵醒,就看见一个俊俏健壮的青年,兜着个东西跑了进来,一下子放在桌上,他揉揉眼,吓的魂飞魄散。

是一具烧焦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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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盼生也赶到了,他面沉如水,紧紧攥着拳头,眼神森寒似要?杀人。仵作看着这两个苦大仇深的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好在他是知道林沉玉的事?情,对这个尸体也不算陌生。

他开始摸着骨骼验尸。

“从骨头看,是十六七岁左右的少年男子。心口和头部的骨头隆起,确实?是习武之人的特征。右手握剑,骨节突出。老朽曾经查看过牢房的火势和其他人,当夜除了林侯爷外,其中也没有一个符合其中特征的,种种迹象看,应该是侯爷无疑。”

海东青眼里的光好像一瞬间熄灭了。

他静静的看着那?烧焦蜷缩的一团,忽然笑了:“好好好,死了也好。”

他又?用那?鸳鸯战袄把尸体兜了起来,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一句话也没有给仵作和顾盼生留下。

仵作打个哈欠,正要?关门,余光却瞥见了旁边的顾盼生。

顾盼生红着眼眶,眼神锐利如刀,正笔直的朝自己?看过来:

“老人家,您说刚刚的尸体,是少年男子,您确定是男子吗?!”

仵作不知他何意,可还是点点头:“烧焦后还是能看见男子部位的,侯爷是一位正常的少年。”

他还想?解释什么,少年忽然推开了门,跑了出去,他走的急切又?匆忙,好似要?追逐什么逝去的珍贵东西。

顾盼生心都在发颤,他呼吸急促了起来,上马后冷风一吹,他停了动作,似乎不敢置信般的掐了掐自己?胳膊。

林沉玉是女的!那?个尸体不是她!林沉玉还活着!

*

海东青又?把林沉玉埋了回去,他嫌弃鸳鸯战袄上的尸臭味,把袄子叠了起来搁胳膊上挂着,光着膀子往山下走。

牧归问:“你要?去哪里?”

海东青头也不回:“老子要?回去参军了,柯小将军的亲卫,威风吧!林沉玉这死人,说好的我老老实?实?干活,就给我烧鸡吃。”

他牙根发恨:“骗子!大骗子!”

牧归从旁边的烤炉上拿起只油纸包好的烤鸡递给他:“侯爷被抓走之前,嘱咐过我师父,等你回来了给你留只烤鸡。”

海东青扭头就走:“我不吃。”

不是林沉玉亲手给的,他才不吃。

眼前恍惚又?出现了那?个少年,他们?第一次相遇在海上,他抢了她的船。回头看时,她翘着脚坐在船顶的栏杆上,白衣似雪,侧脸清隽,细碎的鬓发被微风吹动,夕阳照在她周身,给她披上霞光。

她回眸朝他一笑,笑的温和,手却按在了自己?腰间的宝剑上:

“哟,你就是那?个海上最?凶猛的海盗,海东青?”

下一瞬,剑光如虹,朝他笔直的刺了下来。

海东青想?着她,心里有些恍惚,他不觉得自己?喜欢林沉玉,他感?觉自己?可能只是惺惺相惜罢了,他每天?都在遇见很多人,有丑陋的,有漂亮的,有恶毒的,有伪善的。难得遇到这么一个鲜活狡诈的人,能和他打架打到天?昏地暗,打完了两个人一起看日出。

可现在上天?收走了她。

他喉结一滚,看了一眼油腻腻的烤鸡,嗤笑一声:

“谁稀罕这破玩意,老子要?去当军爷了,吃香的喝辣的,前程似锦!青云直上!让他在地下羡慕死我!”

海东青头也不回的走了。

*

老将军叹了口气,天?快亮了,他重新看向顾盼生:“少爷,我们?该离开了,柯尽忠是我多年好友,我们?也该去找他汇合了。人死不能复生,你该振作振作了。”

回答他的,是马鸣萧萧的声音,顾盼生翻身上马,少年绝艳的脸上满是倔强,看向他:

“我不走了。”

老将军皱眉:“少爷,已经耽搁很多日子了。”

顾盼生声音沙哑:“在找到师父之前,您就当我死了,当我烂了,不用管我的死活。找到她之后,我自然会跟您离开,可在现在,我要?去找她。”

找不到林沉玉,他所有的人生都没有意义。

“你要?找谁?”

“找我师父。”

晨曦渐渐升起,顾盼生策马扬鞭而?去,凌冽的晨风吹动少年高高梳起的马尾,青丝缭乱迷了他的眼,为?了看清前路,发梢被他一把咬住。少年一袭白衣,衣袂翻飞如雪,正是林沉玉最?爱的那?副打扮。

他心里滚烫,眼角桃花痣越发灼然。

他想?,如果他能找到师父,他一定好好听师父的话,再也不阳奉阴违,师父说什么他听什么,只要?师父活着就好,旁的都不重要?。师父天?天?念叨的那?句话:“不轻人命,寸草皆惜”,他会刻在心里。

他不会再让师父留一滴泪,滴一滴血。

他知道,自己?是个天?生的恶种。不用人教,十来岁就会杀人。挑拨离间,借刀杀人,什么坏事?他都干过,他是个除了皮囊外,一无是处的蛇蝎毒物。

太妃找人给他批过命,说他以后富贵滔天?,杀业无边。

顾盼生从来不是好人,可是林沉玉从来都是。

顾盼生不喜欢这个烂透了的人间,可是林沉玉喜欢。

他就是装,这辈子也要?咬牙装下去,做一个好徒儿,师父喜欢什么,他就成?为?什么。这辈子有多长,他装多久,取决于林沉玉活多久。

他要?找到林沉玉,天?涯海角都要?。哪怕她已经死了,他要?寻她的尸骨,她活着,他要?寻她的人。

有好多话,他一直不敢承认,一直还没来得及说开口。

他心悦林沉玉,他的恩师,他这灰暗人生里唯一的一抹白色。

第68章

海东青迈着沉重的步子往回走,走?到一半,他就看见慌慌张张的军卫,他初生牛犊不?怕虎,一把过?去拍拍人家肩膀:“发生什么事了?这里头怎么这么乱?”

那人背着行囊,面色惨白:“柯尽忠小将军死了!被萧匪石那个奸贼杀了,消息传来,他绝对不会放过我们这些小府兵的!”

说着,他看了眼海东青的装束:“你也是新来的府兵吧!快跑吧!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说罢,他拔腿就跑。

海东青:“……”

不?是,他昨天才加入军营,正准备跟着柯尽忠大展宏图,施展身?手呢,今天就和?他说,老大死了?他要被杀了?

他低头看着鸳鸯战袄,忽然?觉得有些闹心。他知道府兵并不?是正式的官兵,只是类似于地方官自己蓄养的家奴,一切都看地方官眼色,现在?柯尽忠死了,他留下来就是挨宰的命,不?如早点散了。

这一天富贵还没享受呢,屎盆子?倒是先扣到他头上?了。

他看了眼鸡飞狗跳的行都司,咬咬牙,丢了鸳鸯战袄,离开?了。

他心里窝着一团火,一天之内,他知道了林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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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的死讯,又亲眼见证了美好未来的破灭,一时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揣着一把刀,径直离开?了行都司,徒步迈向晋安。

他要杀了萧匪石!

不?为天下不?为苍生,就为自己出口恶气。

*

一觉睡到晌午,林沉玉才悠悠转醒,萧匪石正坐在?案边批阅文书,正午光芒透过?窗扉照进来,竹影落壁,青红尚湿。

他曲着腿盘坐在?蒲团上?,儒冠玉带,蹙眉冷眼,手中的朱砂笔点写字,利落干脆,忽略他那略显萧瑟的喉结,还真以为是翰林大学士正挥毫圈点呢。

几乎是林沉玉睁眼的同时,他抬眸看向她,搁了朱砂笔:“舍得起来了?”

依旧是那副不?阴不?阳的语气。

林沉玉不?理会他,自从得知他的身?子?后,她对他最后一丝亲切也没有了。从小她都把她当姐姐,即使后来成为了仇人,姐姐这个?关系始终是一层朦胧的雾,替萧匪石遮着丑。

现在?告诉她,萧匪石是个?阴阳人。

那些个?携手共度的记忆,树下同卧,泛舟同游曾经的美好瞬间就灰败了。倒不?是林沉玉瞧不?起阴阳人,只是总有一种被欺骗的不?真实的感?觉。

很难言,很介怀。

“再休息几日我们回京城,先和?你说好了,我在?京城的八处宅院随你挑。住进去了就不?要出来了。这里的婢女仆人你挑喜欢的带走?,不?喜欢的就留在?这里。”

林沉玉精神恹恹:“我一天住一处行不?行,八处宅子?换着住。”

萧匪石似乎没有料到林沉玉这样回答,他沉吟片刻道:“可?以。”

末了又补充一句:“我回头再把京城几处园林秀美的宅子?买下来,你一日换一处都行,一个?月不?重样,也好。”

林沉玉:“”

她调转了话锋,小心翼翼开?口:“我爹娘可?有消息?”

萧匪石闻言,表情又淡了几分:“不?知。”

林沉玉叹口气,给他倒了杯茶,萧匪石愣愣的看着那茶烟。

她盘腿坐到萧匪石对面,语气真挚:“我们开?诚布公的谈谈吧,你之前说我爹娘兄长折辱了你,可?我相信他们不?是那样的人。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能再说说吗?”

直接打听爹娘是不?可?能的,倒不?如慢慢来。

萧匪石看着林沉玉端给他的那杯茶盏,捏紧了手,却不?去碰,提起这几个?人的时候,他语气冰冷:“没什么好说的,都过?去了。”

“仔细想想看,我们一起生活了也有那么多年,我爹娘的性格你应该知道,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萧匪石忽然?笑了,可?他的笑并没有让人感?觉温暖,反而让人觉得遍体发寒:

“你的爹娘当然?对你没有话说。你知不?知道,对你越温柔的人,对别人越残忍。他们视别人的爱恨如草芥,把你的爱恨玩弄于股掌之间,这就是伟大的父母之恩。”

他重新擒了笔,笔尖有些凝塞,遂轻轻哈气,让笔锋温热起来,笔锋重新点在?奏折上?,挥毫缠绵:

“如果我说,你对我的所有恨意,无论三年前还是现在?,都是他们一手策划一手安排的,你信吗?”

林沉玉下意识摇摇头:“不?可?能,我对你的恨意缘起于那场火灾,我哥哥半张脸都被毁了,怎么可?能是我爹娘策划的?”

她不?相信爹娘会毁了哥哥的脸。

萧匪石黝黑的瞳仁毫无波澜,映出奏折上?的工整字迹来,语气是难得的平静:

“所以我说,这件事没什么好说的,往事不?必再提。你不?会相信的事情,何必要别人再去赘述呢?”

林沉玉陷入了沉默。

她不?知道应不?应该相信他的话。

她忽然?不?知道接下来应该问什么了,她忽的想起来了他妹妹:“你的亲妹妹绯玉,为什么要杀她?”

“颠三倒四,问东问西。”

萧匪石对于林沉玉拙劣的转移话题能力嗤之以鼻,他点点头,当作回应。

“为什么?”林沉玉拿捏到了,只要不?谈自己父母哥哥,他语气就会平缓些。也许可?以从别的方面入手。

萧匪石深吸一口气:“你不?需要知道我为什么杀人,你只需要知道,我的刀下没有亡魂。”

“因为她花了十?万两白银?”

林沉玉想起来那本绯玉的私账,十?万两的巨额,不?可?能是萧绯玉负担得起的,唯一的解释就是萧匪石撑腰。

萧匪石依旧不?动声色,只是停顿的笔墨暴露了他的诧异:“你怎么知道十?万两的事?”

“我得了她的私账,她去年在?梁州挥霍了十?万两。”

“从澹台那里?”

“对。”

萧匪石冷漠的搁了笔,起身?:“他叔叔是个?聪明人,他却连个?账本都看不?好,说是男儿,如此蠢笨!活着做什么,早些死了好。”

他似乎对同龄的男子?,都有一种天生的敌意。

说罢,他也批阅完了奏折,抱着一沓,拂袖离去。

在?门口,他瞥一眼瑟瑟发抖的春雪:“愣着干什么?不?知道给夫人进膳?”

春雪恍然?大悟,拔腿就跑。

萧匪石皱眉,回头看了一眼低头沉思?的林沉玉,又看了一眼案上?的茶,喊住春雪道:

“慢着,替我把夫人泡的那盏茶,送到我书房来。”

春雪点点头,忽然?想起来什么,怯懦开?口:“督公,我昨儿和?夫人聊到晋安小吃,说到了隆武街头一家很好吃的太平燕,夫人言辞之间,似乎有想尝的意思?……”

萧匪石皱了眉,未曾理会她,径直离开?了。

*

萧匪石晌午用完膳,下午就离开?了宅院。

林沉玉等?的就是他离开?,她假意睡过?去,喊春雪来房里,然?后一巴掌劈昏过?去了她。

她换了春雪衣裳,改头换面,悄悄的潜入了萧匪石的书房。

她暂时还不?敢离开?萧匪石,因为她不?敢拿爹娘和?兄长的性命开?玩笑。在?确保爹娘和?兄长的平安之前,她只敢在?有限的范围内,尽可?能的获得更多的消息。

和?林沉玉的卧房相比,萧匪石的书房异常的简朴,唯有一个?堆满了卷宗奏折的斋中长桌,倚着墙的大书橱,旁边一处屏风,屏风后搁着张小小的美人榻,榻上?还有没叠起的薄被褥——这些天他都一个?人宿在?书房,即使是外出他肩上?的担子?也是沉重不?堪的,日日批阅公文到深夜,并不?去打扰林沉玉睡眠。

大户人家常见的水器字画,珠玉盆栽,一应俱无。

林沉玉在?书柜里翻找了很久,并不?能翻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她开?始思?考,一般的书房都是有暗格的,可?她翻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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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也没有找到蹊跷的地方,她开?始匪夷所思?起来。

*

“抓贼!有贼进来了!”

窗外忽然?一阵喧闹,林沉玉愣了愣,第一反应就是往屏风后面躲起来,她还没躲多久,就感?觉屋顶一亮,咚的一声,一个?东西落了下来。

她被人恶狠狠捂住嘴巴:“不?许出声!不?然?宰了你!”

林沉玉听见声音,有些诧异,她能感?受到那人炙热的体温和?起伏的胸膛。

很好,他乡遇故知,虽然?这时机有些尴尬。她一矮身?,轻巧躲开?那人的禁锢,看向来人。

海东青喘着气,瞪着她。

“海……”

“你是谁?”

林沉玉嘴角一抽:“你说我是谁?”

海东青看着熟悉的眉眼,拧起的眉头舒缓开?来,恍然?大悟,有些激动:“你是林沉玉的妹妹吗?长的和?她好像啊!”

林沉玉深吸一口气,放弃和?他沟通:

“我还是她姐姐呢!”

海东青冷笑:“原来你是她姐姐,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谁?”

“我是你弟弟的好朋友,是知己,也是他的债主!”海东青语气不?善:“他欠我很多东西!”

“欠你什么了?”林沉玉眼皮直跳。

“欠我好多只烧鸡!那厮答应我的,我帮他看孩子?她就给我烧鸡,到现在?鸡毛都没看见。”

“不?是只有半只吗?”林沉玉无语。

“利息,利滚利不?可?以吗?说好了给我半只,多少天过?去了?半只鸡生崽都能生半窝了!”海东青和?他算账,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瞪大眼睛看她:

“你怎么知道是他和?我说是半只烧鸡?”

林沉玉瞥他一眼:“你觉得呢?”

他还认不?出自己是谁,真是就是孬子?了。

海东青眯着眼笑了:“我明白了,姐弟同心,弟弟说什么姐姐知道是应该的,你们有些感?应互通也不?足为奇,就跟我哥哥骂人,我总是能第一时间感?觉到一样。”

林沉玉:“……”

真是个?孬子?。

不?管怎么样,他自己说服了自己,还深信不?疑。

“你怎么来了。”

“我丢了饭碗,来暗杀萧匪石,没找到他人,然?后被守卫发现了,误打误撞到这里来了。”

林沉玉心下了然?,她把海东青塞到了小榻下面,听着外面搜查的声音,很快就搜到了书房,林沉玉面色一变,拿起抹布沾了水,撸起袖子?,主动的推门出去了。

“发生什么事了?”她佯装不?知。

“好像进了贼,到处搜查着呢,有看见可?疑人士吗?”门口的守卫疑惑的看向林沉玉:“你是?”

“没看见什么可?疑的人。你们是新来的么?连我都不?认得?我是督公身?边贴身?伺候的婢女。正命令打扫书房呢,听见外面有动静才出来,”

林沉玉晃一晃抹布,叉着腰,倒真有几分刁蛮的样子?:“进了贼你们快去抓啊!书房重地,岂能有半点威胁靠近?再抓不?到贼!督公回来了,一定会拿你们开?刀的!”

她气势很足,唬的守卫一愣一愣。骗走?了他们,林沉玉啪的一声关了门。

她一把拉起海东青,脱了外衣给他套上?,声音严肃:

“等?他们出去后,到后院西厢房去等?我,现在?人多,天罗地网布着很难逃出去,去我那儿避避,待会人走?了,我送你离开?。”

海东青点点头:“不?愧是小侯爷的姐姐,重情义?!”

林沉玉:“……”

海东青顺手就抓走?了萧匪石书案上?的一本手抄书塞到怀里,打算当厕纸:

“哦对了,茅厕在?哪里?我先去小解再去行不??”

林沉玉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你要命还是要小解?”

“被抓住一时半会死不?了,但是人会憋死的,姐姐。”海东青拧眉。

“那你给我憋着!”林沉玉不?由分说的,用抹布拧成绳挂上?房梁,轻巧的一翻而上?,朝他伸手:“上?来!”

*

两个?人好容易躲开?内院的守卫,匆匆回到房间,林沉玉把海东青藏到了衣柜里,又把春雪拍醒了,春雪朦朦胧胧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见自己躺在?夫人床上?,吓的魂不?附体。

“对不?起夫人!对不?起!”

“没事,去把外面大门锁起来,出去看着不?要人进来,内院似乎进贼了。”

春雪忙不?迭跑了,林沉玉迅速锁了门,打开?衣柜,和?海东青四目相对。

海东青硕大的身?子?蜷缩在?衣柜里,剑眉微拧,鹰目如炬,直勾勾看着她:“你不?是林沉玉的妹妹。”

林沉玉挑挑眉,哦?这家伙终于要发现了吗?

海东青冷笑:“休想骗我,林沉玉只有哥哥,和?遍布天涯海角的情妹妹,哪里来长的一模一样的妹妹?早就听说萧匪石那厮对林沉玉心思?阴暗,爱而不?得,你一定是萧匪石养在?屋里,代?替林沉玉的赝品!”

林沉玉:“”

有时候她真的很想打人。

啪的一声,她关上?衣柜。

可?下一秒,衣柜被人强硬的顶开?,她被人一把拉住拥进了怀里,男人裸*露的怀抱散着火热的气息,让人逃无可?逃。高大的身?体把她禁锢在?怀里,一丝缝隙都不?留,他低头看她,目光里闪着炙烈的光,咧嘴笑道:

“我诳你的,林沉玉!我知道是你,就你那又嫌弃又臭屁的眼神,化成灰了老子?都认得!”

他亲昵的蹭蹭林沉玉额头,把她抱起来转了好几个?圈,俊朗的麦色面容笑的真挚,他压低了声音,哄着她:

“好好好!你小子?没死!真是太好了!萧匪石我也不?杀了,这劳什子?的军爷我也不?稀罕当了,我带你远走?高飞去做海盗,好不?好!”

第69章

“嘶……”

燕洄撕开胳膊上的衣裳,少年白皙精瘦的胳膊上露出狰狞伤疤来,因为疼痛,腕上青筋暴起,手都在发颤,他单手丢了沾满黑污血块的膏药,重新换了片敷上。

豆大的汗滴从他额头滴落,那日与柯尽忠部下一战,这伤疤入肉刺骨,实在是?难熬。

他看着?那伤疤,有一瞬间的失神。

他本来是个武馆的家仆,被人?逮住打到吐血的时?候,被萧匪石捡了回去,当做影卫蓄在麾下。他能爬到今天的位置,一是?萧匪石的提拔,二是?他手段够狠。

他对自己?的定位很是?清晰,萧匪石是?帝王的鹰犬,他是?萧匪石和帝王的鹰犬。

鹰犬是?不需要人?性的,只需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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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利爪。

当鹰犬失去利爪的时?候,就?是?它们被抛弃的日子。因此,即使是?伤筋断骨,他也不能喊一声疼。

他重新穿好衣裳,其实束紧腰带,咬紧牙关:“督公人?呢?”

“延平□□,昨夜齐平山死了,督公上午保举了新的长官,已经在路上了,大约明?日到。督公先去了延平,镇压刁民,顺便等着?他来。”

“齐平山死了?挺好,倒省的我亲自去杀了。”

燕洄对于他的死并不惊奇,对于新长官却觉得诧异:“督公保举了新长官?是?谁?”

“京城陈家的偏支,陈泗良。”

京城陈家是?霍家的死对头。柯尽忠是?霍家连襟,在东南雄踞一方?多年。霍家一直以来图谋造反,布局多年兵力财力都可敌国,势力实在是?强大,柯尽忠也打算捞口汤喝,招募了三?万府兵,雄霸东南,图谋什么不言而喻,他的势力在当地亦是?盘庚错节。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柯尽忠死了,可柯家的势力还?在,这就?是?督公头疼的地方?。

想根除他的势力,利用陈家和霍家的矛盾,让陈泗良来接手这烂摊子,也不失为一种手段。督公起用陈泗良,似乎也说的通。

这点,燕洄很快就?想通了。

可他感觉震惊的是?,这么大的事情,督公居然没有派人?会知他一声!

往日督公有什么事,总是?会先会知他。事无巨细,都会让他知晓,可今日却没有。

燕洄心思本就?比别人?敏感很多,他面色一沉,甩开飞鱼服裙摆,左手拎了绣春刀:“督公人?呢?”

“已经启程去了延平。”

燕洄面色更加阴沉,督公鲜少有不带他,私自前往别的地方?。今儿的安排,完全把?他排除在外,督公是?几个意思?

他匆匆离去。

却没有注意到,和他回话的部下,露出?丝回味悠长的笑意。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再牢固的院墙,也早晚会生出?间?隙来。

*

“燕指挥使留步!督公的宅院里面进了贼!从屋檐破开了督公的书房!经查看他偷走了一本督公的私账!”

燕洄脚步一顿,本要去追逐督公,他念头一改,来到了督公府邸,走进了内院。

督公院子遭贼可是?大事,回来了势必要发火,燕洄有些头疼。他巡视一圈问?:“你们可曾看见?到可疑之人??”

守卫面面相觑,摇摇头。

有一个人?犹豫开口:“适才在书房里,看见?了个杂扫的婢女?,很是?面生……她说她是?督公贴身伺候的人?儿,小的们不敢开罪于她,只能离开了。”

燕洄挑眉,心里有些些算计。他看了看书房方?向,对几个人?道:“你们去外院搜查吧,天罗地网布局起来,一只苍蝇都不许放走。”

几个人?离开了。

他在督公书房绕了一会,扫视了一圈,眼神落在了督公批阅完的奏折上。他手放下去想翻开,又收了回来。

督公的东西,他不能碰,不能僭越。

燕洄叹了口气,离开了书房,目光却转向了西厢房。

*

西厢房内

“你真的跟不跟我走?”

“我不能走,没确定我爹娘生死和我兄长安危之前,我哪儿都不能走。”林沉玉被他搅的头疼。

萧匪石那么个恶劣的性格,杀人?如麻,暴虐无端,她实在不敢赌。更何况他似乎对自己?的家人?恶意很深,她哪里敢跑?她都怀疑自己?一旦跑了,萧匪石就?能拎着?她哥哥的头颅,挂在城门口示众。

“那你就?在他家里,任由他欺负你?他是?个太监,心里扭曲,看不惯你阳刚大气,就?用脂粉钗裙让你男扮女?装,都这样折辱你了,这你能忍?”

海东青一副怒其不争的表情:

“林沉玉啊林沉玉,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擦脂抹粉,矫揉造作,真就?跟娘们一样了!你要支棱起来啊!”

林沉玉叹口气,别过?头去。

有没有可能,她本来就?是?女?的?

她觉得她和海东青交流不了一点,只好掏出?襦裙给海东青:“你不要管我了,我有我的算计,你换上这个,我送你离开!”

“男子汉大丈夫,不穿女?子装束。”

“那你就?死在屋子里,你不是?三?急吗?急还?不赶紧换了衣裳溜出?去。”

海东青最终还?是?屈服在了三?急之下,躲到屏风后面打算换衣裳,他刚刚脱了上衫,忽然听见?有人?敲门。

林沉玉和海东青都愣住了。

门上竹影重叠,隐约露出?少年的身影,绯袍灿烂,声音带笑:

“小夫人?在吗?在下督公部下,锦衣卫指挥使燕洄,叨扰则个。”

*

林沉玉感觉很荒谬。

她开始理解了一些个偷人?的妇女?,奸情败露时?的惊慌失措,她迅速把?半裸着?的海东青塞进衣箱里,威胁他不准说话。

海东青面色涨红:“能不能让我先出?去,我很急。”

“急你也憋着?,你想死吗?”

门外的燕洄咳嗽一声,似乎在催促,林沉玉整理了衣冠,才缓步走出?去。

燕洄看着?眼前女?子,忽的怔愣住了。这熟悉的眉眼和面容,他此时?要是?再不明?白,就?是?个傻子。

一丝喜悦溢上心头,这些天盘踞在他头顶的阴霾一扫而空,燕洄平生第?一回觉得,这个人?还?活着?,真好。

“请问?您是??”林沉玉不知道来者何意,只装不认识。

燕洄笑的灿烂,只露出?小虎牙来,他淡色瞳孔透着?莹润光泽,如狸猫般狡黠:

“小夫人?,不知为何,下官总觉得您生的面善的很呐。”

他步步逼近,反手合上了房门。拨开裙摆坐在凳上,笑眯眯看她。

他本是?来查盗贼的,却没想到有意外之喜。

林沉玉镇定自若:“燕指挥使还?是?放尊重点的好,无故来这儿,有何贵干?”

燕洄翘了脚,单手支颐,笑眯眯的打量她:

“和您叙叙旧,几日前我们在梧桐树下共叙良久,吟诗作对,不知道夫人?还?记得吗?下官还?记得夫人?教的一句诗,愿天无霜雪……下一句什么来着?。”

林沉玉叹气:“给我滚远点。”

燕洄噗的一声笑出?声来:“这句倒是?比梧子解千年更妙。”

见?他已经认出?来了自己?,林沉玉也懒得装了,她直截了当:“外面造了贼,你不去抓贼,来这里做什么?”

燕洄环顾房间?:“这屋子真是?个金屋,奢华的堪比皇宫了,藏侯爷倒也值当。”

他的目光停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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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箱上:

“小侯爷在督公屋檐下,自然知道利害关系。有盗贼进了督公书房,偷走了一份重要的东西。若不将他捉拿归案,督公发起火来,谁都吃不了兜着?走。”

燕洄起身,按住绣春刀,刀锋映出?少年带笑的灿烂面容,干涸的血丝为他笑容里染上些嗜血的寒意:

“小侯爷,您也不想看见?屋子见?血吧。”

林沉玉垂眸,并不言语。

就?在燕洄要拔刀的时?候,她忽然开口:“燕指挥使既然两头通吃,那为萧督公做事,也未必要尽善尽美?,不是?吗?”

燕洄眯眼:“您这是?何意?”

林沉玉双眸清明?:“指挥使受命于天,虽然锦衣卫挂靠在萧督公手下,可到底你是?直接受帝王旨意的。萧匪石权倾朝野,圣上能放任他一人?在外吗?若说帝王没有眼目,我是?不信的。”

她在试,能不能松动他的忠心。

燕洄又笑了起来,拍手称快:“小侯爷不愧是?小侯爷,可哪又如何?帝王有帝王的权衡之道,我也有我的权衡之道。萧督公是?我的恩人?,帝王是?我的君主,我夹在两人?之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心里还?是?清楚的。”

“您知道的,萧督公难道就?猜不到吗?我是?帝王在萧督公身边的耳目,又何尝不是?萧督公在帝王身边的棋子呢?两头通吃是?下官的本领,却不是?您挑拨离间?的理由,嗯?”

他尾音微挑,有些俏皮,刀锋顺势一转,刺向了衣箱:“小侯爷很聪明?,可您想挑拨离间?,还?是?省省力气吧。”

“住手!”林沉玉沉了脸。

“别杀!我自己?出?来!”海东青砰的一声打开衣箱门,自己?窜出?来了,他抓着?裤腰带,面色铁青憋的直哆嗦:“憋不住了憋不住了,我上个茅厕!”

他娘的,为什么他刺杀萧匪石之前,要喝那么多水。

他以后回去当海盗,第?一件事就?是?要嘱咐徒子徒孙,去刺杀别人?之前,不要喝水!

*

过?了一后,海东青面色舒缓的从屋后回来了,燕洄眯着?眼看他:

“小侯爷金屋藏娇,下次也记得要藏个漂亮的,藏这么个糙人?,实在有辱斯文。”

海东青沉了脸,正要和他辩论?,余光瞥见?燕洄身后的林沉玉,她眸光微动,对他做了个口型:

船上,前后夹击

海东青忽然想起来那段屈辱的记忆,被林沉玉和他那倒霉徒弟两个人?,前后夹击差点憋死。他脑里灵光一闪,故作乖巧背过?来,燕洄从腰间?抽出?铁链,三?两下绑了他的手。

下一瞬,海东青头往后一顶,直直的朝燕洄额头砸去,燕洄下意识往后一躲,不提防林沉玉一把?夺过?他手中刀朝他刺来。

两面夹击,燕洄倒也机灵,矮了身躲下去。

就?是?现在!

海东青反手勒下去,用手肘禁锢住他咽喉,燕洄拼命挣扎,白皙的脸蛋憋的通红,林沉玉拿住铁链一把?锁住他的手腕,对海东青道:“我制住他,你快跑!”

海东青赶紧挣脱铁链,却怎么挣都挣不开。

林沉玉拿刀砍也砍不开,知道这铁链应该是?玄铁做成的的,普通刀剑轻易砍不得,她只得把?燕洄整个身子翻过?去,用膝盖定住他身子,然后俯身去解海东青的铁链。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婢女?声音:“督公来了,要奴婢唤夫人?起来吗?”

来人?步履一停,声音淡漠:“不必打扰夫人?,我自己?进去。”

屋内的三?人?,都把?这声音听的清清楚楚。

大家一霎时?都傻眼了。燕洄不敢置信,萧匪石,不是?说好了去延平了吗?要是?知道萧匪石没离开,他打死也不敢来找林沉玉啊!

*

三?个人?一齐怔愣住了,林沉玉最先反应过?来,把?这两个人?推到,想藏到屏风后面,冷不防燕洄挣扎起来,海东青也在扑腾,拼命往旁边躲。身子一崴,把?她扑在了身下。

萧匪石踹开门的时?候,就?看见?了这样一幕。

海东青正压在林沉玉肩上,短发凌乱,双手被铁链锁着?,铁链一头正被林沉玉掌控在掌中,林沉玉吃痛,单臂撑地支撑着?自己?,膝盖正死死的压着?趴在地上,满面通红的燕洄。

大家都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萧匪石。

萧匪石也在看着?他们。

他漠然的看着?三?个人?纠缠在一起的身影,青黑的眼眶越发阴沉,漆黑眼瞳扫过?被压在林沉玉身下面色潮红的燕洄,又落在半裸着?胸脯压着?林沉玉的海东青身上。

最后,他眸光凝在了因为扭打,而有些衣裳不整的林沉玉身上。

萧匪石看了很久,慢慢的踱步进了房间?,将怀中的鼓鼓囊囊的棉布包裹丢在桌上。

他并没有去延平,而是?去街上买了太平燕——春雪说林沉玉想尝的东西,买了裹好带回来。

他白皙的手上青筋微凸,打开了棉布包裹,太平燕热气扑鼻,一股香味弥漫开来,氤氲着?他的面容。

萧匪石的语气无喜无悲:

“本督去给你买宵夜,你倒在家潇洒了起来。怎么,玩的可还?尽兴吗?”

第70章

灯火阑珊,人影悄然。

林沉玉面色镇定的在屋里,和萧匪石对坐吃太平燕,这东西又叫肉燕,她听春雪说起来,是这地方有名的?小吃。春雪小时候能吃到一碗热腾腾的肉燕是不可能的?,还?得等哥哥碗里漏一两个给她尝尝味道。她描述的?极香甜,好像是一辈子都能记住的?美味,听她说的?,林沉玉也有些馋了。

没想到萧匪石真的买回来了。

可林沉玉吃的并没有很香甜,她觉得这太平燕的?皮很?有嚼劲,比馄饨更香,却没有香到让人一辈子?难以忘怀的?程度。

“怎么,不好吃吗?”

萧匪石坐在桌对面,又在批阅文书,看?见林沉玉神情恹恹的?面容,开口?。

“没有,味道很?好。”林沉玉违心的?笑道:

“督公?带回来的?东西,味道自然香甜可口?的?。”

海东青和燕洄都被?带下去了,她现在心里还?有些发虚,除了讨好萧匪石,暂时没有别?的?妙计。

她难得的?奉承,却让萧匪石冷了脸。

灯火里映着他漆黑的?瞳孔,如墨色棋子?般莹润又冷静,他薄唇绷的?很?紧,下巴隐隐发青,令人凄楚的?是这并不是胡须的?痕迹,只是灯火辉映下的?阴影。

萧匪石不动声?色翻过一页文书,笔尖用力批了个阅字:

“你不必奉承我?,强颜欢笑,口?是心非,只会?让我?觉得虚伪。”

“督公?莫要冤枉我?,我?说的?大实话。督公?家的?饭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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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没得说,一日三餐不带重样的?,我?在督公?家才几日就感觉胖了一圈呢。”

林沉玉强忍着一剑砍翻他的?冲动,她一向能屈能伸。

回应她的?是一声?冷哼,他转过身去批文书。

林沉玉也是个有气性的?:“好话不喜欢听是不是?非要听歹话?”

萧匪石回过身,目光阴沉:“怎么,两句话就装不下去了是不是?”

林沉玉叹口?气:

“我?好言好语的?,督公?阴阳怪气的?,长此以往,人心可是会?被?伤到的?。以后在一起的?日子?那么长,督公?一定要这样拧巴吗?非要我?恶言相对您才舒服?我?是无所谓,我?怕你先被?我?气死。”

在一起。

萧匪石眼里浮现迷茫,他就好像个刚刚获得无价之宝的?穷光蛋,紧紧的?把宝贝藏起来,他构思好了把宝贝藏一辈子?,却没有想好怎么样和它相处。

可下一瞬听见死这个字,他笔锋一颤,死死盯向林沉玉,冷笑:“我?还?没死呢就盼着我?死吗?告诉你琼娘,就算我?死了,你也别?想逃开。”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声?音更冷:“我?知道你为了什么,不就是那两个奸夫吗?我?倒是小看?你了琼娘,平日里一副清高模样,碰一下你就寻死觅活的?,原来你玩起来倒花样多!只不过单单嫌弃我?一个人罢了。”

林沉玉叹口?气,她感觉萧匪石比海东青那厮还?难沟通。他总能从一个字里曲解出很?多不善的?意思来,让他往东他向西,让他打?狗他理解成撵鸡。

“你少污蔑我?,我?清清白白的?,和你说了十来遍了,这只是场意外萧督公?!”

林沉玉从下午开始就和他解释,解释的?口?干舌燥,他还?是一点都没听进?去。泥人也有三分火气,她吃完太平燕搁了筷子?,冷笑:“您别?一个劲指责我?,燕洄与我?说,您花样更多呢,来者不拒男女不忌,后宫多的?是你的?”

“燕洄和你说这些做什么!”萧匪石捏碎了手中笔,是活生生捏碎了,木渣刺进?血肉而不自知。

“这难道是什么稀罕事吗?天下谁不知道督公?的?德行?”

萧匪石想反驳什么,却发现自己并不能反驳,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都说了我?和他们两个什么都没,单纯的?朋友。是您疑心生暗鬼。自己的?风流韵事一大堆,偏生逮着我?的?误会?念叨。督公?倒是严于律人,宽以待己。”

萧匪石眼里有一丝迷茫,他问的?问题很?奇怪:“你很?在意我?的?过往吗?”

“嗯?”林沉玉疑惑。

“燕洄那小子?胡说八道。我?在宫里,在微末时为皇后所欺,毁了嗓子?。为攀附权贵,伺候过四五个人,有男有女,可他们没碰过我?身子?,都是我?用工具让他们爽利的?。我?身子?虽然残缺,却是干干净净的?……你放心,他们都已经付出代价来……”

“现在的?我?再不需要靠伺候人去活命了,你安心。”

萧匪石撒了手,支离破碎的?笔掉落一桌,他用血淋淋的?掌心抓了抓头发,喃喃开口?。

林沉玉微微一怔。

他一个人在宫里,两年的?时间从一个黄门爬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掌印,自阉去了男女的?部?位的?痛苦还?不算,宫里势力诡谲多变,他的?路能想象到有多艰辛。

她不理解之处就在这里。

人世间有那么多路,为什么他一定要走上这条不归路呢?

她到底不是他。

“我?和你担保,这些事情以后不会?再有了,从前的?事我?实在无能为力,你真的?那么介意吗?”

萧匪石目光阴冷依旧,盯着她。他心里似乎有一团火,一簇希望在平芜的?心田上悄悄升起。

她在意自己的?过去吗?

人对于毫不在意的?事物是不会?给予任何关怀的?,她在意他的?过去,是不是就说明,她心里还?是有一丝他的??

可看?见她的?目光时,他心里微小的?一簇希望瞬间熄灭了。

她目光清冷而惆怅,明明面对面坐着,眼神却落不到自己身上。

林沉玉心里装着很?多人,亲人,朋友,唯独没有他。也许曾经有吧,后来她轻轻松松就把他剔除出去了。

萧匪石又恢复了那副不阴不阳的?模样,后知后觉的?,他手心传来刺骨的?疼痛,他再不去看?林沉玉,捏着手转身离开。

*

他离开后,林沉玉觉得心情烦躁,起身收拾乱糟糟的?屋子?。

打?开衣箱,她在一堆衣服里,瞥见了落在缝隙里的?一本手抄本。

她忽然想起来,这是海东青顺手从萧匪石房里拿走的?书,他三急,准备拿来当手纸用,可能是不小心落在了衣箱里。她粗略的?扫了一眼,里面都是萧匪石抄写?的?古文,并没有什么稀奇的?。

她将书本收拾出,摊开放在桌上,正临着风,吹动书页哗哗作响。

她瞧着那些书,思绪不由?得飘飞了。

*

萧匪石读书时,是从不记笔记的?。

他记性好,天姿又高,素来博闻强记。澹台先生讲学?,向来是分两日。头一天讲授文中的?词句典故,命她们回去背诵。第二日检查完背诵并释意后,再开始讲解。

林沉玉虽然记性好,奈何她囫囵吞枣只背诵个文章,字里行间的?意思是一窍不通,被?打?了几次板子?后学?乖了。先生讲解词语的?时候,她就把意思记下来,日积月累,笔记记了一箩筐。

私塾里,她和萧绯玉两个人都是奋笔疾书。

唯有萧匪石的?笔墨,一动不动。她似乎懒得去记笔记,也懒得写?什么字。

一堂课下来,墨凝如镜。

第二日先生问的?时候,他对答如流。连澹台坞都称赞他,过目不忘,记性过人。

他曾经感慨萧匪石:“可惜你是个女子?,若是男儿,必能弱冠登第,位列翰林群贤。”

林沉玉低头看?向书,百无聊赖的?翻开,里面有一张书笺,上面字迹清隽,写?着八个字: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如今看?这八个字,只觉得讽刺。

*

林沉玉表情淡漠,轻轻翻开了第一页。

“初,郑武公?娶于申,曰武姜。生庄公?及共叔段。庄公?寤生,惊姜氏,故名曰‘寤生’……”

林沉玉认得出来,这是左传的?开篇,隐公?元年里摘录的?名篇:《郑伯克段于鄢》。

将的?是郑庄公?同?其胞弟共叔段之间的?故事。郑庄公?之母讨厌郑庄公?,却偏爱弟弟共叔段。想要让弟弟继承王位。可惜长幼不可废,还?是郑庄公?继位了。继位后其母贼心不死。多次替共叔段谋求过分的?封地金银,遭到朝臣的?强烈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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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庄公?却异常纵然这个弟弟,几乎是有求必应。甚至将京地都封给了弟弟。

有朝臣来劝诫,他只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

在他的?万般纵容下,其弟日益骄纵,终于野心膨胀,想要欲夺国君之位。庄公?便以此为理由?,一举讨伐了共叔段,平定了心头大患,与母亲恩断义绝,誓不相见。

林沉玉看?了一遍这文章,只当温习。

她翻开第二篇,愣住了。

依旧抄写?的?是这篇文章。

第三篇第四篇……林沉玉将整本手抄书完完整整的?看?了一遍,发现密密麻麻全部?抄写?的?是这一篇《郑伯克段于鄢》,一遍一遍的?抄下去,足足抄写?有百余遍。

皆是萧匪石亲手书下,一字一句,清秀娟丽。

暮色四合,林沉玉拿着那手抄本,只感觉一股凉气涌上心间来。

*

郑庄公?和共叔段,哥哥一味溺爱,捧杀了弟弟。

映射到他身上,不就是萧匪石和萧绯玉的?关系吗?千娇百宠的?把妹妹宠大,然后借口?杀之。

一直以来,她都认为是权势改变了萧匪石,高处不胜寒,权利越大,感情越淡漠,萧绯玉可能触及到了她的?底线,他才杀了妹妹。

可如今看?,很?可能在更九州的?时候,萧匪石就已经在预谋这一切了。

这书写?了有些年头了,笔墨都淡了颜色,这书应该抄了有些年头了。

一想到他每天白日温婉和善,和妹妹一同?玩耍,宠着她捧着她,到了夜间就开始奋笔血书,一点点的?谋划着杀掉妹妹的?场景。林沉玉只觉得遍体?发寒,直打?了个寒颤。

她对于萧匪石的?心狠手辣的?程度,认知更上了一层楼。

*

府邸地牢。

“掌灯。”

萧匪石声?音穿过深邃而悠长的?黑暗长廊,回音绕壁,灯一霎时亮了,照向深不见尽头的?地方。他就这样停在刑室外,抬手提灯,照见室内的?血污。

“督公?……”

燕洄趴在凳上,少年衣裳褪至臀上腰线处,露出背部?和精瘦的?腰身,背部?一整块红肿,鲜血淋淋,他嘴里咬着衣摆,见萧匪石来了,吐了衣摆。挣扎起身,要对他行礼,却被?萧匪石按住了:

“伤这么重,见什么礼?免了。”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按在了燕洄受伤的?胳膊上。

燕洄一霎时白了脸,豆大的?汗滚落他脸颊。

他明白了,督公?还?是对于他接近林沉玉一事,耿耿于怀。

下午的?事情,督公?并没有罚他,只吩咐把海东青拉下去关起来,是他为了打?消督公?疑心,自请受罚,命人打?了自己二十大板,向督公?请罪。

却没想到,督公?还?是介怀。

他咬着牙扬起头,笑的?露出梨涡来:

“多谢督公?关怀。”

萧匪石将他扶起来,拍拍少年的?肩,他手里拿着的?是上好的?金疮药,递与他:“你是本督的?心腹,你的?身子?需珍重,燕洄,本督不过一声?气恼,并未怪罪与你,你何苦呢?下次不许再自残了。”

燕洄敛眉诺了一声?,心里却如明镜清朗。

督公?这样说,就是真的?怪罪于自己了。

萧匪石看?着少年喘息间,滚动的?喉结,眼里闪过晦涩之意:

“你可知本督为何不愿意让你接近她?”

“恕属下愚昧,着实不知。”

“你也不必和我?打?机锋,你知道的?,圣意难违,皇上妥协与霍家,要林家灭门,可我?受过林家恩惠,我?得护住林家,就算护不住全家,唯有她这一苗香火得抱住。本督要的?是她长命百岁,万无一失。”

萧匪石话锋一转:“而你,并非本督不信你,可我?们都心知肚明,你半只脚在我?这衙门当差,半只脚又踏在养心殿里。本督信得过你别?的?事,唯独这件事,我?不敢赌,你会?不会?告密。”

燕洄浑身一震,他忽然明白了。

原来萧匪石是在这里防着他!现在外面的?“林沉玉”已经死了,是萧匪石故意做出来的?假象,就为了欺瞒皇上,欺瞒霍家。

万一自己将林沉玉还?活着的?事情,告密于帝王,一切努力都付诸东流了。

他立刻下跪表忠心:“督公?放心,属下若是泄露小侯爷消息半点,叫我?死无葬身之地!”

萧匪石微俯身,垂了眸,掩饰中眼中的?杀意:“山盟缥缈,海誓亦不可信。”

“那督公?要属下如何证明忠心?”

“留个孩子?下来。”

燕洄如遭雷击:“啊?”

“我?子?嗣单薄,我?妻却不能骨肉伶仃。你对她有意,这点我?早就看?出来了。准你三夜和她欢好,留下子?嗣来。”

萧匪石忽然笑了,诡异的?是他眼里一丝笑意都无,阴郁而森然,恍惚鬼魅:

“这孩子?是我?困住她的?,也是牵制你的?。你若是背叛了本督,它就是下一个伯邑考,你也可以尝尝亲生子?的?滋味,嗯?”

燕洄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艰难的?吞咽下口?中血水,只觉得寒气侵体?,冻的?他心发寒。

他彻底明白了,这孩子?就是萧匪石的?工具。他知道自己从小就喜欢孩子?,知道林沉玉对孩子?也是心慈手软,他就需要一个这样的?工具,一是拿来威胁林沉玉,老老实实的?听话;二是把自己拉下水去,帮着萧匪石瞒住林家秘密。

他如何敢答应?

“督公?美意,属下惶恐,属下一介贱命,如何配得上林小侯爷?”

萧匪石收了笑意,反手把着提灯的?杆,挑起他下巴:

“配得上?真把自己当个玩意了?你不过是本督拿来配个种的?东西罢了,还?肖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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