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仗剑斩桃花 隔江人在 88707 字 2024-03-01

叶蓁蓁眼眶一红,他摸摸女儿?的头:

“蓁蓁听话,我的腿已经断了,再不?能保护好你们,我们已经折损了那?么多人,若是去?海南再辗转回家,不?知道中途还有什么劫难,我们再也经不?起任何的意外了。”

牧归也点点头道:

“是,而?且我们久别未归,衡山派怕也人心动摇。回到衡山派后,第一是治师父的腿,看看有没?有什么生?机。第二是安定衡山派人心。”

“即使师父断了腿,我相信衡山派的大?家还是愿意奉师父为尊的。如果不?愿意,到时候由师父再牵头另外选拔掌门继承人就是了。”

钱为一边嚼糕点一边开口:“不?一定哦,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人走?茶凉。咱们多的是魏敏那?样的人……”

他感叹:“像我这样忠心耿耿的徒弟可?不?多了。”

砰!他的头被牧归狠狠一打:“师父只是腿残了,不?是命没?了!”

“哦。”

叶维桢轻笑,可?笑里有不?少苦涩之意在:“算了,天下岂有不?能舞剑的掌门,我回去?就吩咐下去?,让门派中长老准备,重?新选拔掌门就是了。”

叶蓁蓁双眸含泪:“爹爹还没?堂堂正正的夺得武林盟主呢,腿就这样断了……”

“人命如此,不?必叹息。再说?了,为师还有你们在,你们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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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新秀,以后的武林大?会,就看你们这些衡山弟子了。”

叶蓁蓁和牧归点点头,目光坚定。

钱为目光呆滞,啊?

他这个三脚猫,也算新秀啊!

“侯爷今年还参加么?”

叶蓁蓁忽然想起来什么,有些紧张的看向林沉玉,林沉玉吃饱喝足,正悠闲坐着呢,听见问话,自然而?然的摇摇头:“不?去?。”

叶蓁蓁松口气。

她话锋一转,微微一笑:

“不?过,那?个时间?如果我在梁州的话,我会去?当个看客,给你们摇旗呐喊。”

“侯爷接下来要去?梁州?”

“不?,我打算去?一趟西宁卫,去?找爹娘,再看看去?什么地方耍一阵子。”林沉玉瞅一眼哥哥。

叶蓁蓁眼前一亮:“那?我们可?以顺路呀侯爷,您先去?衡山,到我们那?儿?做个客,我们再派人送您,再往西北直上?到西宁卫去?!”

叶维桢也点点头:“若得侯爷大?驾光临衡山府,必以上?宾之礼相待。”

“哥你怎么说?。”林沉玉瞥一眼哥哥。

“想去?就去?,既然如此,修整几日后我们离开。”

*

罢了晚宴,林沉玉打个哈欠,她三四日没?好好沐浴更衣了,打算烧水洗个澡,她踱步去?了厨房,拍拍顾盼生?肩膀:

“桃花,洗完了碗,记得帮为师烧个水。”

“侯爷!衣裳在哪儿?呀?我也想洗个澡,换个衣裳。”叶蓁蓁在厨房外,俏生?生?的喊她,林沉玉冲她一笑,低头嘱咐顾盼生?:“桃花,多烧点水。”

顾盼生?擦拭盘子的手一顿,清凌凌的凤眸就这样抬起来,斜斜的瞥了一眼她,昏黄灯火下,他睫毛垂着阴翳,桃花痣微动,似乎想说?什么。

“侯爷!”

叶蓁蓁从?窗外探进个头,冷不?防被拴在窗户上?的玉米棒子串打了一下,捂住了头:“哎呀。”

“小心点,疼不?疼?”

“疼!”叶蓁蓁到了更九州,又?娇气回去?了,她皮肤确实白嫩,被打了一下额头一片红。

“明儿?把玉米棒子给你炖了,替你报仇。”

“好啊!我们那?儿?还会把玉米粒掰出来,放在柴火灶里,会爆出来!我们就捡起来吃,侯爷要不?要试试?”

“好……”

林沉玉话音未落,就听见刀砰的一声。

她回头,就看见顾盼生?背影落寞,菜板上?滴落了血,她走?过去?,一把拉着顾盼生?的手,只看见他手背破了一刀,真往外渗着血。

“怎么这么不?小心?”

顾盼生?垂着眸并不?看她,叶蓁蓁也凑过来:“桃花妹妹没?事吧。”

顾盼生?心里升起一股戾气来,他余光晦暗的瞥了一眼叶蓁蓁,叶蓁蓁被他眼底的狠厉吓了一跳,那?么漂亮的小姑娘,眸光怎么那?么的狠毒?

她得罪过桃花吗?

“师父,我疼。”

下一瞬,他又?忽然怯生?生?的溢出呻*吟来,叶蓁蓁定睛看去?,他眼里哪里还有狠毒?分明是水灵灵的一双漂亮眸子,黝黑的瞳仁流光溢彩,秀美微蹙,桃花痣一低,说?不?出的楚楚可?怜。

她有些呆愣,刚刚是她看错了吗?

他这一声疼,林沉玉心都要碎了。她吹吹顾盼生?的手,拉着他离开:“好好好,不?洗了不?洗了……”

顾盼生?垂泪:“不?行,我还要给师父和叶小姐烧水。”

“不?烧了不?烧了,咱们去?包扎一下。”林沉玉看着那?一道伤口流出血滴,心疼的不?得了。

说?罢,带着顾盼生?离开了,林沉玉匆匆嘱咐了一句叶蓁蓁:“叶小姐自己烧点水去?洗吧,盆在你的院子后面晾着。”

“哦。”叶蓁蓁呆呆的看着两?个人离开的背影,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一般切菜的时候才会被菜刀割到吧。洗碗怎么会割到手呢?

第42章

“呼,下次小心些。”

林沉玉给顾盼生用布条缠到手上,系了个蝴蝶结。顾盼生呆呆的看着蝴蝶结,不说话,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割了手就在房里待着?,我去泡个冷水澡算了,再不洗头上都要结砖了。”

林沉玉身上有些瘙痒劲,极其想沐浴泡一下水,顾盼生手割了,林沉玉也不好叫他烧水了,哥哥去忙着给叶维桢熬药去了,她自己又懒劲犯了,不想烧水。

思来想去,干脆去揽星阁后面的池塘泡一泡。

她说走?就走?了,哼着?歌谣心?情颇好,徒留顾盼生发愣。

*

没过一会,叶蓁蓁来敲门,声音清脆又甜:“侯爷,我来拿衣裳啦,您在吗?”

顾盼生忽觉得?有?些不耐烦,他开了门,就看见少女笑眯眯的,看见是他愣了愣,左顾右盼道:“桃花小妹妹,侯爷呢?”

顾盼生摇摇头,并不言语。

“哎,她答应找衣裳给我,她说在衣箱里面随意拿两件,我能进去拿吗?”

顾盼生眸光一暗,他并不想让叶蓁蓁接触林沉玉的任何东西,想着?他开口:“我给你拿。“

拦住了她后,顾盼生回到大衣箱前,衣箱是枣木做的,刷着?暗红的漆,狮头锁环应声而?落,这衣箱搁的都?是林沉玉旧日衣裳,并不在她屋内,而?是放在了楼下隔间,正巧顾盼生就住在这,颇为方?便。

他随手拿了一件淡粉衣裳,依旧是一股灵香草的气息,和自己身上的衣裳味道,如?出一辙。

顾盼生神?色微凝。

忽的,他的目光停留在了衣箱的一脚微微一愣。

那是个微褪色了的艳红肚兜,揉成一团塞在那里,满箱子鹅黄青绿的衣裳中,它是最扎眼?的存在。他心?头升腾起一股莫名恼意来,眼?里戾气几乎要控制不住。

这又是谁拉在林沉玉家中的?

等等……

他眼?底闪过几个字来,鬼使神?差间他将肚兜展开,摊开看那几个字。

肚兜很有?些年份了,绣着?个虎头虎脑,张牙舞爪的小狮子,可这些都?不是重点,他看向肚兜的下面刺着?的小字——

延寿元年五月廿日子时,欣闻悬帨,手绣赠之。宝婺星起,桂华盈香,惟愿此子,福寿绵长。

悬帨……

礼记曰“子生,男子设弧于门左,女子设帨于门右。”

古人生子后,是男是女表示不同。外头人看见也好分辨男女。主家悬弧为子,悬帨则为女,同理弄璋为男,弄瓦为女。

这悬帨二字,摆明了新生儿是女非子。

延寿元年,是十六年前……他的师父今年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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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岁。

他又想起来一些细节来。

在船上时他摸到的敏感又纤细的腰肢;他们兄弟二人站一处时,林沉玉和林浮光整整差了一头;还有?这满衣箱的少女衣裳,也和师父身量不差……

顾盼生的脑内好似轰的一声,他手心?捏紧了那肚兜,直到听见叶蓁蓁的声音时,才松手。

他的脑海里,鬼使神?差闪过一个念头来——

“桃花,找到了吗?”

叶蓁蓁半天不见有?人回,忽的一声顾盼生从里间走?了出来,他双眸微红,抿着?唇不说话,丢下一套衣裳给她,然后径直的离开了。

叶蓁蓁莫名其妙,她看了看衣裳:“哎!桃花妹妹!你拿错了!你拿了两件襦裙给我!我怎么穿啊!”

*

林沉玉舒舒服服的靠在山石边,这小塘里的水是活水,从山上清泉引下来的,颇为清冽,她洗了把?脸,一把?扯去了玉冠,满头青丝披散如?瀑。

脱了束胸,她顿时感觉一阵神?清气爽。

自大来了月事后,她就没离开过束胸,生怕被人发现什么端倪,平时习惯了这份束缚,直到解开时,她只觉得?舒服的头皮发麻,那种无?拘无?束的感觉只叫她觉得?,自己这么多年吃的都?是什么苦啊。

她低头看看山间沟壑。

不及山峰巍峨壮丽,倒也如?小土坡般玲珑。

她这辈子大抵是成不了亲的,要这些东西也没什么用处,她不甚在意这些个虚无?缥缈的沟壑。

她隐约记得?萧匪石的沟壑也不甚大,她发育的比林沉玉更迟缓,萧绯玉亭亭玉立的时候,她还是那副干瘪模样,村里有?小孩骂她瘦排骨。直到十四五岁,她才微微长起来些。

想来虽同为女子,每个人的身子,是不同的。

她不去想那个恶人,轻轻的搓了搓皂角,低着?头开始搓头发。

月光柔柔的照着?她的脊背,点滴水光映着?她白净光洁的肌肤。湿湿的碎发搭在她浑圆的肩头。

她的身子比寻常女子更修长,苗条又挺拔,脊背的曲线弯着?好看的线条,肩宽的恰到好处,不会叫人觉得?过于厚重。往下那线条流畅的收到腰腹间,隐约能看见她纤细有?力?的腰肢,再往下就没入清冽的水中。

回家后,她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这摘星阁后又人迹罕至,她嘴里不禁哼出歌谣:

“长刀大弓,坐拥江东,车如?流水马如?龙,看江山在望中……”

没了故意的压低嗓子,她本音透出一股透亮的韵来,又高昂又带着?女子独有?的柔意。

风动月影摇,水波涟漪,林沉玉洗罢了发,将发披散在身后,轻轻揉搓起身子。月的倒影碎成一点点的银辉,摇荡在她身下。

*

她洗罢了澡,舒舒服服睡了一觉,此夜,却?有?人彻夜不眠。

顾盼生一头扎进水盆中,他喘着?粗气,望向镜子中的自己。

他头发湿漉漉的,些缕发丝黏腻在他测验上,眼?眶微红似胭脂色,撩人而?不自知。他睫毛上沾着?水珠,薄唇紧抿,有?水滴自额头顺着?他雪白肌肤滴落嘴角,又滴落了下去。

他的喉结还没来得?及掩饰,突出一节显眼?的弧度来,他也不刻意低着?头紧着?背作出矫揉造作的姿态,而?是大大方?方?的展露出来,那独属于少年的气息和野性。

俊美似妖。

水已经抑制不住他了,他看着?水盆的水,满心?满眼?又想起来了刚才惊鸿一瞥的旖旎风光,他又惶恐,又好似发怒了一般,一剑砍翻了水盆。

水泼落地上,他自虐般的攥紧了水盆边缘,尖锐的部分刺破他的肌肤,流出的鲜血和水混合,滴落地下。

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从浑身颤栗的愉悦快感里,保持些微的清醒。

滴答……

这声音叫他脊背一颤,他眼?前又浮现了池塘里,水滴滴落她肩头的声音。

女的……女的……

他以为师父是男人时,他还能欺骗自己,自己对?林沉玉只是孺慕之情,是孩子对?父母,对?恩师的感情。

可当?他看见林沉玉背影的那一瞬,他所有?的欺骗都?一霎时土崩瓦解了。风刺过他肌肤,虫啃啮着?他的血肉,好似无?数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嘲笑他的虚伪,他的自欺欺人。

顾盼生靠着?床边,喘着?气坐下,他红着?眼?眶,垂眸看着?腿间。

他头一次如?此失控。他只感觉周围一切都?在嘲笑他捉弄他:

你骗得?了自己的心?,却?骗不了自己的身体!

这一切荒谬而?离奇,他心?乱如?麻,眼?前的景是虚幻泡影,可闭上眼?,他脑海里浮现的全是她。如?雪花般扑满了他的心?。雪地里抱起他的林沉玉;酒宴上谈笑风生的林沉玉;船上拔剑如?虹的林沉玉——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的占据了他的心?。

她哪里是个师父,分明是心?魔。

女的……

他捂着?脸,低声笑起来,明明嘴角是勾着?的,可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就好似整个人割裂开来,美艳里带着?似恐怖……

最让他感到后怕的,并不是她占据自己的心?。

而?是自己,打?内心?深处升腾起一股隐秘的喜悦,一股子占有?的冲动,一股子恨不得?将她揉碎进血肉的快感。

他不是那些个心?口不一的伪君子,他做不到骗自己。

他想,他完了。

*

顾盼生低眉,他的感官现在极度的敏感起来,衣裳上残留的灵香草的气息,若有?若无?的勾着?他的思绪,他弓着?腰,捂着?脸埋在被子里,柔软的被子有?些发旧,似乎是被人用过多年的旧物件,他的耳廓红的发烫。

他只感觉自己好似个见不得?人的小偷,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窃取着?来自她身上的残存温暖和柔软。

他喘着?气,额头沁着?微汗。

窗外一阵鸟鸣,他眼?神?忽然清明起来。

太妃曾经和他感叹过一些关于情爱的事。

他那时还小,深夜,小小的一点人,端着?跪在蒲团上。即使是夜间乘凉谈心?的闲暇时候,她也严苛的用帝王之礼要求他,不许他放松。她要他把?帝王两个字刻进身上的每一个角落。

“他的第二个孩子也夭折了,活该,不是正统的东西,终究配不住那位置。听说他发了顿火,那黄家的女儿已经哭死过去了。”

“说起来黄家,他们家还有?一个小女儿,等你登基了,匡扶了正统,可以把?她选入后宫,当?个嫔妃,他们家还是颇有?威望,能助你一统天下。”

老太妃的浑浊的眼?泛着?锐利的光,一点一点的割在他身上,扳指上的玉如?她的老眼?一般浑浊,泛着?油光:

“老相术给你算过,批了你的八字,说你命里带龙,前半生坎坷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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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生能成霸业。我的眼?光不会出错,你是个做皇帝的料。”

“可惜他算出来,你有?一段桃花煞,萦绕你一生,不得?解脱。这辈子成败都?系在一段儿女情长上。”

他默默听着?,腿已经麻了,可不敢动一丝一毫。

前半段他是信的,他就是被这样培养着?的。可后半段他却?不信,他这辈子只会倒在夺权的路上,怎会是败在男女情长上的人?

“这儿女情长,无?论什么情都?是害人的!世间哪里有?真情呢?自古无?情帝王家,你若是想成就,第一个要挖掉割弃的就是情。男子是贱人,女人也都?是贱人。”

“没有?人值得?你爱,贩夫走?卒,到高门贵女,都?是你脚下匍匐的牲畜。你是永远不要爱人的帝王,孩子。”

“您身边的宫女说,情就是……”他才六岁多,黑黝黝的眼?看着?太妃,想着?回嘴。

“啪!”

他捂住侧脸,脸上红辣辣的一片,身子都?被打?歪到了一边。

“坐好!”老太妃又老又尖的指尖掐住他另半张脸,皮笑肉不笑,叫她那张脸皮越发诡异:

“情?世间陷入情的人都?是傻子!所有?情都?是臭的!烂的!和你说这话是不是鸢儿?那个贱人真好笑,居然轮流到和太监对?食,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

她弯着?腰,拍拍手,有?人递进来个盘子。

盘子里一只断手,血淋淋的,指尖殷红,是凤仙花才染过不久的鲜艳模样。

“她啊,被她喜欢的太监送给人糟蹋了,送给个老太监了整整七天,死在了床上,底下烂穿了,命都?没了,你说她傻不傻?我特意割了她的手给你看看,陷入情的人都?是什么个贱样子!”

“因而?我要把?你掰过来!我叫你从小就知道,这辈子绝不能动了心?。所有?人都?是你的脚下铺路用的,你动了情你就是个贱人!谁叫你动了心?,你就用刀往自己胳膊上刻一刀。”

顾盼生在黑暗中伸出了手,看向自己的手掌。

高天之上的皇位,是属于你的,你必须将他夺回来。从小太妃就对?他这样说。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争夺,只是下意识觉得?,他应该如?此。

他不是作为顾盼生这个人而?活着?的,他是要作为先帝的太子而?活着?。这一点,太妃很早就告诉了他。就算他不认识先帝,就算他一天没有?做过太子,他也必须终身拖着?着?枷锁,蹒跚前行。

直到他登上那九五之尊。

刀——刀——

他暴虐般的用手压制住身下的搏动,那搏动似乎在嘲笑着?他一般,丝毫不退减,甚至起来的更加炽然。他的身体在用最原始的反应,嘲笑他那浅薄可怜的自制力?。

顾盼生几乎是自虐般的拔出的头发上的玉簪,对?着?手臂狠狠的捅下去,簪尖并不尖锐,可硬生生的破皮入肉的痛感却?更来的猛烈。

疼痛放低了他的敏锐感,他脑海里一阵发木。

林沉玉的音容笑貌,在他脑中渐渐淡去了,他捂着?脸,猩红的眼?里有?盈盈泪光,喘着?粗气,低沉又暧昧。

很好……他控制住了……

他不会动心?,不会动情……绝对?不要……

“桃花?”

门外忽然传来轻声的呼唤,那人轻声道:“你没事吧?做噩梦了吗?”

顾盼生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猛烈的跳动起来,好似潮水似雪崩,他哑着?嗓子:“没事的…师父,您快去睡吧。”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记得?和我说。好好休息休息,夜梦吉祥……”她似乎打?了个哈欠,径直走?了。

顾盼生喘着?气,捂着?嘴,直勾勾的盯着?屋顶看,他的嘴唇已经被咬破,口腔里充盈着?血气。

泪从他眼?角留下。

只要林沉玉一靠近,一说话,一言语,他浑身的骨头就散了,他的脑子就麻木了,他所有?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全部土崩瓦解,灰飞烟灭。

他已经彻头彻尾的没救了。

顾盼生浑身一阵颤栗,他伸出手,伸向那黑暗中,无?望又广袤的黑暗将他笼罩,他看不清未来,却?已经失了来时的心?。

绝望如?潮水淹没了他。

林沉玉将他一手救出血海,又将他拖进无?望的深渊。

他不能动心?,不能动情。

可是他控制不住啊!他控制不住啊!

他脑海中好似有?一片烟花炸开,直到最后一瞬他心?里想的依旧是师父模样,他喘着?气倒在床上,脸颊绯红一片,遮住了迷蒙泪眼?。

第43章

“桃花?桃花?”

第二日,林沉玉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若是爹娘在家,此时就会揪着她?耳朵喊她?起来干活了,可?哥哥会纵容她睡个够。

起来后,就看见后院里晒着一排湿漉漉的床单被套。

“桃花?你洗被子干什么?”

她?刚起来,声音里带着些惺忪沙哑,趴在窗台低头看着庭院里呆呆站着的小姑娘,没?想到顾盼生听见她?的声音,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凑上来,而?是直接跑走了。

林沉玉:?

发生了什么,她?的小徒弟怎么这么不可?爱了?

*

不过她?也?没?在意,用过了早膳,去看了一圈大家。

叶维桢才睡过去,衡山派的几个师徒看着他,倒也?平安。海东青在马厩里,关了一日一夜后,他已经有些脱水了,嘴唇干裂面色惨白,再无了那?神气模样。

“吃。”

林沉玉把剩饭剩菜端了一碗过来,丢在地上,海东青眯着眼看她?,声音喑哑:“你最好?……别让我活着回去。”

“你也?可?以选择现在去死,没?人拦着你。”

海东青已经饿狠了,他被迫趴在地上,和饿狗一般舔食着饭菜,屈辱涌上心头?。他眼底发红,闪着恶毒的光,心里发誓,总有一天他要把林沉玉踩在脚下。

“收起你那?些个心思来。”

林沉玉眯着眼看向他潮红充血的脸,一鞭子甩到他身上,他闷哼一声,面露凶光。

“留你一条命是有用的,你写?封信给你哥,让你哥过来赎你,我要和你哥做个交易。”

海东青咽下最后一口饭菜,冷笑:“怎么,圈着我还不够,你看上我哥了?”

“少胡说八道,我找他有要事相商。”

林沉玉是有自己的思量的,她?回来的时候打听过了海东青的身世,他爹本是鲤城出海经商的商人,却因为树大招风,不肯让利于官府,被活生生逼死,海东青的哥哥也?被刺配千里,他半路上杀了出来,带着弟弟远走高飞,流落江湖成了海盗。

海东青是个混账,可?他哥哥却是个有威望有本领的。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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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混成了沿海一带的海盗头?子,因为他不苟言笑,额间有刺青消除不掉,故人称“一点青”。

官府几番围剿,都未能剿灭他们兄弟二人。

一点青也?是个忠义之人,他被海盗收留后再也?没?有回去过鲤城,而?是在海外?诸岛安居,他从不劫掠平民或仁义之商,有了钱就去村里行办义塾,免费替村里人请大夫看病,她?倒也?听说过这个人的义举。

如今南朝形势越来越严峻,他们出海频繁,海上总会遇到些意外?,她?想搭上一点青的线,好?叫他保驾护航,方便自己家人。

而?海东青,就是这个牵线搭桥的饵。

“老子不写?。”

林沉玉悠悠开口:“也?是,是我想错了,你一个肚子没?墨水的文盲,我找你写?信做什么呢?”

海东青瞪大眼睛:“等等,等等,你什么意思!老子读过书我告诉你,私塾先生还是举人呢!”

“就你?”林沉玉语气轻蔑。

“我什么我?拿纸过来,我写?给你看得了。”海东青气性上来了:“我知道你在激将?法?,可?我就是想告诉你我会写?字,你知不知道!”

他怎么会不知道林沉玉的小九九?可?他就是不服气啊!他不是文盲!不是文盲!

“知道了知道了。”

她?让海东青写?了信,继续把海东青捆在马厩里,就径直离开了。

*

将?信递给海边渔夫寄出去后,她?哼着小曲负着手绕到了揽星阁,这佛堂平时都是她?负责打扫,今日得了空,就过来看看。

她?娘年轻的时候大杀四方,现在倒是学?佛了,阁楼的第二层空出来做了个佛堂,堂前摆着木鱼引磬摆了一片,那?大佛龛下铺着黄金毯,垂到地面,西方三圣宝相庄严,供在最上头?。林沉玉目光瞥见墙上贴着的牌位,落了些灰,暗黄的纸面本就显得黯淡,越发凋零了起来。

那?上面,全是娘死去战友的名字,她?都将?他们一个个记了下来。

秦虹当年并不是唯一的元帅苗子。

当年的卫国?七虎将?,她?排名才第三,这七个将?军皆是定国?安邦的少年才俊,可?活到战后的,也?只有秦虹了。

先帝曾拟凌烟阁上二十四战将?,唯有秦虹,林景明,澹台坞三人还在人间。当年画的时候,还需要秦虹在旁边回忆那?些个死去的将?领长?什么样子

这位面白无须,总板着脸……那?个人剑眉星目,笑容满面……

战争真是个可?怕的东西,无论多么霁月风光的人,落进去就是血水,连个枯骨都不剩,她?越了解,便越厌恶战争,还有杀人。

墙的南边单独起了个龛架,供着一座玉雕的观音像,慈眉善目,素手擒着杨柳净水瓶,单腿盘坐,栩栩如生。

这观音像是先皇赐给她?的。

据秦虹说,她?刚刚出生的时候,先皇正缠绵病榻,说最后想见见秦虹的“儿子”,秦虹就抱着还没?足岁的她?偷偷去见了先皇。

先皇那?个时候已经被囚禁起来了,身边只有他的一位宠妃,不离不弃的陪着他。

宠妃绣了个肚兜送给她?,她?至今还塞在箱底。

说来奇怪,她?看见先皇这个陌生人,也?不哭,也?不闹,只是咯咯的笑,甚至伸出手要抱他。先皇也?笑了,指着房间里的玉观音,赐给了她?。还给她?取了个小名:

观音奴。

只是后来她?鲜少用这个小名,怕暴露了女?儿身。

先皇还开玩笑,说可?惜宠妃肚子里面还不知男女?,若是个男孩,希望能和林家结个娃娃亲。

秦虹笑:“是玉儿无福,不配和皇家结姻缘。”就打岔过去了。

她?并不希望女?儿和朝廷,沾上一星半点的关系,无论是和先帝还是如今的帝王,她?都尽量远离。她?只想让女?儿自在活着。可?悲哀的是,位极人臣的她?,似乎连这点都做不到。

*

林沉玉脱了鞋,给玉瓶换了水,简单打扫了一回就溜到了三层藏经阁,这藏经阁也?不大,临着窗户有三面墙做了柜子,码放着书籍,这藏经阁说是藏经阁,其实放的佛经不到一柜子,剩下全摆放着他们写?过用过的笔墨,儿时练习的纸张,临摹的字帖,拓印的碑文,或卷或叠,整整齐齐的码在一旁。

窗里透着些日光进来。

林沉玉铺了绒毯在墙边,随手拉过来一陈年书箧,垫着做了枕头?。枕书嗅墨,日光沉影,她?就侧着身子眯着眼,静静躺着。

倒也?不困,只是一回来,她?忽的不知道做什么了。

在家里,她?不需要做个侠肝义胆的侠客,也?不需要扮演个贵气十足的侯爷。在更九州里,爹娘面前的她?是松散的,是自由的,是无拘无束的。

可?松散自由,无拘无束的时候该干什么呢?

她?有些恍惚了,下一瞬的摸了摸腰间,却发现腰间无剑,也?无酒囊。

酒剑随身,已成了她?的习惯。她?并没?有痴爱它们,只是似乎已经习惯了。

既然不知道做什么,那?就干脆睡觉吧!

*

“你去帮她?打扫。二楼,佛龛上的佛像擦干净。三层,书架上浮灰扫掉,发霉的书本捡出来。”

林浮光停在了揽星阁门口,居高临下看着顾盼生,眼神里没?有一丝慈悲,他特意用留了一簇鬓发,垂下遮住他烧毁的那?一边,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冷。

他舍不得叫妹妹打扫,就喊来了妹妹的徒弟。

“听懂了吗?”

“是。”

“如果她?在偷懒,不许打扰到她?。”林浮光知道妹妹是个什么样的人。

顾盼生温顺的低眉,看他老实,也?没?有露出不满,林浮光才离开。

他走路也?和林沉玉不同,林沉玉转身,脚跟一挪,轻轻一踮,还要朝人笑一笑,潇洒里带着些缠绵。林浮光一转身,便是割风断雪。无情而?漠然,似乎从来不会往后看。

林家两个兄弟,不对?,现在应该是兄妹了,明明是迥然的性格,却彼此爱护至斯。

林沉玉为了哥哥的面容,满天下找药,东奔西走;林浮光为了包庇妹妹的家务活,找他接手,甚至严苛到了不许顾盼生吵醒她?的程度。

顾盼生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说起来,他和如今的帝王,也?是他沾亲带故的堂兄弟呢,可?他们之间别说情了,连让自己喘口气的空间都不许——他要自己死。

不就是害怕他的正统会威胁到他,为了保住那?九五之尊的皇位吗?

顾盼生并不羡慕林沉玉,他自小连爹娘的爱都没?有享受到一丝半缕,也?无所谓什么兄弟情深了。这人间的情爱颇多,他只是个漠然的看客,沾不上一星半点。

他拾阶而?上,浑浑噩噩的走着,一步一步的踏在楼梯上,楼梯折东又向上,这摘星阁极高,往上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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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楼梯恍惚间闭成层层无尽的模样,像极了轮回。

像极了他那?注定有尽头?,却看不到头?的人生。

他忽然感?觉胳膊有些疼,伸手捂住了那?儿,昨天夜里他手臂上添了七八处伤痕,他刺的极深,时不时还会泛些疼意。他看着二层那?庄严的佛堂,叹了口气。

*

昨天夜里,他好?不容易从折磨中找了丝睡意,却做了整晚的噩梦。

梦里,他回到了儿时,回到了那?个夜里。

太妃狰狞的脸在梦里犹如鬼魅,四面八方,都回响着她?的声音:

“你要记得,以后动情了,动心了,就用刀扎自己,动几分你就扎几分!这世间男子都是你的奴才,女?人是你的玩物。”

“证明给我看,盼生,你这辈子绝不会动心!”

明晃晃的小刀丢在地上。

他单手捂住被打麻木的脸颊,面无表情,只是看着那?把小刀,另一只纤细的手轻轻拿起了,狠狠往他胳膊割了下去。

血滴滴答答流了下来。

他颤抖了一下,依旧面无表情。

老太妃用指尖掐起他的头?,满意的看着他的脸颊,看着他黝黑而?无波澜的眼,露出了满意的笑,她?笑的唇边皱纹乱颤,撕下自己的衣袖,包住了他的伤口。

“记住这疼痛,盼生。”

“在你踏着尸骨走上那?九五之尊的宝位上,没?有人能让你停下脚步!任何人都只是你的垫脚石罢了!你会为了路上的石头?停留吗?”

“你只管走!这辈子不许停!哪里都不能停!谁都不能让你停下!”

这句话如诅咒,在他梦里萦绕了整整一夜。他只觉得自己快疯了,可?疯到极致,他的脸上唯余漠然和空洞。

*

他走上二楼,珍珠帘幕已被人掀起扣进了玉扣里,束成一串垂在地面。

他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轻轻抬头?,睫毛轻轻眨动,午后的微光透过纸糊的雕花窗牖漏进来,被滤了那?刺眼白色的日光,只剩些柔软朦胧如宣纸浆的光流进来。

那?光静静照向那?地上休憩的人。枕书倚墨,日光沉影,她?的身影朦胧在光里,纤尘流转,她?眉眼如画。

一路以来,他一直在不停的走。

走过漆黑的过去,走向冰冷而?无望的未来,他出生时开始就被人抽去血肉骨髓,架以他人的理想。他这些年就如同夜里的行尸走肉,麻木的按照他们设的轨迹走去。老太妃满是皱纹的狰狞面容,指尖猩红的断手,滴着鲜血的冰冷刀锋,一切的一切扭曲而?阴暗,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

“你只管走!这辈子不许停!在你爬上高铁之上的宝座前,你不能爱上任何人,不能为任何人停留!不许停!”

“不许停!”

这句话好?似诅咒,困他一生,不得出离。

可?当顾盼生看着林沉玉的睡颜时,脚步却不由得一滞——

他就这样,停了下来。

第44章

美?人相?伴,并不总是美?好的,也?有可能是惊吓的,林沉玉今日才体会到。

比如,一觉醒来发现美人坐在你身边,微微俯身看着你,眼神?直勾勾的,一点波澜都无。

林沉玉吓到了,往后一退,却被顾盼生扶住,他半禁锢似的揉着她肩膀,不许她后退,眼里闪过?炽烈的光,他的气息绵长,声音带着些喑哑味道在里面,不知道为什么,林沉玉总觉得有些起鸡皮疙瘩。

下一句,林沉玉二度被吓。

“师父,您是女的么?”

她脑袋一片空白,也?忘记了反抗,只觉得?震惊和诧异,她自以为自己瞒的很好,无论是从形态,到声音,到面容,这么多?年?都是朝着男子靠齐,没有一丝一毫的松懈,她自信自己还是伪装的挺好。

这世间,唯有爹娘哥哥,并萧匪石和澹台无华并他叔叔等寥寥数人知道她的身份。即使是和帝王同居宫中?多?日,他日日盯着自己,也?不能看穿。

桃花怎么知道的?

“我看见了您压箱底的肚兜上绣着的字。”

林沉玉扶额,哀叹一声。

没想到是贵妃娘娘的东西叫她暴露了,她叹口气:“那是贵妃娘娘赠给我的,先帝不知,可她与我娘私交甚笃,鲜少?有人知道我身份,她是知情者亲自之一。说起来也?是缘分,她是你的娘亲。”

顾盼生愣住了,他没有想到那肚兜是出自他娘亲的手。这人间兜兜转转的,每一刻都是遗留下的惊喜。

娘亲,是一个陌生而漠然的词,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她。

只是听太妃骂过?她,说她是个漂亮的狐媚子。

她骂的很难听,也?许真的被她气到了,说她专以美?色迷惑先帝,小小年?纪迷的帝王七荤八素,擅宠后宫霸着帝王宠爱,却又?是个怀不上蛋的鸡,害得?先帝子孙凋零,直到晚年?都没有能有子嗣。

“若不是她擅宠!先帝怎么会没有子嗣!早就开枝散叶了,怎么会沦落到要去宗室中?挑选个庶子和娼妓生的白眼狼?”

“先皇快走了她倒是老蚌怀珠,生了个你。可已经晚了,那娼妓之子已经得?了帝位!囚了先皇,登了帝位。这天下哪里还有你的位置!先皇死了,她倒是假惺惺殉情了。记住,你以后千万不要学你那个不肖的爹,若遇见了如你娘一般的狐媚子,你只管杀的干干净净,不要有一丝怜惜。”

顾盼生漠然的听着老太妃的咒骂,在她眼里,自己并不是顾盼生,而是先帝的种。他这个人并不重要,他的血脉才是老太妃看中?的东西。

他鬼使神?差的趴在林沉玉身边,侧着身子看她,问:“师父能说说看么,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林沉玉略有所思:“她生下你就自尽了,红颜薄命吧。据我娘说,她在府里是很古怪精灵的,入宫后倒收敛了心性。比先帝小了两轮左右吧,也?算是老夫少?妻。说起来她的相?貌是绝艳倾城的,入宫的时候,漂亮的让整个后宫黯然失色。”

说着她摸摸顾盼生的脸蛋:“我见过?她和先帝画像。你五官昳丽像她,骨相?清俊又?似先皇。”

她们的评价实在大相?径庭。

顾盼生日有所思:“她是个好人吗?”

林沉玉笑?了,重新躺回去,把毯子分了一半给顾盼生,她枕着胳膊道:“好人坏人,看对?谁而言了。”

“在先帝的眼里看,她古怪精灵,又?温柔惬意,甚至为他赴死,算的是忠贞不渝的好女人。我站在晚辈的角度说,也?无可厚非。可我到底是你的师父,未免要站在你这儿看。”

“她这辈子太痴情,视先皇如命,她死的是轻巧,可谁又?来管刚刚出生的你呢?如果她能坚持活下来,回到娘家远离京城,桃花应该不会在深宫磋磨那么多?年?,吃那么多?的苦吧。”

顾盼生怔怔的看着她。

林沉玉叹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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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想起来什么笑?的爽朗,调笑?道:“当?然,这是我的看法,她有她的志气,我有我的想法,毕竟我自己是个惜命的人。斯人已去,恩怨消亡,不提她了,我们到底是要往前走的。”

她转过?头看他:“以后有什么打算?想和为师仗剑江湖,还是成?亲生子?”

开了年?,顾盼生也?十?五岁了,是时候考虑终身大事?了。跟着她行走江湖也?不是长久之计,她也?得?替他打算。

她这辈子是要瞒死身份,注定不能成?亲的。因此她倒是热衷看别人的婚姻。

顾盼生垂眸不语。

林沉玉开口:“也?许是直觉吧,我总是觉得?你身上怨气很重,你还恨着那些人吗?”

顾盼生猛然抬头,正撞进林沉玉含笑?的眼里,没了性别的顾忌,她越发的肆意,握住了顾盼生的手,轻声道:

“恨一个人是很累的,不妨把日子过?的轻松些,人一辈子统共就几十?年?,为了报仇,一辈子眼底都是恨,是看不见希望的。”

顾盼生只感觉喉头发紧,她的手温暖至极,和那日夜里他梦见的一般。

恨吗?

他应当?是恨如今那个假皇帝顾螭的,这恨意来的没有源头,生下来他还没来得?及被母亲抱在怀里呵护,就已经被人订上了仇恨的枷锁。

她们告诉他,那个皇帝夺走了本该属于你的东西。你要恨他,要杀了他要把那帝位重新夺回来。他甚至不明白为什么,只知道要这样做。

顾盼生轻声道:“也?许恨吧。”

可说罢,又?想起来什么似的:“不过?,我并不想嫁人。如果师父愿意,我想多?陪陪您。”

他到底是起了贪心,他这辈子头一回尝到爱的滋味,如同雪中?瑟缩的困兽,找到了一处温暖洞穴,他实在太冷太累了,只想缩在洞穴里好好休眠。一辈子还长,他到底是要走上不归路的,就然他多?贪恋一阵吧,顾盼生闭上眼想。

再在师父身边,多?待一些日子吧。

他的手被人勾住了。

林沉玉含笑?,惺忪睡眼微微眯起,小指勾着他的,拉勾上吊:

“那我们师徒可要说好了,你可以继续跟着为师行走江湖,为师对?你百依百顺;只是有一个事?情不能暴露了去,那就是为师的性别,明白了吗?”

“弟子当?然不会告诉别人……”

他一个人都不会说,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他只会甚至想把她偷偷藏起来,怎么会告诉别人呢?除他之外,每个看见她的人,都该死。可顾盼生忽然想起来自己的真实性别,抬眸看林沉玉:

“我是女弟子,师父乐意同我亲近,那师父会乐意收男徒儿吗?”

他想,总有一天他是要告诉她的。

林沉玉面上笑?容敛去,翻过?身去哎一声:“不可能,这辈子绝对?不再收男徒儿了。”

玉交枝的教训她已经受够了!

顾盼生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他眼神?黯淡了下去,咬了咬唇,几乎要要出血来。

他是个男子,却不得?不装成?女人模样和她朝夕相?处,她把她当?亲密的徒儿,却不知道他美?艳囊下龌龊又?肮脏的心思,他的心事?见不得?人,也?不能被发现——如果被发现是男儿身,他几乎可以预见自己的未来。

他害怕,哪日他控制不住自己,彻底暴露在她面前时,他会有多?绝望。

*

海东青趴在马厩里,第一百零八次咒骂林沉玉不得?好死。

他的背已经被晒脱了皮,麻绳浸了海水,将他五花大绑起来,日头晒的那麻绳收紧,勒的他肌肉块块分明,他一双眼迷离起来,嘴唇干裂。堂堂海东青,他还是头一回受这么大个委屈!

林沉玉……林沉玉……

这两天,他脑海里面做梦都是林沉玉这三个字,他要恨死了!

长时间的缺水并饥饿让他麻木了起来,眼前看不清风景,恍惚间,他好像看见了个仙子。

仙子朝他缓步走来,松松垮垮的衣领,隐约可见透出一片肌肤如玉,美?人骨凹的有致,单手反靠肩上,手指勾着件外袍,下面露出一段白皙有力的手臂,上面压在竹席上的一片微红睡痕,清晰可见。

她头发挽的道士髻,已经歪了下来,漏出一段墨色长发,斜斜的耷拉到在她肩上,落尽她的领口里。

真好看的仙子啊……他恍惚看向她的脸蛋。

“直娘贼!怎么是你!”他大骂出声,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居然把她认成?仙子,他真的是有病不轻!

“说话放尊重点,我留你一条命是有事?,你可别当?真觉得?我不会杀人。”林沉玉冷眼看他。

“那你杀啊!”

林沉玉嗤笑?一声:“等你哥哥来了,再杀你不迟。”

海东青忽然浑身一颤,他不敢置信的看向林沉玉。眼眶里血丝狰狞:“林沉玉!你写信给我哥,最好是索要金银财宝,而不是想对?我哥下手,敢动?我哥哥!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

她在鲤城的时候,打听到了海东青的身份。

他父亲原是鲤城的富商,是第一批出海经商的人,轮时间起来更比许浑要早,那时沿海的海盗还不多?,出海可谓是一本万利。可惜知县盯上了这生意,要和他父亲分利,他父亲拒绝了,就遭到了知县的报复。他找了个借口把他父亲抓了起来,斩首示众。

家破人亡,两个儿子连夜逃跑,就这样流落到了海上,被海盗收养了。大儿子她打听到了,就是南海附近最出名的海盗队的头子,江湖人称“一点青”。

虽然身为海盗,却是个热心肠的人,从不打劫普通渔民的船,若是遇上善人,他也?会放行。平时有钱会在渔村里兴办义塾,灾荒年?间也?会去赈灾布施。可惜就是过?于溺爱弟弟,把海东青宠成?这这个无法无天的混账样。

这些年?局势动?荡,她们一家常常往来出海,海东青又?和她结仇,若是没有个保驾护航的,她甚是担心。

海东青看她不说话,急了,哑着嗓子吼:“你喊我哥哥来做什么!你是不是想把他骗过?来杀掉!我告诉你他成?了海盗都是你们这些狗官逼的!你凭什么杀他!凭什么!要杀你杀我好不好,杀我好不好!”

海东青拼命挣扎,麻绳磨破了他的肌肤,渗出血来,他似乎感觉不到痛,拼命挣扎着,匍匐到她脚边。

“你杀了我吧!求求你了!”

他是个混账,可他哥哥是个好人!

“我何时说了要杀他?”林沉玉挑眉。

“官府发了告示,铺天盖地的要逮住他凌迟处死!他做错了什么!我爹又?做错了什么!”海东青瞪大着眼,眼里满是不甘,都是官府逼的他全家变成?了这个德行模样!逼得?他们家破人亡,害的他们流落海上还不放过?他们,他恨啊!

林沉玉冷笑?:“那你在外头混账的时候怎么没有想过?你哥哥?现在倒是兄弟情深起来了,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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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沉玉!”

海东青发出一声怒吼,他眼眶里全是泪:“我求求你了,不要动?我哥哥,求求你了。”

他给林沉玉跪下了。

*

一组小舰队已经开到了渔村附近,为首的青年?男子壮实而沉稳,他和海东青有七八分相?似,林沉玉带着五花大绑的海东青来的时候,那男子眼前一亮。他前几日通过?渔村的眼线收到林侯爷的信,让他带着东西来赎人。

他想的是,弟弟可能调皮惹到了侯爷。

那白衣少?年?一靠近,他有些恍惚,这就是侯爷吗?果然生的清秀好看。

可下一句话,把他差点没吓跌下船来。

“和你说一句,你弟弟炸了我的船,险些杀了我。”

一点青只觉得?天都要塌了,他扶着额缓缓看向弟弟,弟弟被林沉玉用麻绳拽着,还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他脑子一片空白。

弟弟他都干了什么!

海东青看见哥哥,自然是乐开了花:“哥你来赎我了!你都不知道我吃了多?少?苦!你要当?心林沉玉!她狡诈的很啊!”

“闭嘴!”

一点青气的发抖,他抽出鞭子,啪的一下打在海东青的胸前,他饱满的胸脯上瞬间多?了道鲜艳红痕,沿着他喉结处斜斜打到胸心。

“侯爷!是弟弟愚昧无知,有眼不识泰山,让侯爷受惊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管教不严!我一定将他带回去严加看管!”

一点青好似狠了心:“来人!给我抻住他手脚!我亲自断了他手筋脚筋!给侯爷赔罪!”

“哥!”海东青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侯爷!我带来了黄金并珍宝,都是我们船队这些年?的积蓄,我愿意一并献上,只求您能留我弟弟一具残躯,一点青愿意以性命相?换,敢问侯爷可以答应草民这请求吗?”一点青扑通一声,给林沉玉跪下了。

他并不觉得?侯爷能放过?弟弟,那可是谋杀之嘴!杀个七品县令都要斩首,更何况他弟弟要杀侯爷!

当?官的大多?都心思诡谲,他摸不清侯爷究竟想喊他来做什么,不过?有一点他清楚,必然不会是个善茬,当?年?他们爹不愿意让利,就叫官府杀的家破人亡,跟这些人打交道是他不愿意的。可他舍不得?弟弟的命,竟然侯爷叫他来,必然是要做个交易,他带上了这么多?年?的全部积蓄并财宝,甚至不惜先下手为强,叫弟弟成?个残废,自己尊严也?丢的干干净净。

只求侯爷,留他弟弟一命。

林沉玉忽的笑?了:“起来起来,我也?不要你们的命,也?不需要金银财宝。我拿你弟弟的命,原是想要你一个承诺罢了。”

“什么?”

“今后护送我们一家出海归海,风雨无阻。”林沉玉笑?:“那么三日后,还麻烦一点青大海盗送我们再次出海,我们这里见。”

间章·翻手为云覆手雨

时延寿十七年正月二十日,午后三刻。

“报!”

斥候面色苍白,带着八百里加急塘报越过重重关显,一霎直抵养心殿上。

上首的帝王顾螭拥着孔雀裘,面色灰败,面色不虞。他少年不幸,旧疾在身,每遇风寒批阅奏折的手便发颤起来,何况今儿冻的厉害,冰凝砚台,笔底晦涩,他连写两个字都打了滑。

他不愿意在臣子面前失了面子,索性丢了笔,冷眼看向来人:“说!”

斥候面色惨白,他料定也?不会是什么好消息,表情?不耐。

“启禀陛下?!秦元帅和林老侯爷秘密前往京城路上,驿站走水,两人业已身亡,葬生火海!”

整个养心殿陷入了沉默,旁边捧墨伺候的燕洄不敢置信的抬眸。

秦元帅!南朝边防的脊梁柱!虽则退隐多年,可她对于?塞北各国?的震慑,无人能敌,如此一位奇女子,就这么没了?

片刻后,帝王顾螭喘着气,一双凌厉凤眸里?眼神如刀,眼底猩红,他一把扫了案上奏折,掉落地上,咬牙切齿道?:

“你们都干的什么好事!干的什么好事!朕叫你们请他们来京城,是软禁起来!软禁!不是要你们中途杀了他们!”

燕洄面色严肃而恭谨,跪在地上:“万岁息怒!”

“啪!”

砚台砸碎在他脚边,溅的他红色飞鱼服一阵墨梅斑斑。

帝王声音喑哑,面上青筋暴起:

“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慎刑司那个曹虞做什么吃的!打入大牢!朕为了打压那个不男不女的混账东西?,抬举了他这么久!连个小?事都办不好!”

“都是废物!滚!通通滚!”

他看不惯那不死不活不男不女的萧匪石已经很久了,本以为是一把杀人的刀,带回来后却发现,那人不仅仅刀锋锋利,连刀柄上都淬着毒。

他忍她很久了,找了个机会打压了下?去,没想到提拔上来的人,一个不如一个,没有萧匪石半点的聪明和手段,还尽坏事,他受够了这些个蠢货。

蠢,比毒更难忍受。

他拂袖起身,本就惨白的面容看起来越发狰狞,燕洄拦住他:“万岁!奏折还没批……”

“丢给那个混账去批!把她从禁苑重新召出来!叫她重新回养心殿!”

燕洄低声一喏,收拾起来地上的奏折,离开了养心殿,他看着殿前跪着一群惶恐不安的宫女,嘴角勾起一抹笑来。

大年初一,顾螭借口祭祀不周,一举夺了萧督公的权,交给曹虞,将?她打入禁苑伺候那些个疯子,大家?都以为萧匪石再难起身,纷纷落井下?石。她却淡然?处之,如如不动:

“休息一阵子,倒也?好。”

果如她所言,正月二十,她便官复原职,再返中宫禁掖。

燕洄心情?颇好,看着那些个对萧匪石落井下?石的宫女们,如今瑟瑟发抖跪在地上,他又抬头看了眼天,啧了一声:

“这宫里?天啊不如外?头,阴的日头到底是多些,可别可着自个晒了两天太阳,就忘了日头什么样了。”

他拐个弯,屏退随从,径直向禁苑去了。

*

禁苑内一处偏僻院落里?,房门紧闭,积雪未融,室内却是春意融融。

“死了,死了好啊哈哈哈哈!秦虹!林景明!我有生之年也?能看见你们死!我好痛快啊!”

皇后霍媚娘眼中满是兴奋,口里?只颠来倒去这一句话?,忽然?身子一抽搐,她娇吟一声,满面潮红的捂住嘴,腰肢一软倒在床上,她染的鲜红的指甲紧紧掐着锦被上的戏水鸳鸯,娇艳的脸上一阵失神,脸蛋轻轻靠在身边人的腿上,轻轻磨挲着。

是的,床上还有另一个人。

一个女子打扮的人。

她的存在感很低,和扭着腰肢喘息,红着脸儿扭动的皇后相比。她近乎是个死人,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微弱不可闻,一丝一毫不被室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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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意所染,如如不动,好似老僧入定。

她穿着圆立领的淡色袍,领很高,盘着边儿镶着细细的掐金丝,几乎见不着她细弱的脖颈,她衣裳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花纹,外?层罩着层轻纱,有如月披云雾,更起朦胧。

霍媚娘笑的暧昧,喘着气,眼神恨不得拉丝:

“督公果然?,又秒又知趣,怪不得那么多姐妹们,争先恐后的爬督公的床呢。”

萧匪石转过脸来。

她的脸清瘦隽丽,明明是很美的相貌,却是偏偏让人看见不寒而栗,大概是因为那双眼吧——漆黑的眼微凹下?去,眼周有些青黑,憔悴又冷苛。她的瞳仁漠然?至极,即使在床帏之间?,都不曾有一丝的波动。

萧匪石缓缓抽手,修长的指尖上水渍晶亮。她连衣裳都不曾乱半分,居高临下?的看着床上一脸糜色的皇后,声音沙哑,语气平缓毫无波澜:

“娘娘青春凤体?,肯叫咱家?怜惜,是咱家?的福分。”

霍媚娘轻笑,她起身伸手,怜惜的搂上萧匪石的脖颈:

“督公刚刚进宫时候,本宫不知督公来历,只疑心你是皇上带回来的禁胬。百般刁难于?你,鞭挞辱骂,甚至毁了督公嗓子。没想到督公还对本宫如此情?深义重,不仅仅除了本宫的心头大患,还日夜来看本宫。”

她眼里?有泪光,含情?脉脉:“督公对本宫可曾有恨?”

“恨。”

霍媚娘眼神一惊。

萧匪石指尖挑起她下?巴,依旧是那副不死不活无波澜的模样:

“可恨比爱更长久,更深刻入骨,不是吗?”

她声音沙哑,自从失了胞胎后,她的身上再没了那股子女子独有的慈爱温婉,面容冷峻起来。纤细的脖颈,沙哑的声音,不死不活的俊美脸蛋,黑青的眼角……单薄的身子上塞着孤寒苦涩的药香,有一股雌雄莫辨的美感。

这不死不活的模样,不男不女的身子,比女子更叫迷人,比男人更叫有魅力?。

霍媚娘忽然?想起来什么宫里?曾经流传过的说法,伸手去解萧匪石的腰带,她声音柔媚:

“听说督公不仅仅手艺高,下?面生的也?和别人都不一样。可惜本宫尝不到滋味,那……能叫本宫瞧瞧么?”

她的手伸过去,却被一根纤长的指甲刮在手臂上,正刺中她穴位,萧匪石依旧是那副模样,冷淡又漠然?:“娘娘逾界了,萧某身已残透,不敢让您瞧见。”

霍媚娘心头一颤,收了手:“督公莫恼嘛,说回来,督公一替我除了秦虹并林沉玉那两个心头大患,二替我暖床温香这些日子,本宫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了。”

她看向萧匪石的眼神越发缠绵,用胸口掏出半枚虎符来,塞入萧匪石的手心:

“之前听说那曹虞夺了您的兵权,分走了锦衣卫的羹。督公可莫闹,这半块虎符是你的了,以后您可要疼我,助我重回中宫。”

有这半块虎符在,霍家?江北的三万府兵,尽能差遣。这是她爹留给她最后的倚仗,她连皇帝都不舍得给,却给了萧匪石。

萧匪石捏过虎符,淡然?道?:“你好像很恨林家?。”

霍媚娘自嘲一笑:

“能不恨吗!秦虹和林景明压着我们家?一辈子不能出头,弹劾我舅,说他投敌叛国?;弹劾我爹,说他无所作为。明明是我爹的下?属,却居功甚伟,一护跃而上压在我们家?上面,他退隐了我爹才能上位,五十多岁才掌握兵权。叫天下?人笑话?!”

“还有那个林沉玉!皇上自此见了她后,魂都丢了似的,眼里?就只有她了。围猎设宴,上朝下?朝,恨不得贴着她一处。白日想着她就算了,甚至夜里?同衾共枕的时候,喊的都是她的名字!我如何能忍!”

“淑妃那个狐媚子贱婢!因为长的和她有三分相似,就能爬上龙床,踩在我的头上!”

她一提起林家?就如骂个没完。

萧匪石敛眉不语,她指尖已经干涩了,轻轻的抚摸着那虎符,触碰间?有些难言的隐晦涩意。

她安抚完了霍媚娘,便推门离去,门口的丫鬟低眉顺眼送她离开。

不是别人,正是绿珠。

“伺候好娘娘,叫她安安稳稳的睡一觉。”

“是。”绿珠目送他离去,进了门。她低眉顺眼,给霍媚娘递去了一杯清茶,霍媚娘骂累了,缓缓饮下?,觉得身子莫名困倦,就倒在床榻上睡了过去。

绿珠静静的看着她,眼睁睁的看着皇后忽然?呼吸急促起来,摆着手瞪她,她不为所动。

霍媚娘只觉得五内如烧,她看向自己的大丫鬟,大丫鬟却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她想骂绿珠,嗓子却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终于?一缕鲜血溢出了她的咽喉,她瞪大眼睛,咽了气。

绿珠不慌不忙的关了门,悄然?离去。

*

“督公!”

萧匪石出了门,似乎不怎么能适应日光,她眯起眼来。虽则春日到了,可紫禁城到底比旁的地方阴气重些,寒气森森。她走路没有什么声音,好似鬼魅。

她一双眸漠然?,遇见阳光时瞳仁终于?微眯一下?,那是她还活着的证明。

她就这样站在禁苑旁的生门处,这里?一个人都没有静悄悄的,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忽然?,一个老太监喘着气跑过来,扑通一声跪下?,泪流满面:“孩儿!徒儿!救我!”

不是别人,正是把萧匪石领入宫中的太监,曹虞,萧匪石曾经拜他为干爹,跟着他兢兢业业干过一阵子。后来她手段够狠本领够大,深得皇帝喜爱,调去御前伺候了,可她仍然?不忘旧情?,时不时去照顾曹虞,曹虞身份也?水涨船高了起来。

萧匪石静静的看着他,伸出手来,掸了掸他衣上灰尘:

“干爹,是您教我,天塌下?来了也?有旁人顶着,无论什么时候都要稳着步子走路,如今发生什么事了,您的步子都不稳了呢?”

曹虞有些心虚。

是萧匪石得势后,一直照顾他;可后来皇帝不知道?为什么烦了萧匪石,他为了迎合皇上,谋取盛宠,竟然?设计让她在祭祀时出了纰漏,害得她权势被夺,被贬入禁苑,照顾一群疯婆子。

她的权,也?挪到了自己手上。

他只觉得走路都飘了,那可是司礼监!伺候君王,批硃大权,通通落入自己手上了!

曹虞刚开始还觉得有些惭愧心虚,没想到萧匪石非但?不恼火,反而温声温语的告诉自己,如何迎合圣意:

“边关如今形势严峻,皇上一日看不见元帅,一日便吃不好饭睡不好觉,奈何元帅已经归隐,干爹不妨找个借口,叫元帅出海到京城来,皇帝定然?喜笑颜开。”

他确实找了个借口,皇上听说他请了元帅夫妇进京,当即就多吃了一碗饭,甚至笑着夸他办事得力?。

他飘了。

却没想到,秦虹死在路上了,那可是南朝的定海神针啊,她掉跟头发自己都要倒霉,更何况是死在路上,他难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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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咎啊!

他含泪跪下?,抱着萧匪石的大腿:“干爹求你,求求你了,秦虹如今死在路上,我如何给帝王交代?他怕是要杀了我啊!”

萧匪石依旧是那副不死不活模样,脸色都没变,语气平缓如常,似乎秦虹死了她一丝一毫也?不在意: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这是干爹教我的,遇事不要慌。”

“我怎么能不慌啊!”

“慌也?没用,干爹莫要急,进来歇歇吧,我慢慢的替你想主意。”

“好好好!”

曹虞跟着萧匪石进了禁苑,他到了萧匪石房间?,屋内陈设破旧,颇为寒酸,他有些汗颜:“是干爹对不住您。”

“干爹说的什么话?,我这条命都是您给的,把权给您了算什么,乌鸦反哺羊羔跪乳,就当是我孝敬您的。”

她递与曹虞一杯茶:“干爹暖暖身子。”

曹虞感动至极,抹了泪,一饮而尽。

继而,室内一阵安静,萧匪石捧着茶盏,并不喝下?,茶烟袅袅,她面容也?带了丝仙气。面色却依旧是那副不阴不阳的憔悴冷淡模样。

*

燕洄赶来,他推了门,看着倒在地上的曹虞尸体?,推开屏风,又看见死在床上的皇后娘娘,顿时心领神会,将?曹虞的尸体?和皇后尸体?叠在一处,拍拍手,少年又转过屏风来,笑嘻嘻的坐下?,掸着袖口的墨痕。

他低语:

“恭喜督公,重出禁苑,这些日子苦没白吃,不仅是再掌大权,又白白得了三万府兵,这权势是更加滔天了。”

萧匪石面上无喜无悲,只是捏着那半块虎符不说话?。

燕洄笑:“这皇后和曹公公,一个和您有肌肤之亲,一个有养育之恩的。您说杀就杀,猝不及防的,可惜我来晚了,不然?真想看看他们临死的表情?,是怨恨呢,还是不敢置信呢?”

督公生的好看,手指修长有力?,在这个极度寂寞的宫里?,男男女女的,没少人觊觎过她。更何况有人说,她身上有引人入胜的秘密。

可燕洄观察出来,每个督公用手用身子伺候过的人,无论尊贵的后宫嫔妃还是手段毒辣的太监,不出一个月,坟头草都长的半人高。当然?,背叛过督公的人,也?一样。

可惜,皇后和曹虞都没有看清这个事实真相。

萧匪石不语,径直掀了厚厚的门帘就往里?走,她理了理衣冠,重新去见了帝王。

*

萧匪石已重新换上了掌印太监的衣袍,掇青拾紫,清贵无双,她生的瘦而颀长,端着玉带跪在地上,声音平淡的向帝王问安。

顾螭斜眼看她,这不男不女的鬼东西?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可用着用着他觉得,这把刀有些过于?刺手了,他怕养虎为患,换了个人。

没想到,都是废物,不堪起用,还不如她顺心。

他叹口气,有些疲倦:“回来了,就安心做回你的督公吧,之前的东厂西?厂一并重新交给你管,听说曹虞在的几日,往里?面塞了不少纨绔废物进去,你自个斟酌,清理清理。”

“是。”

萧匪石跪在地上,叩谢皇恩。门外?的燕洄姗姗来迟,他跪在地上,面色凝重声音沉痛:

“皇上,适才发现皇后娘娘和曹虞的尸体?,卧在一处,两人七窍流血,应该已是畏罪死亡了,整理时发现了皇后娘娘赠与曹虞的衣物……”

帝王一口气提在喉咙中,咽不下?去,冷笑道?:“死了倒好!朕看就是皇后做的局!曹虞递的刀!她想杀林家?很久了,终于?勾搭上了同伴。杀我国?之重臣!朕还没找他们算账呢!他们倒自己死的轻巧!”

“不仅仅做局,还狼狈为奸给朕戴帽子!”帝王想起来什么不好的往事,语气狰狞:

“皇后给朕贬为庶人,两个人尸体?剥了衣裳,不许遮盖埋到皇城外?!”

萧匪石抬眸:“这恐不妥,皇后出生名门…在企恶裙似2贰2无9吆似七…只怕霍家?人内心难安。”

顾螭嗤笑:“出生名门,和老太监搞到一起?那就把两个尸体?一并运过去给他们看看,自己家?养的好女儿!”

萧匪石躬身而退,离开养心殿时,大家?看她的目光又是一变,惶恐而不安。

被贬入禁苑才短短半月多,又全身而进,官复原职,权力?如旧。

萧匪石一言不发,一个眼神都不理会这些人。她只是走着,脊梁直而挺拔,背影消瘦,显得有些萧索。

*

萧匪石的屋子在慎刑司的西?头的厢房,简陋的很,入门处的花架上搁着盘匜,里?面搁着清凌凌的冷水。她手伸进去,使劲的揉搓着手,惨白的手上瞬间?出现一片红痕来。

燕洄递给她一封信,萧匪石擦了手,缓缓打开,看完后,将?信纸折叠了,搁在油灯上,油灯嘶的一声冒出一缕青烟,她静静看着信纸化为灰烬,丢到了香炉中。

烟火缭绕里?,隐约看见落款处两个字。

秦虹。

燕洄递过奏折来,萧匪石自旁边青玉小?案拈过朱砂笔来,笔尖有些发硬,她含入口中轻轻浸润片刻,苍白的薄唇上瞬间?染了胭脂色。

批硃。

她一目十行,笔下?丹红。眼里?无喜无悲,眸光曾未动过分毫:

“去年,十本奏折里?面有两本弹劾咱家?,今儿大家?倒是闹腾,才阅了五份,就有三本状告咱家?的,要皇上赶尽杀绝的。”萧匪石嘴角露出极浅极淡的笑来。

燕洄笑的肆意:“可惜了,落井下?石正中被人看见,督公可要我去提点提点这些人?”

“跳梁小?丑,何必费心。”

萧匪石目光扫过这些个弹劾的大臣,有宰相,有太傅,有尚书……她语气平淡。

她批阅完了如山的奏折,丢了笔,手却因为咳嗽颤了一下?,笔从笔搁上落下?,滴溜溜在桌上打滚,正被桌前摆着的一个牌位挡住了。

笔停了下?来。

萧匪石咳嗽完,只感觉喉间?一阵鲜血上涌,她不动声色的咽下?去,伸手拿笔。

指尖触碰到了旁边的牌位,上面落了些灰,她眸子看过去,无喜无悲。

上面写着

亡妹萧绯玉往生之莲位

——家?姐匪石恭立

她收了目光:“批完了,陪我下?盘棋吧。”

*

她房间?里?有个棋盘,落了灰很久。这棋局就这样摆着,无人动。若是懂棋的人过来看,定要摇头,这棋都是些什么东西??毫无章法,黑子白子乱摆一通。可若是懂军事的人细看,就能看见,棋盘上隐约刻印着南朝的全局地图,这黑白如局势,泾渭分明。

燕洄和她对坐了。

萧匪石拈起中心的一颗黑子,丢进了棋奁中。

燕洄笑:“这棋子原是皇后死了,想不到她居然?也?配做个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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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配,她手里?的虎符配。”

萧匪石今日似乎有些心情?不错,居然?开口和他解释,继而她又拈起一枚白棋,从最边缘,挪到了上边,停住了。

“秦元帅和林老侯爷吗?来,丢这里?吧,那两个人您也?杀,真是下?得去手呀,不怕小?侯爷再记您一笔么?”

燕洄递过去装着白子的棋奁。

萧匪石执子不落,只是淡淡扫他一眼,并没有将?白子丢回去,而是落在了西?北一角,正堵住一群黑子。

燕洄猛然?抬头,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来:“元帅还没死……”

“观棋不语。”

萧匪石默不作声,并不回应他的话?,至此,棋盘重新布局。

燕洄低声笑了:“也?是,您怎么可能动这两个人呢,毕竟是小?侯爷的亲生父母。”说着,他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往棋盘的最南边瞥去。

萧匪石微微抬手,又压下?去,遮住了最南边那一颗孤零零的白子,她似乎不想让旁人看见。

那子白如玉,莹润而透亮,和别的子材质不同。她似乎很喜爱,轻轻的把它护在袖子下?。

第46章

“请上船。”

海天之际,风云不起,高大的小宝船停在岸边,风吹动着桅杆上扬起的船帆。一众海盗皆盘着发,发梢系着红绳,恭恭敬敬的站在船上,这艘船是他们海盗队最好的船,用来迎接贵客才会下水,按照约定,一点青三天后要亲自护送林沉玉到鲤城。

他如约到了。

依旧是原路返回?,从更九州到鲤城。大家再分道扬镳,林沉玉一行人往塞北,叶蓁蓁一行人向衡山。

林沉玉早打?点好了行李,她出?门在外一向不怎么带东西,唯带了换洗衣裳,塞了两张银票并碎银到褡裢里,把褡裢丢在顾盼生的肩膀上:

“我全部身家可都给你了,弄丢了,咱们就要?沿街讨饭了。”

她拍拍小姑娘肩膀,硬邦邦的,她站定看他,有些惊讶:“呀,什么时候窜这么高了?”

顾盼生捏着褡裢的一边,眼神无?辜的看着她:“我身子骨本来就大?,师父是嫌我太高太壮了吗?”

他低下头来,睫毛眨动有些不安:“师父若是嫌一个?女孩子,生的高大?,给您丢人,今儿?开始我一日只吃一顿饭好了。”

林沉玉讶道:“呸呸呸,说?什么鬼话,又不是养不起你,你就是吃成身高八尺的大?姑娘,我也养得起。”

她们率先进去了,牧归背着个?读书人上京的箱笼,也上了船。

他们带的东西就多了,因为叶维桢的缘故,带了许多药膏并布条,还?有一行人的换洗衣裳和一大?包的胭脂水粉——林沉玉之前买了许多搁家?里,又没地儿?用,干脆一股脑丢给了叶蓁蓁。

钱为紧随其后,带了一大?包冷吃的糕点水果,和七八个?水囊,都是他从渔村里高价买来的,他怕了海了,被饿到发疯的记忆历历在目,紧紧抱着吃喝缩在凳子里,谁都不许碰。

一点青笑着和他解释:“小兄弟,船上东西很多,绝不会出?事。”

钱为警惕的看着不远处海东青:“那可不一定!”

海东青面无?表情,双手背在身后,站在船板上,他被一点青罚着站这里晒太阳,他身上的鞭痕和红痕一道道交错着,寒冬腊月他依旧是上身一缕不着,麦色的肌肤上血丝纵横,有些可怖。

海风吹动他的碎发,林沉玉透过窗户眯着眼看他,总觉得他头发被削了后,披散下来的模样?,像个?俊俏的妹妹。

可这话是不能说?的,说?了,海东青怕是要?和她不死不休。

似乎是感应,海东青瞥见了她,就跟狼看见了仇人似的,龇牙咧嘴,做出?攻击的姿态来。

“啪!”

一点青一鞭子甩过去,海东青闷哼一声,一道疤迅速鼓起,从他胸头一直打?到小腹,他整个?人才老实了一些,别开头不去看林沉玉。

一点青低语,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在:“我看你真是疯了!怎么跟侯爷杠上了?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不要?惹当官的!你惹了个?大?的,害得我搭上一辈子的人情,你怎么还?不服气?”

“当官的没一个?好的!老子早晚要?她好看!”

一点青扶额:“侯爷若是不好,也不会留你一条命了阿弟。”

“他留我命?”海东青嗤笑:“她早晚会后悔的,我要?她付出?代价!”

“你要?杀侯爷?这些个?心思给我歇下去。”

“谁要?杀她?我要?把她绑起来!她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她!索性你别管,这是我和她的事情。”

一点青有些无?可奈何的看着弟弟倔强的脸,他总觉得,弟弟似乎对侯爷特别的关注和执着。他忽然想?起来什么,思索起来。

*

不愧是沿海第一的海盗,这船开的又稳又快,林沉玉休息片刻就开饭了,他们海盗的规矩是大?锅饭,并没有开小灶的习惯,因而?大?家?都在一起用餐。

叶维桢看见这一桌人,有些怔愣。

来时,衡山派满满当当,如今回?去了,就几人在旁。林沉玉坐在椅上,等着饭菜。她脚下趴着一只胖乎乎的猫,正在呼呼睡大?觉。

一个?瘦弱的青年,端着一盆热汤来了。路过林沉玉时,一脚踩在了猫尾巴上,猫惨叫出?声,一跳起来,窜了出?去。他手里的热汤猝不及防,泼在了林沉玉的身上。

“嘶……”

他泼的位置倒巧,正在林沉玉大?腿上,撩起的衣裙下雪白的裙裤上,满是蛋花青葱,黏在她大?腿上。

她被烫的有些发木,看向端菜的青年。

钱为皱眉:“怎么这么不小心,你怎么干活的!端个?汤都端不稳吗!”

青年看见是侯爷,吓到泪光一闪,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一点青沉着脸进来,看见青年,一鞭子甩过去:“这点事都做不好,伤了侯爷大?体!绳子系了拿去沉海!”

林沉玉愣住了,拿筷子按住他的鞭子:“一点小事,就要?沉海,倒也不必。”

“可他伤了侯爷身体!”一点青死死的看着她表情。

林沉玉哈哈大?笑:“这又怪不到他头上去,也有那猫儿?一半的责任,回?头我捉了那猫儿?来逗逗,就算过去了。”说?罢看向瑟瑟发抖的青年:“你们船上的苍头个?个?面黄肌瘦的,想?必你平时不给他们吃好的,力气小也正常,这碗肉你拿去吃吧,长些力气,以后可要?小心了。”

她不想?吃那烧肉,只觉得腥味腻的慌。

少年看着她,眼神湿漉漉的不知所?措。

一点青暗中觑着林沉玉,发现她真的没有生气,遂给了少年一个?眼神。青年似乎没有想?到,磕头了接过肉,匆匆离开了。

“我去换个?衣裳,你们先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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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沉玉到了屋里,就听见有人敲门,那人脚步稳而?轻,她低声问?了句:“桃花?”

“是我。”门外人声音一顿:“我给师父打?了盆温水擦擦身子。”

“进来。”

顾盼生端着木盆进来,木盆边搭着雪白的脸帕,房间很朴素干净,进来侧面是一木柜,正对着床有一屏风,他绕过了屏风,目光先瞥见那屏里人,瞳孔猛的一缩。

“怎么了?”

林沉玉丢了那湿透的裤子,对他勾勾手:“过来,水给我。”

顾盼生瞥了一眼她白皙的脚踝,又将头别开了。她衣摆撩了起来,能看见大?腿上一片烫着的红痕,有些可怜,她修长的小腿上有些陈年旧伤,刀伤,鞭伤,摔痕……淡红的疤痕布满了肌肤。

她的腿着实算不得完美,可肌骨匀称,白皙又清瘦,隐约可见流畅线条下那有力的筋骨。

“往日只有小腿容易受伤,没想?到今儿?轮到大?腿了。”她笑,吸一口凉气,换了个?姿势坐下,双手撑在船边,示意他把水盆放下。

“杵在那儿?干什么,放这里,快些,再不冷敷待会起泡了。”

她看顾盼生呆在那儿?一动不动,有些奇怪。

林沉玉不知道,顾盼生没走一步都走的无?比煎熬,他低眉,鬓发凌乱的散着,不叫林沉玉看见他一丝一毫的表情,来到林沉玉床边,扑通一声跪下来。

“跪下做什么?”

林沉玉更?觉奇怪。

顾盼生颤巍巍的洗了把脸帕,冰冷的水浇不了他心上的火,他拧干了水分,将脸帕摊开,铺在了林沉玉的腿上。

“嘶……”

林沉玉抓紧了被单,她烫过的肌肤格外敏感,冰冷的脸帕有些粗糙,刺着她细嫩的腿内侧,有些发疼又发麻。

“你低着头做什么?害羞?都是女人怕什么?你在宫里面就没宫女给你洗身子吗?”林沉玉觉得有些好笑,她忽然伸手,轻轻揪住顾盼生的髻子,强迫他抬头,顾盼生秀美的脸上绯红一片,比胭脂更?艳,他鼻尖沁出?了晶莹汗滴,眼神有些迷离。

冷不防被迫看向林沉玉的时候,他闭了眼,藏住那炽热的眸光和强烈的欲望。

落到林沉玉眼里,就是个?害羞的小姑娘害羞的闭上眼。

她噗嗤一笑,摸了摸他发烫的耳根:“这都能害羞?我还?指望你以后给为师搓澡呢。”

顾盼生只感觉身子一颤,他心里的火快要?遏制不住,他丢下了水盆,哑着声音说?了句师父,弟子身体不适,就匆匆起了身离开。留下莫名其妙的林沉玉,和一盆晃晃悠悠的水来。

*

林沉玉换了衣裳出?来的时候,大?家?已经吃罢了饭了,她坐下才发现,顾盼生居然没有来。

“桃花呢?”

钱为道:“他刚刚回?房间了,锁了门。我去喊他吃饭,他不理我;我喊了两遍,他叫我滚。”

钱为白嫩的脸蛋上满是委屈,都快哭了:“桃花妹妹从来没有那么凶过。”

“可能是她不舒服吧,我吃了饭去看看他。”

林沉玉本来打?定主意去看她的,可吃了饭搁了碗,却被一点青拦住了,一点青抱着猫儿?笑眯眯的对她行礼:“侯爷,可否过来一叙?”

他捏着小白猫的爪子,做出?行礼的模样?:“有福,也来和侯爷见个?礼!”

*

两个?人站在船舱外,吹着海风。

“这猫儿?叫有福,是个?好名字。不过船上养猫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林沉玉抱着它,摸着它柔软的毛,笑眯眯的,心情颇好。

“船上也会养动物的,不过大?多数是养来吃的,我之前去南洋,他们那儿?的舰队除了养鸡鸭鱼,还?会养羊,羊儿?那里给苍头们当女人使,来发泄。”一点青并不知道林沉玉性别,说?话也不避讳。

林沉玉面色一僵:“你们船上养的倒是特别。”

一点青点了旱烟:“是啊,说?起来它本来是买来捉老鼠的,船上会闹银鼠。”

林沉玉朝那胖胖的猫儿?伸手,那猫儿?舔舔手,黑黝黝的眸子瞥了一眼林沉玉,一溜跑下桌去了,背对着林沉玉坐在窗台上。

林沉玉夹了块肉放在它旁边,它耳朵微动。

“这猫儿?倒可爱。”

“是啊,前年从村里抱的一只的,本来是用来抓船上的银鼠用的,抓完就丢回?去。说?来也奇怪,大?家?给它取了个?名字,有福有福,天天叫着叫着,就有感情了。”

“后来老鼠没了,可谁都不愿意把它送回?去。干脆就养了下来,侯爷说?,怪不怪?”一点青揉了揉它的小胖脸,猫儿?轻轻一跳,挣脱开他的手,抖了抖身子,溜了。

林沉玉看着猫儿?远去的背影,脸上笑容淡去:

“起名字确实要?谨慎,有了名字,你喊它的时候,就有感情了。“

*

名字是个?神奇的物什,一旦给人起了,每次喊那名字的时候,心似乎都牵连在一处。人是茫茫众生里渺小的一粟,他从人海中回?头的一线机缘,便是听见呼唤那几个?字的瞬间。

不过她起名字向来随意,捡个?小徒弟叫桃花,桃花之前捡了个?小狐狸叫梨花。

平庸,又无?甚新意。不是她不能起个?新颖意义?的,而?是不想?。

她想?起来了,最开始给人起名字的时候,她是慎重又考究的。

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没有人知道,如今权势滔天的萧匪石,当年是没有名字的。

而?匪石两个?字,正是林沉玉起的。

*

刚来更?九州的时候,萧家?两姐妹才结束了多年的流浪生活,风尘满面,林沉玉自小就是金玉窝里宠大?的,穿着锦衣玉带,在她们面前如明珠宝玉般耀眼。

澹台坞淡然的看着她们两人:“你们好好陪着二少爷。”就离开了。

澹台坞似乎和她们有些关系,他做主留下了姐妹两人,本来按照爹娘的意思,是要?送去村里给人收养的。林沉玉倒是觉得开心,因为性别的缘故,爹娘从不许她走出?更?九州一步,她小时候没有玩伴,来了两个?人陪她,她开心的很。

萧绯玉活泼些,缠着他跟小蝴蝶一般说?话:

“小少爷,我叫绯玉,金带绯袍的绯,玉壶冰鉴的玉。”

她拿着笔,垫着脚尖在纸上写着字,字迹稚嫩却工整。写完后,拉过来旁边低着头沉默的姐姐,笑道:

“少爷,这是我的姐姐,石儿?。因为姐姐刚刚出?生的时候,吓到了稳婆,没有拿稳,抱出?去的时候摔在了石头上,所?以大?家?干脆就这么喊开了。”

林沉玉那年才八岁,却比姐姐还?高,她看看向瘦弱的姐姐。

萧匪石那时候才十?岁,微微佝偻着瘦弱的身子,她发梢枯黄,黑瘦的手紧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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绞着灰扑扑的衣摆。只敢用一双怯生生的眼,在林沉玉看不见的地方,悄悄的觑她。

她的眼黝黑,眼窝有些陷下去,眼神麻木,好似蒙着雾。

站在可爱的萧绯玉旁边,就如同陪衬的丫鬟一般可怜肮脏。

林沉玉却不觉得她肮脏可怜,她只觉得这姐姐人可好,能保护妹妹保护的这么好,一定是个?很会照顾人的姐姐,她一把握住了萧匪石的手,笑道:

“石头多难听,不是女孩子该有的名字,姐姐,我给你重新拟个?名字,好不好?”

萧匪石雾蒙蒙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是轻轻点点头。

林沉玉带着她来藏经阁,她是个?爱讲究爱显摆的的,就抱着四书五经翻来覆去,萧匪石就看着她翻,林沉玉转过头看她:“识字么?”

她摇摇头。

林沉玉唔一声,看了看姐姐的容貌。

也许是多年流浪,姐姐的脸上消瘦,看不出?来什么温婉的女相,眉毛枯,鼻子挺,嘴唇薄,反而?有些像男人,起什么清婉呀静姝之类的实在是不像她。

她翻了半日,姐姐就这样?看着她翻了半日。

到太阳落山的时候,她终于翻到了一句和石头相关的,眼睛一亮:

“你来看看这句!”

她拿起姐姐的手,按在了诗经上,一字一顿道: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姐姐并不懂这句话的含义?,只是囔囔念了起来: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她那时候尚不识字,并不看书,只是盯着自己?因为流浪而?有些灰黑肮脏的手,和林沉玉如玉笋般纤细白嫩的手看。

旁边的绯玉咯咯的笑:“姐姐不识字,我告诉姐姐,这是诗经里面邶风的一句,我的心并非石头,不能随便来轮转,言女子意志坚贞的意思。”

“意志坚贞……”

林沉

殪崋

玉笑:“没错,就是做什么都不会放弃,做什么都不会后悔的意思。”

萧石儿?,萧匪石。

后来一把火烧了和林沉玉的羁绊后,她后来倒是转了个?彻彻底底,明明白白,这是第一段因果。到了给玉交枝起名字的时候,林沉玉就随意了许多,只在佛经里寻了两个?字:迦陵。

谁知道,匪石背叛了她,可迦陵亦不可信。

林沉玉越发的心灰意冷了,到了给顾盼生起名的时候,更?是随意了。

随口想?个?桃花便是了。

一点青道,叹口气:“侯爷也会给人起名字吗?其实是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我的弟弟至今没有姓名,唯有个?混名,想?请侯爷给他起个?名字。”

猫儿?蹦到了林沉玉身边,林沉玉看着它的尾巴笑:“我可不擅长给人起,我取名字向来随意惯了,随口想?到就取了,你瞧我那徒儿?桃花,我之前还?养过个?狐狸叫梨花,都是随口一说?。”

“若是给海东青起个?杏花,岂不是贻笑大?方?这可不行。”

一点青声音恳切:“人到底是需要?个?名字的,他不能一辈子在海上混,我们之中没有什么读书人,还?请您起个?。”

林沉玉思索起来:“那我回?头好好想?想?吧……”

*

顾盼生沉着目光,站在窗内,从一线缝隙里盯着林沉玉看。房间里腥膻的气息叫他恶心,他冷冷的盯着那人看。

林沉玉换了个?衣裳,穿的随意,淡蓝的对襟的长袍浆洗到发白了,里面只一件单衣,道簪抓髻,不加修饰。越发显得有些仙风道骨。

她正对着一点青,笑着说?话。

她养的狐狸叫梨花,他叫桃花。他在她心里,到底算什么?

顾盼生终于理解了太妃的那句话。

动了情动了心,你就是贱人。

她的一句话,一个?动作,都能轻易的调动自己?的情绪,叫自己?魂牵梦绕,可自己?在她眼里,却是个?和猫狗一般随意逗弄的存在。

从那个?梦开始,一切都变得不自然了。无?论是身体还?是心,都被她牵动,溃不成军。

偏生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们之间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颠倒的,她是师父,亦是是高高在上的施主;他是徒弟,是看人脸色的受恩之人。她的一举一动可以定他的命运。而?他,费心费力也只能她多看一眼。

他太弱了,如蝼蚁,如家?猫,卑劣又无?害。

适才被林沉玉激的发疯,顾盼生声音有些哑,眼里糜色未散,他单手抚上去额间碎发,用手腕贴上滚烫的额头,让心里躁动降下来些。另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上青筋隐约可见,正紧紧抓着那脸帕——接触过林沉玉的肌肤的脸帕。

灯光晦暗,他面上的婴儿?肥褪去后,侧颜勾勒出?分明的线条来,艳色里带着冷峻。

开了年,他正十?五了。

他吃过苦,读过书,已如太妃所?愿,养成了副肮脏又刻薄,善伪装又恶毒的心肝来。这是太妃所?愿的,他是时候开始谋事了。

林沉玉是他这么多年来,唯一的意外,他跳过了情窦初开的青涩,一并真的了爱不得和情欲的滋味。

苦涩难言,晦暗不为人知。

他深深吐了口浊气,开始坐下观书。

*

夜深了。

他忽的听见窗外传来海东青的怒吼。

“你疯了哥!把我送给她当奴隶!让我给她当下马奴!让她踩着我的背!你疯了吗?”

“林沉玉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再敢逼我,我就跳下海里去啊!”

顾盼生翻书的手一顿,他死死捏住了脸帕,眼睛盯着书本上的字。

“鸷鸟将击,卑飞敛翼;猛兽将搏,弭耳俯伏……”

窗外传来海东青闷哼的声音,和一点青的怒斥声:“阿弟!你听我话好不好!现在官府追杀的越来越严了,上个?月我们已经折了三个?弟兄!侯爷是个?好人,你跟着他一辈子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的!”

“我不!我不要?跟着他,有什么困难我们兄弟一起度过不好吗?为什么要?把我推给她!”

顾盼生掐住鬓边发,缠在指尖上,扯紧:

“杀一人而?三军震者,杀之;赏一人而?万人说?者,赏之……”

窗外喧杂了很久,他闭眼不去看。

过了很久,只听见海东青沙哑的声音:“侯爷,愿为您下马之奴,终身侍您。”

另一个?如清风朗月般声音响起:“好。”

他瞳孔一缩,朝窗外看去,只看见月悬中天,林沉玉坐在艉楼前的踏道上,面色从容,海东青半跪在地上,裸露着上半身,月光下他肌肤饱满而?紧致,宽肩窄腰一览无?余,就这样?跪在踏道底下。

他似有不甘,绷着身子,握住了林沉玉的靴子,放在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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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上,以示臣服。

顾盼生只觉得气血上涌,他指尖的发一霎时崩裂,他只觉得自己?要?疯,面无?表情的拔出?尖刀来,刀锋照着他的眼,寒意凌冽,眼底赤红,如鬼如魅。

他对着自己?的手臂,剜了下去。

噗的一声,鲜血溅在了《六韬》上,墨迹染血,照着微黄纸上的字里行间:

涓涓不塞,将为江河。荧荧不救,炎炎奈何。

顾盼生低声笑起来,在幽昏的房里,有些可怖,他手沾着血,在这句话上打?着圈,微小的火光不扑灭,势必要?成一片燎原之势。

他发觉的太晚了,等到他发现自己?心思,再去扑灭时,已成燎原之势了。他刻在自己?身上的刀痕一道比一道深,血流的一次比一次多,可已经不管用了。

他只有顺从自己?的内心,去抢,去夺,去杀!

第47章

海风碧云,夜渚月明。

海东青蹲在?地上,背对着?林沉玉,一声不吭,他背上除了红痕,又多了个靴子印。他哑着?声音:

“老子只?是让哥哥安心答应的,下了船我跟你一路,送你到驿馆我就回去,你听好了,这辈子,老子不可能给你做下马奴!”

所?谓下马奴,就是大户人家里伺候人下马的,给主人牵着?缰绳,在?主人下马后跪在?地上,让主人踩着?自己的脊背下来的奴隶。

他的哥哥,刚刚亲手把他送给了林沉玉当下马奴。

用他的话说就是:“阿弟,好死不如赖活着?。何况官府现在?在?抓我们,抓到了都是惨死的份,我得顾及着?弟兄们,可你不一样,你要活下去,阿弟。”

“我一直想把你托付给个德高?望重能保护你的人,我看了很?久,侯爷是个好人。你好好伺候她,说不定以后她能为咱们那冤死的爹平反。”

她好个屁。

海东青本来强烈抗拒,甚至以死相逼不愿意,可看见哥哥的眼泪时,他沉默了。他知道,哥哥唯一的愿望就是能替父亲平反,然后让自己?离开大海活下去,延续血脉。

平反是无望的。活下来,还是能依仗着?人做到的。

他看向林沉玉,目光如狼,喂了一声。

林沉玉挑眉看他:“怎么了?”

“以后我们表面主仆,实际是仇人,你知不知道。在?我哥面前做做样子得了,你少管我。”海东青露出白?森森的牙来,笑的阴森。

“你以为我想要你吗?谁没事把仇家养在?身?边。下了船你要滚赶紧滚。”刚刚一点青下跪相求,林沉玉又在?人家船上,吃人家喝人家的,不好拒绝。

平心而论,她才懒得收这个人。

看她这幅漠不关?心的模样,海东青又不乐意了:

“你一点都不关?心我去哪里吗?”

“不关?心。”

他面色一变,凑过来:“偷偷告诉你小?子,下了船你把我丢下,我去找仇家报仇,我要把他大卸八块!把他老爹老娘吊起来打!把他儿子女儿丢了卖了,哈哈哈!”

“哟。”林沉玉敷衍他:“谁啊,和你多大仇多大恨啊。”

“那个县太爷!为了分利害我爹娘惨死,害我家破人亡!老子早晚把他大卸八块喂狗!要不是他,我和我哥现在?还是鲤城小?少爷呢,说不定媳妇都讨了。”

“小?少爷就这个不穿衣服的德行?”

林沉玉手里擒着?一点青送她的皮鞭,他嘱咐她,阿弟若是不乖了,想打就打,她把鞭子一圈一圈绕在?手腕上,收紧。

“老子流落的时候没衣服穿,后来有衣裳了又不习惯了,海上又不是街上,半裸个身?子怎么了,怎么你害羞了?”

“不怎么样,你爱露就露,吃亏的反正?不是我。”林沉玉打个哈欠。

她并不想继续理会海东青,困了,回房睡觉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感觉自己?现在?,越来越昏沉了。自从?去年被下药后,就时常打不起精神来,到今年昏沉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

刚刚回房,就看见钱为背着?手在?她门口走着?,看见她来了,钱为眼睛亮晶晶的,好似等待人回来的小?狗,他红着?脸搓手,声音里带着?丝怯懦:

“那个,侯爷,我能进来吗?”

“可以。”

大少爷平时怼天怼地的,鲜少看见他这幅模样,林沉玉把他带了进来,让他坐下,钱为闻到房间一股清香,并非是闺阁女儿常见的桂花玫瑰的香气,而是冷冽松香,如崇兰晓雾,迷蒙又让人神清气爽。

林沉玉把鞭子盘了挂在?墙上,随手脱了外袍,搭在?太师椅上,理了理衣袖,好整以暇的看他。

“侯爷房间的香是什么香?真好闻。”他动动鼻子。

“哇,侯爷的衣裳是什么布料的,我也想做一件。”他抓住侯爷的衣裳瞧。

“侯爷的头发保养的真好,有什么保养的诀窍吗?”他凑过去看林沉玉的头发。

林沉玉笑而不语,一双清明如霜的眼直勾勾看他。

钱为终于自己?憋不住了,红着?脸低头,满眼羞涩:“桃花妹妹,好像很?讨厌我的模样。侯爷,您知道为什么吗?”

“哦?讨厌你又怎么了,你们又不是一路人。”林沉玉笑。

“我……我喜欢桃花妹妹!我想和他好,我……我是真心的,可是他好像不喜欢我。”钱为急切开口,目光诚恳。

“这东西如何能强求?”

“可是我有钱,我长?的也不差,我也不会三心二意,不会当负心汉娶很?多很?多!如果桃花妹妹愿意跟我好,我马上辞了衡山派回家,继承钱庄,赚很?多很?多的钱,全给桃花妹妹花!”钱为声音越来越低,他羞涩的看一眼林沉玉:

“如果成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桃花妹妹的师父也是我的爹,我们会终生侍奉您的!”

林沉玉面露难色:“我十六,你十七,这不太妥。”

她是十六,不是三十六,还不想当爹。

“哎呀,总之就是想请您帮忙嘛,您能帮我问问看桃花妹妹为什么讨厌我吗?”

钱为的眼神实在?真挚又诚恳,林沉玉点了点头,桃花开年已?经十五了,也是时候该找个依靠了。虽然钱为门第不高?,可胜在?人傻钱多,好拿捏。

林沉玉点点头,权当答应了。

钱为眨眨眼,眉开眼笑,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从?怀里掏出个小?玉兔放在?桌上,那玉莹润透亮,水头很?好,一看就是十足的好玉。

“如果他不讨厌,麻烦您把玉给他。”钱为亮晶晶的扑通一跪,甜着?嘴喊了声:“事成了您就是我干爹!”

“滚。”林沉玉笑着?骂他,他屁颠屁颠跑了,笑嘻嘻回头:“拜托侯爷啦!”

他蹦蹦跳跳的跑回房去了,关?上门在?床上翻来翻去,把脸蛋捂住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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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傻笑起来。并没有看见,顾盼生端着?茶盏路过他门口,幽深不见底的眼瞳,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那眼里无喜无悲,仿佛在?看死人一般。

*

昨日睡的好,今日林沉玉还没什么睡意,她换了亵衣,拔了道簪将青丝垂下,并拨在?左肩前,拈着?簪子的一头拨弄着?乱发,一只?手捏着?小?玉兔,对着?镜子看。

好像也有人送给她兔子来着?。

想起来了,是帝王。

十四?岁那年,他们去围猎的时候,帝王猎到了只?白?兔,捉着?回来了,他笑着?捏着?兔子的脖子叫:“众卿猜猜,这小?畜生是死是活?”

大家都猜是活的,都知道帝王的脾气,嗜杀成性,暴虐无端。他们说活的,帝王势必要杀了兔子,这正?合他的血性。

唯有林沉玉说:“臣猜是死。”

帝王凤眸微眯,瞥她一眼,忽一松手,将那兔子丢进林沉玉怀里,林沉玉看那幼小?的兔子,气息微弱,奄奄一息,可到底还是活着?的。她跪在?席上,摸了摸兔子的毛发,就感觉到一阵阴影压在?她身?上,帝王居高?临下看着?他,手里擒着?玉杯,递到她面前:

他声音低沉:“林卿输了,该自罚一杯。”

她喝了酒,春寒料峭里,打了个寒颤,筵席散去,她抱着?兔子离开,去医馆里找了大夫来治,可兔子还是没有能活下来。

她走在?京城的通天衢上,望着?万家灯火,头顶明月,肩上清风,她低头看怀里,月光照在?怀里死去的兔子上,毛发莹白?而柔软。

那一瞬间,她彻底厌倦了京城。

她想回家。

深夜,帝王又把她招进了宫里,让她跪在?殿外等他宠幸完妃子。林沉玉瑟瑟发抖跪在?外面,听着?殿中男欢女爱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帝王餍足了,他衣衫不整的出来,面无表情,瞅见她才笑了,他饶有兴致的蹲下,抚摸着?她的冠髻,就如同抚摸那只?兔子一样,含笑看她:

“大家都说林家功高?盖主,有谋逆之心。林卿不妨猜猜,朕要你林家死,还是要你林家活呢?”

她不记得当时自己?都说了什么了,只?记得最后一句是:“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圣上仁德,必能明辨。”

*

林沉玉叹口气,困意上来了,正?要睡觉,又听见有人敲门,她喊了声进。

顾盼生进来,他步履款款的带上门。手里端着?茶盏,眉眼弯弯,含笑带春,眼神清澈而美好,看向林沉玉。

林沉玉穿着?亵衣,正?把玩着?玉兔。

他眼里的笑敛去了。

将茶盏放在?桌上,又坐在?林沉玉床前:“刚刚钱为似乎来过了,和师父聊了很?久。”

林沉玉笑:“还好吧,你觉得钱为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该死的人。

顾盼生指尖掐出血来。

他面上笑容不变,睫毛蹁跹,撒娇道:“问这些做什么?徒儿更想知道,师父怎么看他。”

“人傻钱多,”林沉玉概括:“长?的倒也白?净,相貌不错,身?子有些瘦了,性格倒是还行。”

“我觉得他也不错。”

“哦?”

林沉玉倒是没有想到顾盼生居然如此说,她还以为顾盼生不会喜欢钱为的,她笑眯眯把玉递给他:“既你并不讨厌,那就收下吧,以后可以多和人家说说话。”

*

顾盼生捏着?那玉,悄然走了出来,他回眸看向走廊,尽头一片黑暗。他闭上眼,全是今日发生的场景:

林沉玉翘着?脚,白?靴踩在?海东青的裸露的背上,居高?临下的看着?那精壮半裸的男儿,她好似高?傲的鹤,看着?臣服在?她身?下的野兽。

钱为杏眼圆溜溜的,趴在?林沉玉的桌前,又是嗅着?香,又是去摸她的衣裳,他白?皙的面容是那样天真愚蠢,竟然还敢面带羞涩的把玉送给她。

钱为,海东青……

都是碍眼的东西。

路遇荆棘,铲而除之。

他抬头看月,指尖拈着?那玉,月光照亮了玉,也照亮了他妖异非常的面容,他漆黑的瞳孔里一片平静,这平静之下,似又蓄着?什么波澜。

第48章

第二日,依旧是风平浪静的一日。

早膳后,钱为就屁颠屁颠来找她,他特意捯饬了一下,打扮的粉白嫩色,看?起来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少爷,趴在桌前看林沉玉:“侯爷侯爷!”

“怎么了。”

他脸蛋一红,吞吞吐吐起来:“您答应我的!”

“他收下了。”

钱为瞪大眼睛:“真的?!”

得知桃花妹妹收下了自己的玉佩后,他幸福的都?要开花了,走路都?打着颤,练武的时候心不在焉,只是抱着剑傻笑。

牧归看?不下去了,拍拍他头:“怎么了?美的鼻涕泡都?要出来了。”

“不告诉你,哼。”钱为?骄傲的转过头去,他心里已经畅享着未来的风光了,他巴巴的练完武,给师父换了药就往下跑去,寻顾盼生。

*

顾盼生正在洗衣裳。

他的袖口挽去,却挽的一高一低,左手只浅浅挽了一圈,右臂的窄袖却是完完全全的挽到了最上面,露出白皙精瘦的玉臂来,其实但看?他手臂线条,隐约可?以感受到他已经发育的男相,可?他容貌实在是昳丽非常,只让人觉得,没有男子会美艳成这般模样。

他这样挽是有原因的,左臂上密密麻麻,全是他自己刻上去的刀伤。他并不想?露出来,惹来麻烦。

他的手泡在水里,修长?的手上骨节处冻的发红,指尖也有些发皱,他眼神温和,看?着水盆里面的白裤衣裳,那是林沉玉昨日换下的衣裳。

他轻轻的揉搓着,直到污垢一点点被洗去。他抚着衣裳上的皱纹,一寸一寸的抚平,洗净的白衣裳在水里,他微微勾下腰,皂角的清香抚慰着他的心灵。

他不知道?搓了多久,直到手破了皮,才收手。

水房里没什么人,海东青今儿一早就看?见自己挂在栏杆上的衣裳落了脏东西,也不是鸟屎也不知道?是什么,脏兮兮的,他没好气的把裤子拿过来洗。

瞅见林沉玉,他眼睛一亮,哟了一声,把裤子丢在他面前:“帮我洗洗。”

“我们以后可?是一家人呢,我是你师父新招的保镖打手,和她一个辈分,你也喊我声叔叔,帮我洗个衣裳不过分吧。”

海东青哈哈大笑,他稍微美化了一下自己的身份,也不管自己大不了林沉玉几岁。

顾盼生点点头。

他觉得没劲,这小姑娘怯懦的很,一整个闷葫芦,他还?是喜欢林沉玉那种如鹰般桀骜,又如鹤般宁静的人,让人有一种想?要挑战她,想?要战胜她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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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白面团,没意思。

他丢下衣裳就走了。

钱为?来的时候,正看?见海东青吹着口哨离开了,他吓了一跳,悄悄喊了声:“桃花妹妹。”

顾盼生似乎脊背一僵,不理他。

“桃花妹妹!”

顾盼生动作一顿。

“桃花妹妹。”钱为?大着胆子来了,却看?见顾盼生眼眶红肿,似梨花带雨,海棠垂泪,他薄唇有些干裂,只轻轻觑他一眼,那憔悴娇弱模样,只叫人心中一颤。

钱为?看?着他搓到发红的手:“谁……欺负你了吗?”

顾盼生眼神一黯,并不言语。

钱为?看?向盆里的裤子,皱眉:“这是哪个男人的裤子?叫你洗?”

顾盼生摇摇头,并不说话?。只是轻轻回头,看?了眼海东青,他眼神憔悴,只是伸手要去碰海东青的裤子。

“我来!我来替你洗!”钱为?打不过海东青,自告奋勇的来洗,可?他伸手摸到下一件衣裳时,却发现是块白色手帕,上面沾了星星点点的血渍,如梅花般绽放在手帕上,他不敢置信的看?向顾盼生,却发现顾盼生已经离开了。

钱为?只感觉大脑一片空白,他回忆着海东青恶劣的神色,和顾盼生的泪眼,心里好似揪起来了一般。

桃花妹妹,是被欺负了吗?

*

顾盼生正坐在船顶吹风,他正坐在栏杆上,单手撑着栏杆,一手里擒着六韬,海风强烈,吹动他额前的发。他已经拔高了很多,并不瘦弱,却给人弱柳扶风之感。压着肩低着头,露出白皙脆弱的脖颈来,侧脸看?过去,碎发纷飞,凌乱的飘过他眼角的桃花痣,越发凄楚。

他的唇很薄,没有什么血色,面色淡薄,察觉到了人来也不看?他,只是低着嗓子开口:“你说,死是什么感觉?”

钱为?只感觉心都?要碎了,他脑海里面已经将这一切连贯的串在了一处。

一点青把海东青送给了侯爷当下马奴,昨儿闹的很大,他们也曾在背后议论过,叶蓁蓁猜测是因为?海东青做了对不起侯爷的事情,毕竟谁愿意把弟弟送给人当奴隶呢?

那会不会是因为?他欺负了桃花妹妹呢?桃花妹妹告人无门,只能忍气吞声,一时想?不开了要自杀。

他红着眼眶:“桃花妹妹,你别死。”

顾盼生从头到尾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只是自言自语:“要说死,也很简单,刀一霎入了身三分,人也就死了。杀人是容易的,一刀下去就干净利落了。可?自杀到底不是那么容易的,会疼,也会下不去手,大概要喝点酒才算好,睡的醉朦胧的时候,死了也不会疼。”

他终于回头看?了一眼钱为?:“你说是吗?”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那眼神叫钱为?莫名感觉到一阵害怕。好像桃花妹妹一霎时从邻家的妹妹变成了高高在上的上位者,斜眼看?人时,墨色瞳孔深沉如海,轻易便叫人陷进去,那眼里无喜无悲,可?钱为?却从他周身感觉到了不善,他忽然觉得很害怕,桃花妹妹倾国倾城的容颜让他觉得呼吸困难,本?能的想?逃开,他后退了一步。

下一瞬,他的手被人虚虚抚上了。

顾盼生并未碰到他的手,只是虚虚的浮在那儿,他的手修长?,骨节分明?,手腕上微露青筋,完美的好似玉雕。

“昨儿,是用这只手碰到侯爷的衣裳和头发?”

他话?题转的快,钱为?哪里能跟上?他傻愣愣的开口:“我不记得了,好像两?只手都?摸了。”

他甚至还?补充了一句话?:“说起来,侯爷衣裳上熏香不知道?是什么,怪好闻的,头发也又黑又顺,摸起来软软的,跟乌云一般,不知道?怎么保养的。”

顾盼生的手微微一顿,收了回来,他看?着海风,手托着腮,嘴角扬起一个弧度来。

“是吗?”

“怎么了?”

顾盼生又不说话?了,他看?了海看?了很久很久,忽轻巧跳下栏杆来,钱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忽然看?见,刚刚顾盼生坐着的地方旁,搁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

*

“去,帮我把你师父喊出来!”

海东青罚站罚了半日,累的要死,用水泼了泼身子就回房去了,路过遇到顾盼生,颐指气使?道?。他有事找林沉玉,自然是为?了合谋骗过哥哥。

顾盼生应了一声,离开了。

半晌过去了,林沉玉还?是没有出来。

他等着正不耐烦呢,听见脚步声回头,猛一下,砰的一声撞到了钱为?,看?见来人是钱为?,他咧着嘴冷笑。本?就不耐烦,看?见个小鸡仔更?加讨厌了。

钱为?是个脾气大的,往日看?见海东青不敢发,今儿却格外?勇敢,骂了起来:“你……你看?什么看?啊!笑什么笑!长?的跟土地老倌吃三牲一般……”

海东青正不爽着呢,听见那莫名其妙的骂,横了眉竖了眼看?他,他本?就生的高大,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煞气十足。

钱为?白了脸:“你……欺负人……”

林沉玉还?没出来,他决定逗一逗钱为?耍:“觉得我欺负你了?所?以呢?”他摸一摸胸口:“来,朝这里打啊。”

钱为?用尽力气打上去,海东青哈哈大笑,一个反勾拳把他打趴下了,他踩着他的脑袋冷笑:“就这?衡山派早晚要完,回去嗦□□再养几年吧。”

他被林沉玉一踩,积压着的怨气全部发泄到了钱为?身上来,踩的那叫一个结结实实。钱为?白嫩的脸上满是尘灰,流着泪喊疼。

“滚!”

海东青压根不把他放心上:“一个瘸子带出来的废物,离我远点,在船上老实些!”

他走后,钱为?哭哭啼啼的起身,看?着那人嚣张的背影,他鬼使?神差的想?起来船顶的那把刀,他气喘吁吁的爬了上去,摸住了刀。钱为?鬼使?神差的拿起了他,刀锋映出他仓皇无措的眼。

杀人很简单的……

很简单的……吗?

*

夜幕四合,星宿低垂。

钱为?趁着黑夜摸进了海东青的房间里,他适才还?看?见了顾盼生端了就送给海东青喝,他眼睛红扑扑的,我见犹怜,看?向海东青的眼神里带着怯,钱为?已经十分确定,一定是海东青欺负了他。

他吞吞口水,壮着胆子摸到了床边。

海东青鼾声渐起,即使?是睡梦中他也□□着上身,月光透过窗扉照进来,流在他身上,他饱满的胸膛也一起一伏,看?样子熟睡了。

他脑海里一直回荡着顾盼生的话?:

杀人是容易的,一刀下去就干净利落了……

他紧张的心都?在发颤,颤巍巍的举起刀,却看?见海东青猛然睁开眼,他那双眼如鹰一般亮,看?的他心里一阵发颤。

“哟,那小兔崽子和我说,晚上提防些,我还?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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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笑话?,原来是真的啊。”

海东青笑眯眯的看?向瑟瑟发抖的钱为?,一把夺了刀,拧住他脖子,钱为?吓的拔腿就跑,走到门口时正要开门,却发现门外?落了锁。

怎么会这样……

他的心沉了下去,他进来的时候门是虚掩着的啊……

“跑什么跑,我看?你是清闲日子过多了,找死是吧,你是不是忘了我是干什么的?”海东青笑眯眯掐着他脖子,提溜到窗口处:

“在海上,叫一个人消失,是很容易的。小兔崽子。你明?白了吗?”

钱为?半个身子悬在空中,看?着深不见底的海面,波光粼粼的海如今在他眼里恍惚地狱一般,他忙不迭的点头如捣蒜。

“这句话?,你下辈子千万记得。”

海东青笑意不减,一下子松了手。

*

孤灯下,顾盼生桌上正搁着六韬,他目光未曾挪开,他低着眉,修长?的睫毛投下阴影来,遮住他的眼眸,鼻梁高挺下薄唇轻抿,没一丝笑意,多少有些无情。

他似乎听见了什么动静,也不惊讶,也不道?奇。

只是案上书页,翻过一页去了。

第49章

林沉玉是睡到半夜时分,被哥哥敲门喊醒的,门外一阵兵荒马乱,她浑然未觉,揉揉惺忪睡眼,慢吞吞的爬下床开门:

“发生什么事了吗,哥?”

林浮光浑身水淋淋的,犹如刚刚捞上来的水鬼,他单手擒着灯笼,面上的黑纱黏在肌肤上,被灯火照的晦暗。他腋下还夹着个小水鬼,他把那东西?放在地上,用力挤压胸部?,只看见那东西?嗝儿一声,突出许多水来,一条小鱼蹦跶到他脸上来。

林沉玉把那人扶起来,点了几?个穴位,终于看清楚了是钱为。

“他跳海了?”

“海东青丢下去的。”林浮光扶着他,犹豫了片刻说?出来真相:“我在船顶睡觉,听见了动静就带着绳子跳了下去。”

林浮光自从?那次失火后,就极度抗拒床榻,喜欢在顶上睡觉,在家睡屋顶,在外睡树顶,在海上睡船顶,那大火压身?给了太多的痛苦,他一在屋子里?躺下,看见房梁就会想恶心想吐。

托萧匪石的福,兄妹两个一个睡不?了床,一个吃不?了肉。在外人?看都来,都是怎么都理解不?了的怪癖。

不?过也算是因祸得福,他才能及时听见动静,一把跳下去捞住钱为。

林沉玉彻底清醒过来了,扯过太师椅上披着的外袍,沉了脸出门,一脚踹开海东青房门:“海东青,出来!”

林浮光似乎想说?什么,可又闭嘴了。

*

衡山派师徒和一点青,又坐在了桌前,大家面露疲惫又十分紧张,谁也没有想到,钱为居然夜半去刺杀了海东青。

刺杀就算了,被人?反杀了。

顾盼生扶着林沉玉坐下,他心里?颇为不?虞,面上却不?动声色。

钱为是杀不?死海东青的,他要的是海东青杀了钱为。钱为一死,衡山派怎么会善罢甘休?旧怨新仇加在一起?,海东青必须以死谢罪。

可惜被林浮光破了局。

他想了一夜,怎么都想不?通,怎么会有人?睡觉不?在房间睡,而是在船顶呢?

“事情的前因后果就是这样的,令山门的钱兄弟夜闯舍弟房间,试图刺杀舍弟,两个人?发生了口角后舍弟将他丢下了海去,好在人?都平安,还要多谢林大侠了。”

一点青扶额苦笑,他的话里?意思很简单,纵使自己弟弟有做的不?好的地方,可是你们家先挑衅的。于情于理,都不?能算他们的责任。

叶维桢皱眉:“钱为那孩子一向懦弱,怎么会如此呢?”

叶蓁蓁开口:“今儿下午,我瞧见了钱师兄回来的时候,脸上老大一个鞋印,他哭的梨花带雨的,我一问,原来是海东青把他踩在了脚下。两个人?应该是下午起?了争执。”

一点青看向弟弟,海东青面无?愧色:“是又怎样?他先来招惹我的,我这个人?有仇必报,人?不?惹我我不?惹人?哈。”

两边都有责任,都不?是善茬,一点青顾及着侯爷的颜面,看向叶维桢:“掌门觉得如何呢?”

最?后是叶维桢思虑再三开口:“若是船上的苍头们起?争执,应当怎么处理?”

他并不?打?算偏袒钱为,虽则心疼他,可到底他们是客,在别人?的船上,若是秉公不?当,得罪了人?家,他们时时刻刻都有危险。

“盐鞭之?刑,倒挂金钩。”

一点青沉声道。

所谓盐鞭,就是沾了盐水的鞭子去打?人?,打?完后将人?倒掉起?来,挂在桅杆旁边,晒着日光。

他和叶维桢对了个眼色,都默认了这个处理,各自退让一步。

*

林沉玉回房的时候,就听见外头一阵惨叫,都是钱为发出来的,他细皮嫩肉,从?小乃是衡州府首富财主家娇生惯养的儿子,如何受得了这种刑法?只哭的恨不?得去死,嗓子都哭哑了。

海东青死猪不?怕开水烫,他被打?的多了,皮糙肉厚根本不?怕,还在旁边嘲笑钱为。

林沉玉只觉得头疼,她关了门,叹口气,顾盼生迎了上来,接过林沉玉肩上的外袍,轻轻收了放在衣立上挂好,他眼眶微红的,好似薄施胭脂,只穿着亵衣,雪白亵衣下的身?子略显单薄,长发披在肩上,碎发落眼角痣间,更显媚态,使人?怜惜。

他端过水递给她:“师父喝茶。”

她叹口气,揉了揉他乌黑的秀发:“真服气这一个两个的,成天尽惹事,还是你乖些。”

林沉玉接过了茶,啜饮一口又轻搁下,顾盼生眨眨朦胧泪眼,无?辜又可怜:“他们叫的好恐怖,我害怕,睡不?着,师父。”

林沉玉坐在床上,靠着红罗帐抵在床栏上,单腿曲起?,她穿着亵衣,领口松松垮垮的露着半截,看见她美?人?骨下凹进?去一截,埋着阴影,衣上褶皱在灯下看的更仔细,她将灯挪到床边小案上,烛火在她眼里?跳跃生辉。

“睡不?着,就上来,师父陪你睡。”

顾盼生缩在她身?侧,不?自觉的红了脸蛋。

林沉玉身?上并没有什么脂粉气息,薰的清冽松香,却更叫人?沉迷,他只是闻见了些许就浑身?一颤,不?由自主的弓起?身?子,身?子一软,倒在她内侧。

她摸了摸自己的头。

顾盼生脸一霎红起?来,眼神迷离,他感觉到了身?下的变化,呼吸轻变了起?来。他从?没有如此胆大妄为过。

即使是杀人?带给他的颤栗感,也比不?上躺在师父床上来的痛快又激烈。

在宫里?,有的宫女寂寞了会去勾搭侍卫,她们都暗自议论人?长短,都说?十四?五岁的侍卫是最?好的,干柴烈火,一触即燃。

若放在一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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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怎么也不?相信的,可如今他信的彻底,溃不?成军。

“不?舒服吗?”

林沉玉并不?知道他变化的原因,她从?小就在阁楼长大,被爹娘教育的好,却并没有告诉她过度男人?的事,她也并没有真正意义上接触过男人?,她侧过身?摸了摸他的额头,滚烫炽烈,叫她指尖有些发颤。

“我适才听钱为说?,你想死,是怎么回事?”

她总疑心这件事另有缘由。钱为不?是个胆子大的,怎么会去暗杀海东青?想必是得了人?指使,她特意多嘴去问了句,钱为刚开始什么都不?说?,直到自己提到桃花的名字,他眼里?有明显的慌乱。

她留了点心眼。

顾盼生穿着亵衣,微微直起?身?子,挽着林沉玉的手,他身?子好似在发烫,头轻轻依在林沉玉肩上,就这样抬眸看她,眼里?带着点点晶莹星光,声音又轻又哑,染上莫名的委屈之?意:

“师父觉得是我的错么?”

林沉玉并不?说?话,只是垂眸看他。她手心搁着一串念珠,拨着珠子——哥哥适才给她的,说?带着睡觉的时候,能清神醒人?。

顾盼生仰头看他,他一双凤眸里?蓄满了泪光,惶恐和不?安交织成脆弱的模样,鬓发凌乱,鼻尖微红,薄唇上血色全无?,凄美?如雨中海棠。

“都是我的错,都怪我师父。”

他呜呜咽咽哭起?来。

倒叫林沉玉不?知道怎么办了,她拍拍他的背,不?知道怎么哄法,少女哭的一颤一颤的,好不?可怜:

“是我害怕,所以在水房哭,惹得钱师兄误会了。”

“你……为什么要哭?”

顾盼生平息心虚,一双含情目直勾勾看向他:

“太妃走了后,托长信宫的嬷嬷收留了我当女儿,从?此日子过的也算顺遂,虽饥寒倒也安稳。可没过多久,她又领回来个姑娘……”

他眼里?映着林沉玉清隽冷漠的侧脸,林沉玉垂眸看她,并不?言语。

“然后,我的日子就到头了。”

“她表面是个和善可爱的,她大我两岁,名义上照顾我,可背地里?可劲的欺负人?。骂我是狐媚子,害得宫里?没人?愿意和我玩;我的衣食都被她剥夺去了,吃不?饱饭;甚至我告诉了嬷嬷后,嬷嬷不?相信,她回来就用刀子剜我……”

顾盼生轻轻解了衣裳,裸出他半只手臂来,满是陈年的刀疤和伤痕,纵横交错在一起?。

林沉玉指尖摩挲上去,他微微喘着气,泪更多了,似乎是抑制不?住似的一把撞进?林沉玉怀里?。

他哭的梨花带雨,死死的攥住林沉玉的衣领:“师父,我害怕,海东青来了他也要跟着您,他比那宫女更凶恶更可怕。我梦见他欺负我,害怕的整夜睡不?着觉,师父……”

“都是我的错……”

林沉玉不?知道说?什么好。

良久,她抚摸上了顾盼生的头顶:“疼吗?”

他抽着气,泪盈盈道:“不?疼。”

可说?罢,攥着林沉玉衣领的手更加收紧,他单手勾住林沉玉的脖子,眼里?眸里?都是她,声音沙哑又轻柔,他无?辜的将头又依靠在林沉玉肩上:

“可那都是以前的事了,遇到师父后什么疼都不?算了,只是师父无?缘无?故的猜疑叫我旧伤又唤起?来几?分……”

他揽住林沉玉脖子,泪眼婆娑:“如今这伤口又疼起?来了,师父疼疼我,好不?好?”

几?个字尾音弱而绵长,被他咬的又凄凉又缠绵。

林沉玉叹了口气,这小徒弟委实娇气的不?得了,可他到底是有娇气的资本的,一是他的身?份;二是他的容貌。

这样一张俊美?妖异的脸,这样一双剪水秋瞳,如狐狸般窝在里?怀里?,毛茸茸的尾巴勾着人?心,仍是谁都难以拒绝。

海东青哪里?有他重要?哪里?有他娇气?

她脑子热嗡嗡的,什么都思考不?出来,只觉得为了海东青忽略了徒弟的感受,真是她的错。这么乖巧可怜的徒儿,让他落一滴泪都是舍不?得的。

“对不?起?,是徒儿太任性了。师父以后一定有更多的徒儿,也会有丫鬟小厮围绕着您,我怎么能挡着师父的道儿呢。”

他见林沉玉并不?言语,独自啜泣了,转过身?睡过去了,把自己抱着缩起?,脊背微微发颤。

林沉玉一下子怜惜的心就上来了,她扳过来徒儿的脸蛋,笑:“师父和你保证,以后只有你一个徒弟,也不?会再收乱七八糟的人?,好不?好?”

顾盼生大又狭长的凤眼呆在那儿,眼泪水还在打?转,鼻尖哭的红扑扑的,又可爱又可怜,他似乎不?敢置信,怯生生的望着她:

“真的吗?”

“我们拉钩上吊。”她声音更柔。

他趴了过来,微微伏在林沉玉腿上,青丝纠缠在她雪白衣摆,灯光下她容颜如玉,伸着手轻轻的抚摸着他的头,单手和他拉钩。

窗外传来风声,呼啸而过。

*

林沉玉渐渐睡熟了,不?知道为何,自从?上过那次船后,她似乎有点越来越昏沉了,睡着的时候和平时不?同,一点意识都无?,怎么喊都醒不?来。

顾盼生早就发现?了这一点,但?他并不?打?算说?出来。

他却睡不?着,他侧身?撑着腮,看着林沉玉的睡颜,又听见了钱为痛苦的呻*吟声和海东青的咒骂声,眯着眼,师父的呼吸和体温近在他耳侧,他的感官被无?限放大,禁忌的刺激并这疼痛的叫唤双重刺激着他,这声音似乎比听瑶池仙乐还叫他听的入迷。

他眼里?哪里?还有可怜的意思?犹如嘴角带血的狐狸假寐雪中一般,狡黠又无?情。

忽然,他想起?来什么。

林沉玉睡眠很浅,他轻轻环住她的手,林沉玉玉白手腕的那串佛珠,一霎掉落下去。

随即他的手覆了上去,和她十指相扣。

他心想,师父越来越昏沉,越来越爱睡,也不?是什么坏事。

第50章

顾盼生睡到半夜就离开了。

他心内如?火烧,恍惚中做了个梦。

顾盼生的脸颊浮现微红之意,那是个旖旎万分的梦境,师父轻轻抱着他,青丝如?墨,散乱在床上。他居高临下的按着她,林沉玉也不?抗拒,只是伸出手,轻轻环住他的腰。

师父的怀抱那样的软,腰肢是那样的柔韧,他几乎要飘在云端里,溺死在师父温柔的眼里,那梦境好似天上,他这辈子都不曾拥有过的温柔,居然是在梦里……

醒来后他身体一僵,几乎是忙不?迭的下了床,他衣裳凌乱,气息糜乱,他狠狠的抓了把头发?,咬了自己舌尖,血性刺的他清醒过来。

他真是胆比他大,若是一觉睡到天亮,岂不?是露馅了?不?过就是这样才够颤栗,在师父眼皮子?底下隐晦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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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要看她单纯又?无辜的睡颜,那霁月风光的模样,他只感?觉心底的阴暗一霎被?填满,涨涨的,从未有过的餍足和满足。

他低笑,亲亲吻上师父的额头,真是他的好师父。

这辈子?,在离开前,他都不?会放手。

他加紧了和林沉玉十指相扣的手,就抽身起来了。

他稍微推了窗,咸湿微凉的海风吹进来,带着水汽,扑在他面上,这里正可以看向钱为和海东青,两个人被?倒吊在那儿。

他忽的笑了,笑意里却带着一丝阴郁。

他本来是想让海东青反杀了钱为的,钱为一死衡山派必然不?会放过海东青,凭着林沉玉和衡山派的交情,她再也不?可能把海东青塞在身边。

海东青愚钝,可他看的分明。

那傻子?嘴上骂的轻巧,可一双眼分明拴在了林沉玉上,若是他对林沉玉没?有半点感?觉,男儿怎么会跪下双膝,任人踩踏,他哪里心不?甘情不?愿?他心底情愿的很,只不?过他还没?发?现罢了。

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鼾睡?即使酣睡之人是傻子?,他也忍不?了。

最可怕的是,师父嘴上嫌弃,心里却似乎不?讨厌他。

至于钱为,他看都没?看一眼,就披着衣回房了,他若是再待在师父房中,只怕他今儿晚上就别想睡好。

他到了门口,又?折回去,摸了摸师父鬓边乱发?,他心里柔的一塌糊涂,恨不?得?把她揉进身体里,又?怕她破了碎了,只轻轻抵了抵她额头,轻笑着离开了。

*

月黑风高,钱为感?觉自己已经死了很多次,他喘不?过气来,脑子?一片混沌如?浆糊,可死又?死不?了,痛苦折磨着他,他憋红着脸,苟延残喘一刻都不?得?安宁。

他哪里受过这种罪?在家里吃过最大的苦是药汤里的黄连,小时候在家里,跌个跤都要七八个丫鬟哄着给他擦药喂蜜饯,刚刚行?刑的时候,那一点青都惊叹于钱为皮肤之娇嫩。

用他的话说:“皮鞭子?还没?挨上去,先看见红痕被?吓出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女娃呢。“

他哭,眼泪反过来顺着他额头滴落在发?上,他头发?已经全然湿透了。

海东青迷迷糊糊都快睡着了,被?他哭醒了,他冷笑:“哭什么哭?老?子?还没?发?火呢你哭,要不?是你老?子?能遭这个罪?”

钱为不?说话。

“我看你纯纯有病。”海东青翻个白眼,继续睡过去。没?过一会就听见钱为哑着嗓子?开口:“你是不?是,欺负桃花妹妹了……”

海东青拧着眉:“你说什么?我欺负谁?欺负那个小兔崽子??我倒是想打趴他师父,关她什么事。”

“你真的没?有欺负吗?”

“我对于小鸡子?似的小兔崽子?没?兴趣,唯有强如?鹰盘旋九天的人才能入老?子?的眼,林沉玉勉强算一个吧,再说了,那小兔崽子?长的也就一般般,还不?如?他师父那小白脸俊俏好看。”海东青不?耐烦道。

钱为愣住了,他不?知所措:“可是……桃花妹妹说……你欺负他。”

“小兔崽子?亲口和你说的?”

钱为又?愣住了,他仔细回响起来,这一切似乎都是他的一腔情愿,桃花从来没?有告诉过他自己被?欺负了,可他看见桃花妹妹的泪眼,他脑子?一瞬间?就空空如?也了,他什么都顾不?得?了。他就下意识的觉得?,是他被?人欺负了。

所以都是他自己想象出来的,是他自己在自作多情吗?

海东青哈哈大笑起来,声音却比寻常都冷:“好好好,本来以为是个容易拿捏的白面馍馍,看样子?并不?简单啊!我就说他叫我提防着衡山派是做什么呢!原来打着这个主意在啊!”

他冷冷的啐了一声,却不?提防自己是倒挂着的,被?口水呛了个半死。

*

第二日,林沉玉起了个大早,她打着哈欠起身,来到船顶,和一点青放下了钱为和海东青,钱为已经奄奄一息了,她把他背在背上,带回了房间?交给了叶维桢。海东青依旧活蹦乱跳,吃了个早饭又?去瞭望了。

钱为已经说不?出话来,泪汪汪的看着师父。

叶维桢拿着勺子?沾了水,一点点送进钱为的嘴里,钱为擦擦泪,看见师父眼底的青黑,啜懦开口:“您没?睡好吗?”

“师父一夜没?睡,就守着窗儿看你,生怕你厥过去了,可惜你就知道哭,看不?见师父。”牧归叹口气。

叶蓁蓁端来了汤药,叶维桢坐在椅子?上,一点一点的喂给他,钱为下巴已经合不?上了,刚刚喂进嘴里又?从嘴角流出来,他浑身汗透了,整个脸红的比猴子?屁股还艳,只流着泪,说不?出话来。

叶维桢叹口气:“你可是觉得?师父对你太严苛了?处罚太严厉了?”

钱为犹豫了一下,摇摇头,他想起来了什么,垂泪,哑着嗓子?道:

“我……只是以为桃花妹妹被?人欺负了……师父,您平时不?是教我们,要菩萨心肠,要救助妇孺吗?”

叶维桢扶额:“那你觉得?,你的初发?心,当真是救助妇孺吗?”

钱为眨眨眼,不?知所措的看着他。

“若是桃花是个老?太太,被?人欺负后,你会怎么做呢?”

钱为犹豫:“那海东青口味也忒重了点吧。”

叶维桢:“……”

钱为沉思片刻,老?实的摇摇头道:“如?果是别人,我会告诉侯爷,或者告诉师父,请你们示下后再做决定?。”

“是啊,徒儿你是知道正确做法的,你摸摸良心看看想想看,你当真是为了侠义?之心去杀人吗?你的心里就没?有所求吗?你不?想告诉师父,不?想告诉侯爷,在那儿逞孤人之勇,去杀人,无非是为了想领个头功,在桃花面前露个脸,让桃花对你另眼相看罢了。说到底,徒儿,你还为了自己的私心,钱为。”叶维桢咳嗽一声,一夜未眠的他有些憔悴: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后果,你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衡山派,甚至还有你家里的钱氏钱庄。一旦起了矛盾,你若是被?海盗抓起来了,他们威胁你的爹娘,要绑票撕票,你又?该如?何?自处?”

钱为红着脸,把头侧过来,泪汪汪的看着他:“对不?起,师父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为了私心冒进了。”

少年?眼里的光一霎时熄灭,叶维桢摸了摸他的头。

*

衡山派那边歇了几日没?有出屋子?,林沉玉只感?觉没?有钱为那个小鹦鹉巴拉巴拉,冷清了许多,海东青被?他哥关了起来。哥哥林浮光是个沉默寡言的,她每日只得?和顾盼生厮混在一起玩耍,教教他剑法,陪他念念书度日。

林沉玉这日午睡过去,醒来时打了个哈欠,起身看了看日头。

正值黄昏,海面浮光跃金,夕阳沉影。

她的哥哥正坐在她屋里,面含担忧的看着她。

“哥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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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来了?”她开口。

林浮光微微抬头看向她:“你好像最近特别容易昏沉。夜里睡眠也特别深,轻易喊不?动你醒来。白日也是,一觉睡到黄昏都没?有知觉。”

一觉从午后睡到黄昏,放在之前,是林沉玉都觉得?荒谬的事情。

他想起来什么似的,伸手去探妹妹手腕:“昨儿与你那佛珠呢?”

林沉玉伸出一段白皙臂膀来,皓腕上带着刀伤,暗红佛珠扣在腕上:“带着呢,可昨儿晚上依旧没?什么用。”

她又?回忆了一下,叹口气道:“确实是的,其实不?仅仅是今年?,自从去年?被?那人下了药后,就一直容易昏沉,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寒冷。我也找大夫看过,都看不?出来是什么个病症。可我明明记得?去年?他给我下的药是软骨散,而已经被?解了症。”

去年?华山论剑,哦不?现在应该已经算前年?了,华山论剑时,玉交枝亲手给她酿了一小瓶青梅酒,在她上场前一夜递给她喝下。他声音温和,面容忧郁:“徒儿给师父亲手酿的祝胜酒,还望师父凯旋归来。”

林沉玉喝完就睡下了,当天夜里只感?觉自己五内如?火焚,可浑身失了力气,动弹不?得?,她哑着嗓子?唤人,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好疼,好热……

忽然,她感?觉一阵凉意袭来,一霎时卷袭了周身。

她朦胧着睁开眼,就看见玉交枝正趴在她身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他平素温和忧郁的面容上,此时毫无一丝表情,他脱了上衣,露出光洁白皙的身子?来,他身上纹着一只硕大可怖的蜘蛛,那巨大的身子?里纹着男女交合的不?堪一幕,蜘蛛的眼用朱砂刻着神秘的符合,血红的眼半睁半闭,正对着自己。

“你?”

“别说话师父,你说的越多,内力丧的就越快哦。”玉交枝忽然眨眨眼,笑的甜蜜,他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伸手向下解开了腰带,他腰带是一串银链——她还记得?那银链,是自己亲手打了送给他的防身用的武器。

林沉玉只感?觉一阵吃痛,她看着玉交枝手里握着把尖剜刀,正对准了她的琵琶骨,做出要凿下去的姿势。

“师父总和闲云野鹤一般没?个着落,弟子?总是担心师父被?人骗去了拐走了,这样,我把把师父的琵琶骨打通了穿起来,绑在床上,师父就不?会离开我了吗?”

“你敢!”林沉玉咬着牙开口,这两个字已经耗去了她全部的力气。

要是自己被?打通了琵琶骨,这辈子?也就成了半个废人了!他怎么敢的!

刀尖入体,林沉玉闷哼一声,痛叫出来。下一瞬她死死咬住唇,不?叫一丝怯懦露出来,直恶狠狠的瞪着他看。

他眼底一片暗红,可看见林沉玉眼角的不?由?自主的泪痕后,暗红一霎时消散,他丢了刀,吻在林沉玉的额心,声音温和了起来:

“好好好,师父怕疼都怕哭了,那今天就不?给师父打了。嗯,等师父以后不?乖了,我再给师父钉上。”

……

思绪回笼,林沉玉摸了摸发?疼的头,她有些难以启齿的看向哥哥,语气里带着少见的不?虞:

“先不?说昏沉的事情了,你说我这辈子?,看人怎么就那么差劲,怎么就那么倒霉呢?就我这看人的目光,以后干脆一辈子?孤独终老?罢了。”

从小救回来的萧匪石是个禽兽,后来养个男徒儿也是个败类,她的目光总是这样的不?好。

爹娘本来都想给她养个夫婿,男扮女装打扮起来,陪她一辈子?装下去,两个人在外是假凤虚凰,在内做个夫妻。

可看着女儿这招惹烂桃花的命,爹娘都愣住了。摇摇头叹口气,算了。

林浮光摸摸她的头,叹口气,并不?言语,只是说了句:“向前看吧,你总能找到诚心诚意对你好的人,不?是吗?”

他眼里晦暗不?明:“找不?到的话,哥哥会守着你过一辈子?,你放心,哥哥就是再付出半张脸,也绝不?会让你和残缺的人在一起的。”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似乎加重了残缺这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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