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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也给本督好好介绍介绍这会试流程。否则万一出了什么差错,章大人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了?”

章先林一手紧紧捏着圣旨,咬牙切齿道:“燕督公说的是,督公这边请。”

章先林平日里本就厌恶这些阉人,如今却不得不任由他们骑到自己头上,装出一副伏低做小的姿态,心里更是恨不得呕出一口老血。

偏偏燕陵秋又实在可气,仗着身负皇命,嚣张至极,一言一语显然未把礼部众人放在眼里。

他拍了拍蒙尘的桌子,一手掩鼻,眉宇微蹙,眸光淡淡地看向章先林:“户部每年给礼部拨那么多款项,莫不是都由各位大人中饱私囊了?学子会试,何等重要之事,礼部提供的,就是这种场所。”

章先林皮笑肉不笑:“督公有所不知,贡院环境惯来如此。毕竟三年启用一次,便是勤加修葺,三年过后也是这般模样,属实没必要劳民伤财。再者,此等环境也能磨砺学子心性,常言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若是连这些都受不住,日后如何能为我大雍建功立业?”

“哦?”燕陵秋挑了挑眉:“既是这般说,想来章大人身居陋室,朴素无华了,否则身处安逸,难免腐蚀心智,如何能为我大雍效力?”

“改日本督可得去章大人府上看看,好好观摩,看看天下人的表率是什么样的,也好让本督见识见识。”

章先林嘴角的笑意一僵,他眸子微沉:“督公当真是开玩笑了,督公提掌京察司,合当谨言慎行,才不负陛下厚望。”

燕陵秋看着他:“正是提掌京察司,才不能掉以轻心,说不准……就查出些什么来了呢?”

围在一旁的人纷纷噤声不语,也是真的相信燕陵秋有这个胆子。

京察司专为皇帝办事,各种隐情密报,官员之间来往的证据,大多都逃不过他们的眼。圣上登基不到三载,却已有不知多少的官员因京察司而流放下狱。他们就像是皇帝专门培养出来的无孔不入的探子,让人心生敬畏的同时又不敢随意言语,说不准哪句话,就入了圣上的耳中。

之前燕陵秋险些失势,他们对其忌惮才敢稍稍松懈,可如今风水轮流,又转到了这般田地,谁又敢说一个不字?

尤其是之前得罪过燕陵秋的章先林。他能想到以燕陵秋睚眦必报的性子,自己的日子不会好过,却也真没想到他竟能嚣张至此。

面上的笑容僵硬,尽管心里恨得牙痒痒,章先林还是得笑着转移话题:“礼部贡院还有其他地方,督公可要继续去看看?”

燕陵秋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走吧。”

……

一应流程了解清楚之后,已经将近午时,在礼部众官员几乎送瘟神的目光下离开,燕陵秋心里冷笑,刚走出礼部大门,就见门外停着一辆马车。

黑色的,低调毫不惹人注意。

唯一比较特殊的,是那马车外候着的人。

福顺一脸笑眯眯的,见了来人连忙下来,小步迎了上来:“哎呦督公大人,您可算出来了!”

燕陵秋脚步一顿,看着他神色似有疑惑,开口道:“福顺公公……?”

他看着那辆黑色低调的马车,透过那微微掀起的帘子,似乎隐约可见里面人的半截下颚。他眼皮子跳了跳,迟疑道:“里面是……”

福顺笑呵呵的:“督公既然出来了,就赶紧上车吧。主子可在车里等了许久了。”

燕陵秋心下一跳,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马车侧边的帘子缓缓撩起,露出一张俊美熟悉的面庞:“还愣着作甚?不赶紧上来?”

燕陵秋眨了眨眼,飞速平复好情绪,想了想到底还是没行礼,上前一步跨上马车,撩开帘子,就见陆则一身黑色常服,眉眼俊雅温润,面上含笑的看着他。

燕陵秋有些拘谨地坐了进去,拱手行了一礼:“陛下。”

陆则微微颔首,道:“出门在外,不必这般多礼。”

燕陵秋还是有些拘谨,他身子微微挺直,道:“陛下怎会在此处?”

陆则看了他一眼,目光扫向车帘外面:“朕听闻京城的天下楼声名在外,来京赴考的学子大多会在此处宴会。正巧今日宫中无事,索性便来看看。想到陵秋今日在礼部当值,便顺路等你一起了。”

燕陵秋心里动了动,道:“天下楼在文人学子中的确颇有名声,如今天下学子齐聚京都,陛下提前去看看这届学子的水平也好。”

“正是如此。”陆则笑了笑,目光又落到他身上,上下看了一眼,却是道:“陵秋今日怎地未穿那身红衣了?”

燕陵秋一愣,随后道:“提前不知今日会见陛下,想着陛下喜欢,便该好好保存,未免脏污,是以才未穿。”

陆则闻言忍不住笑,眉眼温润地开口道:“不过一件衣裳罢了,脏了便脏了,回去后朕命尚衣局多给你做几件,一日一换也是使得的。”

他说着,又顿了顿,看着他身上的衣服,忽地改了口风道:“不过没穿也好,今日朕是微服出宫,陵秋一身红衣,在外太过惹眼了些。”

燕陵秋低眉垂眼,闻言只笑:“陛下说的是。”

马车轻快平稳,不忙不乱,片刻后就驶到了天下楼门前。

陆则先下了车,燕陵秋紧跟其后,抬眼望去,就见楼分三层,通体高大,远远望去的确不凡。

周围来来往往,大多都是些文人装扮的书生。提步进内,店小二正要招呼,福顺率先上前一步笑眯眯的说了些什么,那小二顿时了然,引着二人上了二楼。

许是最近会试将近的缘故,一楼已经将将座无虚席,陆则四处看去,就见一众学子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群情激昂,高谈阔论些什么。

可见少年意气。

陆则轻笑了声:“倒是热闹。”

燕陵秋目光扫去,含眉笑道:“都是大雍未来栋梁,陛下可放心矣。”

二人说话声音不大,前面的小二听不到,陆则却还是脚步一顿,回眸看着他笑道:“出门在外,陵秋这称呼似有不妥。”

燕陵秋先是一怔,随即请罪:“是臣……属下的错。”

陆则双手负于身后,倒是未见恼怒,只环视了一圈,听着那些学子断断续续的声响,道:“此处都是文人学子,大多以兄弟相称。都说入乡随俗,咱们入了这天下楼,也该遵循他们的规矩才是。”

燕陵秋似有疑惑,陆则望着他笑道:“陵秋也唤我一声兄长便是。”

燕陵秋一惊,忙道:“主子不可!”

陆则抬脚跨上台阶,边道:“有何不可?”

燕陵秋张了张嘴:“主子身份尊贵,臣……属下出身卑贱,这不合规矩。”

陆则道:“若说不合规矩,那朕微服私访,不也是不合规矩?”

燕陵秋一时不说话。

一旁领路的福顺闻言脑子一转,连忙笑道:“主子,这的确不合适。”

陆则觑了他一眼,福顺笑眯眯的:“要真论起来,燕督……大人年岁比陛下长些,哪能唤您兄长啊?”

陆则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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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即瞪了他一眼:“就你机灵。”

福顺嘿嘿笑着,陆则沉思片刻,又慢慢看向燕陵秋,缓缓道:“福顺说得也有理,你年岁比我长些,唤我兄长确实不合适。那不如……”

“公子!”燕陵秋似是生怕他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忙深吸了一口气,笑道:“雅间到了。”

陆则应了一声,转头看去,恰好掩饰住他眉间的笑。

作者有话要说:

看有宝子问是不是最后一个世界,没意外的话这就是最后一个世界了。原本想多写一点的,但是最近状态不太好,想着还是不拖了,万一后面状态越来越不好一直请假对读者也不负责,再加上最近现实也的确有点忙,所以这个世界结束正文就完了~但是番外应该还会有一到两个蜜月世界的,不会太长的那种,么么~

第97章

福顺一早就安排好了一切,他们进入雅间不过一会,就有小二端着茶水点心上来,又未说一言,悄然退下。

天下楼采取中空设计,楼体环绕四周,雅间临窗之处可看一楼景象,外面众人的言语也能听得大差不差,却又不至于喧闹,很受王公贵人的喜爱。

陆则落座之后,抬眸看着燕陵秋,都:“不必在那站着,坐吧。”

燕陵秋犹豫了一瞬:“这不合规矩。”

陆则闻言笑道:“若说不合规矩,方才在马车上陵秋与朕同乘,不已然是不合规矩了?”他道:“也不差这一次了。”

燕陵秋顿了顿,这才依言落座,却还是难免拘谨。

陆则并未在意,只是目光看向窗外,听着那些文人学子的话,喝着茶水,津津有味。

燕陵秋迟疑了片刻,还是学着了陆则的样子,端起茶盏慢慢抿了一口。

天下楼虽然名声斐然,但平常时候却也不会有这般多的人。如今无非是会试将近,南来北往的学子都聚在此处,才会格外热闹。

楼下的学子似乎大多相识,也不拘泥于一处地方,时而四处走动,谈论些什么东西,各个双眼泛光,可见收获不小。

还有些人起了兴致,在这天下楼内作起了诗,以手边的酒为题,众人纷纷起了兴致,到最后也不局限于他们那一小堆人,楼下大多数学子都参与了进去。

一首接一首诗词涌现出来,有精彩绝伦让人高声叫好的,亦有平平无奇生硬无比的,直到一青衫学子双手负于身后,神色平常从容地将一首诗娓娓道来,楼下安静了一瞬,随后叫好声比之方才更要喧嚣了几分。

陆则坐在二楼,也是忍不住笑道:“好一句‘腹中书万卷,身外酒干杯’,当真是少年意气。”

燕陵秋坐在一旁,指尖轻持一盏茶,也是低低笑着:“倒是自信,想来学识也是出众。”

楼下的氛围显然因这一首诗陷入了高潮,都是前来会试的学子,对此感受自是更加深刻。一学子忍不住抚掌叹服:“梁兄此等水平,看来此次会试,榜首可期矣!”

那青衣书生似是不好意思,拱手笑道:“季兄过誉,此次会试齐聚天下学子,某平平无奇,岂敢妄言榜首之位?”

“梁兄委实过谦,梁兄学识出众,我等自愧弗如!”

众学子纷纷恭维出声,心悦诚服,楼下氛围眼看一片安好,忽地有人嗤笑了一声,语带不屑道:“不过是于诗词一道颇精,又岂能证明学识出众?季兄这话,却有捧杀嫌疑了。”

那人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能让众人听到。众学子静默一瞬,纷纷循声望去,就见一蓝衫学子轻哼一声,神色不屑。

那季姓学子脸色瞬间不好看了,又气又急地出言反驳道:“赵兄这话是何意?梁兄的才学我等亲眼所见,还能有假不成?赵兄这话,不啻于杀人诛心!”

蓝衫学子毫不在意地笑道:“季兄何必如此激动?某也不过实话实说罢了。谁说精于诗词一道者便一定擅于四书五经?自古以来流传脍炙人口的诗词,也未听说多少作者是一甲出身?某也是为了梁兄考虑,若是会试成绩不佳,季兄今日之言,岂不是打人脸面?”

季姓学子一时红了,急急忙忙解释道:“我、我,我并无此意!赵兄休要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也罢,全随季兄说吧,某是问心无愧的。”

蓝衫男子轻哼一声,手中折扇“唰”的一下打开,自顾自的摇了起来。

旁边亦有方才附和的学子,闻言脸色也是不佳:“依赵兄所言,梁兄文采不足以进一甲,那想来赵兄学识很是出众了,才会有如此言论。不知赵兄出身何处,有何成绩,也好让我等观摩学习。”

那蓝衫学子回头望他,下巴高昂,语气不无骄傲道:“不才,某为江西解元,称不上学识出众,但对此次会试榜首之位,也是颇有信心。”

此话一出,一旁的学子脸色纷纷变了变,楼上的陆则动作一顿,手指无意识的敲打着杯壁,低低道:“江西省……”

他倏地笑了笑:“章先林之心,当真是毫无隐藏啊。”

燕陵秋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声音低沉细柔道:“科考乃是国之大事,若无章先林示意,这学子怎敢如此胆大妄为?陛下,可要臣派人将这学子捉了,押回京察司,细细审问?”

陆则目光落在外面,沉吟了片刻,摇了摇头道:“不着急。”

“捉贼捉赃,事已至此,就看他们还能做出什么来吧。”

最后,数罪并举,也好一网打尽。

燕陵秋眸光动了动,低低应了声好。

楼下气氛僵硬了片刻,最终还是有人做了和事佬,文会继续进行下去。楼上陆则也收回了目光,看着对面的燕陵秋,将手边的点心往他那边移了移:“这道点心也是不错,陵秋不妨也尝尝,都也不必可着那一盘点心吃。”

燕陵秋动作一顿,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将面前那盘点心用了大半。他神色变了变,似是有些难言的不自在:“臣……”

陆则没等他说话,轻笑一声道:“出门在外,无需顾及那么多。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点都点了,陵秋多吃些,也好得过浪费。”

他笑盈盈的,又说:“之前倒是不知道陵秋喜欢这种糕点。”

燕陵秋手中半块糕点僵了片刻,而后还是送进口中,他道:“幼时家贫,未尝过这些好东西,让陛下见笑了。”

陆则默了默,道:“无妨。”

他轻描淡写地道:“日后若是还想吃什么,且吩咐御膳房便是,无需忍着。”

燕陵秋一愣,看着面前似是随意出口、并未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的帝王,心下一瞬间闪过一抹迟疑,只觉得现在自己是越发不明白这位天子到底在想什么了。

他端起面前的茶盏,低眉顺延道:“多谢陛下恩赏。”

陆则又看了他一眼,茶水微烫,还能看到杯口上方热汽升腾,遮住了对方的眉眼,姿态却是一贯的卑顺,对自己的话好像并没有任何意见,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

陆则轻轻啧了一声,头一次觉得这任务也有不好的地方。

楼下恢复了方才的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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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陆则二人用完了午膳,也要起身离开。

临走之前,小二敲门而入,将一包裹严实的东西呈了上来:“贵人,这是您要的芙蓉糕和玉酥糕。”

燕陵秋一愣,下意识回头看陆则:“陛……公子?”

陆则笑道:“方才见你挺喜欢吃的,便让店家多准备了一份,且拿着吧。”

燕陵秋怔怔地伸手接过。点心刚刚出炉,哪怕隔着油纸包,也能感受到里面的热度。

灼着掌心。

燕陵秋一时心绪复杂,手里捧着那包点心,不知该作何反应。

陆则上前两步,偏头看他,眉间含笑:“还不走,愣着作甚?”

燕陵秋回过神来应了一声,这才紧随其后,提步离开。

马车一直在外面候着,二人依次而上,燕陵秋将油纸包抱在怀里,忍不住问道:“陛下此行,是欲前往何处?”

陆则撩起窗帘衣角,看着外面春日春景,笑道:“如今春日渐暖,听闻外间游船景色甚好,难得出来一遭,自然得去看看。”

燕陵秋似是没想到陆则的目的如此简单,他静默片刻,应和道:“春时风光正好,陛下也该多出来走走,未免案牍劳形。”

“陵秋所言甚是。”陆则看着他温言笑道,语气颇带促狭:“只是陵秋事务繁忙,可会觉得随朕外出闲玩,耽误了你的时间?”

“有幸陪在陛下身边,谈何耽误?”燕陵秋道:“官员皆有休沐,臣素来忙碌,从未歇息片刻,今日便当是休沐了,也能好好看看京都景色。”

陆则笑了:“那陵秋可得好好欣赏,方能不负春时。”

说话间,马车已经停在城郊酒肆前。二人纷纷下马车,就见河道两岸柳树发出了嫩芽,枝条柔韧纤细,随风轻舞,周边还有些野花吐露花蕊,春意盎然。而在河流之间,则有画舫游船,隐约可见行人站在船头,吟诗作赋,兴致良好。

福顺早已安排好了画舫,二人走到岸边,陆则先行上船,船身轻晃,他身形稳定,并无狼狈。燕陵秋见此也就无甚谨慎,抬步跨上,船体却瞬间摇晃,在水面上轻飘不定,有些找不到着力点。

燕陵秋心里一惊,身子晃了晃,手在空中找不到支撑处,眼看着就要闹狼狈,一只温热的大手忽然握住了他的手掌。

燕陵秋借势稳住了身子,心下却是颇为惊讶,抬眸望去,陆则正握着他的手,眸间笑意无奈:“当心,陵秋怎地这般不小心?”

燕陵秋顿了顿,感受着手上那温热的触感,一时有些不自在。他手指微微动了动,却并未挣脱,只道:“多谢陛下,臣失仪了。”

陆则哑然一笑:“都说了在宫外不必这般多礼,陵秋还是拘谨了。”

燕陵秋抿了抿唇,并未多言。

手上不属于自己的触感无比鲜明,燕陵秋从未被人这般近身触碰过,因此有些不适应。陆则却好似不觉,牵着他的手便不放了,拉着他往船舱内部走去,还不忘调侃道:“陵秋这次可得走稳当些,莫要再摔了。”

大掌的温度不比他高多少,感觉却极为鲜明。陆则走动地很稳,行走间也未见摇晃,牵着他的动作带着稳重之态。燕陵秋本还有些小心翼翼生怕摔了,但不知不觉就放松了下来,心都不自觉地定了定。

直到两人走到船舱之内,顺势在案桌旁坐下,陆则松开了他的手,燕陵秋顿了顿,这才不着痕迹地收回自己的手。

跪坐在案桌一旁,燕陵秋借着案桌的遮挡双手交叠放在下面,一手无意识地覆在了方才被握住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腹中书万卷,身外酒干杯出自杜牧《送张判官归兼谒鄂州大夫》

第98章

船舱两侧开了扇窗户,远远望去,能见河道两岸绿柳如茵,一片生机鲜活姿态。

福顺乖觉地在船舱外候着,舱内只余两人,桌案上摆了一桌围棋,并两三壶好酒。

燕陵秋往壶边看了两眼,似是好奇。陆则见状解释道:“如此良辰美景,不配些酒水有些可惜了。”

他看着那白玉颈瓶,轻言笑道:“这是京都内最出名的一家酒肆酿造的千金酿,据闻口感甘冽醇厚,很是美味。朕一直心心念念着,奈何如今尚在孝期,碰不得这些东西。”

燕陵秋看了眼瓶身,道:“陛下对先帝孝心可嘉,想来先帝若是知晓,亦是十分欣慰。”

陆则笑了,又道:“本只是想看看过过眼瘾,但朕看到了,反而越发馋得慌。”他目光落到燕陵秋身上,忽地道:“陵秋可会饮酒?这千金酿放在这儿也是白白浪费,不若陵秋饮了,告知朕味道可好?”

“这……”燕陵秋有些迟疑,道:“臣以前并未用过酒水,不知酒量如何,若是酒后失态冒犯了陛下……”

“无妨。”陆则笑得温和:“陵秋平日里素来稳中有礼,便是醉后,想来也不会同旁人那般荒唐。再者,还有福顺在呢,卿能如何冒犯朕?”

燕陵秋想了想,还是有些犹豫,最后还是耐不过好奇,持起酒壶倒了一杯,微抿一口。

宫中太监规矩颇多,为了能更好地伺候主子以免失误,酒水一类是从来不会有的。尽管有些太监喜好这一口,会偷偷去买,燕陵秋从前也看过不少人醉后的荒唐模样,自己却是从未试过。

于他而言,醉后毫无知觉任人宰割的状态委实太过危险,也太不受控制。谁也不知道在这个浑然晕乎的状态里会做出什么事说出什么话,万一惹祸上身,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燕陵秋是从最底层往上爬上来的,深切地明白祸从口出的道理。当年先帝不满于萧奉年权势过大,便把他扶持起来用以抗衡,在这段时间内,他不得不小心小心再小心,说一个字做一件事都得斟酌许久,不能被别人拿捏住把柄。

在这种环境下,他又怎么会喝酒这种会误事的东西。

但是现在是出门在外……又是皇帝亲口所言,喝一点应该不成问题。

陆则笑看着他:“味道如何?”

燕陵秋想了想:“入口……清冽回甘,酒香醇厚,确是不凡。”

陆则坐在桌案另一旁,手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摆弄着装着棋子的棋罐,闻言笑道:“陵秋可得好好品尝,也算是把朕的那一份喝了。”

燕陵秋本是打算浅尝辄止,稍有不适就停止饮用。但这酒水清冽甘甜,味道虽醇厚单入口并无太多酒意,喝了几口也并无什么感觉,他慢慢就放松了警惕。

正巧这个时候陆则拿起一杯黑色的棋子问他可会下棋?燕陵秋从前为了给自己赢得更多的机会,琴棋书画不说精通,多少也懂一些,便点头应是。

随后,便是陆则执黑子,燕陵秋执白子,两人你来我往的下了起来。

陆则历经诸多世界,在琴棋书画上的造诣不说一绝,也是胜过常人许多。但他提议下棋并不是为了压制燕陵秋或是证明自己技艺高超,无非是想为两人找些事做,多些相处的时间,便依着燕陵秋的水平,二人有来有往,氛围倒颇为平和。

燕陵秋看着棋案上的形势,皱着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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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思冥想,注意力全然放在了棋盘上,全然没在乎其他,杯盏里的酒水更是一口接一口,没过一会,那一小杯千金酿就全然下肚。

他把棋子落在棋盘上,另一只手下意识去摸茶盏,凑到唇边,却什么都没喝到,这才惊觉已经被自己用完了。

平心而论,那千金酿确实不错,燕陵秋也并未觉得有什么醉意,便想执起酒壶,再倒一杯,陆则却是适时按住他的手,对上他茫然的目光,无奈笑道:“这千金酿虽美味,后劲却大,陵秋还是少饮些为妙。”

让人喝酒,只是让他放松些,不要那么拘谨,而不是真的想让人喝醉的。

燕陵秋闻言却是皱了皱眉,慢慢道:“可……陛下方才还说让我多喝一点……”

陆则一顿,目光凝在他的脸上,就见他眸光清亮,似与平常一般,肤色白皙,眼尾的朱砂痣也是异常鲜明。

陆则有些不确定,试探道:“你头一次饮酒,为免不知分寸醉了去,还是少喝些罢。”

燕陵秋眨了眨眼,十分清醒地道:“陛下放心,臣没醉。”

陆则见状哪里还不明白眼前这人的状态已经不对了,不禁哑然失笑。又看了眼他手边的那个杯盏,心中一时无奈。

虽是第一次饮酒,但就那么一丁点的量……竟也能醉?

这酒量到底是差到什么程度?

可醉酒的人你是同他们讲不清道理的,陆则抬眸望去,面前的人虽动作乖觉,并未上手来抢,但平日里总是低垂的眸子此时却是直直地看着他,眼巴巴的,丝毫没有一贯的拘谨。

陆则心下不由软了软:“真的想喝?”

燕陵秋点了点头:“好喝。”他顿了顿,又强调了一遍:“我没醉,能喝。”

他还是坚持自己没醉。

陆则心下越发无奈,到底是觉得他这副姿态难得一见,也想纵着他一会,就又给他倒了半盏,道:“就只能喝这些了。”

燕陵秋看了一眼,非但没有不满,反而可能是因为失而复得的缘故,格外珍惜:“多谢陛下。”

只不过这次,他要小心许多,一手撑在桌案上,一手捧着杯盏,一口一口小口抿着,极为不舍的样子。

陆则看得又心疼又无奈,索性转移他的注意力,拿起一枚黑子敲了敲棋盘,见他望了过来,问道:“可还要继续下棋?”

燕陵秋嘴上说着没醉,实际上思考已经有些缓慢,他顿了顿,才慢慢道:“要。”

他另一只手拿起白子,低声道:“我要……赢……”

陆则看了他一眼,执着黑子的手一顿,落到了另一个地方:“那么想赢?”

燕陵秋紧随其后,点了点头道:“得赢。”

陆则没有问他为什么一定要赢,想也知道,在皇宫这种吃人的地方,若是不能一直赢,但凡输了一次,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先司礼监大太监萧奉年权势太大,却又嚣张不知收敛,先帝对其不满已久,便提拔了燕陵秋与之抗衡。这对燕陵秋来说是一个机会,却也是极大的危险。他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只等他稍有失误,就有无数人等着把他拉下马。

这样环境下出来的人,怎能不谨慎?

陆则笑道:“那朕可不会让你。”

燕陵秋皱了皱眉:“无需陛下让,臣能赢。”

于是陆则便看着他一手执着酒盏,一手捏着棋子,眉头紧皱,常常思索许久,才能将棋子落到一处满意的位置。

许是酒劲慢慢上来,他白皙的脸颊微红,眼尾也泛上了一层朦胧的水色,衬得那一点殷红的小痣越发惊心动魄。

陆则指尖一动,棋子便落在了棋盘上。燕陵秋去算去想,可酒劲到底蚕食了他的理智,脑子里浑浑噩噩的,过了半晌,才慢慢将棋子放到了一处。

陆则一边观察着他的状态,一边动作悠然,不着痕迹地防水。

到了最后,燕陵秋已经是将那半盏酒都忘在了脑后,随意地将它搁在一边,一手撑着下颚,面上的绯意越深,目光紧紧凝在那棋盘上,落下了他觉得很好的一处地方。

一盘棋断断续续下了半个时辰,直到陆则见他神色困顿的模样,便也不再坚持,不着痕迹地露了些马脚,燕陵秋眼前顿时一亮,连忙抓住机会,几番下来,便是欣喜抬头:“臣赢了。”

陆则状似遗憾地叹道:“陵秋棋艺高超,朕自愧弗如。”

燕陵秋眼眸微弯,显然很是自得,却还记得谦虚几句:“臣……是运气好,陛下才是棋艺精湛……”

陆则一时无奈,见他眼睛都要睁不开的样子,道:“若是困了,便先歇一会吧。”

“歇?”燕陵秋声音含糊:“在哪歇?”

“就在这儿。”陆则没碰他,只是道:“在这便可。”

燕陵秋眼睛缓缓闭上,却还是摇了摇头:“不成……这不是宫里。”

陆则耐心道:“等你醒来,就在宫里了。”

“等我醒来……”燕陵秋声音渐渐变低,陆则垂眸一看,就见人已经趴在了桌案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陆则便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的睡颜。

不设防,不谦卑,自然寻常的姿态。

陆则慢慢伸出一根手指,想要去触摸他眼角那一点泪痣,熟料不过刚刚碰上,燕陵秋就不耐烦地抬手挥了挥,换了个姿态,将那半边脸埋在手臂间。

陆则一顿,随后忍不住轻轻笑了出声。

真是……

陆则吩咐了一句让船靠岸,便起身走到燕陵秋身旁,俯身将他打横抱起。燕陵秋眉头皱了皱,似乎有些不舒服,嘟囔了两句就要挣扎。陆则只低声说了句:“别闹。”

他下巴蹭了蹭他的额头,道:“回宫歇息了。”

燕陵秋又微微动了动,觉得比方才那个姿态要舒服许多,这才放松了下来,陷入沉睡。

船已靠岸,陆则抱着人走出船舱,福顺看着这一幕眼睛瞪大就要惊呼出声:“陛下”

陆则扫了他一眼,他立刻噤声不言,心中依旧是惊涛骇浪,却不敢再耽误,连忙安排好上岸,备好马车。

他随在陆则身旁,快步走着,小心翼翼开口着:“陛下,交给奴才吧。”

陆则没说话,只道:“安排人回去备好醒酒汤。”

福顺心中惊骇已难以形容,立马应是。

马车内收拾得很是舒适妥帖,陆则把人放在软垫铺就的车厢内,让人脑袋靠在自己腿上,待安置妥当,这才令福顺启程。

马车些微颠簸,倒是未影响到燕陵秋,他睡得依旧安然。陆则垂眸看着他,手指轻环着他的头发,若有若无地碰着他的脸颊,燕陵秋一开始还有些不满,到后面似乎是习惯,再不挣扎。

陆则眸中带笑。

马车在乾清宫前停下,陆则抱着燕陵秋出来的这幅画面尽管许多人心中惊异,但也不敢将心思浮于表面。陆则将人抱到乾清宫偏殿,命福顺安排好婢女太监,便端过一旁的醒酒汤,亲自喂他喝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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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免他初次饮酒次日不适,还从系统商城里兑换了没副作用的醒酒药。

半哄半灌,总算让人把药吃了下去。陆则将他放在床榻上,怕他穿着外衣入睡不舒坦,便想将他外衣褪去,却不料方才还算听话的燕陵秋却忽然挣扎了起来,一手按在腰带上,口中呓语:“不……不碰……”

陆则动作一顿,抬眸望去燕陵秋将身子蜷缩成了一团,眉头紧皱,不住地说着别动。

他心下微凝,柔声解释道:“穿着外衣睡不舒坦,朕不碰你,只是帮你把外衣脱了。”

燕陵秋挣扎着摇头,一手死死按在腰间,似乎有醒来的痕迹:“不要……不要碰……不碰……”

陆则目光落到他的腰间,慢慢意识到什么,心口一酸,也不忍再勉强,将锦被拉上,盖住他的身体,柔声哄道:“好,不碰,朕不碰。”

陆则深吸一口气,理了理他鬓边散乱的发丝:“朕不碰,你好好歇息。”

燕陵秋眉头皱了又松,最后慢慢感觉到环境安全了下来,才慢慢放松了神情,沉沉睡了过去。

陆则就坐在他床边,静静地看着他,心中的心疼与烦躁,不为外人所知。

第99章

翌日一早。

燕陵秋脑袋昏昏沉沉,眼皮沉重,耳畔隐隐约约只能听到外面微不可查的走路声,他眼睫颤了颤,慢慢睁开眼,入眼的就是一片鲜亮的明黄色彩,外面阳光璀璨,顺着窗户缝隙穿了进来,空气中似有金光在跳动。

他慢慢眨了眨眼,随后似是猛然意识到什么,倏地坐直了身体,脑海中关于昨日的记忆不住浮现。

出宫……去天下楼……游船……

然后呢?皇上似乎让他喝酒?

燕陵秋揉了揉额角,慢慢回忆,只记得自己一边喝酒,一边在和陛下下棋,余下的记忆就有些模糊不清,浑浑噩噩的像是蒙上了一层纱。

他使劲晃了晃脑袋,却只在脑海中捕捉到几个模模糊糊的片段,他强调自己没醉,还向陛下讨酒;他下棋赢了陛下,最后似乎直接在船舱内睡了过去?

怎么回来的已经没有一点印象,依稀记得好像是有人在抱着他抱着他?!

燕陵秋脸色一阵变化,昨日出宫明面上只有他和皇帝福顺三人,但是暗地里也有许多暗卫跟随。他不知道是自己的错觉还是真的……有人把他抱回了皇宫。

如果是后者……那是谁抱他回来的?

燕陵秋不愿去想最不可能的那个人,但是记忆中却浮现了他躺在床榻上,一人柔声哄他喝醒酒药的画面。

那声音格外熟悉。

燕陵秋僵在床榻上许久,才慢慢伸手捂住了脸,哀叹出声。

这都是什么事……

燕陵秋一向心怀警惕,本以为不过那么小小一盏酒,不会出什么事,谁能想到他却直接醉得意识不清。

还闹出了这么多荒唐事……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上,还是昨日的衣裳,没有被换,只是睡了一晚,已经变得皱巴巴的了。

心下不由松了一口气,但是环视四周,燕陵秋看着这和司礼监截然不同的环境,眉头不由隐隐皱了起来。

若他昨晚是和陛下一起回来的,这里又不是司礼监,那他现在是在……?

门外似有人听到里面的动静,低声问了一句:“督公?您醒了吗?”

燕陵秋回过神来,看了眼外面,嗯了一声。

门外婢女推门而入,她眼眸微垂,不敢直视床榻前的人,只上前行了一礼,恭声道:“陛下吩咐过了让奴婢好好伺候督公。御膳房已备好了早膳,衣物也已准备妥当,督公可要奴婢伺候更衣?”

燕陵秋看着随她鱼贯而入的一群宫女,手中各个捧着一个托盘,上面呈着洗漱用具和衣衫腰带,神色顿了顿,随即道:“不必。”

他又问:“陛下吩咐?这里是……”

婢女回道:“乾清宫偏殿,陛下如今在上早朝。”

燕陵秋揉了揉脑袋,低叹一声:“本督睡了多久?”

婢女算了算:“想来有六个时辰了。”

燕陵秋张了张口:“昨日……”

“嗯?”婢女一脸疑惑。

“……罢了。”燕陵秋本想问昨日是谁将他抱回来的,可话到嘴边又顿了顿,到底是没问出来,只道:“本督知道了,你们先退下吧。”

“是。”婢女屈身行了一礼:“那奴婢便传早膳了,督公洗漱完后,便能用了。”

燕陵秋点了点头,示意她们下去。

托盘一应放在桌面上,燕陵秋坐在床榻旁,回想起昨晚到今日发生的事,还是一片混乱。

怎么就……

且不说昨日到底是不是陛下将他抱回来的,只说他一个宦官,歇在乾清宫偏殿……

燕陵秋垂在锦被上的手紧了紧,眉宇微拧。

半年前皇帝对他的疏远警惕,以及如今的亲近毫不设防。

这中间变化的太快,燕陵秋实在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身上是有什么东西,能让皇帝如此相待。

……或许也不是不明白,只是燕陵秋脑海中某个想法一闪而过,却没往那方面细想。

罢了……多思无益。

他站起了身,看着托盘上那一身衣裳,是一套崭新的红色飞鱼服,和他之前穿的那身一模一样。

陛下似乎格外喜欢他穿红色。

燕陵秋想。

殿内此时并无他人,燕陵秋低下头,一手放在腰带上,缓缓将外袍褪了下去。

这件衣裳睡了一夜,穿着的确不舒坦,有新的,燕陵秋自然不会不换。

只是……

皇帝心思一向缜密,都替他备好早膳准备好新衣,又怎么会想不到换衣服这件事?

除非……是他不愿换。

燕陵秋醒来看到衣服没被动,心中自然是松了一口气,但同时也有些疑惑,皇帝到底……看没看到?

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实在好笑。宫中的太监大多如此,看见又如何,没看见又如何?总不会像他这般,郁结于心,时刻防备。

洗漱完毕之后,宫女已经在正厅将早膳备好。燕陵秋提步过去,刚刚坐下,尚未来得及动筷,就听外面脚步声渐近,随后便是宫女太监行礼的动静。

“奴婢(奴才)见过陛下。”

燕陵秋心中一惊,匆忙起身望去,就见陆则一身明黄朝服,跨过殿前的台阶,大步走来。

燕陵秋连忙躬身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陵秋不必多礼。”陆则神情一如往常的温和,他目光在燕陵秋身上扫过,又落到桌面上那还没动过的早膳上,道:“还未用早膳?”

燕陵秋听他没提起昨日的事,暗暗松了一口气,回道:“尚未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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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听陆则笑了一声,道:“正好,朕也还未用,陵秋若是不嫌弃,朕便留在这儿,陪陵秋一块吃了?”

燕陵秋心里一顿,面上却道:“能同陛下一同用膳是臣的福气。”他侧了侧身子:“陛下请。”

陆则依言落在,姿态从容,还不忘对他道:“陵秋不必多礼,自便即可。”

燕陵秋便坐在了帝王一侧,姿态恭顺。

陆则平常不在这边用膳,也是下了朝临时起意过来的。福顺来不及安排宫人伺候,又看陆则和燕陵秋在一起的模样,想了想,十分知情识趣地站在门外,看着外面的风景。

周围虽没人,燕陵秋却还是不敢放肆,全程低垂着眸子,沉默片刻后道:“昨日臣醉酒失态,不知可有冒犯到陛下,还望陛下恕罪。”

陆则眉间笑意轻缓,道:“陵秋醉酒之后同平日一般知礼,谈何冒犯之说?”

燕陵秋闻言虽觉得好像有些不太对,但陆则既已说了不在意。他就自然不会再提起这种荒唐事。只道:“多谢陛下海涵。”

“不过若真说起来,陵秋醉酒之后还真有一处和平时不一样。”陆则浅笑开口,燕陵秋筷子一顿,抬眸看他,心下拼命回想自己昨晚到底做了些什么。

直到一双玉箸凑了过来,陆则给他夹了一个水晶包到碗里,语带调侃:“昨陵秋丘可不似今日这般拘谨。”他动作自然从容:“你昨日喝了酒,今日还是少吃些那些难以克化的为好。这包子是素馅的,易于消化,你尝尝。”

燕陵秋方才一直顾着自己面前的几道菜,此刻见状不由愣了楞,垂眸看着那晶莹剔透的包子皮里包裹着的嫩绿的色泽,眨了眨眼,这才应了声好:“多谢陛下。”

他在想昨日自己没有那么拘谨是什么意思?是做了什么?

陆则见他那副模样,不由道:“朕也不是什么洪水猛兽,陵秋倒也不必这般时刻绷着。”陆则神情淡淡,道:“朕记得当初被兄弟推入御花园水池中,天寒地冻,兄弟们皆在嘲笑,还是陵秋将朕救起来的,事后还抱着朕取暖,怎么如今这般生疏?”

燕陵秋筷子一顿,片刻后慢慢道:“今时不同往日,陛下是至尊之位,天下之主,身份尊贵,合该注意规矩体统。”

“规矩体统?”陆则轻笑了一声:“古时王者皆自称寡人,如今看来当真没错,因着所谓的规矩体统,便连从前一心相交之人也要远离,可不是孤家寡人?”

燕陵秋唇角微微绷直,沉默片刻,才声音微哑道:“臣并非此意。”

“罢了。”陆则静默了一瞬,忽地叹了一声,旋即又看着他笑道:“旁的无需多言,只要陵秋的心不变便好。”

一顿早膳用得气氛诡异,燕陵秋不知该如何继续面对陆则,借着礼部事务繁忙离开,陆则并未为难,轻快应允,只让他注意身子,若有什么不适不要勉强。

燕陵秋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好,只是临走之前却忍不住想他的那句话。

只要陵秋的心没变。

那陛下的心呢?

燕陵秋想起自己之前被宫中其他小太监欺欺辱,是当时年幼的陛下赶来救了他一命;又想起当年陛下在众皇子的玩闹下被迫落水,他们两人在一起抱着取暖。

直到现在。突兀的冷待与蓦然的亲近。

陛下的心……又可曾变了?

燕陵秋想不明白,索性就不想,只专心把精力投注到即将开始的会试上。

大雍会试定于二月初九、十二、十五,连着九日。礼部众人忙得脚不沾地,才终于顺利度过了这一场考试。

于学子而言,考完试他们就能暂时放松一段时间,暂且休养生息以待放榜。可对考官来说,任务才刚刚开始。

燕陵秋身为陛下亲提掌院,除却考前考中要负责,就连考后阅卷,也得全程负责。从会试准备到阅卷结束,他忙了足足有半个月,这段时间陆则没召见,他也就没顾得上进宫拜见。

直到今日午时,阅卷工作大致完成,只剩下前几名尚未定下来,燕陵秋终于能偷得半日清闲,出了待了几日考房门,看着外面盛开的阳光,眸子微微眯了眯,觉得有些刺眼。

一旁的小太监恭声道:“督公,膳房已将午膳备好,可要先用午膳?”

燕陵秋这几日忙起来顾不上吃饭也是再正常不过,如今工作一大只完成,离陛下规定的放榜日还差几日,时间也不紧张,燕陵秋便去膳堂用了一顿膳。

结果同预想中的相差甚大。

前几日繁忙,凡是能入口就行,燕陵秋也没过多品尝,如今细嚼慢咽,却怎么都觉得不是滋味。

同之前与陛下吃的那几顿饭差的多了。

想到饭就忍不住想到陛下,又想到这几日都没见陛下,燕陵秋用饭的动作不由慢了下来。

等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他忍不住摇了摇头,心想自己真的是……

全然被陛下占据了心神。

他自己也不明白是怎么想的,平日忙的时候不说,只是夜间休息时,睡之前,总是忍不住想到陛下,想到他劝自己喝酒,想到他和自己下棋,想到他平和温柔的笑。

想赶紧完成礼部的任务向他交差,又不想那么早看到他。

燕陵秋也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也觉得自己有些难以理喻。

索性就不想,把精力全部投入到工作中。

阅卷工作就剩最后的榜前几位的排序以及会元的确定,快的话今日就能定下来,慢的话还得再扯几天皮。里面的阅卷老师都是正正经经进士出身的,你一句我一句真争起来燕陵秋听的脑子都疼。

烦。

还有章先林,还得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尤其是最近,更是最关键的时候。

燕陵秋脑子不停的转着,直到外面喧哗吵闹声响,他眉头微皱,似有不满,随意扯过一边的小太监问道:“诸位大人都在阅卷,何事如此喧哗?”

那小太监一脸紧张:“督公有所不知,陛下来了!”

陛下来了?

燕陵秋一时没反应过来,陛下怎么会来?这个时候来又是要做什么?

心下虽然疑惑,燕陵秋还是快步上前迎接圣驾,等到了正院的时候,在房里阅卷的几位考官早已出来迎接,而他们正中央的,赫然是一身墨色常服的陆则,正面带笑意地和主考官章先林说着话。

燕陵秋脚步一顿,随后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微臣参加陛下。”

陆则回眸看了他一眼,面上是一贯温和的笑,只说了一句:“燕卿不必多礼。”

燕……卿?

燕陵秋保持着身子半躬的姿态,抬眸望去,就见陆则目光从他身上扫过,又落到了章先林身上,继续交谈。

燕陵秋慢慢直起身子,立于一旁,不再多言。

章先林笑呵呵的:“不知陛下圣架到,老臣未能远迎,还望陛下恕罪。”

陆则笑道:“章卿是为朕、为大雍挑选人才,劳苦功高,又何来怪罪一说?这是朕即位以来第一次科举,心中难免重视,便来看看。章卿不必在意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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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卷更是重要。”

章先林捋着胡须道:“陛下来的正巧,阅卷之事已大致完成,只剩下榜首之位尚未定夺。陛下既来了,不若看看诸学子的答卷,看看谁堪当着会元一位?”

章先林眸光闪烁,目露试探,陆则确实笑而拒绝:“宫中事务繁忙,朕只是过来看看,榜首之位,诸位大人文采斐然,又入朝为官多年,想来也是经验丰富,定能挑出最优秀的人才,朕放心。”

章先林脸上笑意越发深厚:“有陛下此言,臣必为陛下肝脑涂地,择出最优秀的人才!”

君臣二人又惺惺相惜了片刻,陆则又赐下了些赏赐,这才离开。而从始至终,都未与燕陵秋说上什么话。

阅卷的几位考官看向燕陵秋的目光已经带了些打量试探,燕陵秋浑不在意,恭送圣架离去,就要转身回去。

这个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唤声:“督公且稍等!”

燕陵秋脚步一顿,转身望去,就见福顺腆着笑小跑着过来,手上还提了个油纸包。

“陛下知道督公喜食天下楼的糕点,路过的时候特意买的,新鲜出炉的,还热乎着呢。”他笑眯眯地将糕点递给燕陵秋:羽噏“陛下还说,许久未见,督公清瘦了许多。事务虽繁忙,督公也得注意身子,万不可过于劳累。过些时日阅卷结束,可不想再看到督公瘦下去了。”

周围的人都在看着,神色有惊有讶,方才的忖度与打量却是都收了下去。

燕陵秋慢慢伸手接过糕点,神色坦然不变:“替本督谢过陛下,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倒是还劳烦陛下担忧。”

福顺笑呵呵地道:“督公一心为陛下,陛下也自然是挂念督公。”他一甩拂尘,目光从几位阅卷官身上滑过,道:“既如此,那各位大人,奴才这便告辞,回去向皇上复命了。”

章先林眸色渐深,面上笑意不变:“应该的,公公慢走。”

等人走了之后,章先林这才收回目光,看着燕陵秋,半是艳羡半是阴阳地开口:“陛下对燕大人如此看中,当真是让我等心生艳羡啊。”

燕陵秋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诸位大人若一心为陛下办事,陛下也自然不会亏待诸位,又何必艳羡本督?”

话一说完,不等那些人倏地变了的脸色,燕陵秋提着糕点,转身离去。

一人愤愤开口:“他这是什么意思?说我等并非一心为陛下?”

另一人也道:“一个阉人,也敢如此嚣张!”

章先林眯着眼睛看着他离去的身影,眸中阴鸷闪过,片刻后又缓缓笑道:“诸位不必气恼,也不看看古往今来,有多少阉人有好下场。”

“且让他等着吧。”

第100章

又过了两日,诸阅卷官忙至太阳落山,终于将会试名次定下。燕陵秋看着那榜首学子籍贯处的江西二字,眸子眯了眯,却并未说什么,只看了眼四周,道:“这些时日辛苦各位大人了,本督这便进宫回禀陛下,各位大人可先歇下,修养片刻。”

这段时间众人虽互看不顺眼,但相处起来也是井水不犯河水。燕陵秋说是监督也只是监督,对他们所作所为从未指手画脚。众考官虽说心中疑惑他的存在到底是为了干嘛的,但没人乱指点到底是一件好事,对燕陵秋的态度也好了那么一点。

一人拱手道:“如此,便有劳督公了。”

燕陵秋牵了匹马,策马而去。到宫门前,天色已经渐黑,燕陵秋翻身下马,赶在宫门下钥前进了去。

宫中不得策马,燕陵秋便步行而去。夜色沉沉,凉月如水,抬头可见群星闪烁,路上少有行人。

走了约莫有两刻钟的功夫,终于到了乾清宫殿外。小太监见了他先是一惊,随后忙去通传。燕陵秋便站在乾清宫正殿外,本是等着皇帝传唤,但又莫名不知见了皇帝该作何反应,心下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踟躇。

片刻后,脚步声渐近,燕陵秋本以为是小太监通知他入殿,抬眸望去,却见福顺急匆匆走了过来,面上又惊又喜,忙道:“督公怎地这个时候来了?也没让人事先通传一声。”

燕陵秋捏着手里的折子,心里也觉得自己奇怪,会试之事虽说是急,但也没急到这个地步,让他赶着夜色入宫,可他偏偏就来了。

他正色道:“会试名次已出,陛下挂念此事,本督便想赶紧汇报,好让陛下放心。”

福顺哎呦了一声:“督公辛苦,且随奴才来吧。”

燕陵秋道:“陛下不在殿中?”

福顺笑道:“陛下在寝殿呢,尚未歇息,督公来得正是时候。”

在寝殿……

燕陵秋顿了顿,还是跟着他走到了寝殿门前。

透过门页望去,殿内烛火一闪一闪的跳动,室内光线明亮。福顺在外恭声唤了一声:“陛下,燕督公求见。”

燕陵秋听见里面传来一道慵懒的语调:“进。”

福顺替他打开殿门,最后站在一侧,笑着看着他。

燕陵秋手捏着折子,抬步走入,在他进去的那一瞬间,身后的门页随之关上。

他顿了顿,身形微躬,恭声行礼道:“微臣参见陛下。”

沉闷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后便是陆则拉长的闲散声音:“陵秋不必多礼。”

燕陵秋这才站直身子,顺势抬眸望去,却在看清前方的那一瞬间,眸子顿时一缩。

只见宽敞的空殿内,些微热气在空中萦绕,而在大殿中间,陆则只着一条亵裤,身披一件丝质外衣,松松散散,领口大敞,胸前白皙紧实的肌肉清晰可见。

他本就五官俊美,如今衣衫半敞,发丝湿润搭在肩上,又在这朦胧水汽的环境下,更添了些不可言说的氛围。

燕陵秋就像被灼到了一般,匆忙移开视线,他目视脚下地面,呼吸急促了一瞬,心脏也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陆则在远处看着,眸中笑意一闪而过。却也知他面皮薄,没再逗弄他,抬手将衣服拢好,腰带系紧,装作没看到他的姿态,慢慢走到桌案旁,倒了盏茶,问道:“陵秋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燕陵秋喉结微微动了动,仍是不敢直视帝王,只双手将所携的折子呈了上去,定了定心神,回道:“诸位大人已将会试名次确认完毕,臣特意进宫,呈与陛下一观。”

陆则将茶盏放下,眉头微皱:“天色已晚,何需如此着急?”

燕陵秋道:“臣念及陛下对此次会试颇为重视,是以斗胆入宫,扰了陛下清净。”

陆则无奈,抬步上前道:“朕是着急,却也不急于这一时。左右不过这两日的事,何需你大晚上匆匆赶来?”

燕陵秋闻言,下意识想问若是不急,上次又为何前去礼部?可话到嘴边,却不知为何始终没问出来。

陆则已走到他面前,抬手接过折子,随意扫了两眼,见着前十中五位江西籍贯的学子后哼笑了一声,意味不明道:“章先林胆子倒是大。”

燕陵秋垂首道:“京察司一直在暗中查探,已掌握住章先林所为的证据。陛下是要就此揭发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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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着急。”陆则将折子扔到中间的桌案上,抬步走向床榻旁:“由着他去。”

“事情不闹大,怎么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

燕陵秋随之跟在他身后:“那些学子?”

陆则坐在床榻边上,回眸看他,闻言解释道:“章先林一党在朝中盘桓多年,若是顺利将他除了去,朝中乃至地方都会有许多空缺,这批学子正好可以补上。”

燕陵秋知道陆则心系百姓,自然不会任由那些学子多年的心血付诸东流,闻言也是放下了心。

他道:“那名次便依此而定,等到张榜之后,学子或许会有不满,臣也会顺着追查下去”

陆则看着他,眉眼俊美,神色温然:“陵秋辛苦。”

燕陵秋眸光慢慢移到一旁,不敢看他:“为陛下办事,是臣分内之事,何谈辛苦。”

殿内一时寂静,燕陵秋的任务完成,本可以就此告辞。可他张了张嘴,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听门外福顺声音响起:“陛下。”

陆则抬眸看去:“进。”

福顺推门而入,手上拿着一条干的布巾,看着陆则尚且在滴水的发梢,不赞同地道:“夜间风凉,陛下刚刚沐浴完毕,怎能放任湿发不管?若是湿气如入体,有损龙体,可该如何是好?”

陆则啧了一声,有些不耐:“朕心里有分寸。”

福顺苦口婆心地劝道:“陛下身体与国休戚相关,怎能如此轻视?陛下若不愿让宫女伺候,那奴才来可好?”

陆则皱眉:“福顺,你最近是越发啰嗦了。”

福顺苦着一张脸:“奴才在陛下身边伺候,自然得以陛下身子为重,否则陛下若是出了什么岔子,朝廷诸位大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奴才淹死。”

陆则哼笑一声:“放心,有朕在,淹不死你的。”

福顺无奈,只能把求助的目光递到燕陵秋身上。燕陵秋顿了顿,也是劝道:“陛下,福顺说的是,陛下龙体贵重,再加之会试放榜,殿试将近,倘若是在这时候出什么岔子……”

他话未说完,但陆则却明白他的意思,神色间已有了些许迟疑。福顺见状一喜,连忙趁热打铁道:“是啊陛下,您也得想想天下学子百姓啊!君父若是出了岔子,只怕那些学子百姓也是心中担忧!”

陆则又看了他一眼,福顺就大着胆子上前来,笑得讨好地开口:“陛下若是嫌弃奴才,不如让督公替您擦拭湿发?奴才就不讨这个嫌了!”

燕陵秋一愣,怎么都没想到任务怎么就落到他头上来了。福顺却已经将布巾塞给了他,冲着他使了使眼色,示意他快去啊,陛下态度都已经松动了。

燕陵秋双手捧着布巾半晌未动,福顺实在看不下去,在后面悄悄推了推他。

燕陵秋身形一动,回头看了他一眼,福顺连忙赔笑道:“劳烦督公好好伺候陛下,奴才这就下去了,这就下去了。”

他说着,给陆则行了一个礼,就飞速闪到了门外,还贴心地把门给关上了。

殿内又只剩下两个人,陆则坐在一旁,也不看他,翻着一本书,神色自然。燕陵秋在原地站了片刻,看着手里的布巾,心下低叹一声,到底是上前两步:“陛下,臣为您拭发。”

陆则皱了皱眉,似乎还是有些不情愿,道:“这都是下人做的活计,哪需要你动手?福顺最近是越发胆大了,不必管他,把东西放那便是。”

燕陵秋心想福顺已经跑得没影,把任务交给了他,他既然没来得及拒绝,便得好好做,闻言道:“左右也不过片刻的功夫,一会便好了。”

他站在陆则身侧,眉眼低顺,征询出声:“陛下?”

陆则似是无奈,片刻后才叹了一声:“随你吧。”

燕陵秋拿起布巾,覆在他头上,动作有些生疏地揉着。

垂眸看着,陆则正懒洋洋地翻着书,似乎并没有什么反应,燕陵秋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动作间也放松了不少。

他虽是太监,之前也没机会干这种伺候人的活,如今是第一次,对象又是高高在上的帝王,难免小心了些。好在陆则并未在意,他动作才能慢慢熟稔。

殿内气氛乍一看静谧安然,实际上陆则却不似表面上这般轻松。身后的人似是生怕弄疼了他,动作轻柔,五指隔着布巾在头上动着,有些轻微的痒意。

陆则喉结微不可查地动了动,捏着书页的手指微微僵直,却是强忍着不露出丝毫异样,生怕吓着了对方。

五指在发间摩挲,湿漉漉的发慢慢干爽,一丝一缕搭在肩上。帝王本就姿仪出众,旁人难及,如今燕陵秋一垂眸就能看到他俊逸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和那完美到无可挑剔的轮廓弧线。他睫毛轻轻颤了颤,屏息凝神,没敢多看。

头发上已没有水渍滴落,燕陵秋觉得任务完成,终于暗暗松了一口气。他收起布巾,动作间无意识地划过陆则的耳畔,他自己只是顿了顿,并未在意,陆则却是回过头来,一手攥住了他的手:“怎么这么凉?”

燕陵秋一愣,垂眸看去,就见陆则眉头紧皱。他不习惯被人触碰,手下意识往回缩了缩,陆则却握住了他的手不放,神色不满道:“在殿里待了这么久,手怎么还这么冷?”

燕陵秋眨了眨眼,唇角微抿,道:“夜间寒凉,臣策马而来,如此也是正常,一会便好了。”

陆则却顺着他的手臂往上滑,摸着他的衣衫袖子,抬眸看着他道:“衣衫穿得这般单薄,怎么能不冷?来之前也不知道加件衣裳?还策马而来,你若是路上着了风寒,后续的事朕交给谁来负责?”

燕陵秋一时无言,感受着他掌心灼热的温度,心脏一时跳得有些快。他抬眸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中毫不似作伪的关切。

他心下微动,看着帝王的神色,脑海中不知道在想什么,沉默片刻,嘴唇动了动,慢慢开口道:“陛下不是喜欢看臣穿这件衣裳吗?”他睫毛轻颤,语气带着不经意的试探:“臣也没多想,就这么来了。”

他今日穿的,仍旧是那套红色飞鱼服,鲜艳的红色衬得他面冠如玉,在昏黄烛光的映照下,那低顺的眉眼,更是含糊暧昧。

陆则握着他手腕的力道一紧,定定地看着他,燕陵秋抿了抿唇,只觉喉间有些干涩,想要移开目光,却又不知在坚持什么,强撑着没有逃离。

“陛下?”他轻轻问。

陆则眼睑微敛,静默许久,才慢慢松开他的手,道:“衣裳再好看,也得人健康穿着才好。”

燕陵秋微不可查地舔了舔唇,道:“臣记得了。”

“日后不可再这般糟蹋自己的身子,朕可不想为你传太医。”陆则站了起来,看了眼窗外,道:“时辰不早了,且先回去吧。”

燕陵秋手指微微动了动,低低应了声是。

陆则又唤了福顺,福顺推门而入,目光悄悄地在两人身上打量,见他们二人的姿态,心下有些疑惑,就听陆则道:“给督公备一件大氅,派人送他回去。”

福顺顿时抬起了头,神色间难掩惊讶:“陛下……”

陆则看了他一眼,福顺顿时把话咽了下去,回复了一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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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呵呵的姿态:“奴才这就去,这就去。”

他折身走了出去,脸色的笑瞬间变成了困惑,实在不明白自家陛下到底是在做什么。

离开之后没一会,福顺又回来,手中除了拿着一件墨色大氅,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太监,手中提着一个小盒子和灯笼。

他恭顺地把大氅递了过去,又把盒子接了过来,笑道:“陛下知道督公来了,方才特意吩咐御膳房准备的糕点。”

又是糕点。

似乎知道自己喜欢吃糕点后,每次见面陆则都会送他糕点。

燕陵秋回眸看了陆则一眼,就见他神色依旧温和平淡,却是蓦地抬手替他理好了大氅衣领,道:“天色已晚,你最近也劳累清减了不少,早些回去歇着吧。”

温热的手掌微微触碰到微凉的脸颊,燕陵秋一时之间有些茫然,是真的不明白这位帝王到底是想做什么。

“……臣告退。”他躬身行礼,转身和那个小太监一起,朝着外面走去。

走到最后,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帝王,见他神色温然,面含笑意,不知为何,心下狠狠颤了颤。

“陛下!”等到人影终于消失,福顺实在忍不住了,急切道:“这么好的时机,您怎么……”

他顿了顿,似乎又觉得自己失了规矩,又道:“您别怪奴才多嘴,只是您这样,燕督公何时才能知道您的心意啊?”

陆则看了他一眼,哼笑了一声:“朕还没急呢,你倒是先急起来了。”

福顺道:“奴才这不是看陛下为督公做了那么多,还未能得偿所愿,一时忍不住嘛!”

“好事多磨。”陆则转身朝殿内走去,姿态悠闲:“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对于浑身都是刺的小刺猬而言,只能一点点慢慢软化他的尖刺,才能哄得他张开柔软的肚皮,任人抚摸。

陆则不急。

左右有一辈子的时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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