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有的是人打伞,雨打不着他,但不妨碍他心头的一片寒意。
他在甲板上站了很久,身形萧瑟落寞,片刻后厉色道:“端盆冰水把她泼醒。”
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的六河惊呆了,结结巴巴试图阻止,“这……主子爷,这个……姑娘家身子骨娇弱,怕是受不住冷水……”
赵崇湛觉得他说得有那么一点道理,迈步向前走去,声口依旧是寒风凛凛,“换成温水,本王亲自泼。”
那叫一个生气啊,气得肝儿都颤了。
六河哭丧着脸跟在后头,“王爷请三思啊……三思啊!”
三思?赵崇湛冷笑,他真该三思了,她屡次三番在他的底线上作威作福,他都忍了。这回他真的要狠狠惩治她,非要让她知道什么是教训,任谁来求情都没有用。这种没心没肺的人,怎么惩处都不为过,沉到江里喂鱼都便宜了她,应该把她吊在桅杆上,一点一点放下去,让她眼睁睁地失去希望,叫她求生不得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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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无门……
刚走了一步,一个蓬乱的脑袋从门后满脸喜色地伸出来,“王爷!您回来了?”
赵崇湛还没来得及回答,一个黑影便闪电般窜上了甲板,一路撒丫子狂奔,两旁的人赶紧让出一条道来,以免被来势汹汹的她一头撞下江。
于是夏和易就那么畅通无阻的,带着一身湿漉漉的狂风和雨意,狠狠撞进了他的胸膛,两只胳膊跟藤蔓似的箍住他的腰,仰起的脑袋急切道:“您没事啊?有没有受伤?他威胁您了吗?怎么去了这样久?”
赵崇湛满腔的愤懑被怀里湿淋淋的人迎头浇熄了。
他刚才在想什么来着?哦对了,要下狠手惩罚她,结果刚想开口,低眼一瞧,皱眉道:“怎么不穿鞋?”
夏和易也是这时才想起来,她听说王爷回来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鞋不鞋的,嘴角的哈喇子一抹就冲出来了,眼下两只脚都光着,又冷又脏,众目睽睽之下还有点尴尬,十只的脚趾无助地蜷缩起来,难堪地笑了笑,“呀,我给忘了……”
“鞋!姑娘!您的鞋!”秋红举着一双绣鞋急匆匆地追了出来。
鞋放到脚边了,夏和易却不穿,晃着赵崇湛的胳膊说:“我刚才脚下踩脏了,再把泥带进鞋里去,废了一双鞋,多浪费呀。”
赵崇湛仍旧面色铁青,看着她,一言不发。
夏和易可怜巴巴地眨着眼睛,“您不回来,我一直担忧您,夜深了都睡不着……”
结果不提还好,一说这话,赵崇湛一侧嘴角不含温度地微微提起来,“哦?是吗?没睡着?”
三个连问甩过来,夏和易面色僵了僵,料想她睡着的事被捅到他面前去了,哀求的神色立刻一收,低头喊“哎呀脚疼。”
左边是闷气未消的主子爷,右边是下不来台的主子奶奶,六河操碎了心,赶紧出来打圆场,“姑娘,您要是不嫌弃,小的来背您进去。”
夏和易“哦”了声,说“那算了”,默默让秋红帮她把鞋穿上了。
虽然夏和易没能成功蛊惑武宁王背她,但一场严重到要沉江喂鱼的风波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翻篇儿了。
后来的谈话,是夏和易边洗脚边进行的。
她举着干巾子擦着头发,不遗余力地对他表达了关心,才慢慢转入正题,“王爷,南定王找您做什么?”
一壁说话,脚一壁在水里不安分地搓来蹭去。赵崇湛是第一回发现,原来女人的脚这么小,他一直认为脚是人身上不太美观的一个部分,不过她好像是例外,脚趾粉嫩饱满,甚至能当得上盛赞一句可爱。
武宁王闭口不言的样子把夏和易吓到了,一个极其可怕的念头在她脑海里冒出来,她失声捂嘴惊道:“您该不会和南定王狼狈为——我是说,您不会答应南定王合谋罢?”
她虽然有时候糊涂,但在大事上绝不含糊,尽量在不激怒他的前提下苦口婆心劝说道:“万岁爷对您的确不地道,但那都是本朝的事儿,跟南定王扯不上干系。南定王无论怎么花言巧语,您都不能信,他图谋什么呢?自然是复国,您不能被他蒙蔽了眼睛,这个千古罪人的骂名,不能让您来背。”
赵崇湛独自担过太多大马金刀的岁月,这些道理他自然比她懂,她或许还摸不太清情况,但能准确地抓住问题的本质,他发觉其实她还算聪明,比他那个兄长要强些。
上上辈子,当今圣上和南定王各打算盘,沆瀣一气勾结作乱,皇后在皇寺遇刺之后,他先后处置了那群狐朋狗党,一个活口没留。
然而这辈子他主动禅位,打乱了他们的谋划,圣上不费吹灰之力得到所图,自然撇下了南定王,南定王只能另谋他法,例如,妄图拉拢他。
“您说话呀。”夏和易急了,蹭一下站起来,脚下连跳带蹭,连人带铜盆一道挪到他面前,两手捧起他的脸,迫使他和她对视,瞪着眼睛恫吓道:“您别瞧着我傻就想糊弄我,我有时候精明起来连自己都吓一跳。”
这种威胁人的语句,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赵崇湛垂眼忍了忍,点头,“那你真厉害。”
夏和易哪能听不出来他在嘲讽她,不过一把锋利的匕首抵在她的心上欲刺不刺,她五脏六腑都快纠成一团了,一时嘴快的复仇计划可以容后捎捎,她很专注地盯准重心,“告诉我,您不会篡位,好吗?”
既然她认真问,他很给面子地认真答:“是,本王不做乱臣贼子。”
“那就好,那就好。”夏和易简单研判过他的表情,觉得他说的是真话,抚着心口舒了几口气,面色将将稍缓,眉头又起来,摇头说:“这样下去不行。”
她重复念叨了好几遍,然后将目光落在她的宝贝匣子上,犹犹豫豫,最后下定决心,把匣子往他面前一推,“王爷,您借我几个会做买卖的人罢!”
赵崇湛从来没见过比她还要古灵精怪的人,她亲口说的话都只能信五分,更别说没出口的言外之意,因此不能照常理推敲,“你想干什么?”
夏和易很讲义气地一挺胸,说得理直气壮,“我得提前置办些产业啊,不以您的名头办事,将来查不到您头上去。万一他们哪天把您逼急了,您干脆就来个诈死,从此我带着您浪迹天涯,我得手里有存粮才能养活您呀。”
回首她短短的人生,自主做过的决定不算太多,每一件单挑出来都是惊心动魄的,深宅大院里娇养出来的闺阁小姐,有几人能有她这样说干就干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气概。
她十分骄傲,可是却令赵崇湛联想到了一个令人气闷的问题,“本王死了,你不是正好找别的靠山?威武将军家老五,荣康公家老二,还有新诚伯家的谁来着?”
夏和易知道这一茬是终究绕不过的,从前他什么都没说,其实心里存了个大疙瘩,不彼此敞亮地挖出来暴晒,早晚要在底下闷出痦子来。
她把脚从水里抬起来,下人都被赵崇湛支开了,眼下想要块干净巾子也唤不到人,不讲究地随意在多宝纹样的座椅垫子上蹭了蹭,一蹦蹦到他面前,冲他深深一鞠,“对不起!”
她没留给他机会发难:“狡兔三窟您听说过吗?我总得为自己留几条后路啊……”然后狡辩声在他几乎杀人的目光中一点点低下去,背着手说:“我错了,您别生我的气,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赵崇湛显然有些讶异,沉默着,阴晴不定地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
横竖是没接着追究的意思,夏和易很是交心地拍了拍他的肩头,“以前的事,都既往不咎了好吗?您说要上我家提亲,逾矩些说,我也算是半个您的人了,搭伙过日子哪有人心背着人心的呢?从今以后,只要您跟我说真话,我就拿真话待您。”
就知道她不是个老实头儿,没忘记在话里的不起眼处给他留一手,这个小油子,简直滑不留手。
但他没有立场指责她,也不占优势,缄默片刻,提起音调说:“你知道本王不会害你成,凭什么非得事事向你解释清楚?”
夏和易满脸的不信任,这人真是狡猾,这么会指东打西胡搅蛮缠,不当皇帝可惜了。她要坦诚相待,他偏曲解成要抖落老底儿,她叉腰气愤道:“您做人一直是这样不讲道理吗?我说城门楼子,您跟我扯胯骨轴子干什么?我是这个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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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崇湛点点头,“还半个本王的人,说得好听。本王生死未卜,你就在船上安安稳稳睡觉?”
夏和易挺直的腰板儿登时塌了下去,眼神也飘忽起来,“哎呀您怎么车轱辘话老提呢,真没意思……”
她又在手舞足蹈地找话为自己开脱了。
赵崇湛不走心地听着,面色渐渐淡了。她说要真诚以待,可是他的身份就是一场最大的骗局,她道歉的那个瞬间,他有冲动,要不干脆向她解释清楚,但他抑制住了,她不像寻常的姑娘,反应难以预料,他怕她得知真相后一气之下,扭头就跟着白经义跑了。
真亦假时假亦真,假作真时真亦假。依誮
假的,只要演成真的了,就不能再算是假了。
争吵拌嘴终于停息下来的时候,屋外下了一整日的大雨也快要停了,水面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月亮重新挂上云梢。
大概是素太久了,每一个两人独处的深夜,都令赵崇湛感到有些心浮气躁。
他闭上眼,掩去眼底的难堪,早前没做完的事,还能找一个由头续上吗?
夏和易忽然站起来,身子越过小方几的桌面趴过来,“其他的事,您没一句实心儿的,都罢了,只是有一件事,我必须要了您的准话。”
她笑得很玄妙,那个笑赵崇湛认得,她在梦里逛勾阑说要赏小倌儿的时候,就是这样一副饱暖思淫欲的大爷笑容。
“王爷,您对我动心了吗?”
◎最新评论:
【冲鸭!】
【这老婆让小赵无可奈何,气愤小易易自己跑走,但是她绝对不会走的】
【快更新快更新快更新】-
完-
◇第57章
◎动心◎
她这是等着确定爷们儿心意的黄花大姑娘吗?这分明是调戏良家子儿的街头恶霸!
赵崇湛冷冷一挑眼,“你就这么大喇喇地问?”
夏和易两手一摊,说啊,“不然呢?”
赵崇湛看她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负心汉。
夏和易被那眼神看得有些心虚,错开视线,“原来您还没动心,那我不能让您碰我。”
她说话儿作势要往外走,只是脚下步子迈得极缓,飘动的裙摆仿佛在无声呐喊“快叫住我呀。”
大雨后的月光好亮,他在那一片澄澈的月光中拉住她的手腕。
夏和易嘴角带着诡谲的笑,拼命怂恿鼓动,“说呀,您说出来,我才能明白。”
然后换来了一声不情不愿的“嗯……”
夏和易个子只到他肩,却无端气吞如虎,觉得他那刻意撇开眼的模样可真招人疼爱啊,“您说什么?我听不清。”
可惜了,下一刻,惹人怜惜的模样立刻变成怒吼,“对!我说对,是,没错,本王对你动心了,成了罢?”
要求一个不善于表达情感的人口头示爱,确实是一件强人所难的事情,夏和易见好就收,笑眯眯坦诚道:“我对您也动心了。”抬手做作地抚了抚心口,“哎呀,这还是我头一回动心呢,您长得真好看,从前听京里小姐们说什么小鹿撞心的感觉,我遇上了您,总算是体会过了。”
赵崇湛却从她的剖白里品出了一丝心酸的意味,所以她对她的“皇帝”丈夫,竟然从来没有动过心。
夏和易见他不语,顿时冒出了无数个旖旎的猜想,失落地掩住心中的酸涩,“您就是哄我,这个时候也该说一句您也是头一回喜欢姑娘。”
她这么说,赵崇湛就更不能否认了,因为确实不是。
夏和易打眼底荡出一丝惨然,不过很快就收住了,“那您早些歇着罢,我也收拾收拾睡了。”
她想扭身走人,拉住她袖子的人却死活不放,一拉一拽之间僵持了半晌,他终于别别扭扭的开口了,“本王……看过你的画像。”
夏和易深觉不解,皱起眉来,“您什么时候有机会见着我的画像了?”
自然是太后让他挑选皇后的那一次,他见到她的画像,挑选她作为相伴余生的妻子。
赵崇湛手上一松,背过身去看月亮,不悦道:“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反正就是见过。”
夏和易恍然领悟,他又在以凶狠掩饰害羞了,真是没想到啊,他那运筹帷幄的表面下,竟然装的是一份少年人的质朴,她不可思议地重复道:“您头一回动心,是对着我的画像?”
对待感情很质朴的那人凶神恶煞地回头,“你小点声,是要把全船的人都吵起来是不是?”
夏和易强行憋笑,憋得那玲珑的肩头都在抖动。
“你笑什么!”赵崇湛真被激怒了,一根手指头怒气冲冲地指着她的鼻子,“不许笑了,本王命令你,这辈子都不准再笑!”
“嗳,我没笑,没笑,您看错了。”夏和易好不容易才捧着肚子直起身来,“是被风沙迷了眼睛。”
他很愤怒,气急败坏的震怒依旧很吓人,“此事就此作罢,不许再提。”
“好叻!得令!我发誓,再也不提您看我画像被我的美貌折服从此情窦初开的故事了。”夏和易抹掉了眼角笑出来的泪花。
赵崇湛一掌捂住她的嘴。
事已至此,主动投怀送抱的夏和易反而不着急了,她也是刚刚悟出的道理,对付爷们儿要讲究点策略,微微一笑说:“既然如此,那我就更不能让您碰了,您快提亲去吧,拜了堂就什么都有了。”
然后手抵上胸膛,把他往房门外一推,反手就闩上了门。
老天爷啊,她可真是个拿捏男人的小天才!天赋异禀,无师自通,不当妖后太可惜了,实在是太可惜了。
她时而得意时而惋惜,隔着门传来的吼声气急败坏,“夏和易,你给我等着!”
看来是真气坏了,连自称都不要了,这时候怎么不担心吵醒了船上其他人呢,只许州官放火。
夏和易敷衍地嗯嗯,“等着呢,明早您等我伺候您用早膳呀。”然后抱着小匣子伸了个懒腰,毫无心理负担地倒头睡觉去了。
担惊受怕了一整夜,这一倒下,就睡死过去了,第二天一早醒来,听说武宁王昨晚被她气得不清,差点就打算命人把房门拆了。
夏和易嘴里含着漱口茶咕嘟,含糊不清地问:“后来又怎么没拆呢?”
秋红端着铜盆过来,“您是不知道,您刚躺下,就开始打鼾了。”
一个大姑娘打鼾,终究是有点令人难堪的,夏和易木木地把茶水吐到面前的铜盆里,讪讪道:“我那是太累了……”
“王爷听见了您的鼾声——”春翠在她逼人的目光中退却,再不提鼾声的事儿,只说后来,“王爷说既然睡着了就罢了,他大人有大量,不屑跟您计较。”
横竖那句让她等着的威胁,夏和易等了,等啊等,不了了之。
她照常去武宁王房里蹭早膳,侍膳太监们在外头圆桌上排膳,她一溜小跑钻进房里,瞧见他正在桌案后写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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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她故意走出了重重的脚步声,他抬眼看她一眼,没反应,继续低头写信。
横竖他是没有避忌她的打算,夏和易挪步绕过去,将信看了个七八成,兵防布阵之类的,她看不太明白。
但上面写的似乎是对付南定王的方法,她揣摩出来了,神情不容乐观,“万岁爷会听您的吗?”
赵崇湛手里的动作顿了顿,“不会。”
因此他借了几位阁老的口,到底他哪位反叛的兄长能不能听进去,就不在他的可控范畴之内了。
想当年开国皇帝血洗宫廷时是如何的雷霆,过去的是是非非他不便评论,然而世人遗忘了两百多年前的屈辱,南定王府却不能忘,一代又一代的隐忍,终于在这一代有人能够付诸实际。
他的兄长,即便是走投无路挑搭子,也实在是选错了人。
这一世他听说皇后要找别的男人,来不及处置南定王就禅位了,他荒唐至此,也和昏君无异了。
赵崇湛叹了口气,笔搁在笔山上,将笺纸对折。
夏和易捧着脸在一旁坐着瞧他,不愧是一丝不苟的人,连纸张边缘都对得那样齐整,说起来,她一直觉得他的长相更适合当武将,可现在一身月白锦袍,笔锋勾描间的文人风韵扑面而来,天生就是适合写字的人啊……
美色当前,夏和易色心大起,用早膳的时候多夸了几句嘴推销自己,她边嚼边说,大言不惭,“别的姑娘哪儿敢跟您啊,一听说风里来雨里去的,吓都要吓死了,只有我最合适您。”
话音刚落,六河就进来了,说姚四姑娘来了,想面见王爷,有事相商。
夏和易筷子僵在半空中,悲喜交加,她劝姚四专注于两个人之间,姚四果然之后就不来挑唆她了,直奔武宁王,碰了几回壁也不回头,看来她的劝说很有成效。
她哀伤地放下筷子,“您都混得朝不保夕了,怎么还有姑娘惦记您呢。”
赵崇湛倒是风轻云淡,“所以看来不止你敢跟本王风里雨里。”
自然是因为很多人并不看好当今圣上,他们对他重新掌权还有期待,提早的巴结是一种加码。
夏和易早膳都不吃了,立刻站起身,“您安排的船呢?快换船罢,迟了船舵子看不清路,撞上大石头就不好了。”
在夏和易的连番催促下,早膳之后,连她心心念念的白五爷都忘了辞行,换上了去往北地的大船。
她没乘过几回船,以为先前坐的那艘已经大到极致了,换上新的,才品出大鹏和喜鹊的大小差别来,甲板旷阔像海,船楼都数不清有几层,走上去如履平地,彻底断绝了她再次装晕船的可能性。
在自己人的船上,行走做事都方便多了,整条船都俨然拿她当正经主子奶奶看待,夏和易着实耀武扬威了一阵。
大船行行停停,靠岸时,下人去采买补给,夏和易就领人上岸买铺子置办产业。她尤其热衷于买茶馆酒肆,很是让丫鬟们不解,春翠和秋红见过京城夫人小姐们常去的那种茶铺子,夏天添了果子汁液再挫了冰,冬日直接带着精致的小泥炉温着端上桌,能听曲儿能喂鱼儿,价钱也高的让人眼前发晕,生意就图着贵客。
结果夏和易回回都找的是城墙根儿上那种漏风的茶铺子,豁口的大瓦碗,水里飘着煮得都快尝不出味儿来的茶叶沫子,她们都不大愿意坐下去,实在不明白姑娘的打算。
夏和易有她自己的想头,“咱们做生意不光是为了赚钱,主要是为了保命,街口茶档铺子最是扫听消息的好去处,万一将来有个风吹草动的,能提早一两日得风声也是好的。”
春翠听得似懂非懂,用力点点头,然后问道:“那酒馆呢?”
酒馆也选得很奇怪,专挑赌场码头附近,说是脏乱差也不为过,都是三教九流的人光顾的地方。
夏和易站在船头吹着小风,摇头晃脑,“你们不了解爷们儿,人啊,越是缺什么,就越爱现什么,那些不得志的爷们儿,肚子里灌了几口黄汤下去,最爱吹嘘自己跟哪位大官儿沾亲带故,得了什么旁人得不到的小道消息——”
“哦?你这么熟悉?”
“那是!”她来不及辨别声音,嘴一快洋洋得意,“酒肆我去得多勤哪!”
湿润的风,吹过死一般的寂静。
夏和易讪笑着转过身,面上挂着无辜的笑容,“我说我没去过,是在吹牛皮撑场面,您会信吗?”
“你说我信吗?”身后的赵崇湛报以淡淡一笑。
信自然是不会信的。
于是夏和易狠狠地挨了一顿训诫,被逼着把《内训》抄了一遍,武宁王看书,她就在边上骂骂咧咧地抄,期间试图往武宁王脸上画大小王八各五次,成功零次,被打手心十次,哭鼻子三次。
骂完了人,抄完了书,武宁王府的产业还是要靠她继续壮大,夏和易时刻谨记他们是在随时会被追杀的逃命路途中,次次都十分警醒,让黄崔他们反复确认没被人跟踪才上岸,挑铺子选人一气呵成雷厉风行。
如此这般简单度日,除了在甲板上散步时偶尔会见到有人抬着杀手的尸体沉下去,倒也算得上的快乐,就这么过了两个多月,大船到了目的地,换了马车改陆路行走。
夏和易从来没来过这么北的地界儿,看什么都十分新奇,途径一个小镇,正赶上集市,她快要被憋坏了,赵崇湛架不住她苦苦央求,同意陪她一道转一转。
◎最新评论:
【欢喜冤家】
【欢喜冤家】
【我的皇后小娇妻】-
完-
◇第58章
◎维护◎
热热闹闹的集市,竟然是在地下的,这儿连屋子都修得不一样,有山就就着山挖,没山就就着地挖,地下是街道,地面上还留着秋收后的麦秆茬子。
夏和易看得啧啧称奇,“真是长见识,人居然住在洞里。”
赵崇湛斜着眼睛瞧她,说“靠山借山靠水借水,都是民间的本事,这样的房子冬暖夏凉。”
夏和易不住点头,“您懂得真多。”
赵崇湛嘴角刚漾出的笑浅了,他的见多识广是停留在纸上的,这式样的房子,他也是头一回亲眼见,真的冬暖夏凉吗?他也没试过。
夏和易没留意他忽然的沉默,她忙得很,新奇得两眼放光,“怪道说人要行万里路呢,不亲自走到这儿,都不知道,原来世间有这么百般的活法。”
赵崇湛抬眼去看满街熙熙攘攘的人,是啊,不走出来,干靠说的见多识广,远不及亲眼目睹来得震撼。过去他也有很多与民同乐的时刻,不过说是与民同乐,他当然不能当真走进市井里去,被一层一层的士兵隔开的与民同乐,到底有什么意思。
“爷,您快来看这个!”夏和易已经窜到前面老远去了,不知道看到什么新鲜玩意儿了,正兴奋地回身冲他招手。
姑娘鲜亮的笑,照亮了鲜亮的人世间,这般鲜亮的活法,人或许才不枉来世上走了一遭。
赵崇湛淡然笑了笑,嗯了声,不紧不慢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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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和易从前在家里锦衣玉食,什么精贵的吃食没见过,对花里胡哨的没兴趣,被一摊饼子吸引了注意力,这儿的饼子是贴在坑壁上烤的,又干又脆,里头有包羊肉馅儿的,有裹牛肉馅儿的,还有什么都不放的干饼子,光撒上些芝麻,闻着就足够香飘十里了。
财大气粗的夏和易,大手一挥,每样来了十张,她自己各咬一口,其余的说带在路上给大伙儿当干粮吃,众人自然捧场谢过,大家都欢欢喜喜。
夏和易一人怀里抱着一大包饼子,边晃荡边闻味儿,想起来了就低头啃一口,那满足劲儿活像一个土财主。吃水不忘挖井人,她时刻谨记着假装冤大头输钱给她的武宁王,每啃一口都要回头看他一眼,那锦衣华服的贵公子,手里摇着扇,佯装不在意,实际眼睛都快转不动了,明明喜欢又要端贵胄腔调,就跟她小时候头一回上街的样子一模一样。
一道用膳有些时日了,夏和易多少有些了解他,到底是王爷,吃口上极挑,茶是雨前还是雨后的,剁馅儿前的鹿是放血没放血的,他不用动筷子,鼻子闻一闻都能闻出来,那么金贵的吃口,是多半瞧不上这些小摊儿的。
所以夏和易最初还是能控制自己,没开口劝他尝试,省得被堵回来,到时两下里过不去。直到见到有一家卖的饼子是鸡肉馅儿的,鸡肉饼,嘿,说起来该是个朴素又常见的玩意儿,可她还真从来没遇见过,公府没有,宫里也没有,她按耐不住了,想让他也尝尝鲜。
她把怀里的饼摞子往春翠手里一塞,手里合握成一个小拳,在胸前前后摇晃,可怜兮兮地央求他,“爷,您赏脸尝一口?吃口和京里特别不一样,可新鲜了!”
赵崇湛看了她半天,相当勉强地说:“既然你兴致勃勃,我也不便扫了你的兴。”
夏和易趁人没人注意瘪了瘪嘴,瞧他那不情不愿的样子,其实早就想尝试了吧!
他拿她当幌子,她倒也甘之如饴,赶紧招手唤下人,“快来,爷要尝个新鲜,把你们的家伙事儿都拿出来。”
底下人领命,事前有预备,眼下要用了,唰的一下就排开了,主子爷的碗筷都是自备的,这时候不用金的,改换银的,便于鉴毒,这还不够,额外验毒的银针换了三回,前后让两个人试吃,等了半盏茶的功夫,确认人没事,赵崇湛才不疾不徐地咬了一口,不变的眉宇瞧不出喜好,不过从动作上可以判断出大概不如何喜欢,浅尝两口便搁下了。
这大刀阔斧的架势,把卖鸡肉饼的摊主看得眼发直,他们这儿地方小,祖祖辈辈都没见过什么大人物,最了不起的就数镇上的李员外了,可李员外也没这么大排场啊,摊主手里搓着面团儿,嘴里小声念念叨叨,“六个指头挠痒,多那一道儿做什么,真当自己是皇帝爷爷了。”
赵崇湛听见了,没过耳朵,虽然不做皇帝了,他依旧有一颗对待百姓极为宽宏的仁心,百姓发发牢骚调侃几句,没有较真的道理。
不过夏和易呲着牙花儿嗖一下就跳过去了,食指尖儿愤然冲着摊主,指指点点跟一阳指似的,高高“嘿”了一声,“你这店家好不讲道理,你打开门来做生意,有银子赚就足意了,非得多此一举,管客人爱横着吃还是竖着吃?六个指头挠痒痒,偏多那一道儿做什么!”
摊主挨了挤兑,心里不服,头一抬想干嘴仗,先前没注意,这才看清两位主子打扮的人后头跟了一圈持刀的,一个个儿身形高大,凶神恶煞起来跟索命鬼似的。
摊主心里一哆嗦,头低低埋下去,咕囔道:“我又没说什么……”
夏和易不依不饶,“你说其他谁都成,就是不能在嘴里嘀咕我们爷,我听见了,心里就不痛快。别说我没告诫你,大山也禁不住小勺挖,多嘴多舌编排我们爷,小心祸从口出!”
本来欢实得很,闹了这一出,可给夏和易气坏了,直说不逛了,偃旗息鼓回马车上。她早就把赵崇湛当自己人,他太可怜了呀,情窦初开是从画像上找补,想做皇帝抢不过别人,挨亲兄弟下狠手欺负,还不能还手,指不定那天就一命呜呼了,旁的她插不上手,不过要是连一个街头摊贩都敢骂他,那她是绝对不能忍的。
赵崇湛看着她气呼呼离去的背影,抬手招了六河近前,“刚才姑娘看过的东西,各买一样,回头送她房里去。”
主子爷日渐开窍,可喜可贺,六河嘿嘿笑着去办了。
赵崇湛跟着回到马车上,见夏和易还在生气,双手握拳在窗框上一下一下地捶,满脸气得通红,哼哧哼哧喘大气,“气死我了!气死我饿!”然后扯过一块饼子,愤愤然咬一口,权当做泄愤。
赵崇湛支在扇角上,饶有兴致地打量她。其实小贩说了什么,他压根儿不在意,有句话她算是说对了,人缺什么就爱标榜什么,反过来也一样,什么都不缺的,就什么都不在乎了,他不缺权势,自然也不短人敬重,鹰哪会在乎蝼蚁的想头。
但是看她龇牙咧嘴地维护他,天一句地一句根本没逻辑,实在有趣。
当皇帝有当皇帝的学问,如果不是躺平了就奔着当昏君去,那皇帝就是全天下最难当的差事,做好了是应当,顶多被人不痛不痒地夸两句明君,但凡哪一点想得不周全了,进谏的折子能把案头淹没,宫外是什么样就更不用想了,百姓们外头不说,回家关起门来唾沫星子淹死人。
前后三世,这还是头一回,有人那么激动地维护他,他觉得很想笑,等他笑着笑着回过神来,她已经满脸绯红地被他圈在怀里了。
夏和易的绯红是被小贩气的,不是臊的,但看起来仍然很像那么回事儿,“大白天的,您怎么就上手了……”她嘴上羞涩,胳膊很正直地背叛了言语,扎扎实实地环了上去。
她手下力道依然是那么大,赵崇湛被猛一勒,骤然醒悟过来,照他自幼受到的教导,男女敦伦,乃至亲近,都应在月黑风高时,高枕床榻间,世风日下,如此搂搂抱抱,成何体统,简直成何体统。
夏和易刚惊叹于他的热情,还没咂摸出滋味儿,然后他就背过身去了,不仅背过身,脸上还慢慢浮现出那副熟悉的生人勿进的神情,叫她想续都续不上。
她饶过身去想偷偷瞄一眼他,被他高大的肩背挡了个结实,只好作罢,哎哟一声,“我就没见过您这样的,耍个流氓还能把自个儿耍害羞了。”
赵崇湛闭着眼,无论她怎么说,他都维持着一副岿然不动的面具。
刚才和摊主的不快早已被夏和易抛之脑后,她有了更有意思的打量对象,她膝行着从他手臂底下钻过去,支在他身前,非要和他脸对脸。
他不发脾气的时候,那股打骨子里的从容就不住往外散发,那小模样,夏和易以前没觉得,现在越看越觉得心动,说出来有些不好意思,心底里竟然生出一种吊诡的破坏欲,想想真是不满足啊,他为什么这么镇定呢?若是这般白的肤色上挂上红晕,面上再露出几分羞愤……
有什么能比得上让一个古板的人逐渐突破底线更快乐呢?大概只有将高僧拉下神坛能与之比拟了。
夏和易啧啧伸手到椅下,想把他常看的佛经找出来,结果摸了半天没摸着,只摸到了她辛辛苦苦抄的《内训》,想想凑合凑合也成罢,于是塞进他手里,满载笑意的大眼睛在发光,“我懂我懂,您先消磨会子,煞煞性儿,别再桅杆起船帆了,大白天的落人眼了,可不好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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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崇湛被她气得倒噎气,睁开眼看她的满眼狡黠,说什么大白天的不好看相,说得像他们夜里做过什么一样,长久以来,实际除了一次不太成功的亲吻,什么都没有。
他的底线,是打小被太傅一戒尺一戒尺抽手掌心抽出来的,她是笃定他不会奈何,但人如果不守底线,活起来会怎么样?那可是真快活了吧。
心里都快烧起火来,可是瞧瞧她抬过来的一手狗刨字,火瞬间熄了大半,到底是于心不忍,她虽然是块滚刀肉,但他看得出来,她的张狂是有权衡的,为什么穿着纱衣进他的房门,又为什么忽然改口不愿意和他圆房,是怕他始乱终弃,没有成亲,身后始终没有依仗,她周旋着为自己留了一线余地,他也不想去较真,横竖等到了北地藩府,亲事就可以办起来,不必为了争几日功夫让她不安。
总的来说,还是觉得有趣吧,那么小的身板,敢挺着脖子跟他叫板,也敢挺着脖子替他出头。
他忽然由衷地觉得,出宫是个正确得不能再正确的选择,那个死气沉沉的地方,把人也压得不敢喘息,要是还在宫里,他恐怕永远也见识不到如此活泛有趣的皇后。
只是她狡黠的眼珠子不断往他下三路瞟,有些画面,光是想象,就能叫心头的火气一蓬蓬烧起来,不能再琢磨了,连她那一手狗啃的字一个个在眼前跳动起来。
他索性别开了脸。
再往北走,不光房子造得不同,气候也汹涌起来,昨儿夜里突然下了大雪,鹅毛大雪洋洋洒洒,大雪封住了视线,不能再前行,只好住了驿站,房里拢了四五个火盆,夏和易被春翠秋红包着被子围在当中,还是冻得直打哆嗦。
她还以为是因为冬天来了呢,结果到了第二天正午,大太阳热辣辣挂在天上,夜里下的雪全化了,热得人直汗淌。
一天天的,听着狼嚎苦熬着严寒酷热,终于听见车把式隔着车帘回禀,说见着北地的外城墙了。
路上闲着无聊,赵崇湛曾告诉她,说北地有句老话,“一年四季一场风,从春刮到冬。”
夏和易从未见识过这样的风,她好奇将车帘揭开一条缝,眼前漫漫风卷云,什么都没看清,先糊了一嘴的沙。
◎最新评论:
【快结婚吧!!】
【每日打卡】
【哈哈哈这两人恋爱起来,夏姑娘就是家里条件好可爱江湖气的小可爱】-
完-
◇第59章
◎十八子◎
富贵窝里长大的夏和易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下意识就要张嘴想呸掉,在下一口糊进更多的沙之前,身后一块帕子掩住嘴,将她拉回了车内。
坠进的温暖怀抱让人十分安心,就是满嘴的土腥气太煞风景,这时候熏了笃耨香的帕子有奇效,赵崇湛倒了杯茶水递到她手边,如果忽略他眼里满满的嫌弃,夏和易还是很喜欢他举手投足间那股不紧不慢的优雅气韵的,外头纵使飞沙走石又如何,车厢里照旧是一片岁月静好的惬意。
她接过茶水,咕噜咕噜漱了口,呸呸呸吐尽了硌舌头的砂石,舒坦了,有闲心回想走来的一路,可真是不容易啊,酸甜苦辣咸都尝齐全了,这趟行程山高水迢迢,总算到了终途,不出意外,她将在这个黄沙漫天的地方度过余生,即便她向来是个心大如盆的人,此刻也难免有些百感交集。
她放下手里的茶盏,把玩着手里的帕子,素青色的帕子,边角细细绣了金边,返璞的古拙中无声地彰显着身份。
她忖了忖,问道:“王爷,您知道京里封了左柱国吗?”
赵崇湛顿了顿,从她手里将帕子夺回去,在方几上慢条斯理地叠好,淡声说:“不知道。”
一听就是撒谎,夏和易没拆穿他,只不着边际地东拉西扯,想说的话迂回着拐了八十道弯,“哦,京里宴席那么多场,从春排到冬没个消停,我都没哪一回见过他们梁家的小姐。”
因为但凡潘氏看得上的席面,多半是不会有梁夫人带着府里姑娘出席的,梁林绝对属于内阁诸位大人里最人嫌狗不待见的,惯不干正事见天儿见风使舵的人,瞧着哪个庙高就往哪个庙撞钟,墙头草到最后,哪方都得罪干净了。
这样的人,一跃封了左柱国,闺女进宫当了皇后,一家子从此鸡犬得道。夏和易不禁开始怀疑自个儿,她从前是为什么会觉着万岁爷是位明君呢?还是他本来是明君,这辈子因为缺了她当皇后,走上不归路了?
算了,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跟她应该没多大关系。
还是因为万岁爷人性自主扭曲了,一抹黑走上了昏君的道路,食髓知味从此一去不复返。
夏和易唉声叹气,丧气完了,余光习惯性地瞟了瞟武宁王,他正抬指揭起车帘的边角,望着窗外若有所思。
她肚子里的话,除了两个丫鬟,还有碰不着几回面的胡猴,找不着第四个人分享,憋了一路早憋坏了,城墙在沙石风中模糊显出高耸的影子,北地到了,横竖夫妻一体嘛,打这儿起就得开始学着信任对方。
她朝武宁王靠过去,伸手掩住嘴,鬼鬼祟祟地挤眼睛,“横竖这儿就您和我两个人,我说心里话,您可别笑话我,我原以为我家大姐姐能当皇后的,当时好多人都那么说,谁知道怎么就半途出岔子了。”
赵崇湛没言声。
夏大姑娘为什么没当上皇后,其中有他的一份功劳。离京之前,他劝了当今圣上一句,迎夏大姑娘为后,圣上自然疑心其中有诈。
当然了,即便没诈,圣上也会处处跟他反着来。
不过权衡半天忍痛说出去的悄悄话没人搭腔,实在是一件落寞的事,夏和易不死心地抬肘拐他,“我跟您掏心窝子说心里话呢,您好歹嗯一声呀。”
“为什么?”赵崇湛调过视线看她,“为什么皇后会从泾国公府出?你想过吗?”
夏和易愣住了。
这还真是……没想过。
人人都说她大姐姐要当皇后,再加上上上辈子皇后是她本人,就当真理似的接着了,其中的道理,确实没有深究过。
“因为我们府上根基壮硕?”她试探着抛出一个可能性。
赵崇湛目光沉沉,久久没有开口,良久才娓娓道:“当年跟着太宗皇帝一齐打江山的老国公先后开府,这么多年下来,衰的衰败的败,只留下泾国公府一家尚算鼎盛。老派公府的确树干粗壮、枝繁叶茂,然而树长得茂了,里头有蛀虫的地方就多,老派公府的颓势任谁也挽回不住。譬如你所熟悉的荣康公府,想当年是何等的风光,老荣康公上朝,说坐就坐,连先帝爷都要多给三分薄面,可如今又是什么局面?既是子孙后代不成器的缘故,也因为宫里无声息的推波助澜。”
“没有人可以例外。”他沉静地看她,“包括你们泾国公府。”
夏和易听得呆了,怔怔地望着他,半晌说不出话。
赵崇湛垂下眼,浅抿了口茶,继续说:“泾国公府如今煊赫威望,至少十年以内,还保得住捧稳皇后的位置、固住皇子的底气。十年二十年以后,待到皇子亲政,一个门庭衰败的公府,绝对没有干政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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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和易心惊肉跳,难以置信,可是又是那么合理,她满脸震悚,“难道那些大人看不透吗?为什么明知道是个陷阱,还拼了命地搅合进去呢?”
赵崇湛内容空乏地笑了笑,“淹死的都是会水的,谁都认为自己不是那份例外,谁又都认为自己是那份例外。”
夏和易往后跌坐着靠在车厢壁上,一个劲儿摇头,“你们帝王家,可真会算计人。”
道理是这个道理,说到算计,赵崇湛带着循循善诱的语气,“你不想当皇后吗?”
其实没必要试探的,但他没忍住,纵然里头算计和艰险重重,对许多人来说,那个至高的位置仍旧具有致命的诱惑力。
夏和易惊诧地猛摇头,“当然不想了。”
谁还没当过皇后呢,任谁都惨不过她。泾国公府被宫里算计到连裤子都没剩一条了,还要把阖家的颓败算在她脑袋上,谁爱当谁当去吧,她可不上当了。
赵崇湛不动声色地愉悦起来,“稍后到王府安顿下来,先暂且休整几日,下个月十六是个好日子,你觉得怎么样?”
说话儿呢,一册老黄历就递进她手里了。
“您真的遣人去我家提亲了?”夏和易兴奋起来,她的脑瓜里永远都能蹦出很多很多的问题,“我家里同意了?”
他凉薄又志满地翘了翘嘴角,“本王提亲,还不由得泾国公府不同意。”
夏和易看着他,只顾着心动了,那种偶然间流露出的霸道可真让人受用啊,他不是外头爷们儿那种不讲理式的霸道,仿佛比你多吃过两年米,就万物皆可认他做爹。武宁王的那种凉薄,是举重若轻间透出来的千钧,任谁瞧了都难以把持住自己心甘情愿俯视他的冲动。
不过他没要她俯视她,曼声将成亲那日的安排一一道来,连细枝末节的地方他也亲自过问了,夏和易还能有什么挑拣呢,爷们儿能大包大揽地操持起来,是愿意在你身花心思。
尽管很窝心,她听到后来还是觉得一个脑袋两个大了,排场太大太复杂了,想想都累得慌,她谄笑着给他倒了杯茶水,“您受累了,先润润口。我倒是觉得,不必麻烦了,您没戴过那翟冠,上头又是金银又是宝石的,连米珠都一大串儿一大串儿的,一整日大礼全乎做下来,脖子都被压得短上三分,我是真不想吃那个苦头了。”
赵崇湛显然不信,眯起眼试探真假,“亲事一切从简,本王怕你受委屈。”
夏和易很不以为然地摆摆手,“都说姑娘盼着风光大嫁,说到底都是风光给别人看的,我在北地又没有熟人,炫耀也不知道炫给谁瞧,横竖只要嫁给您就足够了,那些虚礼能省则省罢。”
亲事上尚未达成一致,车把式的声音隔着车帘传来:“禀王爷,前面再一转角就到府门口了。”
啊,总算到了!
夏和易袖子捂住口鼻,急急掀开车帘去张望未来的家,宅子没瞧着,先隐隐约约听见了一声娇媚急切的呼喊声,然后一声声的,层出不穷,此起彼伏。
她狐疑地转头,瞧见武宁王的表情瞬间变得复杂,“她们是在喊,‘王爷’,对吗?”
不用等到回答,从黄沙迷漫的缝隙里,钻出了一位又一位的姑娘,蒙着大红大绿的轻薄面纱,穿得……很少,兴许是北地的风情,露出一片片白花花的胸膛。
赵崇湛刚想说什么,被夏和易狠狠一眼瞪回去,“停车!”
车把式拉缰绳停了车,夏和易穿着曳撒,一跃蹦下去,姑娘们顿时围了上来,从打起的车帘瞧见赵崇湛,登时一个个委屈至极,呜呜咽咽地抽泣起来,“王爷,您可回来了!”“王爷,妾好赖伺候您一场,您厌倦了妾,直说便是了,至少叫妾最后瞧您一眼,怎么随意就打发了呢。”
夏和易被如山倒的嚎啕声哭得脑仁儿疼,随手拉住离她最近的一个红面纱的年轻姑娘,问道:“你是谁?你刚才说什么?”
赵崇湛试图牵绊,“你先听——”
肚子里已经有了预判的夏和易没好气,“您先别说话!”
那恶狠狠的眼神,仿佛要将他吊起来拿鞭子抽。赵崇湛将质问的眼神移向从王府里匆匆奔出来的管事。
管事的知道闯了祸,哆哆嗦嗦的不敢直视他。
赵崇湛事先派管事的遣散武宁王府原本的姬妾,没想到管事的图轻省,只把人遣走了,后头没追究去处,这才搞出一众“小嫂子”当街讨说法的闹剧。
眼下怎么办,谁也拦不住夏和易刨根问底的心。
“这位想必就是夫人了。”红纱女郎拭了拭泪,先福身行了个不太规整的礼,“回夫人的话,妾等都是王爷的侍妾。一个月前,府里突然换了个管事的,也不说明个缘由,打发了点银子,就叫妾们离开王府自谋出路。有奔处的都走了,只留下妾等,一时半会儿的,也不着个去处,只好先在附近找了家客栈落脚,想着等王爷回来,无论如何讨个明白也是好的。直到近日瞧着府上处处挂上了大红绸子,才知道原来是府里要迎夫人了。夫人是正经主子,倘或夫人不嫌弃,愿意受妾等一杯敬茶,妾等绝无二心,这辈子伺候左右孝敬您。”
夏和易不是没想过,武宁王以前会有侍妾。
但她真的没料到,能有乌泱泱的这么多,她举起颤巍巍的手指,从一二三,一直数到十八。
两眼发黑,真是发黑,打着旋儿的黑,手扶着红纱女郎的胳膊才勉强站住了,她难以置信叹道:“侍妾……十八位?”
春翠秋红赶紧上来接手搀住她。红纱女郎腾出手来,再屈了屈膝福利,低头应是,“原先院子里住了统共六十六位姐妹,眼下只剩妾等十八人了。”
六十六!多骇人的数字!
“您,您真是……”夏和易忿然回身,满脸悲愤地望着武宁王,话都说不利索了,“您是真不怕贪多嚼不烂啊……”
赵崇湛站在那里,迎着她的怒火,百口莫辩。
这一回,他真被他的好兄长坑苦了。
◎最新评论:
【笑不活了】
【牛啊66个下面还好吗】
【哈哈哈哈笑死,有时候双胞胎真的难分辨,路上碰到的女人以为是我表嫂,其实是我表嫂的双胞胎姐姐,所以不认识我。小易易这下崩溃了未来老公有这么多女人,其实这是他老公的嫂子们?】
【哈哈哈哈哈】
【这波啊,这波是地狱修罗场(笑)】-
完-
◇第60章
◎火气◎
夏和易不想搭理他了,再多看他一眼,怕是要忍不住上嘴咬人,冷冷一哼,撇下他解释不能的尴尬神情,回身看眼前的难题们,风卷黄沙里的美人胸怀,全是欲遮更现的风光,
她瞟了一眼,两眼发花,逾越地抬手拉了拉红纱女郎的衣领,“天儿冷,别受冻了。”
没想到束腰上衣太短,狠命往上一提,底下的腰肢款款露出来一截儿,更是招眼。
夏和易眼疾手快,翻身一纵捂住武宁王的眼睛,对下人吩咐道:“既然都是伺候过王爷的,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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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外人说王府委屈了人家,都给姑娘们添几件衣裳。”
赵崇湛差点被她戳瞎,抬手掰她的手掌,换来她更加用力的动作,她一边和他斗智斗勇比力气,还不忘抽空对下人们强调:“衣服全赏厚的!特别特别厚的!从脖子遮到脚底心儿的!”
不得不说,百姓爱看热闹的本质,哪儿哪儿都一样,这样风沙漫天的天气也阻挡不住,附近逐渐聚集了看热闹的人群,夏和易没法子,只好暂且让十八位姑娘各自住回原先的院子,后续等明儿她想清楚了再说。
既然主子就位,院子也要重新分派,赵崇湛自然是住上房的。原先管事的办错了差事,当即换掉了,眼下六河暂时兼了王府管事的差事,捧着王府图纸让夏和易挑院子。
夏和易接了图纸,指尖一划,指了个和上房最远的清冷小院儿,中间隔山隔水的,传个话儿都要穿越整个府宅,显然是气大发了。
主子奶奶正在气头上,没人敢说一个不字正撞枪口,便就这么办了,小院落收拾起来方便,一炷香的光景,夏和易就安置好了。
她坐在窗前的绣凳上,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的大榆树,逢了冬季,叶子都掉完了,纯如她萧瑟的心境,指甲一下一下地搓桌旗泄愤,把上好的缎子都刮出花了。
还好没搓上几下,春翠就来传话说:“姑娘,王爷来看您了。”
夏和易哦了声,声调平平,“轰出去。”
轰当然是没人敢轰的,整座王府都是他的,夏和易嘴上说气话,心里清楚这一点,见他无人阻拦地进来了也不意外,重重地从鼻子里“哼”了响亮一声,兀自扭身面对墙壁,权当他是道影子。
赵崇湛站在她身后,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来的路上他甚至打算和盘托出了,现在看到她龇牙咧嘴的嘴脸,又放弃了这个念头,她本就火气正旺,再知道被骗了这么久,新仇旧恨一起算,火气是断然消不下去的,估计要一把火烧了武宁王府才能算完。
可是干僵持着不是办法,爷们儿总得主动些个。所以外头爷们儿花心被夫人抓个正着,是该道歉还是该狡辩?不论选哪个,他都不算太擅长,以权势压人倒是熟练,要不干脆发火来个下马威?赵崇湛思量了半天,“夏——”
夏和易咬牙一扭身,“照王爷的意思,妾该如何处置那些姑娘?”
虚张声势的话都到嘴边了,尽数被一双略显发红的眼眶给堵了回去,她眼里雾蒙蒙的,赵崇湛沉默了一下,实话告知了他的处理结果,“横竖银子给到位,人全都打发了就是。”
他原以为这样干干净净的处理,勉强能搏回一点好感,没想到夏和易冷不丁炸起来,“人家好歹跟过您一场,说赶人就赶人,您的良心呢?将来您厌弃了我,是不是也简简单单打发两钱银子了事?”
这道棘手的难题,显然他一上来就答错了,夏和易恼怒着将他往外推,“您先回去吧,容我想想。”
房门毫不留情地关上了。
她居然连门槛都没提醒他一声,就那么当着他的面摔上了门。
赵崇湛处于一种好像可以理直气壮发火但又似乎有一点心虚的怪异状态里,“六河!”
六河惴惴从几步外赶上来,“主子爷有什么吩咐?”
赵崇湛怒气冲冲地看着紧闭的房门,声音压低了,“跨院里的人先留着,明早再处置。”
六河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来之前王爷刚吩咐将跨院的十八位姑娘都轰出王府去,怎么忽然又要留下了?难道是主子爷改了主意,想将姑娘们收房?
六河两道粗短的眉毛抽搐着拧到一块儿,犹豫半晌,到底是不敢违抗,应声去办了。
屋外的赵崇湛气得够呛,屋里的夏和易更是,在屋里不住碎步兜圈子泄火气,走到榻边气急了,一头闷进了被窝里,砸在床板上,“咚”一声巨响。
真是气死个人了,爷们儿有个把通房就罢了,世道如此,她也不好说什么,可这位倒好,六十六位!嚯,是真不惧铁杵磨针哪?端看余下的十八子,环肥燕瘦各种式样的都有,倒是不挑嘴儿,六十六,天爷啊,这后院还不得跟盘丝洞似的,爷们儿走进去,不缠得油尽灯枯,横是飘不出来。
关键是,武宁王看上去压根儿不像那样的人啊!一个能对着一张画像情窦初开的质朴少年人,后宅里竟然养了六十六个小老婆,这说得通吗?莫非心是干净的,但是身不由己?这种话说出去哄鬼,鬼都不会信。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气死我了啊啊啊!”她无效嘶吼,拳打脚踢。
春翠担忧的声音隔着厚厚的棉被,“姑娘,您还好吗?”
夏和易说不好,被窝下的身躯蜷成了一只烧熟的虾米,“我可能要死了。”
“姑娘——”春翠像是欲言又止。
夏和易死活不从被子里出去,“别叫我,再叫我,我怕是要忍不住冲出去锤爆王爷的脑袋,再拉着那十八子同归于尽。”
还没等春翠搭上话,她就改口了,“算了,那十八子也是可怜人,该放就放了吧。我先手刃了王爷,再上相公堂子点他六十六个小倌儿伺候——”
“你敢!”
一声怒喝,蒙在脑袋上的被子突然被大手揭开,窗前一道身影冷呵道:“你死也是本王的鬼,想进相公堂子,下辈子都不可能。”
春翠躲在一旁,畏畏缩缩地瞧着两位主子打架。门还好好锁上的,窗户支开了,漏出一地月光。
夏和易气得哆嗦,“您是三只手么,还翻墙进来!”
打小没怎么被人言语顶撞过的人,忍受顶撞的度就不太高,赵崇湛也被她刚才要逛相公堂子的言论气坏了,热血一上头,忘了初衷是来道歉的,拉长二五八万似的臭脸,“本王的宅子,本王爱怎么进怎么进。”
夏和易像头小兽,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连手推带脑袋撞,把他再次顶出了房门,“秋红,落锁!门窗全都锁上,提防夜贼!”
北地风大,风卷沙到了夜里也不停歇,月色惨淡,赵崇湛呆站在房门口,脸色比今晚的月亮还要青冷。
他带着三世帝王的命格出生,连先帝爷和太后都没对他甩过咧子,连着吃两回闭门羹,脸挂不住了。
六河刚安置完姑娘们回来,吓得腿肚子直哆嗦,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那门差一丁点儿就甩到主子爷脸上了,只好颤着声儿劝道:“王爷……别置气,别和夫人置气,夫人年纪小,一时上火气急了也是有的……”
赵崇湛气得手抖,他自幼便立为储君,从来要什么有什么,一向呼风唤雨运筹帷幄的人,何曾受过这样的冷遇,吃瘪到现在,负气转身就走。
六河哎哟一声,哭丧着脸追上去,拐着弯儿地劝解着:“王爷,夫人气儿还没消,您要是这就走了……”
赵崇湛冷眼睨他,“你胳膊肘歪到哪儿了?别忘了你主子是谁。”
那眼风,刀刀的,吓得六河脖子一缩,忙说“是”。
他因为掉脸子气得够呛,但是气完了,还是得解决问题,十分没有面子地瓮声道:“明早再来。”
心里存着事,睡觉也睡不安稳,梦里刀光剑影的,夏和易在电闪雷鸣里张着长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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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呲着血牙冲他磨刀霍霍,一睁眼,一道惊雷正劈下,模糊照亮门口一道羸弱的影子,怀里抱着被褥,披头散发,纯白的寝衣在风里空荡荡地飘,那双圆瞪的眼睛尤其亮得不正常,像是冤死索命的女鬼。
女鬼就女鬼罢,赵崇湛还是感到一丝惊喜,克制住下床的冲动,再刻意往下压了压嗓音,如常道:“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守着,您的床上就要睡十八子了!”夏和易蹬蹬蹬跑到床边,把被褥往床上一摔,一个猛子扎进去,本来只是生气的,想随便抓一个路人然后锤爆脑袋的那种纯纯的生气。可是一抬眼瞧见他,愤慨里好似掺杂了别的情绪,眼泪忽然就止不住了,无助地抹着眼泪喃喃:“您怎么能这样呢,怎么能这样呢……”
见她哭得那样伤心,被拒之门外摔门在脸上外加甩臭脸瞎比喻的仇,突然之间好像什么都不算了,赵崇湛拉过她,不知道从哪头开始哄,一把把人按进怀里,看不见脸,接下来认错就稍微顺畅些,到底是几辈子头一回道歉,姿态和语气都很不熟练,“是本王的过错,本王命令你不许再哭,再哭,本王就把你那俩丫头连人带包袱全扔出去。”
夏和易双手揪住他的衣领,还是哇呜哇呜地哭。
道歉的赵崇湛手足无措,更加横眉竖眼,“不许再哭了,听到没有!再哭,你带来那个叫胡猴的,还有什么布的北地人,全发配到后头去涮官房①。”
夏和易哭得更大声了。
①官房:马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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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呜真的好好看,很久没看见这种纯粹的小说了,我决定继续养肥一点点,再看】
【我第一次见这么安慰人的……】
【笑死就这你怎么追到的媳妇还不是女主看你是武宁王倒贴的(?)】
【恩,看出你没有怎么安慰过人了→_→】
【恩,看出你没有怎么安慰过人了→_→】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对不起,如果不是忍不住我不想笑出声的hhhhhhh】
【哈哈哈小易易误会了,】
【哈哈哈给哈】-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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