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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我相守这很难么 娴白 35113 字 2024-04-08

没过须臾,她突然被拉进?一个?结实的?怀抱。

他来之前似吃过酒,身上混着白芷香和醇酒味儿,太过熟悉,竟让她眸中浮起岁月里零碎的?旖|旎许是某个?夜里,自己一边被他喂着酒,一边被他抱在怀里交吻也许是浓香幔帐下,他两指在她身子里搅,一边胡乱亲她,一边动情地凑到耳边说暧话?,催她也生?生?情

真是太可怖了

原来过去?这么久,这些混账事竟还没从她记忆中消失殆尽。

她正走神,忽然听到急急的?一声“姀姐儿”,摄人心魂,如当?头棒喝。

窦姀一吓,连忙从他怀中挣出,回?头却见是姨娘。

马儿停蹄,张伍还在车座上,一脸无措地望过来。

而姨娘已经下了马车,僵直站住,双唇因震惊而发抖。

“他”

马绫玉看看窦姀,又看向女儿身旁的?郎君,不敢置信:“你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虽然逃离窦家已有两年了,马绫玉还是不曾忘记府内众人的?面貌。

她一下便认出这人是窦平宴。

没见到女儿前,起先她还觉得宴哥儿是个?好的?,人又重?情重?义。即便众人都说云姀不祥,他却不会因流言蜚语而疏离她。反而坚定站在云姀这头,始终陪着。

但是女儿宁愿奔波也要逃来扬州,马绫玉这才知道原来她在家里过得并不舒心,被他纠缠、强迫。现在他竟还追来,想毁了女儿和魏攸的?亲事!

马绫玉忍无可忍。

她既怕窦平宴,却又厌恶。刚下马车,便看见姀姐儿被他揽在怀里,以及女儿发红的?眼眸,一看就是哭过的?。她顿时一股恼意涌上胸腔,只死死瞪着不说话?。

张伍见势不妙,立马跳下车座,想拉她的?衣袖,却被拍开手。

窦姀见姨娘怒火难掩,心头乱糟糟的?。

姨娘是个?急脾气,她生?怕这事越弄越糟

两军对峙之际,反倒是窦平宴率先出声,淡笑问:“好些年没见姨娘了,姨娘过得可还好?”

马绫玉只冷笑:“托二郎君的?福,奴身安好。”

虽是青天白日,初阳和煦,可窦姀却觉周遭极冷。

片刻,又听窦平宴淡悠悠说:“如今姨娘虽已离开窦家,又有了自己的?家室,与我也便没什么牵连。不过我将来与阿姐还是要成婚的?,你既是阿姐的?姨娘,那也便是我的?姨娘,这么恨我做什么?当?初姨娘的?相好跳江,还是我放的?一命。”

说罢,便看向了张伍。

张伍还记得昔日旧景,那时他和姀姐儿被窦家的?人马追至江边,迫不得已下,他带着姀姐儿跳了江。可他高估了自个?儿的?气力,况又带着女儿,如何游得过追兵?

本来他和姀姐儿都该被抓回?去?。按他勾搭姨娘、通奸的?罪名,若真被抓回?去?,只怕活扒皮,乱棍打死都不为过。可窦平宴却下令放了他,只要他肯交出窦姀。

张伍念着恩情,看向马绫玉:“当?初的?确是二爷宽容大量,饶的?一命。”

马绫玉闻言凝眉,一时之间,再无话?可说。

她在窦家时,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姨娘、半个?奴婢,见了二爷都不能抬头直视。

直到如今,马绫玉才仔细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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详过这个?人——从前还是一般高的?姐弟,可如今,他已经比云姀高出一大截了。身形颀长、风流倜傥,又有一副极清俊的?好相貌,笑意浅浅,也难怪年纪尚轻,却能在保和殿上得官家青睐。

现在他入了翰林,前程似锦,将来必大有可为。

换从前的?马绫玉来看,这样身份的?人若能做她女儿的?夫婿,那是自己祖上烧了八辈子高香。可这样的?人是谁都行,只有自个?儿家出的?不行。

知女莫若母。

窦平宴是谁?那可是和她女儿同年所生?的?弟弟。她打小看着两人长大,相伴一块,玩耍也在一块,在同个?屋檐下过活十几?年。姀姐儿怎么受得了这根深蒂固的?姐弟情变味儿?

马绫玉和窦平宴也是老相识了。即便如今她人已不在窦家,可二郎君还是二郎君,他若是想,便能直接将他们藏身之处告诉窦洪,即便窦洪不亲自来,也不缺官府的?人追杀。

做人留一线,马绫玉念及此,才对窦平宴的?神色和缓许多。勉强扯起嘴角笑笑:“二爷既找了来,若不嫌弃贱妾,不如往家里坐坐?”

窦姀闻言愣住,竟不知姨娘为何变脸变得这样快?

她虽不愿那二人起争执,却也不想姨娘把人往家里招揽。刚想出言拦截,窦平宴已经抢先一笑:“好,与有荣焉。”

晌午,马绫玉做了几?个?拿手小菜。

姐弟俩虽已坐下,但隔坐老远。不过好在窦平宴现在心里欢愉,也不介意

马绫玉在窦家做了二十多年的?姨娘,先是生?下窦平彰,后又是生?下窦姀。但还是位卑,哪能跟正经主子相比。

如今她已逃离江陵,平日跟女儿坐一桌吃饭还没什么。但这个?旧主家的?二爷往那儿一坐,她和张伍两人通通不适应,皆是干站着。

他二人曾经,可都是窦家的?奴仆

张伍也不想待在这间屋里,总觉得怪。看来看去?,便对桌上的?四菜一汤打起主意。他一摸脑袋,率先说道:“嗯小的?再去?打两个?菜,以免二爷吃得干巴”

张伍一走,就剩马绫玉干站了。

马绫玉在心里唾他一口没出息,平日也不见勤快,现在什么好话?都被抢了说。

正也想找个?由头时,窦平宴却抬眼看来:“姨娘怎么不入座?”

窦姀亦望她。

她肚子很?饿,姨娘不坐下,都不能开吃了。

见姨娘要说不说的?模样,窦姀起身,索性去?拉她。

可拖了两回?,姨娘就像小山一样不动。

窦姀正纳闷,忽然便听弟弟笑了一声:“姨娘不必如此,我爹是我爹,我是我。即便他再恨你,想杀你,但我却不会。不管你从前是谁,只要我日后和阿姐成婚,你便是我岳母,我必定尽全力护住你。”

马绫玉一愣,又听窦平宴说道:“还有卖身契,成婚后我也一并还给姨娘。”

卖身契

马姨娘听着固然心动,可一张卖身契回?来,又成了女儿一张卖身契出去?。她清楚女儿想嫁的?是魏攸,自己这样也便算了,可她不要姀姐儿也这样。

马绫玉没说话?,只当?没听见一样,继续坐下

这几?日窦平宴时不时会来一趟,偶尔用顿午膳,就像一家子。

他每每来时,都会带许多东西?。有时是几?匣子首饰,有时是各式点心,竟还有一回?,是带了催妆礼来。窦姀一开箱笼就被吓到,只见是凤冠霞帔、嫁衣和妆奁。

她都快和魏攸成婚了,送这些又是什么意思?

窦姀心觉自己很?累,明?明?已经懒得和他纠缠。人啊就是贱,越纠缠反倒越来劲。而她此刻,就像一只干涸田地上的?鱼,快濒死了,却无力争上一争。

但有时又觉得,再这样下去?不行。

她要嫁魏攸,她就要嫁魏攸,难不成一辈子要跟他耗在这里?

七月十八的?夜里,窦平宴又来了。

以前他只在晌午时分才来,偶尔用一顿午膳。但今日却不同,他在夜幕降临时突然扣响柴门?。

马绫玉和张伍上山还未归来。

彼时窦姀还在自己屋里绣花,本不想去?开门?。可窦平宴便在那儿一直敲,一直敲,敲得她心躁不已,只好先放下针线。

窦姀已经端好一盆水,先放在脚边。本准备叫他走,若他好话?不听,不肯走,再泼个?一身,好让他尝尝滋味。

谁知柴门?刚开,那人忽然扑在她身上,沉沉压着她的?肩头。

窦姀措手不及,极力站稳,倏尔闻到他一身的?酒味。

他喝的?酩酊大醉,晕乎乎抱住她,不断低喃,勉强一笑:“阿姐,你可算来了你不在我每个?夜里都好冷你今夜陪我一块睡好不好?我想要你了。”

第57章戏局

夏夜浮燥,他呼出的热气喷薄颈边,惹得窦姀一阵不适。

她?本想推开他,推了一把没推动。牙咬紧,使出吃奶的力气?一推,才终于把?他推出去些。

只见窦平宴仍晕眩,堪堪才站稳。

忽然?扯住她?的衣袖,两眼浮红:“阿姐你什么时候才能跟我回?家”

天色昏暗,只有门?檐上挂了两盏大红灯笼。

窦姀渐渐看不清他的脸,却能感觉袖子被他紧紧牵着,他仍在喃喃:“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没有你我真不知要?怎么活下去明明都说好了,相伴一辈子,为何你要?先抛下我”他突然?声哽,“还是我有什?么错你能不能告诉我”

话说得含糊、断断续续,但?窦姀勉强听全了。

她?轻轻甩开他的手,本想说清道理,却想起?他听不懂,讲了也?是白讲。所?幸直言告诉他:“你醉了,赶紧回?去吧。”

“回?去”窦平宴突然?一懵,“回?哪儿去?这就是我的家”

他说完,骤然?身一躬,急急扶住大门?的石柱。一个劲儿地抚拍胸口,直喃喃好晕、想吐

窦姀哪管他想不想吐,立刻便?把?门?关上。

她?背靠柴门?,稍稍松下一口气?。

不禁思量起?,他何时才能离开扬州?

他来了扬州,窦家的人可知晓?

连魏攸如今在府衙任主事,内务都极多。窦平宴入了翰林院,难道事不忙么?京中必定要?召他回?去的。

窦姀还在想他什?么时候能走,忽然?,听到大门?外隐约的动静——

“哪来的醉汉?”

有人骂道。

接着便?有个男人下流大笑:“你看他那混儿样,啧啧,这人捯饰得有模有样,铁定是哪家吃醉酒的公子哥儿,没准身上不少?钱财呢!今晚月黑风高又没人瞧见,这回?出门?,可让咱兄弟赚大发了!”

隔着大门?,窦姀闻声一愣。

还没反应过来,突然?听到拳打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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踢的动静。

“他娘的!不给钱!”那人猛然?一喝,狠狠踹了脚:“真他娘的贱,爷叫你给听见没?给爷识相点,不然?哥俩拖你去喂黄狗!”

他出门?没带人,倏而被俩无赖踹的倒地上。

本就吃了酒晕乎,胃里恶心,现在疼得倒吸冷气?。

窦姀神魂仿佛被雷劈般,隐隐约约听到他在喊阿姐,悲凉急促,一声又一声

窦姀再也?忍不了,可家中无人在,也?不管自己势单力薄,挑了根木棍便?欲奋起?。

她?又气?又恼,还又怕,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再掂掂木棍,又觉这木棍不行,急眼翻找着张伍做的刺棍。

她?砰的一声推开门?,天很黑,却一眼看见不远处,有俩无赖正哈哈大笑,不停踹着地上的人。

窦姀双眸眦裂,抡着刺棍,正欲冲上前。

还没到头,那俩汉子不知是瞧见人来,还是怎么?突然?面面相看,唰得一下跑没影儿,匆匆拐进一小巷子里。

窦姀怕他们再折回?来,来不及多想,立马跑过去,用力拖起?地上的弟弟。好在他还有点知觉,由她?掺扶,半踉半跄进了家门?。

大门?一关,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窦姀累得气?喘吁吁,把?他往柴堆边一靠,自己也?坐下,借着灯笼光才看清。

他的额角,嘴唇边都被踢得红肿渗血,衣袍上还有脚踹的灰印,再拉开衣袖,看见那结实的小臂上满是淤青

偏弟弟现在还是个醉酒模样,傻愣傻愣的。

若不是方才自己赶他走,也?不会这样。

她?怎么能信一个吃醉酒的人儿窦姀红着眼望他,两滴泪滑出眼眶要?掉不掉,忽然?被他爬起?靠近,伸手擦掉。

窦平宴扯着淤肿的嘴角,勉力一笑:“阿姐别哭,我不疼的”

窦姀忍不住,登时扑过去,抱住他身子抽噎起?来。

她?想起?以前把?弟弟丢在黑夜的山洞,任他绝望无求,更是眼泪涟涟,心中愧疚,一个劲儿说对不起?。

而那双手始终在她?背上,轻轻抚着。

哭了没一会儿,窦姀想起?他身上的瘀血,立马起?身,也?吃力的把?他拖起?,掺着弟弟到屋里的软榻坐下。

窦姀找来药,本想叫他自己抹。

可递上来,他两眼迷眩地望着,又无措,纯然?一副醉酒的人。窦姀无可奈何,只好从榻上站起?,走到他跟前。微弯下腰,手指沾了膏药帮他擦上脸。

窗外蝉鸣不止,屋里却无人说话。

那俩无赖下手不轻,窦平宴脸上的伤很重,额角的两块红肿都已渗出血。当她?的指尖抹了药轻轻擦过时,他疼得只嘶气?。

擦着擦着,手忽然?被他一握。

窦姀诧异看他,但?见他眼皮半耷拉,迷离的眸光望来:“阿姐我要?是被人活活打死了,你心头会不会有一点疼惜”

窦姀一默,却觉他这酣醉中目光太过炙热。

他眼尾有红晕,让她?想起?某个苍茫的暮色,霞光靡靡,只有一只鸿雁当空。

窦姀神怔之?际,忽然?腰身被人一揽,猝不及防横倒在他怀中。窦平宴紧紧捏开她?的唇,低望着,喃喃道:“你心里有我,我亦是”忽然?俯头就亲下。

起?先那柔湿的吻落在唇上,她?抗拒着惊呼撇开头,使劲掐他手臂。可他却仿佛无觉疼痛般,又游离亲向她?的脸颊耳后衣领的肌肤处

他吃得醉,吻得也?迷眩,身上哪哪都是醇浓的酒味儿,她?挣扎到后头渐渐有些晕头转向了

砰砰砰!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屋外是马绫玉的呼唤:“姀姐儿!姀姐儿!”

窦姀一急,与此同?时,腰身上的束缚突然?弱了。察觉到他的手臂松开,窦姀猛然?推开他,连滚带爬从他怀中出来。

她?跳下榻,眼眸却憋得通红。回?头看,奔闻由南几声五群1巫二耳七舞尔8依正理只见他眼皮耷拉,整个人失魂落魄的。最后恨恨瞪了眼他,转身便?去开门?。

门?一开,再度又阖上。

窦姀登时被姨娘一拉,拐进一个漆黑的屋檐小角里。

马绫玉方才刚回?到家,亲耳听见女儿屋里的动静。

她?颤着手摸摸窦姀的脸,狠狠咬牙,把?一包药塞进女儿手里。

天很黑,窦姀看不清手上的纸包。只捏了捏,猜出是些药末。

正疑是什?么,便?听姨娘恨恨说道:“杀了他。”

马绫玉从不是个善茬。

当年老太太信教,姀姐儿遭算命瞎子构陷,她?便?私下找人杀了那瞎子,又新找了个算命道士的顶替上去,因此她?女儿才没被瞎子带走,而只是送去乡下庄子住两年。

后来没几年,那新道士在她?身上发现她?与张伍的奸情,竟拿此要?挟,一回?回?的索钱。

那道士贪心又下流,要?钱的胃口逐渐增大,竟要?至五百两!后来还贪图她?的美色,又拿张伍的事威胁,要?她?伺候一夜马绫玉哪忍得了,恨不能生吞活剥此人!为了永绝后患,一念之?下,她?直接杀了那道士。

现在她?也?想杀了窦平宴。

马绫玉盯住女儿,低声却微狠地说道:“若是有毒药,我恨不能给他下毒。可惜家中现儿没有,我翻箱倒柜,也?就这包蒙汗药。今夜他正巧吃醉了酒,时机不易得,你一会儿下水里让他喝掉。只要?他睡熟了,咱们便?好动手杀他。”

窦姀惊骇,愣愣看着姨娘。

马绫玉心知自己这女儿胆小柔弱,若不是对他还有点姐弟情,哪能这么些时日还由着他揉捏。

她?一个做亲娘的,心疼不已。

马绫玉目光恨极,摸了摸窦姀的脸:“不用你杀,我来捅刀子。反正娘身上早背了两条人命,也?不怕多一条!姀姐儿,这是扬州,不是江陵,也?没有他那做知州的爹!咱们只要?做的隐蔽,命案没那么好查的”

“你不厌他么?恨他么?只要?他死了,没人再能强迫我女儿!你可以和魏郎成亲,安安生生在扬州过日子”

窦姀心头一触,滋味难言。她?不愿姨娘如此,也?不愿窦平宴如此。

倏而垂眸,掰手指低声道:“可他是我弟弟我再怎么都下不去手”

马绫玉瞧她?这模样,冷笑:“我便?知你会这么说。你拿他当弟弟,他有拿你当姐姐么?他觊觎你,强迫你”

说罢,她?声忽颤,却坚定全然?,牢牢抓住女儿的双手:

“姀姐儿,你只要?日后好好和魏郎过日子,其余的都不需你来想,让娘来做娘这辈子穷苦出身,命也?贱,给不了我女儿最好的,唯有一命能给你,只盼你过得舒心安定”

马绫玉说完,见窦姀不吱声。

便?自个儿去庖房,端出早已煎好的醒酒汤,又拿过女儿手里的药包,全撒进去。

她?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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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姀的手走到房门?前,把?那碗汤塞进她?手里,轻声道:“进去罢,姨娘在这儿等你。”

窦姀愣愣的,霎时间六神无主只觉自己这趟跟做梦似得

这场梦怪异又可怖,无数条荆棘甬道,可姨娘却告诉她?,只要?走出来,那便?是初生的朝阳。

真的恨窦平宴吗?

当初那是她?相依为命的弟弟,她?视若性命般。后来那又成了她?的枷锁,逃不出的噩梦。如今这噩梦终于有了一丝裂缝

屋门?推开,窦姀端药走进。

窦平宴仍在榻上,却正襟危坐,气?宇端方,脸上红晕消散,已然?清神模样。

见她?进来的一瞬,泠泠眸光遂而望来。

这样子哪还是醉酒的人?

窦姀心头一紧,忽然?震慑愣住,杵着不动。

可他却先一步站起?,朝她?走来。

又拉过她?巍颤的手,走到榻边,顺手接过她?手里的碗。窦平宴凝神看了看,竟是一笑:“让我猜猜,姨娘都给你什?么了?醒酒汤?还是要?人命的毒药?”

第58章绝情

像是有密密麻麻的针雨落下心头,紧张着,微刺着,窦姀只?垂眸不语。

夜深人静,烛火噼里燃烧,热液流下,也烧热了她的眼睛。

窦姀对上弟弟的视线,突然问道:“倘若这是毒药,你?敢喝吗?”

他并不多?想,只?是?静静看?来:“阿姐会想毒死我么?你?若狠得下心敢喂,那我也敢喝。”

窦姀犹豫,双手摸在碗边,轻轻发抖。

可?就这一刻,她突然被他拖过去,揽入怀中。他身?上的气味周身?环绕,倏尔间,一个温热的吻在眉心落成

她想起姨娘的话,鼻头一酸,忽然落下泪来。

窦姀紧紧抓住他胸口的衣襟,身?在颤儿,似恨恼,又似无措,竟是?低低哭道:“我不想要你?的命,也不想要跟你?在一块,你?就不能放过我吗”

窦平宴未料她如此,神一愣。听到她哭得抽气,却仍是?把人抱在怀中,一手轻轻抚她的背。

默了好久,才?低声?道:“跟我在一块很不好么?阿姐这辈子你?便跟了我吧,下辈子我放你?做个自由人。我们以后几辈子再不做姐弟了,做姐弟真是?苦一辈子”

苦么?苦吧。

他从小熬到现在,五岁时被母亲折磨,罚饿扎针、关囚黑屋,这种?折磨要滴尽他的心血,烧干他的肺脏,委屈说不出口,只?有她一人能倾泄,也便有了这样?扭曲偏执的性情?。

以为熬出了头,就能跟她一辈子在一起,没想到她却不爱自己,又被削去了头。

她哭得一颤一颤,却还是?不愿。突然抬眸,满眶的泪直直瞪他:“你?一定要磨尽我们的姐弟情?吗?”

窦平宴闻声?怔住,突然看?到她眼底的恼意恨意。即便纠缠了这么久,他千般万般,都不愿她恨自己。

他倏尔心如刀绞,手指轻颤抚摸她的脸,先?唤了阿姐,见她恨恼的神色未动。又忍不住喉头一咽,咬着牙低声?道:“不你?别这样?看?着我阿姐,若你?实在不愿,我们都各自退一步如何?我们”

他眼眸一红,声?线微颤:“我们还做回从前的姐弟好不好?你?若不想,我不会硬要你?,硬娶你?我这辈子不娶旁人,你?这辈子也不嫁人,我们就住在一起一辈子,好不好?”

真真是?胡言乱语,异想天开。

从前,窦姀或许还真这样?想过,她和弟弟相依偎着,都是?彼此的命。可?是?他步步紧逼的这些时日,早就回不去从前了。

泪要流干,双眸开始变得干涩。

她缓着余韵的抽噎,冷漠说着,不好。

窦平宴痛心酸楚,搂着她,却仍试图开导她:“阿姐我们是?不是?彼此最?重要的人?若是?,我们为何不能守在一块?倘若有一日,我和魏攸都命悬一线,你?虽有药却只?能救一人,你?救谁?”

他说完,又忽觉这个问法不对,连忙改了口。

“是?从前的我。从前的我和魏攸命悬一线,你?救谁?”

窦姀一愣,看?来他也清楚。

从前,就是?相依为命的姐弟,而不是?如今针锋相对的姐弟。

到底救谁,这个答案在她心头十分?清晰。

可?从前是?从前,如今是?如今。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为了让他死心,窦姀遂一冷笑,直言道:“救魏攸。你?还不明白吗?我不是?只?有你?,即便是?从前的你?,我相依相伴的弟弟,我也是?救魏攸!”

窦平宴忽而一怔,目光碎裂,抱住她后背的手臂顷刻无力地下垂。

有一座垒了很久的城皆然崩塌,他死死坚守这么久,以为自己背后不是?没有人,多?少次咬牙挺过来,竟敌不过她现在一句。

“真的吗?”

他目败如灰,眼红的欲滴血。唇边缓缓拂起一丝冷笑,却绝望如肝肠尽断:“不是?只?有我这么多?年,是?我以为错了吗?”

他忽然发笑,“我原以为,曾经的我们也只?有彼此,是?骨肉一样?不能分?的人我以为,只?要我坚持不懈的守着,阿姐终有一日能动心,能回头原来连从前的我都比不过他吗?”

窦姀缄默,只?无声?望他。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竟看?见他眼眸中滚出热泪来,顿时烫在心口。

他阖了阖眼,忽然说道:“阿姐,我会恨你?的,你?对我好绝情?”

窦平宴突然摸向怀里,取出那枚如意纹的玉珏,塞给她,转身?就走了。

门哐的一声?合上。

人走之后,马姨娘发懵地从外头进屋,看?看?女儿,又看?看?那门口的方向:“他”

“没事了,他走了。”

窦姀勉强扯起一个笑容,却觉手心的玉珏十分?烫,还残留着他的体温。

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这竟是?弟弟的最?后一道防线。

原来他最?怕的东西不是?黑暗,也不是?她的恨,而且她就没把他当作唯一过。

一双成对的玉珏,一块赐福,一块挡灾。如今他把自己的那块也弃了,是?不是?要断掉两人的牵连?

早知这法子如此好用,从前怎就没想到呢她想笑,却忽然滞涩。

“我瞧着他那般模样?,丢魂失魄地走了,以后可?还会再来?”

马绫玉古怪问道。

窦姀松口气:“他死心了,以后或许不会吧?”

正如她所想的那样?,窦平宴果然好几日没再来过,整个人像销声?匿迹般。

过了夏末,天渐渐转凉。

自从马绫玉和张伍换了间新铺子,又请了好几个来帮忙的长工之后,店里的生意越来越好。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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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最?多?接到两笔高门大户的活儿,如今已经能有四五笔了。

窦姀这些时日钻研绣活,想着自己与魏攸的婚期将近,便开始捣腾些绣被绣枕、缎绣喜帐、手巾插屏之物。

入了秋,府衙就要征收赋税。

魏攸身?为新来的主事,自然要多?多?磨砺,压在身?上的案牍公务也变多?了。尽管如此,他依旧会忙中抽闲,上家门看?窦姀一眼。

重阳这日,府衙难得休沐一日。

魏攸期盼多?日,特意一早上门,和窦姀出门逛庙会。

九月重阳,秋高气爽,赏菊无数,不少男女老少带着糕点彩旗出游。

下了马车,两人一路沿着落满红叶的街道而走。寺庙边的小摊不少,有卖飘香瓜果的、衣缎的、零嘴的、花卉的商贩,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两人并肩而行。

魏攸边走,边和窦姀说道:“我不在的这些时日,他可?曾来找过你??”

窦姀知道他指的是?谁。

很多?日没看?见窦平宴,也没怎么想起他了。如今提到,她不免恍神一瞬,随即微微笑道:“没有。”

“看?来我所得到的消息倒有几分?可?信。”见窦姀看?来,他笑着解释道,“听闻二郎近日接到京里的事,得常常去邻县,不常在扬州城。”

“不常在扬州城?”

窦姀眸光微亮,寻思说,“虽不知他如今会不会再拦,不过他既不在,咱们不妨将婚事早些办了?你?如今与家中断绝,在扬州举目无亲,我亦是?,身?边只?有姨娘和爹爹。咱们也不必铺张,请几个邻里来就是?了!”

魏攸欢喜,笑着颔首,轻轻牵上她的手。

听闻红莲庙的姻缘树灵验,没走一会儿,他们正巧来到红莲庙的门前。

寺庙飞檐鹤立,红墙琉璃瓦,庙的四周栽种?许多?高大菩提树,枝干粗壮蜿蜒,秋天叶落,黄灿灿的一片。

来寺庙上香求签的男女不少,她和魏攸拾阶而上,也正如芸芸众生的一对。

窦姀刚踏上台阶没几步,冥冥中总觉得身?后有道影子跟着。

她略奇怪的回头,只?见熙来攘往,络绎不绝的男女老少,并没见有什?么不对的人。

魏攸拉着她的手,刚踏进寺庙前院,便看?见那棵传闻中的姻缘树。

姻缘树枝繁叶茂,无数根枝干向外延伸,上头挂着一块块写了名的小木牌。风一拂起,这些木牌在日光下粼粼而动,如众生响应。

树底下,有两个布衣道士正在摆摊,一胖一瘦。

只?见那小摊前围着不少小娘子、小郎君们,摊上摆着小木牌,正是?待挂姻缘树的那些。

窦姀和魏攸观察了一阵,大概明白——若想去那姻缘树上挂牌子,得先?去小摊,与俩道士说几句话,再付些银钱算算姻缘。算完之后,道士将会递来木牌,就可?以写下二人的名字了。

“咱们也去求一个吧!”魏攸企盼地看?来。

窦姀摸摸下巴,眼眸轱辘一转:“我还记得某人说不信天命,这算姻缘不也同算命一样??若算出不好的,你?又该如何来看?呢?”

魏攸松快一笑,忽而促狭,极快捏了把她的脸:“可?我后来也说了啊,若遇见你?,被你?救是?我的命,那我愿信这天定的缘分?。”

窦姀愣住,忽而又见他凑来耳边,低声?说道:“那些道士到底也要赚钱,算不好的姻缘岂不是?自砸饭碗么?为了咱的姻缘,我再多?塞些银两就是?了。”

她掩袖一笑,说他鬼主意多?。

两人并肩走到小摊前,等了没一会儿,前头一对男女离去,便轮到了他俩。

魏攸先?推出一锭银子,那俩道士登时目光一闪,面面相觑。

他淡淡一笑,报上自己与她的姓名。

瘦道士忙笑应,抽出两根木签塞进筒中,哐哐哐摇了一阵。

在此同时,胖道士就要去后院的池中取一小碗“灵水”,洒在最?后算命的木签上。

晴光尚好,惠风和畅。

窦姀和魏攸便在摊前等着,时日慢慢,倒也不算急。

没过一会儿,取灵水的胖道士从后院回来。

但他回来时,神色略微紧张。

胖道士接过木筒,从当中抽一根签。

看?了一眼,又当即放入筒中。

忽然重咳两声?,神情?古怪地盯住他俩:“两位施主并非姻缘天定之人,若要强行婚配,恐将来颠沛流离,来世入阿鼻地狱,不得轮回”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俱变。

窦姀眉头紧锁,刚想质问,一旁的瘦道士急忙用手肘捅了捅胖道士,凑到耳边,极小声?骂道:“你?别不是?傻了,有钱不赚,胡说什?么!”

那胖道士仿佛没听见同伴的怒骂,突然把魏攸给的银子推了回去,依旧我行我素。

他朝魏攸和窦姀一拘礼,好声?劝道:“小道瞧二位施主容貌昳丽,皆是?不凡之人,可?惜啊可?惜,就是?不般配二位施主若肯,不如听小道一句劝,趁现在还未酿下苦果,你?们好聚好散,各寻各的姻缘”

魏攸一听,脸色更?沉。

略寻思,又从袖里掏出五锭银子推过去。

敛了神情?,温和笑道:“小师父这姻缘算的不准,可?要再算一下?”

第59章大婚

瘦道士看见五锭银子,目光明显一亮。

正使劲给胖道士使眼色,却不想又被胖道士推了回去。

魏攸看着回来的银子,不由?皱眉:“小师父不想再算姻缘了吗?”

“没有没有!我这师弟是个傻的,也不知中什?么?邪了,施主安心?,小道再劝劝他!”

瘦道士连连赔笑,忍无可忍,掐了下同伴的腰。

那胖道士一疼,却仍旧不改,忽然凑到瘦道士耳边嘀咕几句。

窦姀见这二人古古怪怪,担忧看向魏攸。他的脸色亦有些沉,随后?,轻轻牵住她的手。

嘀咕完,那瘦道士回头,先打量了眼二人,略寻思?片刻。

半是紧张,半是赔笑:“二位施主小道这师弟算的命数却乃如此二位施主确实?是”道士轻轻咳两声,“不不是那么?般配”

窦姀本就不喜欢道士,也不信他们算命。若不是因为魏攸想求个木牌挂树上,她哪会?来算这姻缘,如今给了钱也不说点好听的,还要?这么?咒人

她正想反驳,突然被魏攸拉住。

他神情平静,只是摇头:“算了,走吧,咱不信就是了,再去瞧瞧别的。”

两人没拿木牌,却是在姻缘树下站了会?儿。

秋风萧萧,一眼望去,满地金黄的落叶,枝上木牌随风而?动。

这红莲庙,来上香、求姻缘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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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姀站在微风中,静静观望眼前?人潮秋色。

过了片刻,魏攸淡笑说道:“我?还记得,前?年秋天在东园中,桃心?湖边,还是我?们定情的时?候,约好第二年就请媒人上门提亲。一晃眼两年过去,真快呀。”

窦姀也叹,是啊。

魏攸看向她:“明年我?就要?二十了,知州跟我?说,看我?这些时?日辛苦,踏实?肯干,明年便向京中上书,升我?为从五品的通判。到时?候俸禄多起来,我?们再买些丫鬟仆婢,生几个孩子,可好?”

她闻言,脸一红,轻轻点了头。

从七品主事,到从五品的通判,已经极大高升了。

知州看重是一回事,他自己有大能也是一回事。窦姀替他高兴,“你?以后?定会?比你?父亲更高,做个清正廉洁的好官。”

魏攸一笑,拉住她的手。

二人逛完红莲庙,坐上回程的马车。

窦姀已经累得在车上昏昏欲睡。

舆内光线昏暗,即便伸手不见五指,但魏攸仍在静静凝视她看不清的脸。在此一刻,他似乎看到了余生的光景。

下个月初七,是他们的婚期。

连魏攸自己也没想到,有一日会?背井离乡,在异乡成?婚。

早些年,他原想,能娶一性情和善、家世相当的小娘子便好了。后?来遇见她,果真与他梦中的小娘子并无二般,如此温婉清丽。更奇妙的是,与他竟有相近的身世。

两个境遇相似之人,总是惺惺相惜。

他来世一趟,无牵无挂,本就不爱受世俗所束。心?中所愿,唯,得一知心?之人,携手此生便好

到了十月初六,大婚的前?一日。

一大清早,马绫玉便带着两个婆子,来到魏攸的家宅中送嫁妆、挂幔帐。

女儿要?出?嫁,马绫玉高兴,一早上都挂着笑脸。

瞧着床上铺好的大红纱帐,马绫玉又撒一把枣子花生,拉住魏攸的手笑道:“可算盼来这日了,明儿傍晚花轿便会?上门来,魏郎日后?可要?好好待姀姐儿。”

魏攸欣喜道:“那是自然,在下是真心?要?娶她的,必敬她爱她。”

马绫玉满意地颔首,瞧瞧这一屋寥寥无几的人。

想起那年窦云娇出?嫁,大娘子也带她们几个姨娘,去男方家中铺幔帐。

那时?热热闹闹,一屋子都是女眷,有窦氏的,也有亲家的嫂子姑子、表姐妹等,女眷们相互结识聊笑。

可惜自己的姀姐儿出?嫁,没有那样的好光景,现在屋里甚是空荡,也没七姑八姨。

魏攸是独身来到江陵的,刚在府衙做事半年多,手中钱财不多,所以家中买来的仆婢也很少,自然跟大族比不得。

马绫玉一叹,自我?聊慰:罢了,人少也好,人多也罢,左右这魏郎是个靠得住的,前?途无量。女儿若嫁来,好日子也能盼得到。

马绫玉在魏攸家中歇了会?儿,吃了两盏茶和点心?,便带着婆子们离开。

回到家,马绫玉看见女儿正在绣衣裳。

本没怎么?留意,余光瞥见,这衣裳是大红的嫁衣!

马绫玉立马凑过去瞧,只见嫁衣被划破了,好几条长长的裂口。

她急了,忙问?女儿怎么?回事。

窦姀叹一口气,“我?本来绣好,前?儿个洗了放后?院晾晒呢。谁知今早去收时?,就成?这样了。爹爹说,昨儿夜里有两只野猫跳进院子。他去抓时?,那野猫正巧把木架扑倒,嫁衣也划破了。”

马绫玉闻言蹙眉,又仔细一瞧这数条裂口:“真是遭天谴的猫,竟划了这么?多口子!你?这赶夜缝都缝不完,况且缝完了歪歪扭扭,像虫爬一样,也甚难看。依姨娘瞧,不如扔了算了。”

“可我?只有这条嫁衣,扔了明日该穿什?么?呢?”

马绫玉眼珠一转:“对?了,家里还有条嫁衣,我?前?几日帮你?整箱笼时?瞧见了!”

姨娘说完,便去里屋翻箱笼。

窦姀放下针线起身,跟着姨娘过去。

只见不一会?儿,姨娘便从床底的最里侧拖出?一只大箱笼——

打开,果真是嫁衣。

除了嫁衣,还有一套凤冠霞帔,妆奁。

窦姀看见眼熟的东西,立马想起,这是好几个月前?窦平宴送的。

她当时?没留意,便将这箱笼尘封在床底很久了。如今打开瞧见全新的一套时?,不免微微发怔。

现在一想,自从那天晚上他的离开,她已经有两个多月没看见窦平宴了。

他说她绝情,会?恨她,转手把玉珏丢下给她了。后?来真的再没找过。

他已经离开扬州了吗?

窦姀出?神,想起当初两人一起走过十几年的光阴,如今情断此处,分道扬镳。她怎么?可能真绝情,一点不念从小长大的情分?

她既要?和弟弟的骨肉亲情,又要?摆脱弟弟的男女情意。但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人不能既要?又要?,最后?她毅然选了摆脱,打算将二人的温情,永远封存在过去相依为命的岁月里。

如今她再看见这条嫁衣,以及他送的凤冠、妆奁、首饰,只觉恍如隔世。

马绫玉推了推她的胳膊:“姀姐儿?我?瞧这嫁衣就挺好的。好在上天垂怜,咱也不算穷途末路。那条既被猫划破了,明儿你?便穿这条,哪有大婚前?一夜还要?忙活缝衣裳的道理?”

窦姀轻轻点头

到了第二天,窦姀一早起床。

马绫玉特意请来两个手活好的喜婆,帮她绾发梳妆。

喜婆替她梳鸾髻,描青黛眉,贴了花钿、又在颊边点了两颗朱砂靥钿。最后?抹好胭脂,戴上白玉珠冠。

喜婆打量镜中,笑道:“小娘子生的真好,现在一瞧真真是灼若芙蕖,少见的美人儿。”

窦姀一笑,掏出?赏钱给两个喜婆。她们连道两声谢,便兴高采烈地关上门,出?了屋。

时?辰尚早,因着两家离得并不远,傍晚迎亲的花轿才会?上门,等到入夜后?拜堂。

外头哄闹闹一团,院子里,姨娘和张伍还在忙活,招待着做客的邻里。

窦姀无事可干,只能在屋子里先坐。

正要?小憩半晌,忽然听到敲门声。

窦姀起身,一开门,看见来人时?双眸倏尔睁大。

是小年!

自从离开窦家,快一年没见了,从前?的小年很干瘦,如今长高,变得壮实?不少,她险些没认出?。

“姑娘!姑娘!”

小年跑得气喘吁吁,还没来得及歇一口,见到人急忙就跪下,紧紧抱住她的腿哭道:“姑娘,小的求您救救二爷!求您救救二爷!二爷他跳河了!就是巷子旁边的望乡河!”

跳河?!

窦姀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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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忽然回响着他说过的话——“你?若与他成?婚,就是生生逼死我?”

“你?不是不爱我?么??那也别管我?生死了!”

小年向来老实?惯了,骗个人都会?心?虚脸红。现在急得哭成?这样,看来八九不离十。

窦姀心?急如焚,刚掷开小年的手没跑两步,险些被沉重的嫁衣绊倒。

她突然回过神,去拉小年:“找我?没用,你?快去找人捞他上来啊!”

小年哭道:“二爷不让我?们捞!他说了今日一定要?见到姑娘!否则姑娘成?婚,就是他命归西天之时?!”

窦姀急到恼:“你?二爷的话重要?还是他的命重要??他不让捞,你?不会?硬捞吗!”

窦姀说完,急忙推了把小年:“你?去院子里找我?爹,找他去捞!”

说完,生怕自己反悔一般,砰的关上了门。

她的心?砰砰跳。

窦平宴

窦姀倏尔腿软地坐在地上,自己不去救,一念之差,会?不会?害死了弟弟?她想起他那样的人,当初她把他丢山洞没回来,他竟真独自一人在黑暗里枯坐一夜。

而?明明,他是最怕黑的人。

但她明白自己不能去,去了,她就真的回不来了。

窦姀突然抱住腿,呜呜哭起来。

到底为什?么?而?哭,她自己也不知道。

等到哭累了,昏头晕脑,渐渐阖上了眼

时?辰一点点地过去,日头从东边,徐徐落进西山腰里。

咕噜咕噜

不知多久过去,黑暗中,她好像听到了车轮的滚动声。

头依旧有些晕

窦姀摸摸脑袋,睁开惺忪的眼儿,却发现漆黑一片,看不见一点东西,只有马车的行路声。而?现在,她已经盖上了红盖头,身上仍穿着嫁衣。

她松一口气,才睡醒,仍有些迷糊。

原来是到了黄昏出?嫁的时?辰啊。

她觉得有些乏,正准备闭眼再小憩一会?儿。

倏尔意识过来

为什?么?坐的是马车,而?不是花轿?!

第60章吾愿

窦姀一动,却?惊恐地发觉自己被绑住。

手和?小腿被粗麻绳捆了,嘴上还绑着一圈布条。她的头上披着?盖头,看不见任何东西,只能倚靠木枕,听马车行路的咕噜声,以及头上的凤冠流珠轻撞。

这?是?劫持吗?

窦姀双眸呆滞,浑浑噩噩,脑海里首先想过的人便是窦平宴。可是?又一想他?不是?跳河了吗?

她唔唔两声想呼救,不过?须臾,声音便淹没在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中。

彼时华灯初上,马车经过?了一带闹市,人声喧嚣,没人会留意?到这?微小的动静。

怎会如?此窦姀如?坠冰窟,不过?在屋里睡了一觉,醒来就?成这?样?了要如?此明?目张胆地掳走人,也不知姨娘他?们知不知晓,魏攸是?不是?还等着?她上花轿

窦姀忐忑不安,周身黑暗增大了心?中的恐惧,她只能煎熬地闭上眼。

马车走过?喧嚣的闹市,又走过?一段不平的石子路。不知多久过?去,最后在一处林木幽静的地方停下。

窦姀的心?乱糟糟跳着?,等着?黑暗的审判。车舆就?在此时倏尔一陷,有人上来了。

下一刻,腰身忽然被人一提,身子离地,她被横抱下了马车。

林木萧萧,晚风很轻。

那人抱着?她大步迈起,衣袍猎猎。她被绑的死死的,根本挣扎不了,只有唔唔的几声。这?人一句话都没,后来周遭的静谧反倒让她也不敢吱声了。

窦姀听到后头还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动静虽小,但脚步很杂,约莫有十几人。

是?他?一定是?他?!

她细细想过?,大的仇家没有,只有一两个和?姨娘拌过?嘴的,但还不止大费周章的绑人。况且什么歹人昨日不绑,明?日不绑,偏偏挑大婚的今日劫持!

起先窦姀听见林木萧萧声,以为是?在哪个荒郊野岭。不一会儿,她便听到一声长长的嘎吱,大门被推开了,才意?识到这?是?一处僻静的宅院。

风过?长廊,海棠花落,遍地的落红,被皂靴大步踏过?。

他?抱得很稳,窦姀披了盖头,什么都看不见,却?能察觉到凌在上方的寒气。

走了不久,他?的脚步倏尔一停。

紧接着?,有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从四面八方来,虽不大,却?很杂,窦姀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下一刻,便有个婆子笑盈盈,大声喊道:“撒谷豆!新郎新妇,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窦姀在他?怀中一怔,忽然听到哗哗谷豆果子铜钱落地的动静,好像有什么在心?中散开,又听到好几个小童嬉笑,围上前哄抢一地的零碎。

喜婆笑道:“礼成!除邪得吉,天降大福——”

那人未出声,却?有后头的小厮忙上前,递出银子:“说得好,看赏看赏。”

窦姀瞪着?双眸,还没从不可置信中回神。那人又抱着?她大步迈起,走向最里头的那间喜房。

房门推开,她被放到了床榻上。

窦姀难得从晕晃中静下,脸上的红盖头忽而被一根秤杆挑起,烛火的光不免刺得她微微眯眼。

不再是?黑暗,她终于看见了人。

是?他?果然是?他?!

熠熠的烛芒下,他?头戴乌纱幞帽,帽边簪着?红花,身穿云肩赤红的圆领袍,腰间珠链革带,一双长靴踏地,活脱脱新郎官儿的模样?,仿佛他?才是?今晚要成亲的人。

窦平宴在她惊惧的目光中,伸手松开捂嘴的布条。

“你”

明?明?有太多能质问,她却?惊得说不出话来。只见窦平宴眼带戾气,须臾,整张脸被他?攥住:“阿姐你真是?不顾我的死活啊骗我骗的好苦啊。你从前不是?说,会在家里好好等我春闱回来么?”

窦姀感觉胸口有什么堵住了,很难说出话。

她欲挣扎,可双手双脚都被捆得极严实,根本动不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

窦姀忽然低下眼眸,只觉委屈,豆大的眼珠啪叽烫在手背上:“我今日都要成亲了你知道我和?魏攸盼了多久吗?你这?贸然劫人,让他?们怎么办!”

窦平宴本来淡然坐到她的身旁。闻言忽然回眸,目光灼灼盯来:“你问魏攸盼多久?凡事都要讲究先来后到,你有没有想过?我盼多久?从你骗我说要跟我成亲之?时,我就?在盼着?了”他?突然冷嗤一声,“可是?什么都没有盼到。”

窦姀缄默,说不出话来。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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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句在理,字字诛心?,更是?驳都驳不了。

窦平宴默了下,忽然又笑:

“不过?也无妨,今日你既出嫁,那便是?我们的洞房夜。”

只见他?倏而起身,端起桌上的合卺酒,自己?闷头饮下一盏。

窦姀一愣,未待反应,突然被他?拖过?去抱在怀中。

他?端着?另一盏递来,她不停摇头,抗拒不肯吃。窦平宴索性捏住她的下巴,直直灌了下去,一半洒出,一半混了咸烫的泪水涌入腹中。

她险些呛到,眼泪逼出,哭得断断续续。

这?是?他?头回无动于衷,只是?亲了下她的脸,冷漠说道:“你一定要这?样?骗我吗?为什么,我明?明?都按你的意?思做了,为何你还是?不肯要我?”

为什么?还能为什么?

她瞪眸,抽噎驳道:“因为我们是?姐弟!”

窦平宴听着?便笑了,连道三声好。忽然轻轻抚住她的脸:“你还记不记得,那年我在孔明?灯上写了什么?”

孔明?灯,那年已经过?去很久了。她原不在意?与他?的这?些事,自然很难想起。可不待她回想,窦平宴已经淡漠开了口。

“三则愿,吾愿与云姀生同衾,亡同椁。”他?睇凝着?她,却?松了口气,淡淡一笑:“也是?,你本就?不在乎我的死活。既然我们生没法在一起,那么死同椁倒也挺好的。你说是?不是?,阿姐?”

说完,但见窦平宴从怀中摸出匕首。

她愣住,双眸徒而瞪大,突然害怕地在他?怀中挣扎起来。随后他?的手一松,她被迫后仰倒在喜被上。

他?俯身下来,遮去了大半烛光。

窦姀目瞪口呆,身儿却?在发抖——当那锋利的匕尖忽然对?准胸口时,她胆颤心?惊,拼命喊着?不要,它却?越来越近。

心?上有根要断的弦,她惊恐万状,连看也不敢看,身子抖得无法控制,紧紧闭上眼。仿佛只要闭上眼,疼痛就?只有一瞬,见不到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她怕得泣不成声,低低呜咽着?。以为它将要刺入胸口,可下一刻——那匕尖转而爽利划开手腕的麻绳,随后被他?丢到一边。

好半晌,没有动静。

窦姀缓缓睁开泪眼,水光朦胧中,却?看见窦平宴静默的脸,唇抿成一线,就?那么静静望过?来。

“吓到阿姐了?”

他?倏然抽出帕子,一点点擦掉她脸上的泪:“你可知你当初离开时,我也这?样?害怕过??害怕你路上出了什么事,害怕这?辈子都见不到你,怕到我几乎想死。”

他?笑了笑,忽然又低头亲了下她发红的眼尾。抬起头,眸光明?亮地看着?她:“不过?以后不会了,阿姐终究还是?回来了。今日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阿姐不要哭了,新妇就?该漂漂亮亮的。”

说完,已经把人从床上拉坐起来,抱在怀里。

窦姀仍在极惊恐的余韵中,哆哆嗦嗦看他?:“你你想杀我”

窦平宴一愣,见她发抖,先轻轻顺了她的脊背。而后低眸看她,随即失笑:“不想,也不会。”

那时他?掏出匕首,不过?想吓吓她罢了。真真是?好绝情一人,哪怕他?都跳河了,也不管他?的死活。他?当时真生了想死的心?,可一想到她竟要和?旁人成婚,偏偏就?放不下,总觉得那人怎么说都该是?自己?,好在他?会凫水,又拼着?一口气从河里爬了出来。

窦平宴掐了掐她的脸,轻叹一声:“阿姐忘了么,我那年在孔明?上写的第二愿是?什么?”

窦姀愣住。

但见他?的脸庞徐徐逼近,忽然在眉心?落下一吻,“二则愿,阿姐长命百岁。”

“我可以早死,但你不能,我想你这?辈子都安康活着?。”

窦姀的眼更红了,直直盯着?他?。

今日他?抢亲,坏了她跟魏攸的婚事。她原该恨,却?恨不起来弟弟。十几年的相守,早成了她命根里的一部分。

她闭上眼,世上很多事仅仅过?眼云烟,却?唯独难忘与他?相伴的那些岁月。

她爱魏攸么?自然是?爱的。

爱窦平宴么?也是?爱的。可这?份爱孰轻孰重,她心?里怎么能不明?白。

方才他?的匕首对?向她时,那是?她头回离死亡那么近,本能的害怕恐惧下,还有一丝不易察的解脱她已经在这?二者中犹疑太久了,虽然果断选择过?魏攸,却?接受不了弟弟的断绝和?死亡。

窦姀不自觉地垂下眼,以后的路要怎么走?

就?在她神思之?际,弟弟忽然弯下腰,也松开了她脚上的绳索,拉她起身。

窦平宴摸了摸她额上的珠冠,脸带笑意?:“今日既是?我们的大婚之?夜,我带阿姐瞧个好东西吧,你会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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