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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处修起来,这边儿便乏人问津,一日日荒废,后头派了这个用场。
用途改了,格局还是戏台的格局。
二层表演,底楼、三楼做预备,隔板是活动的,机关打开,神仙将士上天入地,嗖地一下三楼跳出来,博得满堂喝彩。
上官对这地方很熟悉,她刚进宫时,高宗头晚看戏,第二天她们来打扫,跪在地上拿猪鬃刷地,务求把那地板刷的锃光发亮。
穿过戏楼,是个小小的两进退步院落,东西厢房打通的长间儿,从前戏子在这儿换装,化妆,大铜镜嵌在墙上,强光一打,四面反射,亮得犹如身处熔炉。
上官脚一踏进去,便下意识顿住了。
今日只点一根蜡烛,竖立在面小菱花镜前,可是满屋的大镜子彼此对照,愣是折射出密密匝匝光线转折,乍看犹如金芒的罗网,叫人畏惧。
老嬷嬷狐疑转头,回过神来便吩咐。
“多点几根蜡。”
角落几个小小的人影动起来,穿梭在金网的缝隙里,放出新的,更明亮的光芒,然后慢慢整间屋子的轮廓清晰了。
上官交握双手,沉静地等待着,直到看清面前物事。
破败污糟的木架,锈迹斑斑的铁钩,腥臭的水桶……
所有这些器械、工具,全从推事院搬来。
李显回京的前一年,来俊臣这头咆哮两京多年的恶虎,终于被闹市问斩,陈尸示众,官民在大街上奔走相告,彼此庆贺,就连太平,还特地来找上官,去北市上看百姓争相剔肉的热闹,却被那场面恶心地好几日睡不着。
可是谁能想到呢?
杀了来俊臣,关了推事院,这些东西还在,只是藏得更深了。
耳畔传来低哑的呼喊,夹杂着‘砰——砰砰——’有节奏的闷响,上官转头在器械中寻找,看到个趴在长凳上的人形。
玉豆儿走上前去,提着他散乱的长发向后掰。
“救,命,救我……”
昂起的头颅脖颈上没什么血污,但非常消瘦,目光涣散,努力辨认来人。
“你……”
他首先注意到她右边额角上,半张叶子戏大小的标记,勾线方框里一个笔划清晰的‘私’字。
他想不明白,宫里怎会有黥面的女人?
唐律,罪人妻子没为奴婢,黥面。
掖庭塞满罪□□女,总有千八百之多,但从不黥面,因此刑乃是以利刃雕刻皮肤,在刻痕上涂墨,偶有深及入骨者,虽死,火烧化骨,仍可见字,何况平日眼见?掖庭奴婢出入宫廷,断断不能惊扰了贵人。
更何况她打扮得颇为体面,正五品,不论搁在凤阁、鸾台还是六部,皆举重若轻,前途不可限量了——又怎会是个女人?
他使劲闭闭眼,想把头抬高一寸,看清楚些,可是刑具压住脖颈,任他使尽力气,仍是一丝儿都没动。
“许郎官不认得我了?”
上官语调平静,还带着一丝御前侍奉,循规蹈矩的沉闷。
许是这种久经训练才能拿捏得当的音调启发了他,许子春猛地一挣,竟挣脱了铁器的钳制,撞得玉豆儿手势一飞。
“上官……才人?!”
许子春绝难相信,一双眼瞪得溜圆,飞快推敲起来。
他从浑天监察院大门口被逮捕,来人凶神恶煞,自报羽林,却没穿乌锤铠,院正本来不敢阻拦,但瞧他们竟拿麻袋套头,逮鸡鸭般提走,追在背后大嚷。
“天子脚下?!老子这就敲登闻鼓去!”
那时许子春被人攘得跌跌撞撞,自顾不暇,到地方才想:天子脚下,胆敢如此施为,要么圣人御令,要么,便是他犯了抄家灭族大罪——
可他不过是个正七品下的灵台郎,便想行狂悖之事,也没那个本事啊?!
“许郎官求见本官,是想通了?”
玉豆儿从墙边搬来把面目可疑的旧椅子,正正摆在许子春跟前,上官很是随和,拿自己的帕子擦了擦灰。
因她坐的近,许子春得以垂下头颅,便感到后脖颈子上肌肉酸胀不堪。
他只能盯着上官的脚尖。
“才人……”
许子春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认命般换了称呼。
“下官恭贺郎官高升。”
上官心满意足了,松快地展了展锦袍,眼看下摆的金线重绣打过他鼻梁,许子春想侧头躲开,眉梢才动,又忍耐了。
“下官与淮阳郡王合股做生意……”
许子春老老实实道。
“实则下官的本钱出自院正,只因他顾虑官声,不肯亲自落名,才命下官代持股份。此节虽不妥,但律法并无明令禁止。然,下官痛定思痛十来日,已然明了,法无许可便是不得行,下官心服口服。”
上官哦了声,“是么?”
她不曾加重刑于许子春,是不愿唐突神灵,灵台郎官阶虽低,推演命运,力通鬼神,即便是她,也有几分忌惮。
许子春忖了忖,大着胆子试探,“若是郡王在突厥……”
“诶!”
上官抬手打断了他,“突厥的事儿,你不该打听!”
许子春频频顿首如捣蒜,大声道是。
“至于亲贵官员合股做买卖并你为院正代持,这两项有无违法,御史台尚在争论。那群老夫子,你知道,引经据典,恐怕要论个年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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