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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功劳
◎道友洪福齐天◎
有医术大能研究出解蛊药方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万里镇,今日花燃所在的客栈被修士挤满。
麦青并没有直接拿出解药,而是先散播自己可能有能够解毒的法子,等到全部调动起大家的好奇心,他又把自己关在房中整整一天,才把“辛苦研制也不知行不行”的解药拿出来。
他选定今天,要在客栈让大家一起见证解药是否可行。
这个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大家便蜂拥而至。
柳白从人群中硬挤过去,衣衫凌乱地抵达人群中间。
他伸出手一把抓住麦青,激动道:“道友是如何研制出来的?可否将解蛊药物分我一点用来研究,我自谓有些天赋,却钻研多日都未能找到头绪,果然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道友大才!”
“大才不敢当,只是机缘巧合下得知这种傀儡蛊的解法,幸运而已。”
麦青丝毫不慌,拿出琉璃瓶却没有递给柳留白,“解药珍贵,恕我不能将整瓶给你,现在我正要给大家服用解药,你拿一碗去便是。”
客栈中央摆放着一个装满水的巨大水桶,麦青打开琉璃瓶,手腕翻转,将瓶中液体倒入水中。
琉璃瓶不过半个巴掌大,里面装着的粉色液体不多,流入水中之后清水的颜色并没有发生改变,仍是一桶清澈透明的白水。
一众修士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这一幕,尤其是柳白,一双眼睛瞪大,恨不得将眼珠子粘在那粉色液体上,研究一下看这到底有哪些成分。
琉璃瓶清空,麦青笑道:“现在还要劳烦各位道友,将这些水灌入到中蛊道友口中。”
一众修士应和,立即有人拿来酒勺舀起水桶里的水倒入碗中,找个离得最近的中蛊人将解药灌下去。
所有人都围着喝下解药的修士,半炷香时间后,对方悠悠转醒。
他一睁眼就看到无数双眼睛,混沌的脑子瞬间吓得无比清醒,在看清大家身上各种属于大宗门的衣服标志后,剧烈跳动的心脏回归平静。
他忍不住道:“你们盯着我干什么?”
有人问:“你都忘记之前发生过的事了?”
周边环境尽收眼底,他谨慎回答:“什么事?我只记得我刚喝完酒回去休息,结果一睁眼就看到你们。”
没有人回答他对于到底发生什么事情的疑惑,众人见解药有效,齐齐欢呼起来,开始给其他人灌药。
柳白捧着一碗解药,其目光炙热得仿佛在看什么稀世珍宝,他简单做了一点尝试,没能看出来这到底是哪些药物组合而成,转身要找个清静地方继续研究。
这一回头就看见站在楼梯转角处的花燃,他眼睛登时一亮,匆匆跑过去。
他举起解药,热情道:“道友,真是太巧了,你也是为解蛊毒来的吗?你看看这碗解药,能看出什么名堂来吗?你说这到底是什么药呢?”
花燃低头看向他手中,水面因他的晃动而微微泛起涟漪,她淡漠道:“我不知。”
“好吧。”柳白神情遗憾,又像是想到什么,贴近花燃压低声音说话。
“聚月珠粉的研究已经初见成效,我在尝试用它解决一些疑难杂症,可惜这次蛊虫没法解,道友若有时间可到药谷寻我,我研究出来的东西里有你的一份!”
他十分义气地拍拍胸脯,目光诚恳炙热。
花燃懒得搭理他,低头看着人们忙忙碌碌给中蛊人灌下解药,醒来的人也在众人的七嘴八舌中拼凑出真相,投入到灌解药的事情中去。
她当然知道这解药是什么东西,估计柳白再怎么研究也不一定能想明白,因为这是姚珂卉的血,还是和蛊王融合、相生相伴后的血液,已经和正常人的血不同。
蛊虫需要用养蛊人的血液定时喂养,它们不会拒绝任何有主人血味的东西,中蛊人把稀释过后的血饮下,水进入胃部,蛊虫也会随之钻进胃里喝水。
水里混着毒药,经过大量清水的稀释后不会对修士产生太大影响,但是足以毒死小小的蛊虫。
醒来的人有一部分修为较低的,身体开始出现异常,从头昏眼花到腿软腹泻等,症状各不相同。
麦青悻悻道:“看来解药没做好,还是有些许小小的副作用。”
这些副作用明显就是他往里混入的剧毒引起,剂量多一些时会致人死亡,少量食用顶多难受一阵,死不了人。
比起身中蛊毒昏迷不醒来说,这些后遗症算不了什么,因而也没有人去责备他。
“多谢道友大恩,救我一命,道友一看就是洪福齐天之人,定能运道当头,早日飞升。”有人来感谢。
“能解开这样刁钻蛊毒的解药一定十分珍贵,道友不计较身外之物,慷慨救人,着实令我心生钦佩。”
“不知道道友姓甚名谁,若往后路过无为宗,一定要来找我喝两杯。”
“你还敢喝啊,我估计要有段时间不敢饮酒,谁知道如此美妙的笑春风竟然藏着这样可怕的蛊虫。”
“不知养蛊人逃到哪里去,若让我知道是谁,定要将其大卸八块!”
……
各种吹捧声围绕着麦青,他控制着表情不让脸上的笑意太明显,谦逊道:“一切皆是缘法,我也只是偶然得知解毒方法,又碰巧备有药物,若是其他毒,估计我也束手无策。”
柳白再一次挤到麦青前面,“道友,你的解药要如此成功,能否告诉我到底是有哪些成分吗?”
麦青摇头,“不可说。”
“好吧。”柳白抓抓头发。
有些东西是机密,不能随便告知外人,他可以理解,不知道他研究明白这解药又要掉多少根头发。
孤月影出现在花燃身后,“是你的手笔吗?”
花燃:“何出此言。”
孤月影:“感觉那个麦青像笨蛋,尾巴都要翘上天了,一看就不是能拿出解药的人,其他人想这么久的办法也没想出东西来,排除掉所有人后,剩下的选择只有一个。”
她没有再贴近花燃,对方的态度清楚明了,就是不想和她有太多接触,她隐约能明白为什么。
低头往下看,她正好对上小师兄担忧的视线,如今的她还不够强大,在小师兄眼里是无知的小孩,虽会保护和教导,却不会给予太多自由。
这不是她想要的,可她现在还没有实力作为支撑的底气,就像她在阿燃姐姐眼中也是小孩子一样,没有强大的修为,就无法拥有绝对的选择权。
她今年十四,一个人在百花城带着几个弟弟妹妹,早就不再天真懵懂,所以她知道现在她最应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剑宗说她有学剑的天赋,那她就学剑,无论风雨或烈阳,她日复一日站在断崖上练剑,总有一日她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到阿燃姐姐旁边,说她们是朋友。
“蛊毒已解,你又要走了吗?”孤月影问道。
花燃:“已经拖得太久,本来这个时候我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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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快到达目的地了。”
孤月影坚定道:“我一定会成长起来,不管发生任何事情,你永远是我的阿燃姐姐。”
花燃被逗笑,看着这张与阿烟相似的脸,她们连骨子里的坚韧都那么相同,可她再清楚不过,她们不是同一个人。
如果是阿烟,大概会向她放狠话,说什么“等我成为一剑宗第一人,你可别哭着来求我”之类的词,阿烟的嘴向来又硬又毒。
“我是说真的,我一定会努力,成为剑道强者。”
见花燃只是笑却不说话,孤月影又郑重强调一遍,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执拗。
花燃点头,“我信。”
在客栈这两天,她已经听到不少关于孤月影的消息,也看见向孤月影套近乎的修士络绎不绝。
传言十方宗新进一位女弟子,天生剑骨剑心,在半年时间内凭着一把点星剑杀遍宗门同级修士,甚至开始向高一级修士挑战。
若是同门之间平常的切磋就罢了,但她总在战斗之后悟道,修为突飞猛进,第一天还旗鼓相当的对手,第三天就被她甩在身后,这如何让人不酸成柠檬。
这位小师妹拜入冷秋剑尊门下,成为冷秋剑尊的唯一弟子,有望继承剑尊衣钵,是十方宗升起的冉冉新星。
这样年纪还小的天才,当然是要抓住一切时机向她示好,混个脸熟。
这场热闹持续好几天,麦青被众人拉着聚了一场又一场,等到他想再去找花燃时,已经人去楼空。
花燃重新躺到牛背上,牛还是先前那头牛,命大得很,没在混乱中丧生,也没被人偷掉杀吃。
因为计划再次打乱,时间已经不允许他们慢慢顺着原有路线前进,湛尘又不想乘坐飞行法器赶过去,两人最终选择从风陵渡穿过。
梦蓬莱和风陵渡的位置,就像一个大盘子里装着一个小馒头,看得见瓷盘的地方都是梦蓬莱来的地界,而风陵渡就被围在中间。
两者一般来说互不干涉,不过拦不住有些修士好奇心重,想去风陵渡溜达溜达,也有些凡人身负机缘,偶然窥见天机进入梦蓬莱,得以追求长生和大道。
修士和凡人在力量上天然不对等,因而有天道制约,修士在风陵渡能使出的修为十不足一,若杀害凡人,修士此生修为将再无寸进,甚至还会逐渐倒退,最终和凡人无二。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修士和凡人在天道眼中都是同样渺小的生物,并无高低贵贱之分。
穿过分隔的界限,透明的屏障泛起波纹,花燃看向眼前灵气稀薄的大地。
风陵渡,别来无恙。
第62章故人
◎再遇故人◎
大雨滂沱,天空仿佛裂开一个口子,雨水毫不留情地冲刷下来,洗清天地间的浑浊,眼前所见皆是朦朦胧胧,雨雾漫天。
湛尘一手牵牛,另一只手里撑着一把竹伞,大半的伞面向花燃倾斜,自己湿了半边身子。
花燃将手伸出伞外,感受雨滴落在手上,她好久没有淋过雨,都快忘了这是什么样的感觉。
梦蓬莱的雨不等落在身上就已经被灵力挡住,上一次淋雨的时候好像也是在风陵渡。
这是一个装载她最狼狈三年的地方,也是她最后遇到一丝温情之地,此后山高海阔,她不再是流浪的孤女,也没想过会有再回风陵渡的一天。
雨势没有变小的迹象,雨雾朦胧中,前方隐隐出现几个人影,说话声穿过雨滴,令人听得不太真切。
“小姐,这么大的雨,还是先躲躲雨吧!”
“我今天一定要去洛水寺,给我一把伞,你们在这里等雨停之后再去接我。”
“使不得啊!小姐,你还是先等雨停再走,要是感染了风寒可怎么办?”
……
在说话声中,两人一牛逐渐走近,老牛甩甩尾巴,水滴混着泥点甩到一个小厮打扮的中年男人身上。
男人前方是一座精致华丽的马车,车厢外面的装饰被雨水打湿,沉甸甸地耷拉着往下流水,左前方的车轮陷在泥坑里。
他擦去脸上的雨水,努力推着车厢,还边朝车厢前头的马大喊示意,一人一马一起使劲你是不是?也没能让车轮从泥坑里脱离,反倒溅起无数泥点子落在衣服上。
有几滴泥点朝花燃飞去,还未落在她的衣角就被一只手拂去。
男人有所察觉,抬起头看去,雨滴往下砸让他不得不眯起眼睛,看清来人后朝车厢里喊道:“小姐,来了两个人,是一位姑娘和一位僧人。”
“僧人?洛水寺来的吗?”穿成浅绿色衣裙的女子猛地拉开帘子,露出一张清丽脸庞。
另一张圆圆的脸蛋而后探出,拿着一把伞慌慌张张打开,“小姐,当心被雨淋到。”
雨幕中看不清人脸,夏瑾柠目光落在身着白色像是僧袍样式的身影道:“请问可是洛水寺的师父?”
湛尘:“不是。”
“不是啊。”夏瑾柠失落道,又快速整理好心情,邀请两人上马车。
“这场雨这么大,你们上来躲躲雨吧,马车里面空间宽敞能挤得下,魏叔你也上来吧,都说别推了,雨大路滑推不出来的。”
魏叔:“要是不把马车弄出来,小姐又要冒着雨去洛水寺,万一被雨淋生病就不好了。”
“我淋雨会生病,难道你就不会吗?”夏瑾柠大声反驳,猛地跺一下脚。
“行行行,我答应你们不淋雨去洛水寺了还不行吗?你快上来。”
魏叔:“那你能答应我今天不去洛水寺吗?”
夏瑾柠脸颊鼓起,气道:“你怎么还得寸进尺,行!今天不宜出门,我不去了!”
花燃看着他们交流,见魏叔站好要离开车尾,她出声道:“我们可以帮忙把马车推出来。”
“小娘子,这轮子滑得很,有力气也推不出来,还是别浪费力气了,当心被雨淋湿,等到雨停我就能把马车推出来。”魏叔劝道,怕花燃像自家小姐一样听不进劝,又压低声音小声说话。
“刚才我是故意做戏给小姐看,这个马车真的推不出来,你和这位师父还是先上车躲会雨吧。”
“魏、叔!你真当我是聋子听不见你说话吗?”夏瑾柠黑脸。
魏叔憨笑,挠头不语。
花燃看得好笑,这一对主仆甚为是有趣。
她向湛尘示意,两人去到马车尾部,稍稍避开魏叔的是视线,手压在车厢上稍一用力将其抬起一推,车轮脱离泥坑。
车厢上下三人目瞪口呆,他们看不见是谁推的车厢,以为是湛尘,魏叔夸赞道:“师父真是天生神力啊!”
湛尘无奈笑道:“一点小技巧,见笑了。”
圆脸丫鬟眨眼道:“车能走了,那我们现在是去哪?”
“回府!”魏叔斩钉截铁道。
夏瑾柠撇撇嘴,“那么紧张做什么?秋意,你告诉魏叔,我是那种会出尔反尔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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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点头,嘴上答:“不是。”
夏瑾柠:……
主仆三人极力邀请花燃和湛尘一起上马车同行,得知两人是路过暂时没有住处后,夏瑾柠十分热情地邀请他们到家中做客。
花燃推脱两句,夏瑾柠再三邀请,最后两人达成一致,花燃和湛尘到夏宅借住两日。
从风陵渡穿过去到飞云宗,路程极大缩短,在这里多待几天也不会耽误行程,两人一路闲庭信步,不慌不忙。
帮夏瑾柠的忙,到夏家中借住是花燃一开始的打算。
即使被雨浇得湿淋淋也掩盖不了马车的贵气,还是低调奢华,一看就是长期富贵有底蕴的人家,而不是单纯有钱。
这样的人家招待客人的客房和饮食都不会太差,好的客栈不常有,这一路所住的客栈实在一般,花一点小心思就能住一个好地方,何乐而不为。
还没回到夏宅,大雨渐小,云雾初霁欲晚霞,一抹彩虹挂在天际。
魏叔收起伞,加快赶路的速度。
夏宅正如花燃所猜测的那样,亭台楼阁、曲水流觞,不是财大气粗的堆砌,而是处处透着精心养护的精致和舒适,她很满意。
一进入夏宅,便有家仆去禀报有客来和夏瑾柠回来的消息,一对两鬓微白的夫妇走出来迎客。
夏瑾柠介绍道:“爹娘,这是我在路上遇到的朋友花燃和湛尘师父,我的马车卡在坑里,是他们帮我推出来的。”
花燃一见到妇人的脸,整个人顿时僵住,往事一幕幕重现,将她钉在原地无法动弹。
察觉到花燃的异样,湛尘不动声色地捏一下花燃的手心。
花燃回过神来,却仍有些心不在焉,勉强笑着打招呼道:“夏老爷,夏夫人。”
夏老爷捋着保养得极好的黑色胡子,笑呵呵道:“多谢小友相助,家中已备好饭菜,只是不知有客来,都是家常便饭,还望小友不要嫌弃。”
“说那么文绉绉的话干什么。”夏夫人轻推一下夏老爷,亲热地拉过花燃的手。
“我看娘子总觉得有些面熟,不自觉就亲切得很,走走走,我们吃饭去,王婶子,你去让厨房多做两道素菜招待湛尘师父。”
王婶子领命而去,花燃被夏夫人拉着往前走。
身后夏瑾柠松口气,幸好有花燃在,不然她今晚免不了一顿骂。
见夏老爷看她,她吐吐舌头,故意抱怨道:“花燃比我还好吗?怎么娘一见到她就忘了我?”
夏老爷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转身跟上夏夫人,脚步一上一下,是个跛足。
“那我去跟你娘说道说道。”
“别别别,当我什么都没说!”夏瑾柠一把揽过秋意的手加快速度向前走。
她恨不得这几天娘都不要想起她,希望花燃使点劲把她娘迷住眼,没时间注意她!
家常小菜经过精心烹制,味道极好,花燃笑着,吃下夏夫人夹到她碗里的菜。
饭桌上气氛不算沉寂,夏瑾柠埋头吃饭,夏老爷和夏夫人时不时和花燃交谈两句。
暖黄的烛火透出些许味道,即使已经是最好的灯油,也难以完全除去气味,处处显示着这独属于风陵渡的人间烟火。
吃完饭,花燃和湛尘的客房也已经收拾出来,安置在临近的两个小院,夏夫人亲自带着两人过去。
路上,花燃问道:“夫人可是有心事?”
夏夫人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摇摇头,“没什么。”
花燃:“就是有心事也不要紧,我观夫人面相,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会逢凶化吉。”
“借你吉言。”
夏夫人眉宇间的愁苦散去一些,却也并没有真的将花燃的话放在心上。
花燃没再开口,她不是特意安慰夏夫人,修士能简单看出凡人身上的气运,夏家三口人都是福泽深厚之人,各自会有坎坷,但都有贵人相助。
抵达院子,夏夫人离开,花燃泡了个热水澡,散着一头湿发做到窗边吹风。
窗户未关,深秋的凉风吹过,寒意乍现,屋内点着熏香,说不上什么味道,就是莫名的很好闻。
风陵渡的灵气稀薄,物产也没有那么丰饶,一些物品的精致程度却不逊于梦蓬莱。
一条棉布落在花燃头发上,还滴着水的头发被棉布拢起轻轻擦拭,修长的手指穿梭在黑色的发丝中。
花燃享受地眯起眼睛,微微抬头看向天空,今夜无月,繁星漫天,偶尔一朵云飘过笼罩住小片星河。
“你见过夏夫人?”湛尘的声音打破沉寂。
花燃慢吞吞道:“是啊。”
好像还没过去多久,天真无助青葱少女就变成温婉成熟的妇人了。
第一次见到苏夏,也是这样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她刚经历村庄的逝去,怕还会有其他黑袍人追来,又不知躲到何处去,胡乱奔逃间无意中进入风陵渡。
她修为低微,风陵渡里的灵气又太过稀薄,她无法修炼,饿了一天便后晕倒在路边,醒来时一睁开眼,看见的就是一双古灵精怪的眼睛。
苏夏是苏家唯一的女儿,还是父母老来得女,家里人宠得不行,因为一点小情绪闹离家出走。
走到一半捡到灰头土脸破破烂烂的小乞丐花燃,她见花燃长得好,就十分随性地把人带回去闹着要将其收做妹妹。
花燃就这样莫名其妙变成苏家的义女。
因为年纪小身体也还没养好,没有反抗的权利,或许也没想过反抗,当时她浑浑噩噩,对很多事情都不在乎,只想着活下去,她这条被救回来的命不能死。
忆起当年,其实有过一段很美好的时间。
第63章当年
◎当乞丐的那些年◎
因为挨过饿,有一段时间花燃特别喜欢吃,给她的食物不论味道如何全部吃得干干净净,所以苏夏特别喜欢带她去找东西吃。
从大酒楼里一盘千金的菜肴,到路边街头卖的小零嘴,天上飞的、山里跑的、地上游的,半年时间里统统吃了个遍。
甚至有一次苏夏硬要带她上山采青摘菌子,结果两人吃菌子差点被毒死。
苏夏被骂了个半死,哭唧唧地来找她求安慰,她说了一句“好吃”,苏夏就不哭了。
苏夏说“民以食为天,吃饭就是头等大事”,所以她餐餐不落,苏夏还说“人活着就要让自己高兴,谁管别人怎么想”。
所以她不再战战兢兢地看人脸色,苏夏也说“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有事别太往心里搁,人活着就是要爽一点”,所以她从沉重阴霾中走出,梳理过去规划未来。
说着说着,花燃笑了一下,“夏瑾柠是不是很像她?都是不听父母的话,还喜欢偷跑出门。”
看夏瑾柠见到夏夫人时如同老鼠见了猫的表情,加上先前魏叔对夏瑾柠去洛水寺的劝阻,发生什么事情并不难猜。
湛尘捧着如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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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发,问道:“后来呢?”
故事的后来,花燃不再是风陵渡的夏家义女,而是梦蓬莱的千杀楼刺客。
“后来啊……”
后来时间飞逝,半年时光如流水。
苏夏早已过及笄之年,订下结亲日子一拖再拖,一年又一年,终于在花燃成为夏家义女的半年后,苏夏同意完婚。
她将路边乞儿随手捡来,何尝不是能让家中二老有人陪伴,当初吵架出门也是因为不想早早嫁人。
男方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才俊,对方父母是苏家二老年轻时的朋友,在另一个地方做生意,两家经常来往,彼此都知根知底。
唯一不妥的地方就是距离太远,对于修士来说不过一小段路的距离,对于凡人而言就是需要走上几个月的遥远。
成亲当日,张灯结彩,喜酒举办了三天,红妆十里,两家都把最珍贵的东西拿出来祝福这对新人。
成亲过后,苏夏和夏明铮没有立即去往夏家,而是停留一个月后才启程。
出发前一天,花燃向苏夏提出她来苏家这么久的第一个请求,她要和苏夏一起走。
苏夏讶异,只当花燃是舍不得,一时心软点头同意。
一对新人和一众护卫以及花燃就这样离开苏家,向夏家走去。
途中发生意外,她们遇到一群土匪,满身凶煞杀气,护卫被杀了个七七八八。
花燃按住惊慌失措的苏夏,“不要怕,你会度过这一劫,而后幸福安康半生,再无困厄。”
苏夏只当她在说胡话,紧紧抱着她,“等一会儿我拖住他们,你就抓住机会跑!”
“娘子,你们快走。”
夏明铮挡在她们前面,小腿被土匪砍了一刀,伤口深可见骨。
土匪握刀猖狂笑着向他们走来,下一秒拇指滚落在地,大刀断成两截。
花燃没有刀剑,手里只有一条琴弦,是顺手从苏夏嫁妆里一把名贵古琴上扯下来的,琴弦割伤她的手,血液滴答下落,她冷冷盯着下一个扑过来的土匪。
她不敢杀人,控制着力度,怕一不小心就把人弄死了,伤人也有限度。
梦蓬莱的修士在风陵渡会受到限制,一旦杀人就会受到天道反噬,修为不仅无法更进一步,还会慢慢消散,最后比普通人更虚弱。
眼前一切都变成血红色,比起看似伤口多实际都不怎么重的盗匪们,她逐渐力竭。
她擦去滴到眼睛里的血,脚步逐渐踉跄,强撑着带着两人向前跑,她修为本就不高,风陵渡灵气稀薄难以修炼,杀掉两个土匪已经是极限。
前方是一个巨大的瀑布断绝去路,后面几十个穷凶极恶的土匪包抄过来,他们陷入死局。
花燃一咬牙,用最后的灵力建起一层脆如纸糊的防护罩包裹住苏夏和夏明铮,“你们两个相互抓紧,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放开手。”
一旦两人分开,防护罩就会破碎。
不等两人回答,她一把将人推下瀑布,而后纵身一跃也跟着下去,最后的印象就是耳边瀑布的轰鸣声和冰凉的水流。
等她再醒来,她被水流冲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这一次没有人捡到她,她独自在河边醒来,爬起来去找苏夏,这一去就是两年多。
经脉受损,她无法再从风陵渡稀薄的灵气里榨出一点灵力来,变成如同这个年纪的风陵渡本土人一般孱弱。
十一岁的小女孩能有多大能力呢,无法跨越漫长的距离,会渴会饿,她再一次变成流浪的乞儿,但世间没有第二个苏夏。
十三岁的时候,千杀楼楼主路过,看中她的资质,将她从破庙中带走。
往后的时光里,她为生存而拼命修炼,风陵渡里的一切被她封存。
梦蓬莱的时速和风陵渡不一样,她的十年,是苏夏的三十年,从分别的十岁到如今,她已变化太大,苏夏却仍是那个模样,只多染上几分岁月的悠然。
漫长的故事讲完,头发也已经干了,她看一眼湛尘,抬手捏住他下巴晃了晃。
“干嘛这个表情,我可没有故意卖惨,他们离开我之后活得还挺不错,我也过得挺好,更何况要是我一直在风陵渡,老和尚要是来找我我一定觉得他是骗子,然后让苏夏把他赶出去。”
湛尘揉揉她的头发,“夜里凉,别吹了,去睡吧。”
花燃应声,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感觉故事没多长,怎么才说几句话夜就这么深了。
她刚躺下闭起眼睛,感觉到身边一沉,又睁开眼睛,“你就不能回自己屋去睡吗?现在不用你为我省钱。”
一路上住客栈,湛尘都要以省钱为由和她睡一个房间,每次都会收到客栈掌柜惊讶的眼神。
后来他脱去僧服,换成一件平常的白色衣服,但干净的头皮和戒疤没遮掩,还是暴露出他的身份。
湛尘不回答,伸手抱住花燃。
“你怎么这么黏人。”花燃无奈。
每次都这样,就好像怕她半夜跑了一样,也不知道抽的哪门子疯,堂堂清冷出尘无情道第一人的佛子晚上睡觉要抱着人,说出去都没人信。
湛尘的回应是把人抱得更紧,花燃心安理得地把手贴在湛尘脖子上,汲取他的温度。
次日一早,湛尘在花燃的院子里打坐修炼,将过来找花燃的夏瑾柠惊住,“你起这么早来找花燃啊?”
她为了避开秋意和爹娘特意起个大早,没想到竟然有人比她更早,她顿时自愧不如,应该再早一些的。
心里想着事情,她也不注意湛尘的回答,脚一抬就要往里走,被湛尘拦下。
湛尘:“她还在睡。”
夏瑾柠:“你过来找她,没把她叫醒?”
那为什么一大早过来坐院子里等,真是奇怪。
湛尘:“我刚从她房间里出来,她在睡觉,不要吵醒她。”
夏瑾柠:“啊?!你们……?”
湛尘平静注视着她。
“你刚还俗啊?”夏瑾柠只惊讶一会儿,便接受了这个事情。
“行吧,我不打扰她,本来还想叫她和我一起去洛水寺把我未婚夫抓回来呢,看来只能我自己去了。”
她遗憾地摇摇头,左右张望一眼,见无人经过,便如一只兔子般快速离开。
等花燃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湛尘告知先前夏夫人派人来找他们吃早食,因为她还在睡,他便回绝了。
花燃不吝考赞,“做得对,有你在真好。”
湛尘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他还是不太习惯花燃直白的表达方式。
花燃:“走走走,出去逛逛,找点吃的。”
夏家所在的这片城镇十分繁华,人数众多,和梦蓬莱较为分散的居住不同,风陵渡大多住得比较密集,其热闹程度是梦蓬莱所不能比。
今日第一顿吃的是米粉,爽滑鲜香,汤汁浓郁,清脆的小菜锦上添花。
两人没有目的地,逛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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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是哪,看中什么买什……买是不行了,风陵渡的货币是金银铜币和银票,这些两人身上都没有。
时隔多年,花燃再次感受到当穷光蛋是什么感觉,刚才吃米粉的钱还是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乾坤袋里的一点点金粉抵的。
花燃看着面前的东西,“没想到们净光寺的人过得这么苦,穷成那样,看到想要的东西都没钱买,广清之前吃一根糖葫芦都想哭。”
湛尘摇头,“不苦。”
没有欲.望,就不会因为得不到满足而痛苦,他们修的就是消除自身欲.望的无情道。
他垂眸看着对伞挑挑拣拣的花燃,只不过他现在开始感受到苦与甜,他的欲.望就在面前。
卖伞摊主问道:“你们在这挑了老半天,到底买不买,要是不买别挡道,耽误我做生意。”
花燃:“你这伞样子是好看,工艺也不错,可惜……”
卖伞摊主:“可惜什么?”
花燃遗憾道:“可惜我没钱。”
摊主:……没钱你还那么理直气壮!
街上人多东西也多,一路走走逛逛,即使不买东西也别有乐趣,花燃叽叽喳喳同湛尘说着些没什么用的废话,湛尘眼神含笑,为她挡开挤过来的路人。
看见两人进入一个小巷,钱千文急忙跟上去,走过拐角后却看见巷子里空无一人,他左看右看,把周边几条岔路都走一遍,还是不见人影。
奇怪,他亲眼所进刚才他们两个人走进来,怎么就不见了?
“你在找我们吗?”
清脆如仙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钱千文急忙转头,目光忽略一旁的男人,死死黏在美貌女子身上。
湛尘表情不虞,挡在花燃面前。
钱千文这才把视线移到湛尘身上,脱口而出:“致远!真的是你!”
第64章堂哥
◎命运的齿轮◎
巷子里,一身白衣没有头发的钱千文神色激动,却不是喜悦,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俯视姿态,目光上下打量着湛尘。
“你怎么不在寺里,身为和尚和女子一起逛街游玩,成何体统?”
他走上前,狠狠推一下湛尘,湛尘后退几步,呼吸变得急促。
花燃惊愕,这样一个手脚虚浮的凡人怎么能推动湛尘?
她下意识抬腿踹在钱千文腹部,将人踹倒在地,冷声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我是他堂哥!”钱千文捂住肚子,恶狠狠盯着湛尘。
“钱致远,你现在有能耐了,还敢让你的女人打我,你不过一个捡来的杂种,受我家恩惠长大,一点都不懂得感恩,白眼狼!克爹克娘的扫把星!当初怎么没冻死你!”
湛尘眼睛闭紧,脸色发白。
“别再出现在我面前,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花燃又是一脚,踩在钱千文心口,疼得钱千文连连大叫。
她没心情再逛街,湛尘现在灵力极不稳定,她回到夏宅给湛尘梳理经脉里乱窜的灵力。
湛尘抓着她的手腕,力道之大像是要把骨头捏碎,动心之后他的情绪一旦发生起伏就十分强烈,本以为早已不在意的东西原来只是深埋心底,一旦遇到激发的引子便如同泄洪之水源源不绝。
那些阴暗的、痛苦的、难以忘怀的始终没有从身体里离开,十三年的念经送佛,日日夜夜的静心明悟,似乎都是自欺欺人。
“我十三岁的时候进入净光寺……在此之前,我一直生活在……在风陵渡……”湛尘断断续续开口。
花燃皱眉,“别说了,我不想听。”
越说灵力越乱,还是闭嘴得好。
湛尘抬眼看她,目光虚虚地找不到焦点,一双干净的眼睛混乱而压抑,暗沉沉地仿佛溺毙了无数过往,本该埋葬的回忆又爬出许多阴魂,围绕不散,不得解脱。
花燃心软了一瞬,注视湛尘的双眼,灵力从手掌流淌直湛尘体内,“算了,你说吧,我听着。”
湛尘是被钱老爷捡回家的,据说当时他才巴掌大,赤身裸.体地躺在雪地中只最后一口气,钱老爷和夫人年事已高,原先有过一子,独子意外身亡后就只剩两人相依为命。
钱老爷要给捡来的婴儿取名,大字不识几个的钱老爷花重金请秀才起名,最终起了个名字叫“致远”,取自“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
钱夫人亲手给致远绣了许多衣裳鞋子,从婴儿年纪绣到五岁,若不是身体太劳累,她还想绣到十岁、二十岁。
钱家不允许有人提起钱致远的身世,但钱老爷的二弟有个孩子钱千文向来淘气,常用“捡来的”称呼钱致远。
钱致远也不生气,就算他是捡来的,但爹娘爱他,他也爱爹娘,是不是亲生又有什么关系呢?
平静的生活截止于钱致远五岁那年,钱老爷出远门去处理生意上的事,结果意外身亡,消息传到钱家,钱夫人顿时病倒,不到一个月也跟着去了。
钱老爷的二弟以钱致远是捡来为由,强行霸占钱家财产,钱致远开始过上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
钱二叔爱喝酒,一喝醉就喜欢打人,以前打的人是丫鬟小厮,后来就变成钱致远,他身上常年带着青紫,旧伤还没好又添新伤。
原先的家仆被钱二叔遣散大半,买来一批新的貌美婢子和健壮能打的小厮,见主人家对钱致远的态度如此,下人自然也会跟着针对,享受这种打压“主子”的感觉。
挨的所有打中,钱千文动的手是最多的,因为钱老爷在世时经常训斥他,现在钱老爷不在,他没法报复回去,就拿钱老爷捧在手心的养子出气。
这样的日子过了八年,八年的时光将钱致远养成一个吃饭会抢、吃相难看、习惯被打骂的阴郁少年。
直到净光寺方丈算出命定佛子的方位,从梦蓬莱来到风陵渡,才结束钱致远无尽的痛苦折磨。
去到净光寺后的好长一段时间,钱致远都还不适应,但他要假装适应,要做的好,要让人看得起,要成为一个合格的佛子,所以他拼命修炼,不食三餐,用佛里的自渡来说服自己忘记苦难向前看。
装的时间久了,他似乎真的变成那个样子,成为别人口中惊才绝艳的佛子。
直到看见钱千文的那一刻,始终无法释怀的怨和恨经过十三年沉淀喷涌而出,像是一把火要把他燃烧殆尽。
他知道,他知道的……
知道钱二叔始终不满钱老爷继承家业,知道钱老爷因为身体不好每天都要吃药调养,知道钱老爷出发前吃的药是钱二叔拿来的,他的死是钱二叔的手笔!
可他知道得太迟,他的年纪又太小,常年的挨饿受冻让他连活命都需要挣扎,他什么也做不了。
暴动的灵力险些将花燃反噬,湛尘死死咬着牙,眼睛里透着浓墨般的情绪,一条条自责无能为力的线将他束缚,十三年的刻意淡忘让他始终无法从过去中走出。
“不是你的错,这不是你的原因……”花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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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住湛尘,轻拍他的背脊,一遍遍地重复。
阴郁而挣扎的气息几乎喷薄而出,他受的伤还没完全好,如今又受到刺激,竟有走火入魔之兆。
花燃有些无措,她不像湛尘一样念经安抚,只能不停呼喊湛尘的名字。
湛尘紧紧搂住她,在她耳边问道:“你不会骗我对不对?你不会离开我对不对?”
花燃心脏收缩一瞬,“……我不会的。”
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湛尘提醒了她,她可以趁机把人打晕带走,只要回到千杀楼就能让楼主帮忙把心换回来,反正她说的话从来不算数。
可是……
现在湛尘这个情况,说不定会拼死反扑,或者因走火入魔而导致换心失败,总是当下不是一个好时机,她可以再等等……
湛尘渐渐平静下来,眼尾殷红,眉间红痣不见圣洁意味,反而像堕落的神佛,拉着人要一同奔向幽冥。
他看着一句话把自己从堕魔边缘拉回来的“解药”,问道:“我和闻惊风,你更喜欢谁?”
“你。”花燃立刻回答,没有一丝犹豫。
湛尘:“他喜欢你。”
“怎么可能,你说他想杀我还有点可信度。”花燃否认,不想跟闻惊风扯上关系。
为了防止湛尘问出更多奇怪的问题,花燃转移话题道:“我十岁的时候,在风陵渡见过你。”
话题转折十分生硬,但内容还是成功吸引到湛尘。
湛尘:“什么时候?”
花燃:“不记得具体时间,是我跳入瀑布之后要回去找苏夏,路过一个挺繁华的镇子,我在路边乞讨的时候你分给我半个饼,然后被钱千文打了,他说你浪费粮食。”
这件事情太小,时间又过去太久,要不是今天看见钱千文,她一时还想不起来。
钱千文年纪比湛尘大得多,外貌虽有变化,但仔细看看还是能认出来。
“那是你?!”湛尘惊讶,想起当初因为半个饼而遭受的毒打。
那半个饼他印象深刻,他一顿只有一个饼,还吃不饱,当时花燃的眼睛太亮太渴望,他不自觉就将一半口粮分出去,结果被钱千文看见,剩下半个饼也没吃上。
花燃不满:“你这是什么眼神?当时你脸上都是灰,又瘦巴巴的,我也不敢相信他就是你好吗?”
她忽然感觉有些好笑,当时的她和湛尘就是两个乞丐,一个是流浪在外的乞丐,一个是困在家中的乞丐,两人半斤八两,谁也别笑谁。
半个饼,湛尘的一半晚饭,又硬又难下咽,是快饿死的她的救命稻草。
他们只匆匆见过这一面,花燃被钱千文赶走,叼着半个饼继续赶路,她有回头看一眼,只看见一双阴沉的眼,得到一句“你走吧”的话。
没想到兜兜转转,她在风陵渡遇到过的人,一个两个的都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在她面前。
湛尘平静下来,“我想知道钱二叔后来怎么样了,钱千文又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花燃:“找人查一查就知道了。”
找人的自然是夏夫人,夏夫人也没推脱,爽快答应,没过多久就把人打听得清清楚楚,不是打听的人效率高,而是钱千文还算有名。
钱千文是三个月前来到这里,现在是洛水寺的弟子,平时跟着寺里做善事,处理一些例如开法会的准备和收尾、帮忙宣传佛学、采购蜡烛香烟之类的俗事,看着是个正经人。
不过有人从钱千文的一个老乡那里打听到不一样的地方。
老乡说钱千文这个人吃喝嫖赌样样都沾,败光家产气死自己老子之后被人追债,不得不离开家乡外出避难。
花燃凉凉道:“家里人都死了啊,还真是克爹克娘的扫把星,这样的人能混进洛水寺,这个寺也是会挑人的。”
夏夫人分发银钱给打听的人,忍不住道:“恕我多嘴,你们打听的这个人,是有什么问题吗?”
“一点小事。”花燃看向湛尘。
钱二叔已死,岁月埋葬掉仇人,所留下的伤痕却不会消失。
湛尘摇头,“我没事。”
至少他所有的卑劣和过往都有一个人知晓,而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这样的人。
先前一直不知钱家后事如何,才一直耿耿于怀,而今宣泄一场过后心境通透,前方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他不至于再跟一个黄泉之下的人计较。
花燃确认湛尘真的没事,又转头看向夏夫人,“说吧,那个洛水寺怎么了?”
夏夫人一怔。
第65章绑走
◎简单粗暴却有效◎
洛水寺这个名字曾在夏瑾柠口中出现过,是她不顾冒大雨也想去的地方,如今又和钱千文扯上关系,花燃没有错过提到洛水寺时夏夫人脸上异样的表情。
夏夫人叹气,苦笑道:“瑾柠原有一个未婚夫,已定下婚约,可谁知几天前男方忽然说要出家,不管不顾地进到洛水寺,瑾柠闹着要向他讨个说法。”
原先情投意合的未婚夫突然之间性情大变,自言看破红尘要出家为僧,这件事实在太难接受,夏瑾柠始终不相信他是自愿做出这个选择。
男方父母同样不理解和阻拦,但没拦下自家孩子。
被退婚怎么说也不是一件光彩事,夏夫人不想再让夏瑾柠受到羞辱,才不让她去洛水寺。
花燃:“堵不如疏,与其这样让她耿耿于怀,不如让她看清真相早点死心,她现在在哪?”
夏夫人:“昨天她淋了些雨,今日不舒服在房间休息,闹着脾气谁也不见。”
“她今日清晨时到院子中找过花燃。”湛尘出声道,看夏瑾柠的样子可不像是不舒服。
夏夫人惊讶,匆匆赶到夏瑾柠的院子,让站在院外的秋意推开房门。
秋意苦着脸,把刚熬煮好的汤药放下,小声道:“夫人,小姐有些咳嗽,还命我去煎药,现在不宜见风,万一把病气过给夫人也不好,不如等晚些小姐感觉身体好了,再去给夫人请安。”
夏夫人双手叉腰,“还配合她糊弄我呢?我今早来的时候你就是这么说的,把门给我打开,我倒要看看她病成什么样子,连我也不见。”
房门打开,屋内空荡荡。
夏夫人一身的精气神瘪下去,整个人都苍老几分。
“罢了,由她去吧。”夏夫人长叹一口气。
“备些软糯的点心,她回来后怕是吃不下饭,尽量让她别饿着。”
她无法阻止夏堇柠的行为,也抚慰不了女儿遭遇背叛而苦痛的心,所能做的就是尽力给女儿兜底,让她饿了有饭吃,渴了有水喝。
这一劫,只能夏瑾柠自己熬过去。
花燃和湛尘出门,时间还早,可以去一趟洛水寺,看看这个顶着寺庙名字却怎么都透着一股邪性的洛水寺究竟是什么情况。
洛水寺在郊外,平常人走路过去差不多要两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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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两人的速度,大约小半个时辰就能抵达。
路上的人数量不少,看方向竟然都是去洛水寺。
这条通往洛水寺的路整理得十分平整,去寺中的行人上至乘坐豪华马车的达官贵人,下至衣衫褴褛的穷困乞儿,明显的不同阶级走在同一条道上,莫名有一种众生平等的意味。
不过有的人显然不这么想,一个衣着华丽的男子从马车里探出头向外看。
“让路上的人都往旁边挪挪,这么大条道非得走中间,挡马车的路,能不能让这些人都走另一条道啊,这不是专门让马车过的路吗?”
另一道女子的声音响起,“你不懂,这是寺里师父说的人和人都一样,两只眼睛一个嘴,路也是一样的,谁都走得,这条道这么大,让他们走呗。”
“可这是我们几家人自己出钱修的马车专道,本来就直供我们的马车走,原先不是还有另一条道吗?现在人全部挤到这边来,马车动都动不了。”
“一看你就佛性不够,何必太在乎这些身外之物,另一条道不好走,他们走这里又怎么了?”
“你怎么净帮外人说话,早知道我就不陪你去什么洛水寺,这条路也是平时从外运货进来的路,你知道因为这些人挡路,我们一些需要保持新鲜的货物都焉了,东西卖不出去,这些损失谁赔?你当你吃的喝的都是大风刮来的?”
“……总之、总之洛水寺说得也没错!”
“我看你是中邪了,开口闭口洛水寺,我怀疑这就不是正经寺!”
“你不要胡说,洛水寺很灵的!”
马车里的争执声淡下,男声像是再懒得吵,冷冷哼一声就没了动静。
走路的人数量比马车更多,零零散散的人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大多都往路中间走,马车的速度被迫放慢下来。
花燃两人很快就超过发生争执的马车,风吹起马车的帘子,花燃往里一瞥,看见两个模样相像的男女。
“洛水寺”三个大字刻在石头做的牌匾上,整个大门浑然一体,仿佛是直接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直接雕刻而成,低头往上看时极高极广的大门给人一种震撼感。
寺的范围很大,在风陵渡可以算得上一个大寺,不过花燃和湛尘都是见过净光寺的人,相比这下这个洛水寺实在不够看,也感觉不出有多震撼。
旁边几个人还没进入寺中,就已经在寺门口拜起来,感叹洛水寺大门的鬼斧神工,字里行间都是崇敬。
进入寺里,最先看到的是一块标示牌,上面指着几个方向,若需僧人引路,就向左走到一个小禅房,敲钟示意,若无需引路,则可以自主向前走。
往前走没走多远,又有一块牌子,洛水寺里有不少这样的牌子,各自写着烧香、点长命灯、住宿、净房等地方的方向。
寺中来烧香的客人比僧人还多,洛水寺内有青竹绿树,流水假山,就算不是来上香,也是个看景的好去处。
花燃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和湛尘在寺中闲逛,寺中似有若无地飘着檀香味,却像混入什么其他东西一般,闻起来并不纯粹。
她凑近湛尘,嗅到湛尘身上冷淡悠远的檀香,这才感觉对味。
“周谷礼!当初是你说喜欢我,想娶我,你现在又是什么意思,就算不是为了我,你爹你娘呢?他们就你一个孩子,你躲在寺里不出去是想让他们感受丧子一般的滋味吗?!”
熟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夏瑾柠眼眶通红,倔强地瞪着面前的僧人。
周谷礼双手合十,表情平静无波,“施主,我已经说过,如今我已经明悟,过往俗事皆是前尘,还请施主不要继续纠缠。”
“我不信!你之前明明还好好的,第一次来这个破寺之后你就开始变了,我要把这个破寺的佛像全砸了!”夏瑾柠转身向上香的正殿走去。
周谷礼拉住她,“施主……”
“施你的大头主,我告诉你,不把你变回来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夏瑾柠甩开他的手。
两人拉拉扯扯,不知是夏瑾柠没站稳还是周谷礼没抓紧,夏瑾柠身体晃荡一下,脚往后倒退两步摔倒在地。
她难以置信地盯着周谷礼,眼泪刷一下往下流,“你推我,你竟然推我……”
“我没有……”周谷礼脸上闪过一丝挣扎,他捂住头,表情痛苦。
夏瑾柠一直注意着他,见有点效果,不枉她作戏一场把自己摔到地上,她又是一阵声泪俱下的控诉,“你从来没有这样凶过我,到底怎么了,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寺中响起阵阵钟声,周谷礼表情瞬间变得平静,“施主,不要再闹事了。”
表情的变化十分割裂,仿佛戏园里的变脸,说变就变。
夏瑾柠从地上站起,擦去眼泪,“就算不是为了我,你的家人呢?你的抱负呢?考上状元,刚担任潮州通判,你现在说要出家,你说会不会因为戏弄君王导致全家被拉出去砍了?”
这才是她阻拦他出家的最重要原因,两家人都因为他突然出家这件事闹得鸡飞狗跳。
周家父母劝、夏家人劝、亲朋好友都在劝,可还是劝不住,现在他出家的事朝廷还不得知,要是朝廷知道,不知道又会闹出什么样的事来。
周谷礼眼角抽搐,断断续续道:“往后余生,我心中只有佛,即使为此而死,又何尝不是悟道的一程。”
夏瑾柠怒骂:“周谷礼!你真是疯了!”
说好要为百姓谋出路,要让潮州百姓安居乐业,让两家父母安享晚年,让她可以幸福自由地过活,为什么他会变成现在这样?
周谷礼转身离去,不再与夏瑾柠纠缠,夏瑾柠站在原地呆呆望着。
“这寺怕不是个邪寺吧?”花燃走过去,这出闹剧哪哪都觉得别扭。
夏瑾柠哽咽道:“你们怎么来了?我是不是很丢脸,爹娘都劝我放弃,可是我不甘心,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从来不会这么冷漠,大家都夸他温良恭俭。”
花燃抬头看向正殿,以她的眼力能看得见坐在堂前的佛像,佛像微笑着低眼俯瞰众人,金色佛身无端透出些许阴冷。
“走。”花燃说道。
夏瑾柠还有些愣神,见湛尘已经跟上花燃,也匆匆抬脚追过去,“去哪里?”
这个方向是刚才周谷礼所走的,岔路口的牌子提示往前是僧侣的宿舍,请香客止步。
花燃没回答夏瑾柠的问题,又加快速度。
洛水寺的路很长,他们追上周谷礼时他还没抵达僧侣宿舍。
这条路上无人经过,已是深秋,周边树木仍郁郁葱葱,这也是洛水寺被人津津乐道的一点,都说佛光普照花木,花草不凋,树木不谢。
周谷礼听到动静回头看去,“施主,宿舍不接待外人,还请离开。”
目光落在三人末尾的夏瑾柠身上,皱眉道:“又是你,我最后说一次……”
最后说一次的话没能说出口,花燃抬手干脆利落地把人打晕,又掏出一个麻袋把人套进去,正要抗上肩时湛尘拦下。
湛尘:“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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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行。”花燃把麻袋递过去。
夏瑾柠目瞪口呆,连听到周谷礼说“又是你”时的感伤都来不及体会,错愕道:“你们这是?”
花燃拍拍手上的灰,“不是要他离寺吗?既然他不愿意走,那我只好帮他一把。”
夏瑾柠:……
好简单粗暴,她喜欢!
*
夜深,花燃从睡梦中醒来,她刚有动作,湛尘便将她抱紧几分。
“我去喝个水。”花燃低声道。
湛尘微微将手松开,花燃轻手轻脚地从床上爬起,回头看一眼湛尘,在床角燃起能让人沉睡的熏香。
她顺着声音走出夏宅,在一条僻静小巷上,一个身影摇着折扇笑道:“十七,你的速度变慢了。”
花燃:“有事?”
“放心,我不会再对你的小男宠下手,楼主已经知道你的事,往后你就不必再忧心。”闻惊风从墙下的阴影处走出,慢慢靠近花燃。
馥郁的桃花香袭来,花燃后退几步,不想和他离得太近,“楼主出关了?”
闻惊风:“三天前出关,一出来就询问你的消息,若不是有另外的急事绊住手脚,说不定他不是让我传话而是自己过来,有时候我真好奇你会不会是他的女儿,怎么都是一起进入千杀楼的,他总是格外重视你。”
他像是话里有话,说话总是说一半藏一半,花燃懒得去猜。
她嘲讽道:“我活到今日,难道靠的是他的重视吗?”
多少次的死里逃生,她靠的是自己的直觉和实力,任务失败同样会遭受惩罚,从没有得过任何优待,闻惊风的话简直可笑。
闻惊风:“你做了那么多损害千杀楼利益的事,可你还好好地站在这里。”
“我做过什么?”花燃反问。
她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做的哪一件事损害过千杀楼的利益?
闻惊风却不答,换了个话题,“你不会真喜欢那个和尚吧?劝你还是尽快收心,楼主要出手,他活不长了。”
“逢场作戏,为博得信任罢了。”花燃否定道,“楼主打算何时动手?或许暂时不能动他。”
闻惊风:“为何?”
见花燃不答,他又说道:“我只是个传话人,你说什么,我便传达给楼主什么。”
花燃看着闻惊风,当初同一批进入千杀楼的人死的死,叛的叛,现在数闻惊风地位最高,上一任护法死后楼主选他继任,称得上楼主的心腹。
她开口道:“净光寺的老和尚给我和湛尘换心,湛尘一死,我也活不了,我在想办法,给我一点时间。”
摇晃的折扇止住,闻惊风缓缓收起笑容,“我会如实禀报楼主,找一个合适的动手时机,你们此行是要去往何处?”
花燃:“飞云宗,宗主之子要和道侣结契,我们拿回净光寺借给飞云宗的舍利,顺道祝贺,老和尚跟我设下三年约定,这是第一年,从飞云宗回去之后的两年我会被困在净光寺不得外出。”
所有的情况都详尽说出,以楼主的能力,说要杀湛尘不是放狠话,她可不想哪一天无缘无故就死了。
闻惊风轻笑,“这下我才真的放心,确认你没有喜欢上那个和尚,事情我已经知道,相信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对了,再提醒一句,不要随意插手风陵渡的事。”
“什么意思?”花燃问道。
闻惊风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消失在阴影中。
他为什么专门说一句不要插手风陵渡的事,指的又是什么事?
问题得不到答案,她转身回去,速度比来时更快一些,心中思绪还有些混乱,需要理一理,刚回到院子,就看见湛尘站在院落中央。
他静静伫立在桂花树下,桂花树上的最后一茬花已经开败,余留一点浅淡的甜香,风一吹,干枯的桂花便纷纷下落。
今夜的月躲藏在云层后,光线模模糊糊,他的脸有一半被桂花树的阴影遮挡,另外一半也不甚明晰,和初见时相比,他瘦了些许,宽松的白衣被风吹拂,显得有些清瘦。
他肩上有不少落花,也不知站在那里多久,表情无喜无悲,白衣沾满只剩一半光亮的夜华,如静谧无声的深潭,无端透着冷和凉。
花燃放慢脚步走去过,替他拂去肩上的桂花,“晚上这么冷,回去吧。”
她没问湛尘为什么大半夜站在院子里,就像湛尘没问她去了哪里。
湛尘牵着她的手,将她的整个手掌都禁锢住,重新回到变凉的被子里,湛尘伸手箍住她的腰,以圈禁的姿态将她搂在怀里。
沉沉如墨的气息散开,气氛压抑得花燃有些心惊,宁可湛尘质问一番,也好过这样无声地放过。
她忍不住开口道:“我刚刚是去……”
湛尘将她的脸转过来,堵住她接下去的话,唇齿交缠间只听得见重重喘息声。
湛尘:“不用解释。”
什么都不用说。
第二天湛尘难得没有早起,等花燃睁开眼时正好对上他的目光,睡意顿时散了个干净。
她正要开口,湛尘已经移开视线,将她从床上抱起,拿来衣服和鞋子,又去打来洗漱的水。
花燃:……
一夜过去无事发生,就是湛尘好像更黏人了。
今日还有事要做,就是查一查洛水寺究竟是什么情况。
他们再次去到洛水寺,这一次没有进去,在门口看到钱千文抱着一堆东西骑马往外走,他们暗中跟上去。
钱千文的目的地是一个村子,到达的时候村子已经有许多人,都是衣着朴实的农户,大家围在一个高台下面,见到他来时纷纷热情打招呼。
他表情严肃,朝众人点点头,端起高人的架子来,走路的姿态也不像先前那样随意摇摆,脚步放稳手臂也不再乱晃,一步步走上高台,若是不知他实际底细的人,确实容易被这幅模样迷惑。
有个扎着头巾的壮年男子高喊道:“今日洛水寺的圣使到我村来讲佛施圣水,真是让我们感到十分荣幸,蓬荜生辉!”
大约是没读过太多书,头巾男说起文绉绉的成语时有些卡壳,词序混乱,不过台下的看客们却十分给面子,大声欢呼鼓掌。
钱千文抬手示意,众人立即安静下来。
“众生皆苦,我今日来是来讲讲经,帮助大家度过苦厄,其余的话就不多说了,上次说过佛是什么,这次就说说如何成佛……”
第66章圣水
◎狂热的信徒◎
寒风刮过,整个村落除了钱千文的说话声外没有其他声响,偶有小孩哭啼也会被家里人迅速止住,狗吠也会遭遇主人家的制止。
坐在这里听讲经的人很多,或许整个村子的人都来了,开始讲经没多久,大部分人都已经开始昏昏欲睡。
花燃和湛尘坐在最末尾,她跟旁边一位打瞌睡的大娘搭话,“大娘,你听得懂这佛经吗?给我讲讲呗,我坐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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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半天什么都听不懂啊,是不是我悟性太低?”
一有聊天的人,大娘就精神起来,环顾一周见没人注意,这才压低声音道:“我也听不懂,不只是我,我跟其他姐妹们聊过,她们也说听不懂,你不要太紧张。”
花燃:“听不懂怎么还来啊?我看这里人真多,整个村子的人都来了吧?”
“这你就不懂了吧,不管听没听懂都要来,说不定运气好就能得一碗圣水呢?那可是顶顶好的的大好事!”大娘语气激动。
花燃:“圣水是什么?”
“圣水就是经过佛祖赐福的水,有病治病,没病也能延年益寿,听过都是达官贵人才能喝的东西,是洛水寺慈悲,隔一段时间就下来讲经送圣水,我们才能尝尝这圣水的滋味。”
大娘眉飞凤舞,滔滔不绝地说着圣水的好处。
不等花燃追问,大娘接着说下去,“圣水你就别想了,那么一点圣水我们村的人都不够分,不可能分给你为什么这个外人。”
原来这就是大娘热情相告的原因……没有争夺圣水的利益冲突,还能炫耀一下村里有圣水,说话也打发时间,真是一举多得,大娘不愧是大娘。
花燃笑呵呵:“没事,我们也不需要。”
大娘自得道:“那你是不知道圣水的好,等你喝过一次圣水你就知道了。”
花燃:“圣水真有这么好?”
“她又没喝过圣水,哪知道好不好。”旁边的男人见她们嘀嘀咕咕,也忍不住凑过来加入其中。
“上次我表弟运气好得到一碗圣水,那个时候他被蛇咬到,大夫都说没救了,结果圣水一喝就好了!”
花燃捧场:“哇,那还真是厉害。”
后面不用花燃再开口,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来,内容从圣水聊到洛水寺,连句不好听的话都没有,全是赞美之词,听得花燃耳酸。
讲经的时间并不长,估计钱千文也知道没有几个人真听得进去他一通胡说八道的经文。
是的,他全程都是在胡扯,花燃再不懂佛经,也是在净光寺听过老和尚讲经的人,钱千文前言不搭后语,逻辑不通,纯粹是瞎编。
湛尘早已封闭听觉,免得被胡说八道的话污了耳朵,也辱了他的道……他曾经的道。
振奋人心的发放圣水环节终于开始,钱千文拿出一个瓷瓶,将透明的液体倒入一大盆水中,那盆水就变成清透的金黄色。
花燃安静看着一众狂热信徒欢呼,眉头微微蹙起,这些人对净光寺也太盲从了些。
圣水的发放很随机,钱千文在人群中伸手一点,被点中的人一脸狂喜地走到高台下,千恩万谢地接过圣水。
圣水只有二十份,得到圣水的人自然是欢天喜地,没得到的遗憾离开,却也同样感恩洛水寺。
头巾男像是村子的村长,他也得到一碗圣水,拿着几块银锭塞给钱千文。
头巾男:“这是我们村给寺里的香火钱,劳烦圣使帮忙拿回去,圣使下次多来一下我们村,我们村有佛性的人很多。”
“嗯。”钱千文极为冷淡地拿走银锭,头巾男像是早已习惯他的态度,谄笑着送钱千文离开。
离开村子的钱千文又去往下一个地点,再次说起狗屁不通的佛经,若仔细去听,能听到他在胡说八道之余也向村里人灌输着“人生而平等,穷人和达官贵族都是人”的理念。
比起不知所谓的讲佛,这些话显然更容易获得村民的认可和簇拥。
钱千文还会在气氛最热烈的时候,对洛水寺进行宣讲,邀请大家剃发修行,能够让此生安宁,也是积攒阴德下辈子投胎到富贵人家中去。
一边说着穷人富人都一样,一边说着积德投胎到有钱人家,实在是前后矛盾。
风陵渡的僧人都是男子,而对于芸芸众生的另外一半组成,女子们则被他推荐去另一个尼姑庵。
有不少人意动,在家中需要大量劳作才能勉强维持温饱,而进洛水寺有吃有喝,一定不会像现在活得这么辛劳。
许多女子也在纠结,她们每天不仅要煮饭做家务,也要下地去耕种,累了一天回来还要遭受婆婆和丈夫的刁难,不如直接出家做尼姑。
反正洛水寺名声在外,大家都以进入净水寺或尼姑庵剃度出家为荣,不会有人对她们指指点点。
走过一个又一个村子,钱千文说着同样的话,做着同样的事。
花燃懒得再跟下去,该知道的信息都已经打听明白,她直接在钱千文赶往下一个村子的路上将他拦截。
钱千文被打过一次,看到花燃还有些怵,余光瞥见自己身上的僧服,顿时又生出一些底气。
他拿捏着腔调道:“你们想干什么?我可是洛水寺的弟子,要是想对我动手最好先搞清楚后果。”
“什么后果?”花燃不屑道。
“难不成你们洛水寺不是礼佛的地方,而是流氓混混聚集地,我打你一顿,你们还想组团打回来?这可不合佛经之意。”
钱千文没有被激怒,冷笑道:“洛水寺的名声岂能容你玷污?若是再出言不逊,当心神佛惩罚!”
他看向湛尘,“致远,这么多年不见,怎么见到我这个哥哥也不知道打声招呼,当年你不声不响就跟一个老和尚离开,怎么现在跟女人厮混在一起,是被驱逐出寺了?我倒是可以把你引进到洛水寺。”
他说话的咬字很轻,带着轻蔑,姿态高高在上。
若是他的身板挺直些,脸再好看点,说不定还真能看出点睥睨的神态,可惜他又老又丑,做出这幅姿态实在荒诞可笑。
花燃懒得废话,一脚把人踹倒,鞋底压在对方心口上,“圣水拿出来。”
钱千文挣扎道:“你会遭报应的!我可是洛水寺的弟子,你这样做一定会遭到佛祖的惩罚!”
一句话来来回回就是“报应”两字,也不知是他词汇量太过稀少,还是真的十分相信世上有报应这种东西。
花燃加重力道,“圣水。”
胸口传来钻心般的疼痛,钱千文的咒骂声顿时变成求饶,“轻点轻点……别打我!圣水、圣水就在我口袋里,我给您拿!”
他拿出圣水,目光怨毒地盯着湛尘,他不敢对花燃怎么样,连骂也不敢骂,生怕被打。
花燃是个陌生人,还是个极其凶悍的陌生人,怎么比得过他最熟悉的出气筒。
“致远,还不快扶我起来!”
湛尘对这样的眼神再熟悉不过,每次钱千文在毒打他之前,都会露出这样的表情,然后找个借口打他一顿。
可能是他扶人的动作不够轻柔,也可能是听到话后反应太慢,也可能是扶的姿势不对,无论怎么做都是钱千文有理。
他平静看着钱千文,不像对方那样故意摆出更高一位的俯视姿态,却无形之中高下立显。
他忽然发觉这个曾经最深的梦魇是如此不堪一击,甚至躲不开花燃的一脚。
如此卑微的求饶、故作傲慢的命令,丝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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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换甚至显得有些可笑。
他怎么会怕这样的人呢?
在进入净光寺修习后,他曾偷偷去过一次幽冥,钱家父母已去投胎,下一世仍是夫妻,家庭幸福美满,不会再出现任何意外。
如今钱二叔也已经死去,钱千文与他而言就是个陌路人,根植于他内心深处的梦魇,也该散了。
见湛尘没反应,钱千文更是火大,开口正要骂人,湛尘忽然动了。
湛尘一脚踩在钱千文的手掌上,“这是你曾经对我做过的事,现在我把它还给你。”
他的表情依旧风轻云淡,仿佛做的不过是清扫落叶那样激不起人心中情绪的平常小事,透着刻骨的薄凉。
钱千文眦目欲裂,手掌骨头被踩碎,心中怒意翻滚。
花燃笑眯眯地威胁道:“老实点,见到我们记得绕路走,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湛尘移开目光,“走吧,垃圾而已,不值得在意。”
看着湛尘离开的背影,钱千文满脸怨毒,不过是钱家捡来的一个杂种,凭什么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
他从地上爬起,也不去往下一个村子,匆匆往洛水寺的方向跑去。
花燃和湛尘研究这所谓的圣水,发现只不过是修元丹融水而得。
修元丹是梦蓬莱最为常见的丹药,作用也是简单的补灵气,再混入一些治疗的灵药,便成了这令人趋之若鹜的圣水。
梦蓬莱的东西怎么会如此高调地出现在风陵渡,发放圣水是为提高洛水寺的名声,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背后又是谁在操纵这一切?
疑团非但没有解开,反而越滚越大。
他们去往周府,周老爷在潮州担任一个小官,位置在夏家的东面,家中装置摆设都比夏家更朴实。
敲响周府大门,周家家仆急忙过来开门,一见到两人便伸手请人入内,“两位里面请。”
昨天花燃和湛尘以及夏瑾柠扛着麻袋来到周府,露出里面的周谷礼时,周家人全部吓一跳,家仆对两人印象深刻。
周夫人匆匆赶来迎客,妆容也掩盖不住她脸上的疲惫,“花燃姑娘,湛尘郎君,你们来了,今天一整日谷礼都闹着要回洛水寺,饭也不吃,水也不喝,连我这个娘都不认了。”
周夫人微微哽咽,“这事还不敢让太多人知道,老爷呵呵。去衙门当值了,我一个人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花燃:“带我们去看看。”
周谷礼被关在房间里,身上被绳子绑住平躺在床,如果不这么做,他就会疯狂打砸,还会攻击靠近的丫鬟小厮,想尽一切办法要逃出去。
避免他将自己的舌头咬伤,他嘴里被塞进一个布团,一见到人过来他就瞪大眼睛挣扎,双眼充斥着红血丝,乍一看有些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