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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暴君互为替身后 渔燃 69581 字 2024-03-08

她看到,容厌面前的是……她的师兄,楚行月。

晚晚昨日见了容厌批复的解除楚行月禁令的文书,她不会干涉容厌的决策,可她没想到——

上陵那?么?大,茶楼中一日来来去去那?么?多人,这样居然还能遇见。

注意到晚晚回来,容厌侧过身,目光直直地看过来。

灯光之下,她遥遥与他对?视,视线落在他身上,第?一眼却敏锐地注意到他脖颈上没有?被完全遮住的痕迹。

这太明显。

她一眼就看到。

晚晚瞳孔一缩,立刻又看了一眼楚行月。

师兄就在面前,他也不会看不到容厌喉结上的吻痕。

被她的师兄看到,她对?别的人做这种?事。

晚晚脑海空白了一瞬,脸颊发烫,忽觉心底异样而浓重?的尴尬。

她垂下眼眸,用力掐了掐掌心,却也没有?解释什么?。

还没等她再?作?出什么?反应,便听容厌带着笑意的声音,他走到她身边,轻轻揽了一下她的肩,带着她往桌前走去,待她到了桌前,便很快松开了手。因着此时有?三个?人,晚晚便随着容厌一同落座在同一侧,容厌原本坐下的位置。

“方才看到了师兄,巧了,不如合桌而坐。”

容厌带着笑意的嗓音平缓,一字字自然无比,师兄二字说出口也极为理所?当然。

晚晚还没从那?股尴尬之中脱身出来,听到他这句话,整个?人霎时间僵住,震惊地看他。

他居然……喊楚行月师兄?

楚行月脸色一沉,神?情险些控制不住,眼眸中的厌憎再?克制也忍不住流露出来。

他随后立刻看向?晚晚,却只见晚晚被震惊地睁大眼睛,看着容厌,满脸的难以置信。

她和容厌没有?什么?亲近的姿态,甚至都没碰触,却无端让人觉得,这两人融洽到谁也参与不进来。

先前,明明只有?他才能走到她的眼中。

如今……她却不曾来看一眼他的反应。

楚行月望着晚晚,眸光几欲破碎。

容厌轻轻抿唇,凑近晚晚耳边,压低了声音,微凉的气息拂在她耳边,“不要立刻生我的气,好不好。待会儿我可以解释的。”

晚晚一时间心情复杂。

楚行月静静看着她。

容厌似乎很不安,两人并肩坐着,她的手垂在身侧,他想要牵一牵她的手,指尖触到她的袖口,却又收了回来,手指蜷起放在膝上。

晚晚看着他的动作?,怔了一下。

他也太小?心了。

容厌怎么?会连区区一句话,都小?心翼翼成这样。

她看了看他苍白的唇色,犹豫了下,深吸一口气,仿佛做出了极大的决定一般。

她主?动抬手,轻轻覆上他的手背,握紧他的手。

这一次,晚晚心中给自己找的理由很简单。

容厌如何待她,她便也如何待他。

他没有?在人前让她受过委屈,他身边的饶温、晁兆等人,待她也向?来尊敬有?加,她便也不会让他在人前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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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面。

容厌感觉到她抓住他的手,力气不大地握了握,像是安抚。

他顿了顿,收敛了所?有?算计好的神?情,侧过脸颊,静静凝望着她。

晚晚只轻轻喊了一声,“师兄。”

两个?人异口同声的师兄。

楚行月看着她,许久之后,才垂下眼眸,笑了一下,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师兄……”

可笑。

他深深看了晚晚一眼,后退了半步,不再?说话,转身离开。

晚晚怔了怔,抿了下唇瓣,一动不动地望着楚行月的背影隐没在下楼的楼梯之间。

上次楚行月就说过,相见不易,她口中的主?动来看他,总是遥遥无期,这回又是这样不欢而散。

“师兄慢走。”

她耳边,容厌忽然出声。

他的声音不大,不知道走远了的楚行月有?没有?听到,可晚晚在他身侧,于?是便听得一清二楚。

她原本看着楚行月的背影出神?,此时又听到容厌随着她喊楚行月为师兄,她面上神?情微变,唇角试图弯起,想笑又笑不出。

容厌那?日已经将他和楚行月之间的死局说得清清楚楚。

明明是你死我活的关系,晚晚想过许多种?容厌和楚行月相见之时的剑拔弩张、话中机锋,却从没有?想过,她会从容厌口中听到这两个?字。

随着她一起叫楚行月师兄。

好一会儿,她才好笑道:“你,真喊得出口。”

容厌仔细看着她的神?情,确认她确实没有?深藏着的不喜之后,才轻轻笑了出来。

“有?什么?不能。”

晚晚也跟着笑了一会儿。

这样亲切地叫死敌为师兄,似乎不是容厌会做的事,可是他这样做,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

容厌行事只是以目的为驱使,而不在手段与过程如何。

今日是花朝节,本该是他和她顺利而开心的一日,距离约定只剩下九日,眨眼就会溜走的时间,中途容厌不希望被什么?打断。

而师兄的巧遇……

晚晚知道,容厌会不安、会不喜。

他喊楚行月为师兄,邀他同坐,可是他的目的根本就是想让楚行月离开。

而看师兄的面色,在她来之前,容厌和他绝对?不和谐。

晚晚问:“师兄他与你都讲了些什么??”

容厌望着他,先行坦诚道:“不论?你问谁,听到的,无非是变着法子去讲对?方的坏话。楚行月会这样,我也会。无聊得很,你还想知道吗?”

他不可能说楚行月的什么?好话。

晚晚眨了眨眼睛,“想。”

容厌转过脸看着她,认真道:“那?我要讲他的坏话了。”

晚晚不知为何,忽然就有?些想笑。

好幼稚。

“说吧,容容。”

容厌定定看着她,没有?立刻开始说起楚行月的不好。

他听到,她叫他容容。

他终于?又从她口中听到,她这样叫他。

容厌眼眸中漫开柔软的笑意,唇角忍不住轻轻扬起了些,“他说,是我插足在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你和他之间。”

晚晚哑然。

容厌紧接着道:“他还说我是苟延残喘的孤家寡人,说我不明白什么?是陪伴,不明白互相依靠的滋味……”

东风恶(七)

楚行月说的每一句话都意有所指。他几乎没有说过纯粹为了泄愤的话,甚至晚晚和他相处过的那么多年,也从未从他口中听到过半句粗俗之语。

诛心之言,也不在于用语如何措辞、其中有无编造。

句句都是事实,才无法反驳地字字诛心。

容厌的过往,楚行月了解地并不全?面,可他过去那些狼狈和不堪,楚行月却?全?都知道。

晚晚安静地听着,一句也不曾打断。

容厌先?前鲜少会?说楚行月的不好,不是他多有原则,只是他明白,若晚晚心中还是只有楚行月,那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都是他自己?显得面目可憎,索性他便不说。

这回好不容易能在晚晚面前放心说楚行月的劣处,容厌没讲几句,他自己?却?又不想再说下去。

因为,楚行月确实一句都没有说错。

晚晚在容厌身?边将近一年,最近一个多月,她也直接参与进了容厌每日会?批复的政事之中,她见过许多对容厌的痛骂,有单纯的复仇和羞辱,也有因为政见相左的攻讦。容厌日日面对的不好的言论数不胜数,他好像从来都没有被影响过。

容厌此时却?低叹一口气,“我怎么会?痛,他便会?怎么说。”

说这话时,他面对她还是笑着的模样,眼眸微微弯着,让人分辨不清,他到底心情如何。

晚晚牵着他的手,没有松开,眼睛一眨不眨地观察着他。

常人若真的被伤到了,或许会?更加掩饰,可容厌却?明明白白说了他会?痛。

真真假假,好像他一点不在意。

可晚晚却?直觉一般觉得,容厌是真的在意楚行月说的话。

在意被说是孤家寡人,在意被说不曾有人陪伴。

而她,明明是他的妻子?。

晚晚安静地等着他继续往下讲,她此刻也说不清,她想从他口中听到什?么。

容厌低笑了一声,不打算再继续说下去。

毕竟楚行月说的都是实话。不过是实话罢了,他就算把楚行月说过的所有话都复述出?来……他想得到什?么呢?

得到晚晚对他明晃晃的偏爱,听晚晚与他义愤填膺吗?

人总是贪心。

他尤其欲壑难平,想要的太多,而他能得到的,从来都少得可怜。

得到晚晚一些关怀,就想进一步让她全?然站在他这边、舍弃楚行月,容厌想也不用想便知道,不可能。

他已经学会?不去自取其辱,让自己?不要太难看。

容厌道:“我真想将楚行月的不好从头到尾全?说一遍。”

他叹一口气,又道:“可今日明明是你和我的花朝节,我不想再提他。”

他强调了“你和我”这三?个字,晚晚心里有些难言的酸软,低眸看着两人交握的手。

她也记得,今日过后,便只剩下九日。

晚晚忽然抬头扬起唇角,握紧他的手,道:“好,我们两个人的花朝节。”

容厌望着晚晚,眼中是如何也掩藏不住的感?情。

他此刻好想什?么也不管不顾,就用力地抱紧她,严丝合缝、融入骨血、再不分离。

这样密不可分地去死也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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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

他刚刚提醒过自己?,要有点自知之明。

晚晚一直没有注意到,她看不到的对面座椅上,放着楚行月想要送给她的花冠。

容厌可以就这样让她继续忽略下去,直到离开这间茶楼。这样晚晚就不会?再收到楚行月的这份借花表白,他能和她继续好好过完这个花朝节。

可一旦晚晚后来知道这个花冠的存在……

留下遗憾的,总是会?在脑海中被美化?。

容厌没多做纠结,便笑着道:“在此之前,还有一事。楚行月说,他准备了年年都会?送给你的花冠。”

他脸色有些发?白,眉眼却?依旧是笑意盈盈,示意了一下对面的座椅,不动?声色将刀尖悬在自己?心口。

他等着晚晚给他的回应,若扔下这花冠,便能让他也尝一尝被偏爱的滋味,那他过去和今后怎么都没有半点怨言。若收下这花冠,那也很好,疼一些,才能让他更清醒。

晚晚一怔,她愣愣地看了会?儿容厌,才站起身?,走到另一边,便能清楚地看到,座椅上那个小巧精致的花冠。

隔了三?年,她又收到了这一枚新的。

她过去的确收到过许多次师兄的心意,多到习以为常。后来师兄离开后的几年里,她自己?亲眼看到许多人的相处,才明白,男女之间,得到倾慕不难,可得到一份真心并不容易,得到一份她想要的感?情,更是几乎没有可能。

楚行月原本是她以为,她见过的、遇到的,最好的那个,而她舍弃了。

可是如今,楚行月又变得唾手可得。

晚晚站在花冠之前,却?扭头看了看容厌。

他只安静地看着她。

平静从容,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就像是能够接受她的一切选择。

她要也好,不要也好,他接下来待她还会?一如既往。

可她看得出?他的喜欢不假,他次次拥抱她时的力道也不假,他的目光总是追随着她,里面的爱意和占有欲也不假。

晚晚低头看回这花冠。

她其实也不是很想再拿着,她所设想的自由里,只有白术和紫苏,除她二人之外,没有任何人。

有时候直觉就是内心的真实写照,晚晚忽然就明白了,她到底应该如何面对楚行月。

心境乍然开阔许多,她唇角放松地扬起了些。

在她离开上陵之前,总要解决完所有在这里的纠葛,无非便是容厌和楚行月。

她对容厌道:“我想让人先?将它?带回宫中……”

没等她说完,容厌便点了头,“好。”

晚晚被打断,愣了下,原本的话被堵在口中,本来就是想要在他面前解释清楚的话,再让她追着去说。

她抿了抿唇,“你别打断我。”

容*七*七*整*理厌眉眼一弯,笑了下,道:“好。”

晚晚指了指面前的空杯,“倒茶。”

她等来一个便衣的暗卫,将花冠交给那人,便坐在容厌对面,铁了心要为难他一番。

容厌没有半点不愿,甚至连想都没多想,便揽起衣袖为她倒茶。

晚晚看着他。

许久之前,刚见到他那时,他甚至懒得多看她一眼。他能不算计她欺负她,已经是万幸,更别提让他纡尊降贵做些这样伺候人的事。

不到一年,却?如沧海桑田,他的态度和改变,她都看得到。

晚晚捧起他放在她手边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盯着茶杯中澄净的茶汤,故作?不经心道:“拿回宫中,下次,我会?当面送还给他的。”

容厌瞳仁颤了一下,立刻抬眼看她。

胸臆之间的疼与闷,像是忽然被抽走,只留下漫长的酸涩,还有一点忍不住冒头出?来的甜意,还没有弥漫开,便又被他按下去。

可是,虽然送还,还有下次。

他撇过头,有些唾弃自己?,他到底还想让晚晚怎样。

得寸进尺,贪得无厌,这就是他啊。

晚晚握紧茶杯,看向一旁,转移话题道:“不是要继续过花朝节吗,接下来去哪里啊。”

容厌起身?来到她身?边,朝她伸出?手。

晚晚凝着他的手好一会?儿。

路上人多,为了防止走散,这样还是有必要的。再者,他牵着她的手时,力道和温度都很舒服。

晚晚思索完了,才抬起手,将自己?的手搭在他掌心,手指收拢握紧之后,便起身?来往外走,“走吧。”

容厌微微笑着,牵着她的手,在街上买了些合她口味的美食,便走回茶楼的那条街,往深处走了一会?儿,便拐进一家很是清幽的店面。

店名是江南景,这也是家茶馆,窗户是几乎不透光的质地,里面点着熏香和各式各样的灯,有繁复的灯台、冒着幽幽凉气的冰灯、精彩纷呈的走马灯……里面还有许许多多的花材,店中的角落有一面屏风,悠扬的旋律从屏风后传来。

晚晚又往四下看了看,果不其然,每桌几乎都是一位郎君一位女郎。

而有一些桌上,散乱着花枝,是郎君在亲手为心爱的女郎编制花冠。

有人编制地精美,也有人编制地不成样子?,可对面女郎眼中都是星星点点藏不住的笑意。

见到两人,便有人上前领路,径直走到预定好的雅间之前。

一直进到雅间之中,晚晚才忍不住笑起来,道:“上陵还有这种地方。”

雅间正中的桌上,也摆放着许多花材。

容厌牵着她的手坐下,“是啊,上陵城中还有许多值得一去的地方。”

过去晚晚在叶家时,几乎不出?门,在宫中之后,也没有出?过几次宫,上陵是她从小到大,停留时间仅次于江南的地方,她却?对这里了解并不多。

上陵其实也是个很好的地方。

晚晚只笑着去看窗外的街景,没有搭话。

容厌笑了笑,也不再提,道:“我也想送你一个自己?做的花冠,你可以收下吗?”

晚晚进到这家店里,便知道他的打算,兴致勃勃道:“你会?做吗?”

容厌简短道:“学过了。”

晚晚笑起来,“你都学了怎么做了,现在才来问我,我若是不收,那你岂不是白白浪费了时间去学这个?”

容厌低眸笑着,已经抬手拿起制作?花冠底部的枝条,走到她身?边,比了比如何配合她今日的发?髻。

他倾身?时,带过来一丝极淡的香气,晚晚往后靠了些,看向一旁,长睫轻颤了下。

头顶,容厌的嗓音清润而带着笑意,“我愿意。”

晚晚唇角扬起,也忍不住开心。

他比对好了松紧,回到桌前,一圈一圈缠绕,搭配上桌上其他花材。

这桌上的花材,也和她在雅间外看到的有许多不同?,他几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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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多做思考,便能一步接着一步地做下去,显然是早就已经想好如何制作?的。

修长而白皙的手指隐没在许多名贵的花材之中,只是看着,就是十?分的赏心悦目。

晚晚专注看着他,不知不觉,街上灯火已经全?都亮起,火红的灯笼映亮半边天,而雅间中的走马灯的灯影也越发?清晰起来。

一期一会?,不得洛神?。

雅间陈设清幽静谧,不是那种通明的灯火,而是晦涩而低微的灯光,房中甜蜜的香气起伏。

难怪许多情人都会?来这里,确实幽会?和暧昧的绝佳场所。

这样的灯火、香气,还有窗外的喧闹,楼下传来的琴声之中,晚晚连手中的小吃都忘记去吃,眼睛一刻也没有从他身?上挪开。

许是这氛围太好,她居然觉得——

他怎么会?那么好看。让她想要摸一摸他的睫毛,碰一碰他的手指。

让她想要再靠近一些。

再靠近一些。

手指触上他衣袖的那一刻,晚晚如梦初醒,迅速将手收回。

容厌停下手中的动?作?,将即将制成的花冠放下,侧头看过来。

“是无聊了吗?”

没有,不无聊。

即便谁都没有说一句话,可是,她一点没有觉得无聊或者无趣。

她都没觉得过去多久,街上就已经张灯结彩。

晚晚心跳略快了些,低下头去看他给她买来的食盒里的东西,都是合她口味的一些吃食,份量并不多。

她搂着食盒,僵硬地转移话题道:“你怎么只买了这些呀,都不够两个人的份量。”

容厌道:“我不饿。”

晚晚拧眉,“你又来。”

容厌一愣,想到先?前他因为不想吃东西,饿晕过去还被她发?现的事,他此刻回想起来,也有些想笑。

“待会?儿我们再去街上……”

晚晚快速道:“你在这儿继续做,等我一会?儿,我去再买一些回来!”

说完,晚晚没等他点头,便起身?,一步步淡然又平静地往外走,一直到出?了容厌的视线,她脚步才快了些,裙角因为她走得快而扬起,浅粉的衣袂飘荡起来,像是在黑暗中绽开的桃花。

下了楼,穿过堂中被分割成许多风格区域的坐席,晚晚快速离开江南景,直到脸颊吹上夜间的凉风,她才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

头顶明亮的灯光之下,晚晚脑袋空空地走在街道上,灯火投在她眼底,漆黑的眼眸像是被盈盈的星光点亮,里面潋滟的波光摇晃。不知是不是因为街上燃着的红色灯笼,让她的脸颊也显得微微晕红起来,让人想到桃花、春水,春意无边。

晚晚抬手摸了摸脸颊,微微的热意。

她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低声喃喃:“我生病了吗……没有啊……”

没有生病,脸颊却?越来越烫。

她心跳也越来越快。

晚晚抬手捂着心口,唇角想要扬起又克制住,她变得好奇怪,心里很高兴,很甜、很软。高兴到让她想要大声喊出?来,就连走路也变得轻飘飘地。

明明没有喝酒,却?像是彻底醉了一样。

从来没有过的滋味,晚晚心中雀跃,忍了又忍,直到让街口的凉风吹得她有些冷,她才渐渐从这种奇怪的状态中缓和下来。

摸了摸不再烫热的脸颊,晚晚总算能放松地呼出?一口气。

幸好她这样没被容厌看到。

万一被他看到……晚晚想了下,他要是若无其事追问,她会?心虚,他要是挑明了直接问,她会?羞恼。

他要是真那么好猜就好了,谁知道他还会?想出?怎么让她更窘迫的说法。

晚晚放纵地在心里吐槽了他一句,叫出?便衣的暗卫现身?,想要来完成她出?来的目的。

在街巷之间逛了许久,她也问了好几个暗卫,却?都问不出?来,容厌的口味。

晚晚手指无意识捏了会?儿袖口,索性将她看到的,各种口味都买了一遍。

总能有他喜欢的。

她好像,确实对他了解没那么多。

虽然一起用膳那么久,可都是他随着她,她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尽管看他总是穿着玄色衣服、玄金龙袍,可她也不知道他到底喜欢什?么颜色、什?么花纹……

她那么不了解他,最开始接近他时,也显得那么不伦不类。

他确实不是因为她有多关心他、对他多好而喜欢她。

在她展露医术之前,瘟疫之时,她从马上跳下来,他就已经主动?张开双手去拥抱她了。

她也可以,这样只是因为她是她自己?,而被喜爱吗?

晚晚捏着食盒的手收紧。

那个时候,她在他面前还有点伪装的,对他也还没那么不好,他也还没有见识过她有如何病态的习性。

可是,后来他都见到了,甚至也亲身?体会?过那么多次。有多痛苦,她都知道。

他……还喜欢她。

晚晚回到江南景,独自挑了一处坐席先?坐了一会?儿,没有立刻上楼去,回想着方才那些错乱纷杂的想法,精神?格外紧张地坐着。

她还想自己?再平静一会?儿。

没多久,屏风后面抚琴的人换了一个,耳边的琴声一声一声缓慢响起,是抚琴的人在调弦试音。

片刻后,调完了弦,本来听着这人试音的琴声,觉得应该是个极擅音律的人,可琴曲响起,就算晚晚琴艺一般,也听得出?,这人的弹奏每个音虽然没有错,却?都慢了些。

琴曲是《鹤冲霄》。

“苹叶软,杏花明,画船清。双浴鸳鸯出?绿汀,棹歌声。春水无风无浪,春天半雨半晴。红粉相随南浦晚,几含情。”

听了一会?儿,晚晚察觉,这个人的琴声不再缓慢,每个音都准确,流淌地缠绵悱恻。

这人应该是许久没有抚琴,方才重新上手七弦琴,故而才慢了些。

而就算开头慢了些,好似没那么擅长,可随着琴声响起,典雅明丽的旋律流出?,每一个音节都圆融而适中,仿佛置身?无边的春色之间,有花,有船,有鸳鸯戏水,有兰桨渔歌,半晴半雨、无情有情。

晚晚不知不觉沉进这旋律之中,一曲罢,有人不由自主抚掌,有人往屏风后送去了些谨表欣赏的瓜果花枝。

这个人的琴声,是比先?前抚琴之人高出?许多的水平,可方才那人,已经是极好的琴师。

而这人,还是刚刚拾起琴音的第一曲。

第二曲是《秋风词》。

第三?曲是《凤求凰》。

第四曲是《长相思》。

……

都是求爱的靡靡之音,技巧渐渐捡起,而爱意一声声早已融入琴音,一曲高超盛过一曲,晚晚忍不住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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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下去。

这样的琴声,这样的爱意。

不管是谁,怎么可能不为之侧耳。

不知道听了多少曲,晚晚忽然意识到,她出?来太久了。

容厌还等在上面。

《湘妃怨》的旋律刚到,“我有一片心,无人共我说。愿风吹散云,诉与云边月。”

晚晚不再停留,站起身?,提起裙摆,立刻转身?就要跑去楼梯。

琴声却?在这时停下。

琴音停,晚晚跑过时,耳边听到的有人轻声哼唱便更清晰了些,“梦魂飞不到,所欠惟一死。”

梦魂飞不到,所欠惟一死。

晚晚出?神?了下,可此刻也顾不得什?么琴曲,还没跑上楼梯,便忽然被人从后面拉住手指。

晚晚一僵,下意识想要甩开这只手,却?听到头顶的声音,“晚晚。”

她一愣,转过身?,容厌正笑吟吟看着她。

看到是他拉住的她,晚晚松了一口气,“你怎么下来了呀?”

容厌抬起另一只手,将做好的花冠轻轻戴到她头顶。

他用了许多花材,想了好久的搭配,费了许多心思做出?来,这花冠比晚晚见过的所有花冠都要好看。

容厌端详着她,花冠好看,戴在她的发?间,花为人添了几分色彩,人却?让这花冠更好看了些。

他移不开眼。

容厌笑道:“已经做好了。”

他从她身?后过来,她方才在这堂中都没有看到他,就算周遭没那么明亮,可是容厌不是能藏在人群中的人,她怎么会?没注意到他呢?

晚晚回头看了一眼,原本厅堂一角遮住琴师的那扇座屏被推开了一面,琴声停止,屏风后抚琴的人也凭空消失……

不对。

晚晚眼睛睁大了些,“方才,是你在抚琴?”

容厌应了一声,“是我。”

一曲曲求爱的琴曲,她沉浸地听了那么久。

……原来是他为她而弹奏。

不知道是他时,她也因琴声而驻足,沉浸在琴曲中的情意之中,就算她对音律没有格外的喜欢,可是好听与否、用心与否,她听得出?来。

这琴音,是他的琴音。

晚晚望着他,心里的弦,克制不住地,又被不轻不重地拨动?了下,晃起缠绵的旋律。

东风恶(八)

容厌也擅琴,琴技还这样精湛,可是她从来没见过、也没听任何人?说过他会抚琴。

晚晚心底存了疑问,还没能与他再说上几句,便见前面迎面好几人围绕上来。

朝气蓬勃的青年人脸上满是欣赏,有的是想要来请教?琴艺,有的是想要来结识一番,还有的,甚至想要用百两银请容厌继续弹奏。

晚晚被容厌揽在怀中,听到最后那人?这么不恭敬的要求,略一顿住,却只听容厌温文尔雅地将人一一劝回去,就连想要买他琴曲的那人,他也言辞客气?。

晚晚抬头惊奇地?看着他。

容厌居然也有待人?不冷漠不高傲,反而让人?如沐春风的一面吗?

虽然惊讶,可是细细一想,却又很?容易想通。

当初容厌独自一人?在宫中从无到有、从傀儡到至高,各种各样的人?,他都得用各种方式各种面貌亲自去结识。等到他不需要惺惺作态时,他自己想要展露出来的,就是懒得搭理任何人?的模样。

而她遇到他时,他早已自己一个人?从那种危险之中胜出。

……楚行月说他是“孤家寡人?”,的确是实话。

晚晚心中有些酸涩,却又下意识让自己不要沉浸在这种,因为容厌而生?出的低落情绪之中。

最后那个想要请容厌继续弹奏的,已经咬着牙将价格抬上了千两一曲,还是得不到容厌点头,只好悻悻退下。

晚晚调整好心情,忍俊不禁,听着容厌劝走最后一个人?,靠在他怀中仰头做出轻松的姿态调侃道:“要是让他们知?道,今晚的江南景是陛下在抚琴,别说千金,万金都难买一曲。”

容厌看她一眼,“我今日只是为了抚给你听。”

晚晚眼眸空白了下,整个人?僵住一瞬。

那些让人?心动的琴音……都是为她而响。

她知?道是一方面,被他这样直白地?说出来是另一方面。

她心里又有些痒,又热又胀,眼神无处可放,只好飘到一边。

“听不起。陛下一曲千金难得啊。”

听到她前半句,还以为她是明晃晃地?拒绝,听到她后半句扬起的尾音,容厌便知?道,是她还想再调侃他。

容厌也笑起来,低声凑近的耳语让发丝缠绕,他嗓音微扬,好似带上了钩子。

“还想再听吗?诚惠一千两一曲。别人?千万金难买,你不仅买得到,还可以赊账。”

晚晚猛地?抬头,目瞪口呆。

“以后国库缺钱,你亲自拿琴去抢钱吧!”

容厌颇为赞同地?点头,“是个法子。”

晚晚:“……”

随口乱说了几句,晚晚额头抵在他身前,忍不住想要笑出来。

容厌也笑起来,牵着她的手便往屏风后走,不再玩笑,轻松道:“还想听什么?我弹奏给你听。”

晚晚反手握住他,走到一处灯台之前,抬起他的手看了看。

他因为许久没有练琴,指尖上肌肤柔软,硬茧早已经消退下去,如今乍然连弹了许多曲,此时手指已经泛红。

晚晚轻轻在他指尖点了点。

指尖相触。

他本就又疼又痒的手指,又传来一股麻意,像一股细小的电流,迅速席卷全身。

容厌手指蜷缩了一下,竭力克制,才没有起什么反应。

晚晚感觉到他的手指温度也比平日要高了些,便用自己被风吹凉的手给他捂了捂,嗓音轻而软,小声问道:“疼不疼,累不累?”

容厌答:“不疼,不累。”

晚晚看他一眼,明显地?不信。

“你又骗人?。”

容厌唇角扬了扬,“这也算是骗人?啊……那我说,要是你想听,我抚琴时便不会觉得疼也不会觉得累。”

晚晚不答,唇角却扬起,只在心里接话:他如今真是满嘴的甜言蜜语。

低头又看了看他的手,她虽然喜欢,却也是真不想让他再弹下去。

容厌身体?不比之前,她若是一早就知?道屏风后面抚了那么久琴的人?是他,她早早就会让他停下。

晚晚不太?习惯对他温柔关切,装作漫不经心道:“我日后还想再听,所以,今日听这几曲已经够了,省得你将手在这里弹废了。”

就像是漂亮的猫咪亮出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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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着他凶凶地?命令。

容厌深深望着她,唇边是越发开怀的清润笑意。

他没有听她的,反而牵着她的手坐到琴案旁,重新将手指按到弦上。

晚晚抬手拉住他的手腕,皱眉,“今日足够了。”

容厌低眸,用没有被按住的那只手拨动了两下琴弦。

他的手悬在漆黑的琴面上,像是冰雕雪塑而成,指尖压着纤细的丝弦,琴音流水一般缓缓流出。

琴声动人?,而这样美妙的琴音,方才那些醉人?的琴曲,如今在她面前明晃晃地?再现?出来。

琴曲是由容厌抚出。

亲眼看到之后,心中受到的震撼不减。

晚晚忘记了自己卡在喉中想要劝解的话,眼睛里只看得到他。

心跳又在加快。

容厌接上方才那首未尽的湘妃怨。

梦魂飞不到,所欠惟一死。

“这是我第一次为你抚琴。”

他过去曾经想过,此生?再也不碰音律。

因而,皇宫内库之中,所有的古琴都早早被赏赐出去,不留一把。

今日凑巧再次捡起音律,他只是试探性地?弹奏了几曲,没想到,她会喜欢。

早知?道,他就再早些拾起琴音。

她说今日已经足够。

今日这几首或许足够撑起今晚的缠绵,可是这几首,撑不起这一生?的执念。

毕竟,谁知?道他和她还有没有日后。

容厌轻笑着,将另一只手腕从她手中抽出,按上琴弦,问:“不想让我抚琴,是不好听吗?”

晚晚平心而论?,容厌的琴,是她听过最好的琴声。

不想骗人?,可是过往交织,晚晚又很?难直白地?说出这样赞美他的话。

她下意识不想答,垂着眼眸想了又想,艰难地?将嗓音控制在不大不小的音量,败下阵来承认道:“好听,很?好听。”

最好听。

比向来爱音律的师兄的琴音还要好。

容厌笑起来,唇角扬起。

他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可他指下湘妃怨的旋律却依旧哀婉凄幽。

看他笑起来,晚晚有些话也想问。

她从看到抚琴的人?是他那一刻,就想问出来,此时又想了想,组织了一下如何措辞,她得费心思?思?考一下,她该如何开口,才能问到她想知?道的,同时又不会窥探他的过往太?多。

晚晚小声问:“你……为什么之前都不见你抚琴?”

这样好的琴声,就算天赋再高,也不会平白无故就能有这般技艺。容厌必然苦练过琴艺,可是琴声已经这般出神入化,不可能一点喜爱都没有,那为什么,平日里从来都看不出他精通古琴?

容厌看着她,没有立刻回?答。

丝弦之上,湘妃怨的旋律还在继续。

他没有看琴弦,只是望了她好一会儿,才低眸随意答道:“少年?时为了蒙蔽他人?,我只好为自己营造一个沉迷声色不问朝事?的形象。我音感足够好,学琴也很?快,但还是需要日复一日练琴。

我得练习如何在各种抒怀情感的曲目间收敛情绪、再伪装出别人?想从中听出的感情。就连在琴声中都要伪装起来,我哪配有什么琴心,我也并不喜欢。后来,能不抚琴时,就再也没碰过琴。”

谁说擅长伪装的人?就不厌恶伪装,甚至厌恶伪装的自己。

晚晚没想到他会说这样多。

他低垂着长睫,安静又漂亮。

她觉得,眼前的他好像整个人?都成了冰雪塑成,冰冷却脆弱。

她长睫颤了颤,想要结束这个话题。

“……原来是这样啊。”

不再多说,这一曲毕,走出江南景之时,容厌看着她,轻笑了下。

“我不止会抚琴,还有许多擅长的事?,不曾让你知?道。虽然有些卖弄的羞赧之感……但是,你还想知?道更多吗?”

外面人?声喧嚣,喧闹的声响一阵压过一阵,嘈杂到甚至听不到身边人?说的话。

容厌在晚晚身侧,他的声音不大,轻易就被外面街道上的声音压过去。

可晚晚确实听到了。

还想知?道更多吗?

他都会告诉她。

但他偏偏在踏入人?潮之后才将话问出口,若是她走一走神,或者没有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或许都听不清他这句话。

那么,她可以回?答,也可以选择装作没有听到。

他的问话在这个刚刚好的时机,不管怎么答,想不想答,都可以。

晚晚紧张起来,她忽地?轻轻颤抖了一下。

今晚她真的很?开心,非常开心,和容厌在一起居然能得到这样的感受。

她不够了解他。

那她想要再多了解他一些吗?

晚晚知?道,他是知?道她的。在他表明他的情意之前,她也早就注意到,他偶尔会对她心软,甚至有若有若无的心疼情绪。那时,她知?道他查清了她的过往,索性寸步不让,借此让他更心软、更心疼。

不知?道有没有她故意示弱的原因,他对她一直不止有爱欲,还有怜惜和珍重。

就算后来针锋相对……被折磨疼到昏迷过去那么多次的明明是他,而他一看到她难受,却还是会只顾着心疼她。他自己的痛苦,好像都没往心里去过。

他都不会恨她的吗?

她知?道他过去不比她容易,甚至是随时会死无葬身之地?的危险,他总是一副强大到漫不经心的态度,总让人?忽略他本身的苦难,好像过去一点都不算什么,他就是那么冷漠、就是那么心冷薄情。

大抵情感便是如此,一点裂缝、一点好感、潜移默化的心软、便会生?出心疼的偏爱。

晚晚从小便知?道,爱也好、关注也好、偏向也好,若是她不去争取,那她什么都不会有。师父师娘,还有师兄,他们的偏爱也来得晚了些,她已经习惯了更爱自己,只爱自己。这个习惯,持续到了当下。

她曾觉得容厌的感情同样低廉,可到了今日,她再难以轻视半分。

他的爱意,是含着怜惜和欣赏,是世间仅此一份的珍贵。

那她呢,她要像容厌一样,分给另一个人?主宰自己的权利,从此喜怒哀乐也要让另一个人?影响,向另一个人?坦露出柔软的肚腹吗?

想再多了解他一些吗?

想要尝试喜欢他吗?

晚晚喉咙干涩。

容厌牵着她的手,到了一家铺子之前,低眸认真选了好一会儿,取了终于?挑选出的一方花钿,低头手指轻柔贴到她额上。

额心被冰凉的手指点了点。

他看着她的眼眸专注极了,浅色的瞳眸被火红的灯笼映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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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璀璨夺目,呼吸轻轻拂在她面上,吹动的发丝落到颊上微痒。

“这是上陵的习俗,花朝节,神女印。”

此刻,他为她贴上花钿,她是他认定的神女,他甘愿做她的信徒。

受他此生?唯一的爱慕、供奉、信仰。

神女却不必回?头。

正如江南景的走马灯上,一生?为期,一期一会。

不得洛神。

晚晚怔怔看着他。

他还没有等到她回?答,就默认了她没有听到,或者是隐晦的拒绝。

……

今日无宵禁,上陵城不夜到天明。

因为抵触,晚晚对上陵确实了解不多,她眉间还没有被男子贴上过花钿,一路上偶尔摸一摸额心,心绪被浸泡在甘甜和酸涩之中。

而容厌这一晚也只问了她那么一句,随后,他和她牵着手,走过了上陵的许多地?方。

发上的花冠精致漂亮,一路上吸引了许多女郎红着脸颊询问哪里可以买到,她眉心象征心上人?的花钿,更是吸引了不少卖花卖首饰的摊贩朝着她身边的容厌大力吆喝。

紧紧握着的掌心密切地?相贴,走地?久了,掌心也出了汗,可是谁也没有将手放开一丝半点。

晚晚看过了月老祠下的姻缘红线,也看到了已经建好的妙晚娘娘庙。珠钗、衣裙她只是多看了几眼,回?过头,便能看到容厌吩咐让人?全都买下。她回?头,看到缓缓升高的孔明灯,看到漫天的烟火,也看到了渐渐沉下的一轮圆月。

回?到宫中,晚晚脑海中也清晰地?划过一个念头。

等她再睁开眼睛,距离约定的两个月,便剩下了九日。

她很?快就能离开了。

从此能够无拘无束,走遍高山大川,遍访天下医家学派,她可以前所未有地?自由自在,不拘于?任何一方院墙,不论?是医道之途,还是山野之趣,她有机会去实现?一切所想。

她信他,这次不会骗她。

这美好地?像是白日做梦。

而这样的美梦之前,好像一切都无法阻拦她。

椒房宫中的游廊上的宫灯在夜间摇晃,灯光穿过花窗,往寝殿的地?面投下微弱明灭的灯影。寝殿深处,床榻周围垂下丝质的帷幔,偶尔被从窗缝溜进来的晚风吹拂起来。

一整日的纵情玩乐回?来,晚晚早就昏昏欲睡,洗漱后,沾到床榻就迷迷糊糊寻到容厌,整个人?靠在他怀中睡过去。

反正每日醒来,他都抱着她,她也已经习惯被他抱着入睡。

水漏滴答的细微声响在寂静的寝殿中格外明显。

一滴、一滴,应和着心脏的跳动,像是在将时间的流逝具象化。

容厌被心脏传来的绞痛惊醒。

水漏的滴答声中,他的心跳一下下沉重地?闷到他呼吸艰难。

月光隐隐绰绰在帷幔之外,他睁开眼睛,松开抱着晚晚的手,侧过身面对着床榻之外,身体?疼到蜷缩起来,整个人?不住地?颤抖着。

他死死捂着心口,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

太?疼了。

他浑身冰冷,晚晚的温度就在他身后,他转过身就能拥抱到她。

可是,他只有九日了。

只有九日。那水漏为什么还在滴落,心脏为什么还在跳动……

时间真是最无情的铡刀,只顾流逝,不会回?头。

夜晚总能唤起人?的记忆,他早已经习惯眼前铺开的血红让他难以视物。在这一片血色之中,他忍不住想到,他不愿意放手时,和晚晚总是争吵,终于?,他和她能这样像是恋人?一样地?相处,却是以他必须退让放她离开为前提。

他本来,就只有留下她这一条底线。

可越是了解她,越是想要珍爱她,越是觉得……好像他真的是让她奔赴更美好的阻碍。

容厌张口大口呼吸着,此时也不忘控制着自己呼吸的声音。

他这段时日时常会这样痛,不管白日与晚晚再多亲近,夜深人?静时,他总会疼到浑身颤抖。

然后倒数最后的期限。

后悔和守诺在理智中征战。

眼前黑红交织,容厌熟练地?等着这阵疼痛过去,闭上眼睛,又梦魇缠身。

半梦半醒之间,他睁开眼睛。

夜间的昏暗让他眼前依旧是大片的红雾,不详的红色之中,他看到晚晚站在窗边。

雪白的裙摆随着微风轻轻晃动,她的头发很?长,几乎要垂到膝弯,每一根发丝又都乌黑而顺滑,只在腰后用绳结系住,发尾掺进白衣之中。

她扶着窗台,低垂头颅往下去看。

她的手指抠紧了窗棂,像是要将指甲陷进这木质之中。

容厌瞬间完全清醒,直接赤足踩到地?砖之上。

他心脏处的疼痛好似脱离了他的身体?,他却仍旧颤抖着,小心翼翼慢慢靠近她。

“晚晚?”

“晚晚,怎么了呀?”

窗边的晚晚猛地?回?头。

容厌看到,她脸色很?白,眼瞳便显得越发大而黑,盯着他,神情从原本的死寂,像是雪化一般,渐渐变得充满恐惧,又努力压制着。

她扯开唇角,朝他笑:“陛下,放心。我没想离开你。”

她嗓音低而哑,带着敷衍的讨好。

看到她这个眼神,听到她这句话,容厌整个人?僵住。

“晚晚……”

她抓紧窗棂,容厌大步上前,想要抓紧她。

不能跳!

“容厌!”

背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容厌手指触到窗棂,手背似乎被晚晚身上的白衣拂过,触感那样冰凉柔滑。

他看着眼前苍白的晚晚,慢慢回?头。

床榻边,晚晚用手撩起帷幔,困意已经完全消散。

她面色是健康的红润,眼眸因为忽然醒来强忍困意而水润泛红。

晚晚下床,摸索着穿上木屐,点燃灯台,托着一盏灯朝着容厌走过去。

她方才听到容厌叫她的名?字,睡梦中被叫醒,被困倦扰地?不想搭理他。

而后又听到他叫她,她才努力睁开眼睛应了一声。

却发觉,容厌却不在她身边,他站在窗边,像是正在和窗边的谁说话一般。

晚晚走近他,注意到他是赤足踩在地?上,皱了皱眉。

容厌又回?头看了一眼窗边,扯着唇角僵硬笑着的晚晚还在含着惧怕地?望着他。

掀开帷幔走下的晚晚将灯台交到他手中,拉着他的手重新往床榻的方向走去。

容厌手指冰凉,蓦然被她温暖的手攥住,他下意识紧紧握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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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温暖,那么健康,不是窗边那副好像随时都会碎掉的模样。

……他不食言,好不好?

不会在约*七*七*整*理定之后,还要强留她。

晚晚顺着他方才的目光又往窗外看了看,“外面有什么东西吗?”

容厌往外看去。

在他又命令自己守诺之后,窗边的晚晚渐渐淡化,消失。

可他方才的感觉到的触感、听到的声音,都那么真实。

容厌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背,晚晚顺势将他手腕翻转了下,将手指按在他腕上,沉下心诊了诊。

除了原本的为毒所侵之外,他今日脉象似雀啄,指下结滞。

是他多思?多虑,情绪过激,又郁结于?心,乃至伤心损神。

她早就诊得出他思?虑过甚,心中郁郁,可他总是再正常不过的模样,情绪也十?分稳定。

而一个皇帝,多思?多虑本也是应该,更何况是容厌这般坐上皇位还没有几年?的。

可如今这脉象,已经明显到诊出雀啄脉,将他的不正常表露地?清清楚楚。

晚晚握紧他的手,凑近了些,跳跃的灯火荡开的光影在她面容游动,她将声音极力放得轻柔。

“容容,是哪里不舒服啊?告诉我好不好?”

容厌望着她,忽然伸手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晚晚怔了下,顺从地?靠在他怀中,抱住他的腰。

她身上淡淡的药香仿佛有安神的效果,容厌心脏处的难受已经完全消失,他抱紧她,唇角扯开,笑了一下,笑意却有些难看。

他开始出现?了幻觉。

幻觉。

松开她时,晚晚立刻去看他的神情,却见他眼眶微红,对她笑了下。

“只是做噩梦了而已。”

晚晚看着他和平日一样的笑容,心头却有些不安,“容容,你不要瞒我或者骗我。讳疾忌医这不好,我得知?道你到底怎么一回?事?。”

晚晚拧着眉,紧紧握着他的手,想要将话说得再明白一些。

他若是有哪里不对,一定要告诉她。

一点都不能隐瞒。

她能诊出他的身体?状况很?不好,可是一直以来他的脉象诊断都太?不好,这样不属于?毒性的恶化,她不能准确估测到他到底怎么回?事?。

明明昨日,就在几个时辰之前,还好好的啊。

容厌看得出她神情中的焦急,她那么担心他的身体?。

他垂下头颅,散开的头发沿着他的肩往下垂落。

他执起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

一番慌乱之间的起身,让他衣襟也散乱着,此时她的手便直接贴上了他心口处的肌肤。

手指之下,有一片肌肤触感不平整,像是一道竖着的疤痕。

……是他曾经握着她的手,用文殊兰匕首刺下去的一刀。

晚晚手指蜷了蜷,忍着微微的战栗,继续颤声问:“容容,告诉我好不好?”

容厌将她的手紧紧按在心口,道:“这里好疼。”

晚晚抿紧唇,艰难道:“你……少些思?虑。”

怎么可能。

晚晚也知?道,容厌不可能不去思?虑,可是他这样的状态不能再继续下去。

她皱紧眉,“最后一步拔毒十?分凶险,在雀啄脉消失之前,不能再解毒。”

容厌看着她,缓缓笑了下。

解毒,好像只有解毒。

容厌低声道:“我只是离不开你。”

晚晚滞了滞,干涩道:“我……还在呢。”

听到她这样似是而非的答,容厌顿了一下,没有再提离不离开,只是忽然让自己笑得有些戏谑。

他轻松道:“或许你亲一亲我,我就好了。”

晚晚随着他一起放松下来,握着他的手腕,万分无言,又想笑。

“这个时候不要开玩笑,我又不是什么灵丹妙药。”

容厌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晚晚望着他,手指却不自觉蜷起。

她一紧张就会这样。

思?绪混乱。

前几日其实也亲过了的,亲都亲了,再来一次……

容厌等了一会儿,没有得到她的回?答。

他没再期待,率先拥着她回?到了床榻上,笑道:“睡吧,天亮之前,还能再睡一会儿。”

晚晚从思?绪中脱身出来,有些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他这副模样,谁还能睡得着?

晚晚忽然有些生?气?,她对这种思?虑过甚可能会导致的后果了解不算全面,心里有了医术上的难题,她睡也睡不着,现?在只想去翻一翻相关的医书。

而容厌呢?

他身子虚,晚上更要好好休息,她还得想法子保证他可以睡着,而她自己却要秉烛看书甚至通宵达旦。

晚晚起身,去找来几瓶药,调配了一会儿,递到他面前。

容厌没有问是什么,直接张口饮下。

药液入口,却算不上苦涩,没过片刻,他只觉困倦排山倒海般朝他席卷而来。

他渐渐没有站着的力气?,晚晚扶着他到床边,看着他昏昏欲睡地?倒在床上。

好一会儿,晚晚想了又想,看他已经闭上了眼睛,在心里估算着时间。

就在容厌将要失去意识时,他听到晚晚唤了他一声。

“还没睡着吧?”

他费力地?想要点头,只是稍微一个动作,晚晚看到他还没有入睡,飞快地?俯身下来,轻轻亲吻了一下他的唇角。

感觉到唇角一闪而过的柔软,容厌艰难地?和睡意抗争,想要睁开眼睛看看她。

晚晚亲完立刻捂住他的眼睛,不让他睁开。

“不要睁眼!!快睡快睡!”

他长睫在她掌心划动了两下,便没有了动静,晚晚终于?确认他已经睡着,长长舒了一口气?。

抬手拍了拍脸颊上不合时宜的微热,晚晚低头瞥了眼容厌的手,又望了望门外,想到她还要出门去找相关的医术去看,她愤懑抬起容厌的手,贴到自己脸颊上。

双颊的热意渐渐散开,他的手也沾上了温度。

晚晚捧着他的手,低眸看着他睡着的面容。

视线描摹他脸颊的每一处,每一分线条都无可挑剔,再好的画笔也想不到如何才能再为这张面容增色。

这么安静的他,那么任人?宰割。

晚晚不自觉将脸颊贴在他掌心,低眸看着他。

她却只是在想,她是真的真的、很?想很?想,治好他。

比起让他这样虚弱,她此刻更想让他能够健康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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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当世最好的医者之一,她一定可以治好他。

一定要可以-

容厌醒来之后,睁开眼睛。

他所有的思?绪还都集中在彻底入眠之前,她飞速在他唇角亲吻的那一下。

容厌怔怔地?望着账顶,眼睛睁地?大了些。

他一句玩笑、一句试探而已,她真的亲吻他了。

虽然只是这样快,还专门在他要睡着之前,又这样轻地?一下。

但是,她吻他了。

那个时候的她,是理智的、清醒的、权衡之后的。

容厌忽然感觉脸颊发烫,他抬手触碰了一下脸颊,肌肤传来的温度告诉他,面上的热意是真实的。

这个时候,他居然还会生?起羞涩的情绪。

他抬手搭在眼睛上,唇角忍不住想要扬起。

停在极为轻微的一个弧度上,却又慢慢抿平。

平复了一会儿心情,他才起身,出门径直先去找了晚晚。

晚晚方才在配殿中的一张书案前,正趴在一本医书上小睡,此刻已经被白术扶到配殿的软榻上休息。

容厌在榻边看了她许久,她眼下微微有了熬夜出来的青色,他既心疼又心暖,伴着无时无刻不在的酸涩和痛意,情绪复杂到他自己也难以一一辨清。

许久之后,他才从晚晚的榻边起身,出了椒房宫,径直走向御书房。

昨日堆积的事?务,今日都得做完。

一大早,张群玉已经等在御书房中,按照往日一般,处理自己分内的政务。

容厌坐到龙椅之上,没有多言,便翻开密函,一份一份看过去。

御书房中一时间只剩下纸页翻动的声音,一直到午时,张群玉停下笔,捏了捏眉心,道:“陛下,该休息了。”

他抬起头,却看到容厌并不是一份一份按照轻重缓急批阅,而是分成了两份,一份是他已经批复完的,另一份却是空着。

张群玉一眼就看到了这分开的两摞。

“陛下,这一摞,是留给娘娘的?”

容厌应了一声。

若是身体?不足以撑住整个白天的消耗,那他完全可以尽量批复,批复不完的剩下交给皇后。

可他偏偏是每一份都看过了,挑出来更能锻炼人?或者掌握时政朝局的,来让皇后再看。

这不是让皇后暂时分担,而是损耗心神地?在培养。

容厌没有抬头,继续看着自己手中的折子,道:“她如何?”

张群玉望着容厌,沉默了下。

他所问,必然不是问皇后娘娘别处如何,只是在问,在庙堂朝政如何。

容厌的心意,他好像摸到了,却又心绪复杂。

张群玉想了想,真心实意答:“娘娘极为聪颖,且专注用心,是极为难得的璞玉之才,可成大器。”

她就是很?好。

一个上午神情没有半分变化的容厌,此时却仿佛被窗外枝头的春意染上,唇角轻轻扬起了些。

极为轻微的笑意,却没有半分伪装。

听到别人?夸赞她,他居然那么开心。

东风恶(九)

这一日的?午后,容厌依旧强撑着精神,留在御书房中,将张群玉积攒下来的拿不定主意的?大小适宜敲定?。

张群玉沉默地看着饶温最后将玉玺盖上。

这一份文书是发往边关。

北疆战事胶着在苍山,这一封密函是发给如今正在边关统领战事的主帅。

开战,强攻。

与此?同时,从上陵周边各大营调动的?王师已经?抵达金帐王庭,分两路绕过苍山,直抵戎贼腹地。

若此?战功成,大邺未来几十年不会再有北疆的?外患之?忧,震慑一众附属国?,是中兴之?机。若败,北疆失守,上陵正值兵弱的?空虚之?际,王位易主,那容厌会是穷兵黩武还引狼入室的?千古罪人。

容厌将手按在这份决定?边境局势的?文书上,苍白到几乎透明的?肤色压着漆黑到暗红的?绢帛,他眉目间依旧从容不迫,一句句声?音不大,却仍旧沉稳而凛然?。

“精锐已尽在北疆,孤养的?不是废物。”

他淡淡道:“孤从不担心北疆战事的?成败。”

该做的?部署,他在王师出征前,就已经?在御书房中和主将推敲过许多遍,粮、银,已经?足够充分。

而代价是大邺北部的?兵力,包括上陵周边大营的?将士,都被?大批调走。

这一战不在北疆,更在上陵。

他低笑了下,“无非便是,当年的?宫变,换了个位置。”

日头偏西后,晁兆拧眉拜见。

“陛下,肃州叶云瑟之?事,人证被?劫,物证一同被?毁。……什么人在这个时候花这样大的?力气,要去?搅黄区区一宗案子?陛下,若此?案关键,臣请前往肃州,亲自夺回人证。”

张群玉低眸瞧着自己面前摊开的?文书,不说话。

时至今日,他已然?能猜得?到缘由。

让一个人对?自己忠心耿耿不易,更何况是要那人时刻处在容厌身边。一旦被?发现心怀二心,这个人怕是活不到第二日。

所以?,就算叶云瑟被?认为是陛下的?心上人,她这枚棋子,也?用不起?来。

当被?误以?为是陛下心上人的?叶云瑟一死,模样相似的?皇后娘娘便被?送入宫中,而皇后娘娘却不是什么探子、死士,她甚至对?此?一无所知。

那送她入宫,要么真的?是浮在表面的?,是已经?被?杀的?荣王讨好容厌而顺手送来,要么是那个人足够了解她、信任她,也?足够了解陛下。

因而认为,她能有朝一日成为悬在陛下颈上的?刀。

不论是用感情,还是医术毒术。

这份信任和谋算确实没有枉费。

有时候真是奇怪,明明是生死面前,师兄对?师妹可以?不离不弃,宁愿同生共死。而生死之?外,好像也?没有那么爱重?。

张群玉心情复杂。

一直以?来,外人所看到的?,都是感情浓烈的?那一方。而晚晚,好像从未看到过她展露出多少不加掩饰的?感情。爱和伤害都轻易被?一一加诸到她身上,张群玉无端觉得?这些感情都来去?自如地让他心生不忍。

而这样一场算计,说来实在空口?无凭。可只要拿到证据……这把刀,锋利的?那一面,就不会再朝着容厌,而是指向局后操棋的?那个人。

然?而,既然?已经?被?当作了刀,那就不会再□□棋者在意会不会碎。

到时候人亡、刀毁。

叶晚晚就是被?置于这样一个极端的?处境之?中。

容厌明白楚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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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过去?那些年对?于晚晚的?意义,所以?,他不曾急着想要告知她什么。

如今只剩下一个残存的?人证。

他却道:“不必。”

下方的?晁兆应了一声?,没有多想。

容厌又补充道:“让一个人扮作你的?身形,叫上一队人秘密去?肃州,留下点痕迹引人注意。你带上印信和虎符回冀州营,准备好兵力,随时候命,再往上陵附近另外的?三大营,至少握到手里两万人,多多益善。”

晁兆领命退下。

容厌又写下调命,派饶温监军。

上陵他最上层的?心腹只留下两人,张群玉和晁兆,一文一武。饶温曾与他一同亲征,让他监军不为掣肘北疆主帅,容厌用人不疑,目的?在于军机不得?延误,各方兵力之?间,必须有个人整合游走,饶温统筹信息可以?胜任。

臣属一一领命下去?,御书房中最后只留下张群玉。

张群玉等到人都走了,依旧留在殿中。

容厌的?布署他没有异议,寂静之?中,他问道:“不夺回人证吗?”

容厌走到窗边,右手垂在身侧,因为手臂还没有好全就过度使?用,此?时指尖微微有些抖。

“先前,找证据只是想让她不得?不信我。”

他望着外面的?绿意盎然?,听了会儿鸟雀欢快的?啼鸣,淡淡地继续道:“其实这不难猜。可人心总有偏向,她信谁,要看她想信谁,证据没那么重?要。”

这回他一点证据都没有,她信谁?

张群玉沉默了片刻,才道,“陛下,你又要赌吗?”

容厌轻笑了下。

“或许是吧。”

张群玉轻叹了一口?气。

“这不是什么好习惯。陛下,你输不起?。这回也?是,你这样大批调兵往北境……最后就算是最坏的?结果,我这般人臣,只要转投新主,顶多被?人指责两句气节。可是陛下,你若踏错一步,都是万劫不复。”

容厌只笑了下。

阴谋诡计,他最擅长了不是吗?

而楚行月的?依仗,对?他最有威胁的?,是晚晚。

他反问:“你觉得?,晚晚会倾向楚行月?”

张群玉摇头。

“娘娘早就做出了选择。”

容厌闻言,没有说话。

张群玉道:“早在楚行月献图的?那日,我便问了娘娘,陛下身体究竟如何。”

“她原话是,陛下会平安无事。”

在他还没有与她能平静相处时,在两个月还遥遥无期时,她就已经?决定?,冒着他随时可能会反悔的?风险,为他解毒。

容厌怔了怔。

过了好一会儿,才涩然?道:“那么早。”

张群玉看了他一会儿,笑了笑,道:“这不难理解。我对?娘娘……所知不多,却也?明白,她是清楚的?,这个位置,就应该是陛下坐镇。再者,真要说起?来,陛下可比楚行月好说话地多。她心性天然?,向往自由,若能有好的?结果,她为什么不试一试?”

容厌后来也?想到了。

要不要为他解毒,晚晚其实纠结了很久。

见过那么多医者,容厌只在晚晚这里,听到过他身上的?毒有解。

她本可以?什么都不说,就旁观他死去?。她若是想帮楚行月,甚至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不救他,他一死,这朝堂就能被?楚行月收入囊中。

握着这样的?先机条件,她也?可以?借机再谈条件,比如放过楚行月。

她都没有。

她在没那么信他的?时候,却选择救他的?命,而不是帮一帮楚行月。

那个时候,她的?选择之?后或许没有感情的?驱策,只是理智在思考分析。

可在此?时容厌的?心里,却也?够了。

她没有帮楚行月,这就是一种选择。

张群玉垂着眼眸,道:“娘娘和楚行月之?间的?过往我也?知晓一二,尽管如此?,娘娘还是选择救陛下。陛下为何不和娘娘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如何处置楚行月?不用考虑那么多的?感情纠葛,只是单纯先度过金帐王庭的?这场战事,只要陛下愿意谈,娘娘她听得?进去?的?。这会比困在感情和倾向之?中,一会儿一个伤害一会儿一个算计好得?多。”

不谈感情,只谈朝局和利益,便能避开当初许多的?争执。

如今这个时机也?没有晚。

容厌早就知道,张群玉能看到晚晚的?许多优点。在张群玉这个位置上,他看得?到她和楚行月的?相依和背叛,也?看得?到她和容厌的?纠葛。好与坏,张扬和踌躇,他都知道。

他了解晚晚的?确不算多,却也?已经?足够多,多到足以?让他愿意为晚晚说出这样一段话。

干净地多让人羡慕。

容厌心口?微闷,却只是笑了一下。

“群玉,这么多年,我到底想要什么?”

想要权利时,从小到大那么多年,他从傀儡做到了集权中央的?皇帝。他再也?不是那个无能的?小废物,权与血融为一体,谋算也?成了本能。

可他有了宁愿放手大权,也?想要的?人。

他既然?了解晚晚,又怎么会不知道,想要解决掉楚行月的?最优法子。

他只是没有去?做。

他选择了更复杂的?法子,千方百计,让她也?能对?他有那么一点点的?动摇。

容厌没等他回答,又道:“我算计那么多……若我偏要晚晚从感情上就更倾向于我呢?”

张群玉惊了下。这些话,其实容厌对?他坦诚地有些过分了。

就算他能猜到一些,可是这些话不该说出来。

容厌不应该这样直白地对?他说,他想要晚晚喜欢他,这也?不像是容厌会做的?事。

倒像是提醒。

张群玉皱眉,他意识到自己停顿了许久,想了一会儿,才犹疑道:“这事不急,只能徐徐图之?。”

容厌点到为止,不再多说,只是缓缓摇了一下头。

上一次,晚晚说要将楚行月的?花冠还回去?,却收下了他的?。

只是,和他之?间,都是以?他遵守两个月的?约定?为前提。

若没有这个前提,容厌觉得?,晚晚更可能会谁的?都不要。

这事儿急不来。

可他等不了。

他只能快点,再快点。

他要晚晚选他。

尽人事。若不能得?偿所愿,就算头破血流,就算皮开肉绽,那也?是最后痛快一场。

张群玉沉默。

无话可说,只好说回原来的?话题,道:“那肃州之?事呢?眼下没有一点证据,陛下还要直接告诉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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吗?”

容厌没有回答的?意思,瞧了一眼书案,上面已经?没了必须要他去?做的?事,便举步往外走。

出门?前,他轻声?道:“她被?算计地太多了……”

明明这样不爱心机谋算,偏偏那么多阴谋都强行要与她挂钩,连他也?不例外。

明明拥有过的?快乐已经?很少了,可她记忆里的?美好也?不是真的?美好。

容厌心口?难受到疼痛。

他再怎么对?她好,再怎么捧上真心,都觉得?不够。

远远不够。

张群玉想问,那还告诉她吗?

他的?话没来得?及问出口?,容厌已经?出了门?。

往外看,他走向的?依旧是椒房宫的?方向。

东风恶(十)

椒房宫中总是弥漫着药香,容厌坐在晚晚平日坐着读书的位置,手边是厚厚一摞医书。其中有新有旧,大多是各家医道的孤本,此时都被从浩瀚的医书中整理出来?,整齐地摆放在一侧。

医书的书页之间,用裁好的宣纸为书签,做下了许多标记。

最上面被风吹开的一本医书上,是在讲食疗和禁忌。

晚晚最开?始就说过,在她为?他治疗期间,他不可以再用别人的药。

她的语气像是很冷漠,可在那时,她是也是在顾忌他的身体?状况。

他体?内的毒性很复杂,很早之前,太医令就说了许多他不可以接触的药材,宫中将所有药材的来?去管控地极为?严格。

也是因此,晚晚最开?始一点自由用药的机会都不曾有。

而今还剩最后一轮拔毒,他身上的禁忌在这最关键的最后时刻不减反增。

容厌望着书页之间满满的“忌”字,拿起这本医书,垂眸翻阅。

他身上那么多毒素,过往的医书绝大多数只能作为?小小的参考。

他忽然想要探究,他这身体?,到底残破到了哪种程度。

楚行月想要杀他可不容易,必然会用一切能利用的手段去找他复仇。

楚行月是晚晚的师兄,他不仅和晚晚是青梅竹马,他同样也是神医骆良的弟子。晚晚会的,他也学过。

容厌不会允许自己真的落入无法掌控的境地之中,他的身体?能禁得起如何波澜,他自己也得足够了解。

晚晚放在书案上的医书很多很杂,另外一侧是她随手写下的手札。

他的目光落在这两?摞纸页上面?。

最后,容厌没有翻看晚晚写下的笔记,只是拿起旁边的医书,垂眸去读。

她放在书案上时常翻阅的医书并不通俗,容厌翻页的速度便也格外地慢。

窗外春光灿烂,阳光是青翠而生机勃勃的绿色,他却因为?这一日的费心耗神,脑海一阵阵的眩晕。

许久之后,容厌放下医书,抬起手按了按眉心。

撑起额头的那一刻,他抬起眼睛,却看到门边逆光站着一个人。

春光毫不吝啬地落在她身上,她的发?梢、衣角勾勒出阳光的轮廓,简便的衣裙柔柔垂落在身侧。她怀中抱着几卷书册,不知道在门边站了多久。

晚晚在门外静静看了他许久。

目光对上,晚晚迈开?步伐,走到容厌面?前。

她仔仔细细地看着容厌的神情。

他看着太正常了,尽管诊出他已?有雀啄脉、知道他心中郁郁,可是她从他身上确确实实看不出半点异样。

七情过激,便伤情志,甚至有可能会导致郁症、颠症。她自己对诸如此类病症了解不多,今日便去了太医院请教。

晚晚虽然觉得她想得离奇了些,可她还是莫名格外地想要多关注他的状态。

今日一整天?商讨下来?,她重?新写了接下来?几日他的药方?,先用药纾解他肺腑五脏之中郁结的气,稳住他的状态在一个相?较不错的状态,她才会给?他进?行最后一步的解毒。

晚晚走到他面?前,垂下眼眸扫了一眼他手中握着的书卷。

是她放在书案上晦涩难懂的医书。

她怔了下,“你为?什么在看这个?”

淡淡的香气随着她的靠近清晰起来?,随着衣袖的摇晃,冷调的香息浮动,她的发?丝和袖摆落上他的手臂。

这样的亲近,不知不觉,两?个人都已?经习以为?常到自然而然。

她说完,一抬眸,却看到容厌还在看她,像是怎么都看不够一般。

他的眼眸中没有浓烈的压迫,只是静谧的温柔。没有分别,没有重?逢,只是单纯的见到,他望着她,却像是一刻都不想错过。

躲不开?他的目光,晚晚呼吸颤了下。

喜欢果然是藏不住的。

他喜欢她,他每次看她的眼眸,都是格外温柔而恋慕的专注。

方?才,她站在门口看他。

他居然没有注意到她回来?。他靠在窗边,青翠的阳光落在他身上,他周身沉郁冷淡的气韵却丝毫没有被影响,生机和沉郁对比鲜明,可一眼看过去,却像是在看一幅惊世的名画,让人移不开?眼。

她也清楚地看到,无人在时,他眉眼间倦懒的冷意,却在看到她之后云销雪霁,化成细雨蒙着薄雾,像是江南柔软的春色。

爱意一丝一毫不加掩饰,晚晚心跳微乱,低下头,推开?他的手,想要错开?他这目光。

容厌注意到她的逃避,抬手挡了一下。

他的手掌捧着她的脸颊,让她避无可避,直面?着他,去明明白白地看清他的喜欢。

晚晚掐了一下掌心,唇瓣紧紧抿起。

她长睫轻轻颤抖了下,调整好了面?色,而后定定望着他,视线相?接,目光之中再看不出半点躲避的痕迹。

看着她的神情变化,容厌忽然好想抱一抱她。

往常,他总想做被爱得更多那一个,可是,不管谁付出的感情更多,那又怎样呢?

他愿意。

晚晚感觉到,她的脸颊上,冰凉的触感沿着她的脸颊轻柔地蹭了两?下。

轻柔的动作,珍重?又爱怜。

她愣了愣,先是因为?他的触碰闭了下眼睛,而后漂亮的眼睛大大地睁圆了,怔怔看他。

他轻轻抚摸她的脸颊。

明明是没有包含半点狎昵半点欲望的触碰,她的情绪却好像被这轻轻蹭的这两?下挑动起来?。

好像吃了一颗半熟的梅子、带青的蜜桃,青涩,酸甜。

晚晚心有些乱,呼吸似乎都灼热起来?,急于从这缠绵的氛围中脱身出来?,她尽力淡然道:“你……想知道什么,关于你的身体?,你都可以问?我的。我知无不言,不会瞒你也不会骗你。平日里,你不是不关注他自己的身体?如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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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厌顺着她的意思?,低眸又看了看手里的书册,他一整日劳累,眼前疲倦地发?白。

“装腔作势而已?,你的医书,我看得不轻松。”

晚晚听到这话,忽然就想起来?他曾经对她说过的那些话,那些她从没有听过的溢美之词。

她下意识扬了扬唇角,想了想,道:“我从小到大都在学习医术,若你轻而易举就能掌握我如今所钻研的,那我这些年,是不是太没用了些。”

她故意学他说话,遣词用句都一模一样。

容厌也想到了这一遭,怔了怔,忍不住也跟着笑了出来?。

晚晚既然将话说了出来?,那她的态度也是郑重?而认真的。

他政务上都能教她让她上手,那她也不会藏私。

晚晚将自己写下的手札推到他面?前。

“这些你都可以看,有哪里看不明白,我可以教你。”

容厌顺从低眸,去看她的字迹。

她的字迹他早就已?经烂熟于心。

他曾经藏下过她开?出的治疗瘟疫的手稿,这份心思?他在当时既想藏着还想计较,此时想来?,青涩幼稚地让人想要发?笑。

前段时间,她本不需要那么辛苦,不仅要帮他处理政务,还要顾着他的身体?,她日日睡眠都少得可怜。晚上琢磨他的药方?时,纸面?上的字迹也不工整,困倦至极的状态下,写出来?的字撇捺几乎都要连在一起。

容厌看着她的字迹,眼前好像能看到她是用怎样的神情、怎样的姿态去写下。

不管她对他有几分在意……总归,这段时间里,楚行月都没有他重?要。

容厌心底不可抑制地滋生出更大的贪念,他拉住她的手,晚晚便顺着他的力道坐到他身边。

他揽着她的肩,环抱着她的力道不大,她整个人却都被圈在他怀中,心底那个怎么也填不满的沟壑,在此时被短暂盈满。

她完全没有防备他。

容厌在她身后看到她鸦色的发?间露出的耳廓和后颈,雪白细腻的肌肤在光下有种玉的质感,白皙之下,淡粉的血色轻盈柔美。

想将手臂收紧,让肌肤紧紧相?贴,想亲吻上去,看这白皙的肌肤染上艳丽的颜色。

晚晚将手稿整理了一下,把一页页宣纸按照好理解的顺序排列好。

她从没想过自己随手写下来?的东西要拿给?别人去看,许多想法都是灵光一现,看起来?甚至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而她的字迹……匆忙起来?时,潦草到几乎一笔写完一个字。

她有些懊恼,早知道今日,她就写得工整易懂一些。

那样的话,不管容厌想知道什么,他都能从手稿中看出些眉目,介时,他想问?她什么,也能更有头绪。

容厌瞧着她专注而没有杂念的模样,而他却总是爱与欲纠缠。片刻后,他眼底温和地漫开?浅浅的笑意。

他缓而深地呼吸了一下,才勉强克制下来?心底的欲望,没有打扰到她。

晚晚在他怀中转过身,仰头看他。

容厌笑吟吟道:“那就要请叶圣手不要嫌弃我的一无所知。”

晚晚靠在他怀中,脊背贴着他的胸膛,肌肤隔着几层衣物相?贴,他身上却没有多少温度。

她握住他的手,没办法将他的手整个都拢住,只好将他的手指捂在掌心。

“你教我时,不是也没有嫌弃我吗?”

容厌笑了下,“这哪能一样。”

晚晚侧头看他,“哪里不一样?”

容厌眉眼间是淡淡的笑意,没有回答什么不同。

他只是说道:“过段时日解毒,我可能又会难以清醒,这些时日的政事?,晚晚你也不能落下,待会儿曹如意会将折子搬到椒房宫中来?。”

晚晚神情顿时僵了下。

“还要我做?”

容厌道:“边疆战事?我已?经定好策略,无需太过费心。上陵这边虽然不是沙场,可厮杀也并不少。其实我还有许多没有来?得及教你。”

晚晚被他抱着,索性放松身体?,懒散靠在他怀中,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容厌将她的手放在自己手掌之上,她的手背落在*七*七*整*理他掌心之中,她掌心向上。

他手指微微弯起,轻轻扣入她的指缝之间,将她每根手指伸直,让她张开?的手,维持在一个松弛却又满满掌控感的姿势。

就好像……权力就在这手掌之上。

她的手指纤细修长,而对比他的手,却显得小巧而柔软,可他却摆弄她的手指,让她的手做出这样的一个手势。

晚晚倚在他怀中,安静地看着他和她交缠在一起的手指。

她心底,忽然腾生出一丝异样的滋味。

容厌嗓音轻而温润,平稳地像是在说一些类似于“今日天?气不错”这样日常的话。

“这个位置,象征着说一不二的权利。可在我真正掌权之前,也做过许多违背我意愿的事?,我也短暂地弯腰对人做过许多妥协和退让。想要坐稳这个位置,人的心意并不重?要,利益在前,上一刻还相?看两?厌、互相?攻讦的政敌,下一刻就能言笑晏晏推心置腹,像是相?识已?久的旧友。就算再厌恶对面?的人,也得能心平气和,仅仅是因为?他有用。而等到他没有用时……”

他轻轻将她的手掌合拢,一切都在不言中。

“谁都一样。”

“或许你会觉得,这很虚伪,也很小人。为?利益所驱使,像一个被权利操纵的怪物。可是这条路就是这样肮脏,这世上没有真的能够随心所欲的人,没有真的能够随心所欲的事?。皇权凌驾于所有世家之上,不仅在于朝堂的正统,也在于兵权的威慑和在各族之间的斡旋平衡。眼下上陵周围兵力削弱,算不上生死危急的关头,却也不再是之前的固若金汤。”

晚晚静静听着。

“你是想说,我也会遇到和我有龃龉的人,需要我在那时也伪装一下吗?”

她抬头去看他的眼睛,容厌凝视着她,忽然就生出不想再继续下去的不忍。

她不会喜欢让她自己变得虚伪。

他唇瓣微微分开?,她的话他最终没有点头应是。

“只要我在,晚晚,别人不行,但你可以随心所欲。”

她的手被他拢在掌心。

他轻声?道:“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我都会帮助你实现。”

晚晚嗓音轻轻响起,“那我想做坏事?怎么办?”

容厌不假思?索道:“那就做。”

晚晚被逗笑了,“你可是皇帝,又不是昏君,怎么能那么没有原则。”

容厌道:“我一直都是这样。”

他也笑了出来?:“你怎么会不知道呢,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我试过了,我做不成张群玉那样有胸怀的如玉君子,我就是只看得见眼前人的卑劣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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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里没有任何人时,他唯自己兴致行事?。

他心里有她时,那她就是他的原则。

晚晚在他怀中安静地倚着,许久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她心中是热热的、又酥麻又胀的感受。

容厌轻轻补充道:“只要我在。”

只要他在,她就可以是世上最无拘无束的人。

可是离开?近在眼前。

晚晚道:“等到你我不在一处了……”

她没能说下去。

以后的事?……以后自然会知道。

容厌好一会儿才答:“晚晚,不管哪种境地,就算我不在了,我也不会让你没有选择,信一信我。选择只会在你这边。”

晚晚曾以为?,她好像除了江南的几位同门名医师兄师姐,便一无所有,身似浮萍。与他不过一年并不算和睦的夫妻,她好像一夕之间就能得到许许多多的倚仗。

容厌很能让人安心。

晚晚靠在他身上,舒适地微微眯着眼睛去看窗外。

外面?鸟雀啼鸣,万物恣意生长。

“在你身边,一不留神就会堕落。”

她可以温柔,可以凶狠,可以体?贴,也可以冷漠。可以选择不那么依靠自己而依附于他,也可以借着他越走越高?,越走越远。

让她有时候也会生出懒惰的想法,他若是能一直这样对她好,就这样舒适地呆在他身边似乎也未尝不可。

可这念头只是一个念头。

她做不到让她的世界只有他,她还有更需要她去做、她也更想要去做的事?。

容厌收紧了手臂,在她耳后温声?笑道:“是吗,那你要不要堕落?我虽然有许多不好,可是我都会改,不会再犯,总能做到你最喜欢的模样。”

缱绻的话语,暧昧地耳鬓厮磨。

容厌不动声?色地笑吟吟试探。

晚晚低头看着两?人紧紧交缠的手指,没等她再细想,容厌便补充道:“我不是要阻拦你等到约定期限之后离开?的意思?。只是,我总觉得接下来?几日好像一眨眼就会过去,难免胡思?乱想。”

晚晚听着他的补充,心软和果决在脑海中交织,最后,她嗓音轻而细微,道:“容厌,你是一个很好的人。”

试探被温柔地推回。

容厌没有说话。

片刻,他笑了一下。

他眼眸中的光芒摇摇欲坠,像是烧尽了烛油,逐渐熄灭的灯火。

浑身冰冷。

“很好的人?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

若不是舍不得让她再受委屈,若不是不忍心看到她心怀恨意,若不是想要留住她眼里的生机,他会对她做尽掠夺之事?,会是天?底下最恶劣的人。

晚晚从他怀抱中直起身,伸了下懒腰,笑盈盈道:“朝政之事?我知道了,你如何处事?,我记性很好,都可以学会做到。若你不在时,遇到什么事?,我也会权衡。在其位谋其政,无论是巩固皇权还是为?朝臣君、为?天?下君,你都无愧于位,没有小人之说。”

她有些不习惯和容厌说些这样温情的话。

视线撇到桌面?上的纸张,晚晚立刻拿起一张手稿,脊背打直,正色了些,道:“你自己看,若是哪里有疑问?,可以问?一问?我。”

容厌从方?才的情绪中回过神,也不再说些别的,顺从地就着她的手,将下颌轻轻压在她肩上,看了会儿,模样看上去再正常不过,微笑着叹息,“我体?内毒性那么复杂,好像许多药物都碰不得,稍有不慎就有药性相?冲……我好像确实很麻烦。”

晚晚松了一口气,侧过脸颊看着他道:“复杂也有复杂的好处。因为?各种毒素堆积,许多致命的毒药,在你身上反而不一定立刻致命。”

所以当初才能在他身上试药。

她握了握他的手背。

“你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问?我。”

容厌随手翻开?一页,看着她道:“这里不懂。”

晚晚俯身去看,而后仔仔细细去同他解释。

容厌安静地听着她认真讲着她对他体?内各种毒素的钻研。

如何去解,如何在解其中一种毒素时,不打破体?内余毒的平衡。

最后的这一轮解毒,是将最难平衡的几种毒药留在一处,只要他的身体?撑得住毒性的一一化解,毒药一一散去,他会得到一个不再受头疾影响、不再时常毒发?的身体?。

太医令擅长将养身体?,有太医令悉心调理,有天?下最名贵的药材蕴养,他身体?就算有亏损,也不会影响他太多寿数。

晚晚道:“最后的几味毒毒性多变,难以完全融洽地压制,所以我需要在能维持那几味毒平衡的时间里,让你的身体?处在一个比较好的状态里,尽快解掉最后的那几味毒。这段时间里,千万不能出错打破这平衡,这几味毒若是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发?作,后果不堪设想,我也不知道,到时候我还能不能救你。”

她认真地警告:“你平日一定要小心,我不入口的东西,你也不能入口,我不让你碰的东西、不让你去的地方?,你都要听我的。”

容厌轻笑着应下。

他看着她讲解的那页手稿,对应的医书也在书案上。

他的身体?就处在这样一个勉强的平衡之中。

不用什么毒素,只要能挑动他体?内任何一味毒,他就会面?临死亡。

她又将手指按上他的手腕,仔细地触摸着他的脉象。

没有多少好转。

可是若他一直这样,能不能撑得过最后这一关,谁都说不准。

晚晚抿唇蹙眉,手指沿着他的手腕往下,握住他的手。

她认真而郑重?,“容厌,我可以解开?你身体?里的毒,你日后不会再那么痛苦了。”

晚晚低声?道:“你少些思?虑,开?心一点好不好?”

容厌只笑了笑。

在常人眼中,生死之前,性命的珍贵总能大过于一切,而对一个君王而言,延长的寿数和健康,似乎比一切都更有价值。

这样大的恩情和好处,什么不能作为?交换?他的感情也算不得没有得到足够的回应。

解开?他身体?的毒之后,她是不是就觉得,可以与他彻底两?清,就能再无负担地离开??

容厌停下自己一瞬间迸发?出的那么多想法。

她明明没有急着离开?的意思?,也没说是什么两?清,是他总是控制不住地多想。

她没那么在意他,他已?经将自己能做的都做了,却还是得不到她的可怜。

好像不管她在做什么说什么,下一句总是她将要离开?。

容厌知道,她已?经尽力为?他做了她能做的一切,她只是给?不了他想要的回应。

她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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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很认真地在对他好。

只是……

在晚晚起身出门去为?他修改药方?后,他在她身后轻轻道——

“抱歉。”

对不起。

他做不到让她两?全。

这世间,没有人能得到圆满-

第?二日,晚晚一醒过来?,下意识去寻他的手腕。

昨晚的药方?在和太医令探讨之后,做了修改,指腹下的如鸟雀啄的脉象平缓了些。

晚晚懒散的困意在惊喜之下,一瞬间全无。

昨日改后的药方?有用的。

昨夜她也想过,最后这几日这样关键,她要保证他少思?少虑,政事?上,她还得逼自己再坚持几日,她多做一些,宁可多为?难自己和张群玉,也得让他状态能好起来?。

晚晚小心翼翼地绕过他下床。

容厌如今总是睡得很沉,她从他怀中出来?也没有让他睁开?眼睛。

一出门,晚晚便按照昨晚睡前和容厌商量好的,她先去处理一部分政事?,留下拿不定的那部分,等他醒过来?再商议。

御书房、椒房宫两?处也都已?经被提前打点好,晚晚穿好宫装,便前往前朝。

年后,容厌虽然政事?没有耽搁,但原本例行的朝会这两?个多月却很少准时露面?,多数都是在他清醒时召大臣进?宫议事?。

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也不见有人骂她迷惑君上不思?朝政,朝廷的运转一如往常。

晚晚熟悉地走进?御书房中,曹如意在一旁随侍。

难得今日她来?得比张群玉还早,晚晚坐在书案之后,悬腕提笔,先从简单一些的事?务看起。

早膳送来?后,又过了一会儿,张群玉还是没有现身。

晚晚皱起眉头,看了一眼下首的书案,略微有些不习惯。

在处理政事?上,她从容厌身上学到的最多,张群玉也算是她半个师父。容厌不在的时候,有什么问?题,她先前总能请教一下张群玉。

今日张群玉也不在,晚晚看了看面?前的文书,没有退却。

容厌只是睡着了,又不是昏迷,等他醒过来?,直接等他过来?再看也是一样的。

晚晚垂眸继续批注。

外面?,曹如意忽然走进?来?,恭敬地传唱道:“娘娘,裴将军到了,是否宣他进?殿?”

晚晚皱了一下眉。

裴将军……

她想了一下,才意识到,姓裴的臣子不少,可武将只有一个。

裴成蹊。

她手腕顿在半空,笔尖的朱色悬在尖端,欲落未落。

她将朱笔搁下,问?:“裴成蹊?”

曹如意道:“然。”

曹如意传唱的是,裴成蹊到了,而不是裴成蹊求见。

晚晚心绪有些凉,“是陛下定下今日在御书房见裴成蹊吗?”

曹如意愣了下,小心翼翼抬起头,看了看晚晚的脸色。

一年前,皇后娘娘还是叶贵人时,气度虽然同样从容,却没有任何攻击性,此时他仰头再去看时,却发?觉——

真的不一样了。

这种变化却不陌生。娘娘如今坐在龙椅上,她周身的气韵好像也受了些陛下的影响。她的气质硬了一些、冷了一些,微微蹙眉时,竟让他像是看到容厌面?露不悦时一般,心底止不住地生起惧意。

曹如意察言观色,犹犹豫豫,咬牙点头。

晚晚看了眼曹如意,面?色平静地让他退下,请裴成蹊进?来?,甚至没有让他等在外面?晾着。

曹如意弯着腰转身后,她低垂下眼眸,深深吸了一口气。

面?上她在听到来?人是裴成蹊,没有半分异样地让人进?来?。可实际上,她已?经很自持在控制心底的烦躁。

容厌这样突然地要让她见裴成蹊?

她清楚如今的局势,上陵兵力空虚,这个时机,楚氏暗中窥伺,而世家每家府上都蓄有家兵,尽管这些家兵已?经被容厌下令登记在册,可难免还是受世家管控。

裴相?是文臣之首,裴家也是上陵的顶级世家。

若是能得到裴氏的鼎力支持,上陵的安稳就能得到不小的保证。

她一想就能想得明白。

裴成蹊是裴氏唯一在朝中的小辈,他的态度,也影响着不少闻风观望的人。

他身上有利可图。

昨日容厌已?经告诉过她,这个位置难免会有口蜜腹剑口是心非,上一刻有仇的人下一刻也能亲切共饮,她也明白,甚至也说过,她可以做到。

所以,她平静地选择面?见裴成蹊,她做得到。

容厌为?什么不提前告知她?

晚晚垂着眼眸,又想了想。

这件事?是可控的,容厌没有告知她,可意外的事?总是更棘手,让人猝不及防。

对于她而言,见裴成蹊是意外,或许容厌是想让她事?先练习一下如何面?对意外之事?。

她抬手将手腕珠串垂下的坠饰整理好,压下心里那股烦闷。

等见完裴成蹊,她要容厌一个解释。

殿门再次被推开?,裴成蹊从外面?走进?来?。

数月不见,他身上的伤已?经差不多好全,举步走进?御书房的那一刻,他在弯身行礼之前,往前看了一眼。

……不是容厌。

是晚晚。

裴成蹊愣了愣,晚晚看到他眼中刹那间化开?的震惊。

她神色淡淡。

这里是御书房,无数人盯着的地方?,裴成蹊的震惊仅仅只是眼里的那一瞬间,而后平静地弯身,行礼。

“末将裴成蹊,拜见皇后娘娘。”

那么恭敬,哪里看得出半分上次的仇视和怒意。

有利益可谈时,又能够平静熟稔地相?谈,这是最常见的事?。

晚晚明白,她也能做到,只是……她心里不舒服。

晚晚参与朝政一事?,容厌不仅没有遮掩,甚至让朝中许多人称赞她能力过人。

裴成蹊听说后,他不意外何时都能听到帝后如何恩爱扶持,却不相?信,容厌真的让晚晚参与朝政。

容厌这种人,经历过没有权利、受制于人时最卑微的那些年,掌权之后,皇权一日盛过一日,让容厌放权,裴成蹊不信。

如今的境况之下,容厌需要裴氏,裴相?让裴成蹊入宫,他本以为?是要与容厌面?见相?谈,没想到……他如约在御书房中见到的,是晚晚。

晚晚平静地寒暄。

她也能好像从未发?生过那些事?情一般,和裴成蹊你来?我往地商议。

裴家是势大,可势大的不止有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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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的殿门关闭,挡住了所有探查的视线。

裴成蹊垂眸说完自家的难处,和棋局上正常的谈判一般,言语之间,要让容厌给?出一些实际的好处。

晚晚想笑,忍下心底的不耐烦,淡淡道:“四年前,裴相?挟制上陵各世家,已?然是在陛下这一方?,这些年,裴氏得来?的好处,裴将军不会不知道吧?”

裴成蹊脸色一变。

“裴将军年纪轻轻,却能四处立下战功,平步青云一路无阻,裴相?封侯拜相?、裴家一跃为?世家之首,这是陛下这些年对裴氏的扶持,上陵各族有目共睹。这些年,眼红裴氏的可不少。陛下强权,裴氏的昌荣是君恩,若这一遭,能让人看看何为?雷霆,也算杀鸡儆猴的警醒。”

裴成蹊神色越发?谨慎认真起来?,“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晚晚笑了笑,“裴将军,不明白吗?不是陛下一定需要裴氏,而是裴氏只能选择与陛下同进?退。还谈条件,这是裴相?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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