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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暴君互为替身后 渔燃 53184 字 2024-0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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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万绪(一)

叶晚晚昏迷的第十九日。

关?雎宫中,白术和紫苏都已经习惯陛下每晚来关?雎宫里。

嘉县那场刺杀当晚,娘娘宿在陛下房中,她二人便也没有在旁边伺候。

夜半,嘉县忽地?起了一场暴|乱,随后燃起滔天大火,将刚收整出来的一片屋舍悉数烧毁,而灭火期间,她们却得知……娘娘为陛下挡了箭,太医令正在拔箭,生死未卜。

紫苏当场呆住。

等到?白术哭出声跑出去?,她才反应过来。

可?她二人那时甚至不能靠近娘娘所在的那处院落,陛下已经将那里里三层外三层封锁起来。

直到?几?日后,启程回宫,一路走的是比马车更加平稳的水路,她们求见了许多次,这?才有机会看一眼晚晚。

她昏迷着,脸色雪白,侧卧着被陛下抱在身前。

容厌神?色很平静,看不出与往日有什?么?不同,可?两?人只抬头看了一眼,便胆战心惊,下意识不敢在他面前发?出半点声音。

这?是真正能生杀予夺的镇定和平淡,他也不曾收敛这?股气场,一路上,让人见之胆寒。

随后只记得,即便是在船上,每日的刑讯和血腥味便没有断过。

一直等到?回到?关?雎宫,娘娘还没有醒来。

太医令说,那支箭入体不深,却带了毒,他回到?宫中便能有法子尽快解了,之后只要她能醒过来,便没有大碍。

可?回宫了、毒解了,她还是不醒。

容厌看了眼天色,暮色四合,又到?了晚上,还有几?个时辰,叶晚晚便昏迷了整整二十日。

白日里,他将皇宫最后几?处防卫也重新布置完成,金吾卫、暗卫、机关?、奇门,若说先前的皇宫是靠着他的威仪和层层禁卫管控,如今则像是又被加了好几?层禁制,真真正正做到?,整个皇宫,只要没他点头,一只苍蝇都进不来也飞不出去?。

皇宫这?几?日也被清洗出来了许多人。

宫中本就各股势力错综复杂,他本来没有理会,只要不触碰他不想让人触碰的,他乐得看那些?人乱斗,可?这?回,那些?各自有主的宫人,要么?直接失踪,要么?被排除在核心之外,只能在最外围做些?浣衣洒扫的苦事。

人心惶惶中,容厌每日平静地?布置着皇宫,批复那些?来自五湖四海的折子、密函。

一个皇朝的事情太多,往日,大小事宜也并非全由他一人处理,无伤大雅的小事,交给合适的臣下去?处理,再给他汇报也无妨。可?如今,所有政务全都到?了他面前。

他用了最直接的办法,要自己来从细微处分析,尽快将动手的楚氏余孽连根拔出来。

往日他喜欢慢慢收网,甚至像这?回,还可?以给他们一些?甜头,可?如今,他不想了。

整个大邺,最好能平平静静下去?。

这?日全部布防完成,他倒也用不着再在御书房部署到?深夜,踏着夕阳拉长?的影子,又来到?关?雎宫中。

寝殿中的白术和紫苏退下,容厌走到?晚晚床边,垂眸看着还在昏迷中的叶晚晚。

她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

最开始那几?日,箭上的毒未解,她整个人肤色苍白,唇上却泛着乌色,如今,毒已经解了,她背后的伤口也在愈合,甚至面色也有了些?许血色。

可?她还是不醒。

睡着很舒服吗?

为什?么?那么?多日了,她还不醒?

这?是她昏迷以来,第二十个夜晚。

容厌看着晚晚,和过去?那么?多天里一样,静静地?看着,脑海里第无数遍复盘着从第一次见到?她到?今日的每一刻。

好像一直都是他在逼迫她,她一开始还不敢太出格,自从她咬了他那口之后,才开始明目张胆反抗。

她在没有神?智时说,她是不是一辈子都自在不了?

她挡箭时看他那仿佛告别?一样的眼神?。

她的每一个表情都在他脑海中一寸寸切割,分析,试图找出为什?么?。

叶晚晚是个怕死的人。

她要是不怕死,一开始就不会费尽周折勾引他,试图让他庇护她。

她也不是不理智的人。

不管他用权利诱惑,还是悬园寺生死关?头,甚至是她中了媚药那时,她都在做对她有利的选择。

她甚至理智地?过分,把感情和肉|体分得那样清楚,吻他时认真地?仿佛爱惨了他,可?他一回想便知道,她吻他没有一次是出自于喜欢。

……可?是,当她得知有瘟疫之后,没有把握能制得药方还来找他,那个时候她若是逃走,他抽调人的时间隙或许也赶不及将她捉回来,可?她没有。反而在他染病试药时,那个晚上,还来吻他,最终她自己也染了瘟疫,成了最后一次确定药方的试药人。

他扔了她的文殊兰,丢了许愿笺,毁了红玉檀香珠,可?她还是在他面前挡了箭。

生死之前,她……为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能如此?

他如此不敢去?确定一个人的心思。

容厌垂下眼眸,看着她的面容,忽然就想起她刚中箭的那几?日。

她流出的血好像也进了他的眼睛里,他眼前血红一片。

她身体那么?轻,那么?柔软,还一直病着……

他那时居然在害怕,怕到?手都在颤抖。

那一晚,他一直压抑的头疾爆发?,向来平稳的情绪也濒临失控,让他忍不住想杀人。

他也这?样做了。他手上终于又沾满了血,浑身上下兴奋又自厌地?微微颤抖,最后一把火将遍地?残尸碎肢烧了个干净。

饶温和晁兆只在一旁控制着局面,从没有人敢拦他。

回到?她床前,他才渐渐冷静下来。

他厌恶目所能及的一切,包括他自己,他手上多少?血,他名声好坏……他早就想毁了这?一切。

他若真死在试药之下,按照他的安排,整个皇朝转瞬就会四分五裂,什?么?氏族,什?么?权贵,全都消失个干净,民不聊生又如何,这?才痛快。

可?他幼时没死,登基没死,年?复一年?被折磨没死,中了那么?毒没死,后来宫变没死,试药没死,刺杀也死不了……他命那么?大。

叶晚晚不一样。

她那么?脆弱,那支箭再危险半分,便谁都救不了她。

回过神?,容厌抬手轻轻触碰了一下她的脸颊,慢慢将她颊侧的发?丝理顺,他眸色微微晦暗,眼里的偏执之色难以再遮掩。

她昏迷的第一日,第二日,第三日,他想着,只要她醒过来,她想要什?么?,他都会给她,哪怕是自由,只要她好好地?活下来,别?死去?。

可?一日日过去?,他思索地?越多,越能想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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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时为什?么?会怕,也想清楚了,他为什?么?会喜欢她,那些?阴暗的情绪也在一日日等待中发?酵、膨胀。

越是让人吝啬的才越是宝贵,叶晚晚那么?在意性命、甚至自私凉薄的人,面对生死,她曾为救白术置身于危险过,这?次是为他。

生死面前不能骗人,她那时,那个告别?的眼神?……她真的一点不喜欢他吗?

她最好一辈子在他身边,一辈子这?样,如此,他可?以给她一切她想要的。

什?么?都行,怎么?都行。

殿外,曹如意通传道:“净明法师求见陛下。”

容厌慢慢将所有情绪收敛,轻轻将她的手收进薄被之中,仿佛最亲爱的情人之间的温存。

出了寝殿,到?了正殿之中,便见净明捻着佛珠,眉头微微蹙着。

看到?容厌过来,净明弯身行了一礼,看着容厌面无表情的神?色,担忧道:“陛下知道贫僧为何入夜过来。”

容厌没有回答,他叹息一声,“陛下这?两?日入夜之后,能看得清十步以外了吗?”

容厌有许多毛病,头疾、眼疾,虽不致命,却一直会影响着他。

他幼时在悬园寺中,从不曾发?现这?些?难症,也不知道他在宫中何时有了这?症状。

一旦身处暗室,情绪便容易失控,眼前也会有红雾看不清东西。

这?么?多年?,陛下这?眼疾没有好转,却也没有恶化。

净明得知晚晚遇害,想去?看一看容厌的状态时,他在夜里登船,月光下,便见容厌眼眸无法聚焦。

即便不是漆黑一片的环境之下,他也开始看不清东西,眼前只有血红的一片,像是被血涂满了眼眶。

容厌淡淡道:“已经恢复了。”

这?几?日,他在皇宫设下一层层的管控,用至高无上的权柄编织出来的一个界,只要他想,谁都靠近不了叶晚晚,也没有人能伤害到?她一分一毫。

权力色彩压过感情,他眼前的红雾也随着他的情绪趋于平缓,于是慢慢消散。

容厌甚至笑了出来。

快点醒来吧,晚晚。

不管她到?底是真喜欢他,还是又在骗他。

没关?系。

就算是装,装一辈子,也就是真的了。

净明皱紧了眉。

当初晚晚在他面前暴露医术,第一个反应是要杀他灭口,即便后来暂时同一阵营,也给他下了毒,后来还用金针锁了他的脉,让他只要想活就得听?从她,两?个月之内必须见她一次来续命。

如今陛下也知道了她的医术,他不觉得,她不会用医术做点什?么?。可?若是两?人针对起来,他不想看到?医术这?样高明的一个女郎,折在陛下手里。

前朝晁兆又有消息请示容厌,容厌不再同净明多说,便往外走去?。

净明正欲离开,却被一个侍女拦住。

白术眼眸弯弯,掩不住地?惊喜,“这?位大师,我家娘娘请您暂留片刻。”

净明看着容厌刚走出没多远的背影,容厌等晚晚醒来等了那么?多日。

那么?巧吗?

容厌一走,她便醒来要见他?

净明一霎间感到?一股甜蜜而柔软的危险气息-

晚晚这?些?时日,并非半点意识都没有。

她偶尔也会清醒着,她能感觉得到?,容厌在她身边,帮她换药,偶尔握住她的手,有时候也会枕着手臂睡在她床头。

他很少?说话,安静地?过分。即便没有一个人的时候,他也只会一直看着她,没有多少?碰触,更不会发?出什?么?声音。

她清醒的时候,更多是在看自己的前世。

前世的她,后来总是一袭皇后衮服,指甲涂着鲜红的蔻丹,在椒房宫甚至设置了小朝廷。

外人眼里,她有圣眷,有实权,一人之下,风光无两?。

可?是,在数不清多少?个夜晚,她屈辱着只着一层轻纱,赤足踏入宸极殿中,拿自己去?同他交换。

轻纱扯开,不着一物。

宸极殿中,寝殿书房,床榻桌椅、窗边镜前……他想什?么?时候要,想怎么?要,她从来只能强颜承受。

她开始认同他。

情爱果真是最无趣的东西,权力才是能握在手里的。

她用身体交换了那么?多,可?他仍旧能将她控制在掌心里,不论她做什?么?,他总是让她差一点。

差一点,偏偏就是让她差一点,她无数次以为,她就要赢过他,就要能为自己挤出一条生路,而他下一刻让她知道,她又差一点,她永远逃不开他。

一次次交锋中,她渐渐恨透了这?个没有心的帝王,他这?样傲慢自负,她早晚、早晚要用他给她的,杀了他。

那么?多日,容厌,容厌……

到?最后,晚晚几?乎在心里恼火,“你?什?么?时候才能消失?”

那声音沉默了片刻,突兀地?笑了出来。

谁说前世今生的自己就应当是同一阵营?

叶晚晚就是天性自私,她曾阻拦这?一世的自己学医,而这?一世的晚晚,也早就厌烦了前世弱小的自己。

脑海中的声音道:“等我看到?了想看的,自然也就会消失。”

晚晚想了一下,那这?伴随着前世记忆的声音,算得上是前世的执念吗?

晚晚问:“你?想看到?什?么??”

那声音轻笑道:“我想看到?……”

想看到?容厌困于情爱、重新沦为废人、最后凄惨死去?。

若看不到?那一日,那也要看到?容厌求而不得、因她而痛苦不堪。

“我想看到?,你?去?背叛他。他可?以有别?的妃子,你?也可?以有别?的郎君。”

晚晚愣了一下。

“出墙?你?是想让我去?死吗?”

容厌再怎么?说,也是皇帝。

那声音只道:“你?可?以试试看,你?为他挡了这?一箭,他能有多容忍你?。”

晚晚意识沉浮。

等她又有意识时,这?一次,她能感觉到?,自己似乎可?以醒过来了。

容厌还在她身边,他的手指冰凉,划在她脸颊上,没有半分温度可?言,她却仍然闭着眼睛,一动也不想动。

她听?到?净明来求见的传唱,听?到?容厌要先离开,这?个时候,她才让自己醒过来。

睁开眼睛,让白术去?请净明先留下。

净明的毒已经快两?个月没有疏解了。

等到?净明到?了配殿,晚晚没有多说,直接要来金针,便要施针。

净明看着苏醒过来的晚晚,“娘娘醒了?”

晚晚应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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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计算着自己的力气还能下几?针,下在哪里。

净明感受着她的针法。

和上次完全不一样。

她始终防备着,每次都会改变针法。别?说他根本没尝试着找别?人去?解,就算去?找了别?人,就算终于能破出她一种?针法,可?下次,她便又改了另一种?,也是徒劳。

净明道:“娘娘与陛下相识时间尚短,陛下喜怒无常,对您应当也没有深到?不可?割舍的情意。娘娘此番故意挡箭,若是想逼陛下在意您、正视您,应当很是成功。”

这?才几?个月?怎么?会有多深厚的情爱。

可?就在这?个时候,她让容厌还没开始冷落她之前,便彻底经历了一遍失去?她的滋味,他甚至因此眼疾加重,半个多月里,一到?晚上便视物模糊。

谁能相信,生死之前,距离心口仅差一毫,她却是在算计。

就算陛下知道,可?是一个惜命之人的拿命去?赌,难道不更让人动容。

陛下已经失了一子,而她醒来甚至不想看到?他,这?一局谁占尽先机显而易见。

晚晚没有说话,慢慢将手下的这?根针往深处又扎进寸许。

净明只感觉自己的左臂慢慢失去?了知觉。

等他尝试用内力去?冲开穴位,便察觉左臂已经彻底没有半分反应。

晚晚在他身后轻声笑:“大师,我对你?那么?好,刚醒就记着要给你?续命。有些?话,可?不能胡说。”

净明叹一口气,眉目间忧愁,“贫僧不会多说。”

他一直的担忧,比起等待陛下何时失去?控制,毁了这?个皇朝,如今……不会更差了-

等到?容厌听?到?晚晚醒过来的消息,他没有再听?晁兆说完,左右都是他能猜到?的东西。

他立刻打断,起身往关?雎宫走去?。

刚到?关?雎宫宫门外,他脚步顿了一下,寝殿的灯火已经熄了大半,不像她醒过来的样子。

紫苏走出来,恭恭敬敬行礼,道:“见过陛下。娘娘刚醒,太过疲劳,此时又睡下了。”

容厌没有说话。

那么?多日,他守在她身边,今日他只离开这?一会儿,她便醒来,见完净明,便又睡下。

因为一路走得太快,容厌发?丝微微凌乱。

他忽然觉得,入秋还没多久,天气便开始冷了。

沉默着在门前站了片刻,原本加快了些?的心跳,此时也跟着寂静下来。

容厌和往日一般,走到?晚晚床头。

他手指轻轻抚了抚她脸颊,她脸上微微有了些?血色。

既然从昏迷中苏醒过,这?回只是睡着,她还会醒来。

那他便在这?里一直等到?她睡醒。

等到?第二日,晚晚觉得日头已经高了,才懒懒散散睁开眼睛。

一睁眼,便对上另一双眼。

容厌向来睡得少?,应当是天生面上没有疲态,可?她看到?,此时他的眼中,居然有了血丝。

晚晚愣了下,眼眸一弯,笑了出来。

千万绪(二)

他居然担心她担心到这种程度吗?

晚晚觉得新奇。

她一睁开眼便神采奕奕,眼睛明亮地看着他笑,就好像……一切还在文殊节之前。

容厌目光便更显得沉沉,对着她这样明媚的笑意也看不出丝毫动摇。

“你不想见孤?”

晚晚稍稍克制住脸上的笑意?,解释道:“不是不想,是不敢。”

容厌微微露出一个笑意?。

“不敢?”

他声音低沉,晚晚无视隐隐的危险,看着他的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道:“怕你再想让我去死。”

她这样突然的回答,容厌没有说话。

晚晚小心地想用手肘撑起?身?子,可身?体一用力,背后的箭伤便疼痛难忍。

她皱紧眉,容厌伸手去撑住她的身?子,她顺着他的力道枕到?他腿上,环抱着他的腰。

他也瘦了。

原本就劲瘦的窄腰,此刻抱起?来?又细了些。

晚晚又有些想笑,她将脸颊埋到?他小腹。

容厌身?体僵硬了一下。

她嗓音轻轻道:“我怕我为你不要命也不够,你还要我继续证明给你看。如果一个人的一颗心只能算一朵文殊兰,陛下要千万朵文殊兰,可晚晚只有一条命,怎么也不够啊。我昏倒之后,四周好黑,晚晚太害怕了,已经有了这样一次,下一次,晚晚再也不想经历死亡了,不想再证明给陛下看了。”

千万朵文殊兰。

他自己说出口的。

容厌淡声问:“你要证明什么,证明你心悦于孤?”

晚晚埋在他身?上的声音闷闷响起?,“那不然呢?我当时也没想证明给你看,只是……我做不到?,做不到?看着你站在那支箭前面,什么都不去做,再有下次,我大概不敢了。”

她声音轻轻地去复述那时的心境,有懦弱,也有情意?,话里话外,是她喜欢他。

容厌怔了*七*七*整*理一下。

太可笑了。

她喜欢他?

她……怎么会喜欢他?

可她说地那么自然,那么理所当然地反问他,就好像他的怀疑才是多余,就应当像她说的那样。

他虽没经历过情爱,可他不是没见过他人动情,叶晚晚对他这种?,也是喜欢?

容厌低笑了一声,那就如她所说,他就当作?是喜欢好了。

他直接将她从自己身?上扶起?来?,唇边竟然带了一丝笑意?,袖间划落出一柄硬物,晚晚低眸看了眼。

是一把极为精致的匕首,柄鞘镌刻的是文殊兰的图样,他将匕首拔出,寒光凌厉,中央一道血槽,虽然看上去精致而优美,却是一把真的可以杀人见血的短匕。

晚晚皱了一下眉,不明所以。

容厌握着她的手,冰凉的温度覆上她手背,让她将手柄握紧,而后握着她的手,刀锋指着他的心口。

他带着她的手用力。

这的确是把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轻易就割破了他心口前的衣衫,而后抵上他的肌肤。

晚晚看着匕首没有丝毫停顿地被?染上血色,他握着她的手,让她清晰地感受到?,匕首刺入他的皮肉,抵上他的肋骨。

他还在用力,尖端碾磨骨骼,就要割断阻拦匕首刺入他身?体的那两根肋骨。

晚晚惊得睁大眼睛,迅速反应过来?,立刻同他的力道反向?挣扎了下,皱眉出声道:“你这是做什么?”

容厌没有同她争夺,匕首从他身?体里被?拔出,溅出一道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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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同她身?后那道伤同样的位置,只不过一个在身?前,一个在背后。

他给她换过那么多次药,她那道箭伤在背后的位置、留下的痕迹,他一清二?楚。

容厌身?上穿的还是玄色的衣衫,鲜血涌出来?,也只是将黑色的衣衫染得颜色更浓重了些。

可溅出来?的鲜血,却滴落在她浅色的薄被?上。

晚晚确定,她若是没拦,这匕首眨眼间就真的能彻底刺入他体内。

容厌从她手中将匕首接过来?,用一张白帕将他的血迹擦干净,重新将这柄匕首收进鞘中。

他起?身?将匕首放到?她枕边。

“若你所说为真,这一刀,你日后随时可以刺进去。”

晚晚愣愣地看着这匕首,他居然直接握着她的手要将匕首刺进去……他对他自己也那么狠。

容厌唇上血色渐渐浅淡,神色却好像丝毫察觉不出疼痛一般,问,“你有什么想要的?”

晚晚回过神,她动了动方才惊讶到?僵硬的手指,纤长的眼睫眨动了一下。

她稳下跳动剧烈的心跳,看了看外面层层的守卫。

她没有尝试去谈什么自在,道:“我想做皇后。”

容厌看了她一眼,“你已经是了。”

晚晚怔住。

她前世百般用心才得到?的位置,这一世,他真就直接给她了?

容厌淡淡道:“这次出宫,瘟疫是你制出的药,刺杀也是你为的挡箭,封后的圣旨早几日已经下了,椒房宫正在修葺。等你伤好,便择吉日进行封后大典,民?间你是叶云瑟替身?的流言,也会用你的功绩去掩盖,筑叶圣医馆,封妙晚娘娘庙,入库的金银、封赏,你可以去找紫苏看一看圣旨。孤说过,该是你的,一分都不会少?。”

晚晚没有立刻给出回应,思索了一会儿,才斟酌道:“陛下那么喜欢我吗?”

容厌微微勾出些许笑意?,笑意?却不达眼底,“你觉得呢?”

晚晚想起?自己故意?让他又等了一夜,任谁这样守了那么多日,终于守到?人醒了,却被?晾着都不会好受。

她眼眸柔软清澈,无视他隐隐的冷意?,声音轻软道:“可我刚睡醒,你就这样吓我,我早晚会被?你吓死的。抱你你又推开我,伤口都疼了,你就不能温柔点吗?我醒了,你见到?我不仅不高兴,甚至像是在审问我,让我忍着疼说那么多话,也不递一杯茶来?,就算互相喜欢,你也不能对我这么不好啊。”

互相喜欢。

容厌低眸看着她,他和她算是互相喜欢?

看到?晚晚微微干燥的唇瓣,他起?身?,去一旁案上,倒了一杯茶。

晚晚没有接过茶杯,捧着他的手,低下头,就着他的手,小口饮了一口。

不管他态度如何,她总能这样让人心软又觉得暧昧。

淡粉的唇瓣贴上柔润的玉质,又被?浸上一层水光,容厌静静由着她喝完这杯茶水,他胸前流出的鲜血已经在衣衫上滑出长长一道,方才匕首几乎要去割断他肋骨刺入他胸膛,确确实实没有半分掺假。

等到?晚晚将这杯茶喝完,容厌将玉杯放回桌上,随后便出了她的寝殿。

晚晚看着他的背影,也没在意?他留在自己身?上的血迹,小心翼翼侧身?靠在引枕上,拿起?他放在她枕边的匕首。

指腹抚摸着上面文殊兰的镌刻,晚晚看向?外面层层的封锁,托腮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

前世,容厌便喜欢这样封锁着皇宫,让她再怎么挣扎,也脱不出他的控制。

毕竟是同一个人,容厌前世和今生的做法越来?越像。

他对他自己都那么心狠,挡箭能让他动容多久?

前世的自己想看她出墙、她也有自己想要对他做的事。

她的时间不多。

晚晚感受着背后伤口的疼痛,想了片刻,又慢慢躺回了床上,懒散地仰面发了会儿呆,又睡了会儿。

等到?她再醒来?,便听外面通传,尚药司宋御药携蔺青岚求见。

晚晚果断请二?人进来?。

一早就埋下的这根线,经过避暑瘟疫一事,她可以用起?来?了。

借着对蔺青岚施以援手,取得宋御药的信任,再借着和太医令的交好,以及如今的圣眷,她可以从宋御药手中,悄悄获得一些药,不让任何人知道。

晚晚笑容格外温和。

等到?和宋御药寒暄完,宋御药想求的让如今身?为皇后的她,帮一帮蔺青岚,别被?族里随意?指婚。

这很简单。

容厌给了她地位和名声,她只要留蔺青岚说一会儿话,便能借此让人知道,蔺青岚颇得宫里头的喜欢,她的待遇当然也不会和之前一样,家族也会重新评估她的价值。

蔺青岚毕竟是将门女,她眼眸干净而犀利。

等到?宋御药先离开后,她果断俯身?拜下。

“青岚多谢皇后娘娘。”

晚晚听着这声皇后,还有些不习惯。

前世她得到?这皇后的位置,是和容厌睡了两三次才换来?的,这一回,她一醒来?,不费吹灰之力,便被?封了皇后。

蔺青岚不知道晚晚到?底是看中了她身?上哪些价值,可是,她都愿意?。

晚晚笑盈盈道:“日后你可以时常来?宫中,互相解解闷也是好的。”

蔺青岚连忙点了头。

晚晚借此问了下门口的金吾卫,要让蔺青岚能自由一些出入宫闱,麻不麻烦。

毕竟如今她身?边的禁卫、暗卫,多到?几乎是将她软禁。

负责关雎宫的金吾卫首领道:“娘娘下令即可。”

晚晚看着层层的守卫,让人送蔺青岚出门后,便琢磨着,她试着去太医院看一看。

由紫苏搀扶着,在地上走了片刻,她全身?还是没有多少?力气?,却还是强撑着,由成群结队的宫人和金吾卫陪同,去到?太医院中。

药材各有味道,当各种?药香混合在一起?后,便形成了太医院中特?殊的满殿药香。

她有在瘟疫中证实过的精湛医术,又是如今的皇后,在太医院中畅通无阻。

晚晚从小到?大就是泡在药材中,她对各种?各样的药太过熟悉,虽然是第一次来?到?太医院,却觉得,这里甚至远比关雎宫让她熟悉。

等到?太医令过来?之后,晚晚借走了他常翻阅的几本书。

容厌身?体情况复杂,那么多年,由太医令负责他的身?体状态,那太医令最常翻看的、最常研究的病人,便应该是他。

她光明正大借走了几本书,回到?关雎宫中看一会儿睡一会儿。

一步一步,在他眼下,慢慢来?。

入夜之后,容厌还是如她昏迷的那几日一样,来?到?她的关雎宫中,亲自看一看她的状态,为她换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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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晚背对着他。

容厌熟练地将她背后的长发顺到?身?前,而后拉下她左肩的衣衫,雪白的肌肤在温暖的灯光之下,仿佛散发着珍珠一般的色泽。

中衣扯开,露出半个背部,除了包绕她身?躯的细布,再无他物。

她里面没有穿心衣。

容厌没说什么,动作?很轻地解开她身?上的包扎,随后用拧干的棉巾轻轻擦拭伤口周围。

她背后光洁如玉,仅仅箭伤这一处,狰狞地爬在她雪白的肌肤上。

容厌看着这距离心口极近的伤疤,视线停留了片刻,随后才将新的药膏敷上,缠上干净柔软的细布。

她配合地微微抬起?手臂,方便他将细布绕到?她身?前。

等到?最后打好结,容厌将她的中衣整好,便用手托着她的后脑,扶着她慢慢侧躺下。

他做起?这些来?已经格外娴熟。

晚晚头还没有沾上枕头,便抬手搂住他脖颈,亲吻上去。

中衣轻薄而顺滑的衣料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敞开,他扶着她身?体的手,毫无阻碍地直接贴上她的肌肤,细腻如最柔软的丝缎。

容厌克制着,一根手指也没动,由她亲了一会儿,分开后,唇瓣含着水光,格外红润。

“你不疼了?”

晚晚轻声道:“有一点疼,但是还好,可以忍的。”

他问的是伤口,她答的也是伤口。

他目光扫过她泄露春光的身?前。

她在引诱他。

可如今她是皇后,她无需再像以前一样,想着靠尽快侍寝来?固宠。

容厌手扶在她腰后,一只手就能握住她腰身?,让她难以挣脱,他却只是看着她。

晚晚搂着他脖颈,声音轻而柔,问道:“你不喜欢吗?”

容厌眸色似乎沉了些,抬手重新又将她衣衫整理好,让她躺到?床上,道:“你如今是皇后,不用再讨好孤穿成这样,伤好之后侍寝。”

晚晚笑吟吟道:“也是,伤还没好全,死在床上就不太好看了。”

她和文殊节之前一样,对他就没几句正经话。

容厌没有同她计较什么,连句威胁警告的话也没说,道:“这事不用急,孤没那么看重。”

晚晚眨了一下眼睛,“是吗?”

前世那些梦境里,他可一点也不像现?在一样清心寡欲。

晚晚问道:“那陛下会经常让不喜欢的人侍寝吗?”

她的问题冒犯且失礼,在探究他。

容厌眉心微微蹙了一下。

她睁大眼睛期盼地等着他回答,又强调了一遍:“我想知道。”

容厌用不着答她这种?问题,看了她一会儿,还是答了:“不会。”

晚晚追问,“真的不会吗?”

容厌有些想笑,“不会。”

晚晚问完便窝进他身?前,不再说话,若有所思。

前世到?了后来?,她恨他时,他反而更经常地让她侍寝,每一次她都屈辱地颤抖,那时的记忆中,侍寝的人,也只有她。

梦境中前世的她,对容厌已经只剩下恨意?,从她的话里,好像不觉得容厌喜欢她。

如果容厌没有骗他,他不会总和一个不喜欢的人做,那前世,他也是喜欢她的。

最后,她却还那么恨他。

晚晚有些好奇,今生她用挡箭暂且让他对她宽容,前世容厌在喜欢她的前提下,她做了他不喜欢的事,他对她的折辱和狠心能到?哪种?地步?

今晚一入睡,又能梦到?些许前世的片段,晚晚直接在梦境中与前世的自己对话。

“我想知道,前世的结局。”

千万绪(三)

梦境里是她不曾去过的椒房宫。

紧闭的门扉中,她端坐在香案前,双手在膝上?交叠,长长的衣摆拖在阶下。

这里是椒房宫的“小朝廷”,一整面墙壁都是书架,摆满了印信、书卷、简牍、木椟。

她好像没有听到晚晚的问话,独自?对?着一张密函。

夕阳完全落下,殿内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门外白术较之现在微冷而明显沉熟下来的声音传来。

“皇后娘娘在此,退下。”

她的阻拦没有作用,殿门很?快被?破开,白术冲进来拦在这些小黄门面前。

“谁敢无礼!”

小黄门恭恭敬敬道:“陛下今晚歇在娘娘这儿,还请娘娘容奴婢点亮宫灯。”

梦里的她声音低沉。

“出去,本宫不想?燃灯。”

小黄门为难:“陛下就要到了。”

她嗓音冷了些,“出去!”

小黄门沉默着对?着她行了叩拜大礼,而后一盏盏灯亮起。

一人之下,上?面终归还是有着一人。

她深吸了一口气,胸腔起伏,长睫颤颤着闭上?眼睛。

宫灯还是亮起。

面前的密函上?,还压着一支染血的簪子,这支簪子,是紫苏最喜爱的那支。

晚晚看到那支发?簪,眼眸凝了一下。

梦境中的她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这个时候,我身边只有白术了。”

紫苏……没了?

晚晚呼吸凝滞,看着那一盏盏为容厌点起的宫灯,还有那支就连静静祭奠都不能的簪子,声音卡在了喉间。

“你想?知道最后?”

她轻声笑出来。

“最后,我棋差一招,没能杀死他,索性放弃与他夺权,谋划逃离。可我在他手里尝了那么多差一点,逃,也是差一点。我被?他抓回去,彻底囚在椒房宫,这个时候……我连紫苏都没了。”

“我认输。他想?要我怎样,做他锁在深宫的禁脔也无所谓,我听话?就是了。这次,他终于厌倦了我,允许我带着白术离开上?陵。这几年在宫中的大喜大悲、大起大落,一身伤病,苟活也无趣。我服了慢性的毒药,不到三年,身死江南,郁郁而终。”

“我死前,他膝下刚立了小太子,大邺四海升平,他还是人人称道的贤君。”

她声音压不住的讽刺。

“只要有机会?,我恨不得让他去死一百遍。这就是你的上?一世。”

晚晚沉默着想?了一会?儿。

囚禁、禁脔、伤病。

她问道:“你知道,容厌最后,是喜欢你的吗?”

梦境中的她笑了一声。

“喜欢?他那样待我也是喜欢?我所承受的折磨和屈辱,我所忍耐的那么多痛苦,因为轻飘飘一句所谓的他也喜欢,就需要让我感恩戴德吗?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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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晚低眸而笑。

是啊,不可能的。

“我只是觉得,得让你知道。”

知道有多好笑。

她不清楚前世到最后还发?生了多少事,可是,容厌既然能够一边喜欢她,一边那样对?她,他所做的,她其实能明白。

不过就是要她好好留在他身边,做他的妻而已。

……而她的意愿,她想?不想?再?待在他身边,在他滔天的权势之下,一点也不重要。

这一世,皇宫上?下已经严格封锁,再?接下来,会?有什?么不同吗?

至少,她不会?任由他对?她做那些事。

晚晚没有回应,默默思考着。

她不喜欢自?己被?人影响,想?让前世的她消失是真的,可她也只会?做对?自?己有利的事情,更不可能放任自?己落入险地?。

一直到最后醒过来。

天光大亮。

容厌已经去上?朝,晚晚掀开被?角起身,从梦境清醒过来后,木屐还没有穿好,就连忙出门喊道:“紫苏!”

门外的紫苏连忙推门进来,看到晚晚快步跑来,皱眉道:“娘娘唤一声就好,还伤着,怎么能这样急地?下床?”

晚晚感受着紫苏半搂半抱着她,跟随着她慢慢走回床边。

她抓紧紫苏的手。

紫苏比她年长一些,平日里也是再?周全不过,前世,这样谨慎的紫苏,为何会?出事?

没有了紫苏,向来天真活泼的白术也变了。

看出晚晚神色间的忧虑和隐隐的伤痛,紫苏轻声细语问道:“娘娘这是怎么了?”

晚晚摇了摇头,看着紫苏,微微笑起来。

“没事的,紫苏,我不会?重蹈覆辙的。”

紫苏皱了一下眉,不明所以,忽然又想?到什?么,悄悄在晚晚耳边道:“宋御药着人送了些药材过来,太医院收藏的几味药,今日也会?送到。”

晚晚挺直脊背,背后的伤痕已经愈合,只是动?作大了,还是会?有疼痛。

她认真道:“过几日,这些事情,你不要再?做了,我亲自?来。”

紫苏不太明白。

晚晚搂着她的手臂,轻轻靠着她,就像过去许多年,她这样靠在她身上?一样。

这一世,她不会?让紫苏和白术,再?去做有危险的事。

她自?己来,就算事发?,只要她活着,就不会?让紫苏和白术出事-

秋意渐浓,椒房宫的修葺也进入了最后的收尾。

清晨,晚晚站在关雎宫一处配殿的窗边,面前摆放着两碗药。

她拿起其中一碗,慢慢饮尽,伤口又经过这几日她自?己开药调理,恢复地?更快了些。

另一碗,她拨开窗台上?那株蕙兰的叶片,将药汁倒进去。

坐在窗边翻看医书看了半日,直到午后,她抬眸看了看这株蕙兰。

叶片已经发?黄,叶茎也已经软下。

这株蕙兰的作用,便结束了。

晚晚取出一个玉瓶,用水掺了一杯倒进去,将土壤中能查出的药性完全搅乱,随后放下医书,抱起花盆,没有让人跟着,自?己去将这土壤和花在关雎宫中处理掉。

从小花园中出来,正对?着侧门门口,侧门外的宫道连通着去御书房的路。

晚晚看着门外来来往往的巡回,站在门边,面无表情地?仰头看了一会?儿碧蓝的天际。

有几人自?御书房出来,经关雎宫侧门这条宫道,往宸极殿而去。

晚晚的神游被?一声见礼的声音打断。

“末将见过皇后娘娘。”

她随意看过去,眼眸却凝住。

是……和师兄极为相像的,裴成蹊。

他今日着了武官袍,绯色的窄袖扎进护腕之中,宽肩长腿,长发?高高用冠束起在脑后。

是一样的眼睛,一样的世家气度,却是不一样的风流气韵。

晚晚看着他的眼睛,想?起他在嘉县暴动?时,在她到容厌身边之前,一直半步不离地?护着她。

她弯起一个笑容。

“裴将军。”

裴成蹊看着她的面容,今日她脸上?没有着半点粉黛,便是原原本本她的模样。午后的阳光之下,她肌肤被?映照地?几乎透明一般,美中带了一丝沉静、一丝微微的凉意。

她虽然在对?她笑,却心事重重的模样。

晚晚依旧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眼睛,没有主?动?说什?么。

裴成蹊微微低了些头,视线投下一边斜下方。

晚晚默不作声看着。

她很?喜欢裴成蹊,有一双和师兄一模一样的眼睛,她只要看一眼,心情就会?变得很?好。这几日埋头在医书和药剂之中,一次次小成和失败仿佛也成了过眼的云烟。

在江南医馆中时,她有时会?被?师父罚地?生闷气,琢磨药方时焦躁而易怒。

师兄承受了她那时所有的情绪,每每当?她在窗下的书案前盯着药方如盯着仇人时,师兄便会?从窗外一样一样递到她面前许许多多的东西,一直到堆满她的书案。

有时是他从外面买来的她喜欢吃的糕点,有时是许多珠宝首饰,有时是他看到的开得极好的花,连他去同人垂钓,溪边看到颜色漂亮的卵石,也会?给她带来,混着一奁珍珠与宝石,随她怎么扔着玩。

裴成蹊和师兄更像的是,师兄的眼眸也很?温柔。

师兄会?在她义诊到没耐心时,任劳任怨接手她的位置,结束之后,带她去最大的酒楼点上?满桌的菜来犒劳她。

想?到他一边在她身前的小碗里布菜,一边笑她:“幸好那些百姓不知道你是骆曦,我们曦曦呀,寻常人最怕见到了。”

她只看疑难杂症和绝症,谁也不想?染上?这些病症。

她便看着他,问:“师兄也不想?见到我吗?”

师兄笑着说:“我当?然不一样,我每日都在想?,怎么才?能得上?世上?最难解的病症,是不是这样曦曦眼里就能只有师兄了啊?”

师兄长相好看,性情温柔,连名字也比别人好听。

月。

看到裴成蹊,她便总会?想?起师兄,总会?让她生出些许别的心思。

晚晚轻轻笑了一下,眉间舒展。

裴成蹊看过来时,微微怔愣了一下。

她站在宫门内,笑意浅而甜,柔美动?人。

他也笑了一下。

两人都没有多说半个字,短暂的视线相接,一道高高的门槛,隔在两人之间,还是皇后和大臣。

裴成蹊抱拳告退,晚晚轻轻点头。

他一直又走了很?远,却觉得,身侧始终缭绕一缕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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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晚心情如拨云见日,晴空万里,回到寝殿也依旧是笑意盈盈。

她只是看着裴成蹊,在心里面将他当?作师兄。

可是,裴成蹊若真是师兄当?年在江南那般光风霁月,她又怎么能去玷污这一份皎洁。

晚晚去太医院又与太医令交流了许久,这才?踏着月色回到关雎宫。

宫道一路都燃着宫灯,寝殿灯火通明。

一看便知,容厌已经回来。

晚晚脚步依旧轻快地?回到寝殿之中,里间依旧换了安神香的气息。

室内,他已经解下了玄色的龙袍,坐在矮桌前正煮着茶,雪白的中衣逶迤堆叠于地?,积雪浮玉一般。

听到她回来的动?静,他抬眸看过来一眼,浅淡的眼瞳清如琉璃,而肤如白玉,不再?总是一身玄色,让他整个人也都明亮了些。

晚晚笑盈盈坐到他面前,他煮茶的手艺极好,却几乎不会?亲自?动?手。

知道她喜欢,他也只偶尔得闲了会?给她煮一壶。

晚晚熟练地?将茶海中备好的茶水斟了两杯,放到他和自?己身前,慢慢喝了一会?儿,才?道:“陛下只穿这白色的中衣好漂亮。”

容厌皮笑肉不笑,即便是这个神情在他脸上?也十分好看。

“是吗?”

晚晚点头,“是啊。”

容厌含着笑意,容色殊丽,“和你盯着看的裴成蹊相较何如?”

晚晚愣了一下。

再?好看的一张脸,生在他身上?,也总让人欢喜不起来。

“你让人一直监视我吗?”

容厌道:“你就在宫门口,那么多禁卫,无需专程让人看着你。”

他低眸将她面前空了的茶杯重新斟满茶水,道:“你喜爱看人美色,为何偏偏总是看着裴成蹊出神呢?”

在嘉县时是,如今在宫中,只碰面了一次,便又是。

裴成蹊是有多好看?

晚晚心下一紧,容厌不至于会?因为她看裴成蹊就对?无罪的臣子下责罚,可是……他可以调职。

她小声问道:“陛下会?将他调走吗?”

容厌淡淡看着她,等着她给出一个解释。

不是喜欢他吗?怎么次次见到裴成蹊,都看得移不开眼。

晚晚坦诚道:“裴将军生得像我学医时的一位师兄,那些年,师兄对?我很?是照顾,我总会?恍惚……太像了,我总会?忍不住借着裴成蹊怀念他。”

容厌静静听着,“你师兄呢?”

晚晚轻声道:“死去已经快有三年了。”

她垂下的眼眸似乎很?是伤心。

“裴成蹊和师兄那么相似,过去我得到的善待不多,师兄是其中一个。晚晚只想?看一眼,偶尔好像师兄还在一样。”

晚晚走到他身边,跪坐在他身侧,握住他的手,凑近了些,淡淡的香息迎面而来。

宫灯下,她眼眸若盈盈秋水,楚楚动?人,红唇开合也诱人。

“陛下疼疼我,不要这样快就将裴将军调走,留我能再?慰藉些许时日,好不好?”

千万绪(四)

晚晚将那句话?说完,恰在此时,新煮的一壶茶忽然沸腾起来。

咕嘟的气泡一个个炸开,热汽腾腾而上,一霎间,让四周都躁热了些。

容厌垂下眼眸,看着依偎在自己身侧的晚晚,她唇色鲜艳欲滴。

他在想,她已经是当朝皇后,是他愿意亲自来钦点的发妻。

容厌不再忍耐,微微侧身,抬手扣住她颈后,按向自己,吻上那总是能有千百句话?等着、让他退步的唇瓣。

晚晚眼睛睁大了些。

他不像之?前温存着由着她来主动,这回,他动作不重,循序而近,却丝毫不容她抗拒,气息强势闯入。

晚晚攀住他臂膀,有些喘不过气。

她手指收紧,攥紧他的衣襟,身下忽然腾空。

她下意识惊呼的一声也?被融入唇齿之?间,成了轻声的呜咽。

他另一只手臂托在她臀下,直接将她抱了起来,晚晚手指微微颤了下,双腿被迫分开屈起在他腰间。

她想要往后推开一点,又?被他按在她颈后的手紧紧抵着,只能继续同他亲吻。

他抱着她往床榻上走去。

随着他长腿迈开,身体不可避免地贴得越发紧密,衣衫和双腿摩擦,身体传来的感官让她呼吸都轻轻颤抖起来,而唇齿之?间也?丝毫没有放过她。

晚晚觉得自己好像成了浪尖上的浮萍,她推了推他,可他身形比她大那样多,她挣扎的两下就如同泥牛入海,他纹丝不动。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被他放到床上,手臂垫在她肩下。

她手臂和双腿修长而线条优美,此时却只能像被雪压弯的柳枝一般,手臂柔韧而轻易地被他举过她头顶压倒按住。

唇间亲吻的力道越发深而重,他似乎掌握了能让他主动着,还能在她忍受范围内的法子,每每看到她皱眉露出难耐神色,他便会?放她喘息一二,等她稍缓,而后继续吻上去。

她能感觉到,他没有将他的重量压在她身上,晚晚却还是轻轻颤抖起来,额发也?被汗水浸湿成一缕一缕贴在她脸颊。

“陛下……”

颤声又?被吞入到口中。

衣襟散乱开来,晚晚甚至察觉到了他身体的情动,她用力挣了挣,身躯在他胸膛与床榻之?间扭动,身前玲珑有致的曲线擦过他前几日被文?殊兰纹匕首刺出的伤口。

容厌顿了一下,微微的刺痛。

让他在这时记起,她的箭伤还没好全,今日不能真的继续下去。

容厌微微睁开眼睛,松开控制着她两只腕子的手。

晚晚刚将几乎僵硬的手臂放下,一只手又?被他压住,手指根根扣入她指缝之?间,用力握紧,掌心?潮湿而炽热。

他没再继续吻她,额心?相?抵,低低的喘息声入耳。

晚晚颤颤避了避。

两具年轻而热烈的身躯这样亲近地紧靠着,片刻后,容厌才松开她。

晚晚努力平息着第一次亲吻那么久的呼吸,比她采药爬到山腰还要累。

容厌侧躺在床榻上,将她拥抱在身前。

又?过了一会?儿?,才出声说话?,嗓音明显比平日低沉,带着扣人心?弦的微哑。

“裴成蹊,他毕竟是裴相?亲力培养提拔出来的人,你最好不要接近他。裴相?并不是完全没有二心?,若他真有了什么动作,你同他有了牵扯,孤不希望日后有这一层束手束脚。”

晚晚终于将呼吸稳定下来,低低应了一声,嗓音又?柔又?弱。

此时忽然让她觉得,好像她和他还是在往前世那样发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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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提出想要什么,随后便要由他在她身体上索取。

容厌不确定她有多失落,将她拥地更紧了些,还是退了一步,道:“像裴成蹊是吗?孤可以再给你找个相?像的,供你偶尔看一看怀念你的师兄。”

晚晚愣了愣,有些想笑。

像来像去,她像阿姐,他和裴成蹊像师兄,还要再找来一个?

这一世果然和前世一样,与他亲近之?后,他会?给她她想要的,倒是不会?无赖。

晚晚还是觉得可笑。

“哪里会?有那么巧的事,我像阿姐,是因为我小娘和母亲本就是眉眼相?似的堂姊妹。师兄族亲不多,哪里还能轻易再找出一个相?似的。”

容厌低声笑了一下。

“这天下大得很,坐在这个位置上,想要个相?似的人,没那么难找。从你封妃到今日,送入宫中像叶云瑟的人不知凡几。找一个和裴成蹊相?似的人,不难。”

晚晚不知道这些事,容厌也?没让那些人出现过。

提到和阿姐相?似的人,她怔愣了会?儿?,笑了笑。

她也?曾担心?过,世间并非只有她一个人可以扮作阿姐,所以才处处想让他心?里也?有她,而不是瑟瑟的影子。

如今成了,却发现,得到他的喜欢,重要也?没那么重要。

晚晚随口问道:“都知道陛下珍爱阿姐,阿姐与陛下是如何相?识的?”

容厌看着她的眼睛,没有立刻回答。

他甚至不太?想说什么。

她明明知道他喜欢的是她,甚至他方才还丝毫没有收敛情绪地亲吻她。

容厌还是兴致缺缺答道:“孤十二三?岁时,身中多种剧毒,寻到神医私下出宫,回去路上遇乱匪又?中了毒箭,被叶云瑟救下。”

那个时候,何曾想过什么情爱。

晚晚恍然,还是她非常熟悉的、俗套至极的故事。

阿姐心?善是真的心?善,晚晚从她那里听到过无数个被她施过恩、甚至救过命的人,因此心?仪于阿姐的故事不在寥寥。

可偏偏会?有人觉得,阿姐对他们是特殊的。

让她时常被逗笑。

晚晚问道:“陛下后来与阿姐再见?过吗?”

容厌和阿姐应当是相?同的年纪,大她不到三?岁,阿姐十六那年,她十四,两个孤女开始相?*七*七*整*理依为命,最艰难的时候,她也?并未听说过后来阿姐提到过容厌。

而他不是见?过之?后会?让人忘记的人。

容厌散漫道:“算是见?过。”

晚晚皱了一下眉。

他如今喜欢她,那他到底有没有喜欢过阿姐?

她不在意他之?前喜欢过谁,只是他说过,她是被人故意送入宫中来的,他若是一点没有表露过对阿姐的关注或者看重,又?怎么会?有人盯上她?

而且……他三?年前宫变,她和阿姐也?是三?年多之?前丧父丧师。他开始掌权时,阿姐也?还好好地,没随军而去,他看重阿姐,却也?不曾表露过半点照顾或者让阿姐进宫的意思。

晚晚这样想着,也?问出了口。

容厌已经明显不想再提,懒懒地道:“她不适合,经不起半点危险。”

晚晚忽然抬眼看他。

瑟瑟经不起半点危险。

这句话?没有错。

从小到大好像都是这样,瑟瑟哪里都好,她天生?就应该被所有人精心?护着,半点风雨都吹不到,什么危险都触碰不了她,而在瑟瑟阴影之?下的她,却是在对立的另一面,她哪里都不好,却什么都可以承受,都可以自己消解过来。

外人不提,就连骆良狠下手罚她时,也?不曾觉得她会?崩溃受不住,只有师兄和师娘,连她早起晨练、嫌热少穿了一件衣裳都会?心?疼念叨,她想独自去旁边山头采药,师兄都得在后面悄悄跟着,免得她遇到危险。

只有师兄和师娘。

容厌是她见?过权势人心?一道最厉害最透彻的人,可他也?不是例外。

晚晚轻声认同道:“阿姐不能承受的,我便可以,我适合。”

确实,在他身边那么危险,她也?好好活到了今天,还成了皇后。

容厌皱了一下眉。

他听得出她的语气不太?对,却也?没察觉哪里有异样。

叶云瑟确实经不起半点危险。

他还未宫变时,一次出宫遇上,得知她处境,便在茶楼上等她。那个时候,他出手帮她解决掉麻烦的叶家之?事也?不难。叶云瑟与他隔着一重屏风,不再走近半步,恭恭敬敬,却不愿同当时明面还是傀儡的他扯上半点关系惹上麻烦,不敢冒一丁点的风险。

他伸手抬起她下颌,不让她将眼眸低下,道:“你若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问。”

晚晚想了一会?儿?,却并不打算再问感情上面相?关的问题。

没有什么必要。

她问道:“晚晚不懂的太?多了,我想知道,与陛下相?处这些时日,陛下究竟在做什么呢?”

容厌看了她好一会?儿?,没等到别的问题,才答到:“治国,无非对内对外,对内再分对臣对民,无趣得很。大邺上数两任帝王为外戚掌控,门阀暗斗,如今孤掌大权,平衡分化氏族党派,安民乐业,待国力再强盛,便着手国境之?外,扩大版图。如今朝中尚算平稳,外戚楚氏也?将被连根拔起,剩下的,不过是稳固统治而做出的手段罢了。”

他回答笼统,没什么具体的手腕算计,却并不敷衍,将他所放眼的都讲了出来,隐隐听得出他对这些朝事的散漫不在意。

他行?事偏激疯狂,大方向,确实不是什么昏君所为。

裴成蹊裴氏属于对内氏族党派、他稳固统治所要盯着的,他不想她和裴家有任何会?影响他决策的联系。

容厌没有将阴暗的那些说出来。

若他哪日真的被惹烦了,什么鸿图,什么子民,等他把楚氏杀干净后,他会?毁了这个他扶起来的皇朝。

净明、晁兆……追随他又?知道他一些的,便是既因折服听命于他,又?心?有朝廷百姓,始终怕着他会?厌烦的那一日。

可若此后就如现在般安稳,那一日便可以没有。

至于晚晚口中,所谓和裴成蹊相?似的师兄,楚家倒是有个和裴成蹊几分相?似的人,行?踪不定,活得好好的。既然有相?似的脸,那他杀楚家这个人时,得避着她-

初秋,蝉鸣依稀,炎热依旧。

又?过了几日,晚晚终于觉得自己背后箭伤没什么大碍,她想方设法想要研制的,也?有了眉目,面上总算有了些许笑容。

也?幸好关雎宫中蕙兰多,死去一株,她便从小花园中再挖出一株,将花盆摆回原位,就连棱角侧出的角度都一样,倒也?无人注意。

今日是七月半、中元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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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教也?称做盂兰盆节,传说中鬼门大开、祭司先祖的日子。

恰逢十五,后宫妃嫔前来问安,晚晚以节日为由,免了这次。

民间惯例的祭祖样式繁多,宫中禁烧纸钱,祭祀过后,便可以等夜间登上城楼,去看护城河中连绵不断的河灯,还有这日会?燃起的焰火。

等到了晚上,晚晚给师父、师娘、师兄都敬了香后,带着白术和紫苏,登上了皇宫中观景的高楼,望仙台。

因是祭祖的日子,宫里来去的人不多。

出宫门时,同样有许多禁卫、侍女、小黄门跟在后面随行?。

晚晚坐在车辇上,听着今日当值的禁卫偶尔交接班时,迎面爽朗的笑声。

临近登仙台,台下禁卫交班轮次,终于能歇下来下值的一行?禁卫总算可以说两句话?。

“今晚是裴将军守皇宫?”

“裴不言可是裴家的郎君,当值还这般认真……”

裴将军,裴成蹊,裴不言。

晚晚正?要踏上楼梯的脚步忽然顿住。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不言,裴成蹊的表字。

这两个字,她再熟悉不过。

阿姐曾经满心?期待地念过的一个名?字,在后来一年辛苦之?时,渐渐沦为瑟瑟口中“阿赵”、“阿钱”一样称号的,不言。

原来是裴相?家里的郎君,裴成蹊。

当年,瑟瑟接到从江南一身素衣的她时,曾保证过,让她安心?留在上陵,她已经同人私下交换了信物,那个人会?庇护着她二人。

可她没见?过那个人,后来瑟瑟再也?没提过她的不言。

晚晚忽然明白了,她见?过裴成蹊三?次,他对她总是格外温柔,可他是裴家儿?郎,她是他妹妹徽妃的敌对,是容厌后宫里的人……他却对她有超出臣子本分的关注和照顾。

为什么他每次也?都会?看她的脸看好一会?儿?。

原来如此。

可阿姐已经不在了。

晚晚没觉得什么,只是心?头忽然轻松了些。

既然裴成蹊也?是借着她怀念亡人,那,她也?就放心?了。裴成蹊也?不是什么表里如一的好人,她终于可以毫无负担地,将他当做是师兄了。

她心?里生?出奇异的滋味,等她登上了最高的那层,趴在阑杆前坐着,整个上陵收入眼底。

护城河中流淌着一条河灯组成的线,蜿蜒到极目的尽头。

晚晚看着漆黑一片的夜空,今晚月色也?不佳,却方便了赏焰火。上方烟与火花在上空绽放开来,蓝色、绿色、红色的火星交织。

她让身后的禁卫去叫来裴成蹊,而后继续靠在阑干旁边,仰头去看烟花。

今夜无月,四周黝黑,每一朵焰火升空,四周便被一刹那的火光点亮,等到烟火灭下之?后,眼前色彩又?被抽走,陷入一片寂静的漆黑之?中。

裴成蹊登上登仙台后,又?一大簇烟火腾空而上,将四面映照地清晰,他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晚晚。

这样的环境之?下,不像点了灯那般明亮,也?没那么漆黑,影影绰绰之?下,她和瑟瑟脸型骨相?几乎如出一辙。

裴成蹊行?完礼节,走到晚晚身边,静默地站在她身旁。

他思索着,下一句该说什么。

烟火很美,各种颜色的光芒混合在一起,灭下的那一瞬,火花炸开的鞭炮声不绝于耳。

犹豫间,他身子忽然顿了顿,衣角似乎被什么碰了一下。

他低眸去看。

隐隐约约的亮光之?中,一只白皙到在黑暗中还微有光泽的脚背露出……

她漫不经心?地托腮看向天际,下面赤着的足却轻轻勾住了他的衣角。

裴成蹊看向她的面容,手指猛地攥紧。

楼台之?下,所有禁卫叩拜,小黄门在前提灯开道,容厌从楼下拾阶而上。

彩云易散(一)

今日是中元节。

朝臣若无?要?事,便可自行在家中祭祖,无需上职。宫中一下空荡起来,递过来的奏折也少了小半。

容厌刻意放慢了批阅的速度,也只拖到傍晚就处理完了今日的折子和密函。

叶晚晚醒来的这些时日,他除了入夜之后,很少会去关雎宫。

随着入秋,头疾也渐渐加重,又因为先前的瘟疫与刺杀,他这段时间处死了许多人,可他也清楚,叶晚晚的受伤,和他行事的方式、对暴动的纵容脱不了干系。

于是他对她不再有往常那般逢场作戏的笑,却也不知道当下?该用什么样的神色见她。

皇宫中蜿蜒着几条河流,容厌走到?御书房外的一道桥梁上,视野中,下?方水面清波推来几盏宫人放的河灯。

即便是在宫中,还是会有人想要?为心?里?记挂的人祭奠。

容厌想了一下?,他无?人需要?祭奠。

容氏先祖无?需他去,裴露凝、容澄,二人弱小了一辈子,却着实干净良善,应当也不想受他这般大凶大恶之人的香。

又看了一会儿?河灯,折身回到?御书房,从一旁的柜子中取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紫檀木盒。木盒中,只放置着一张被雨水打湿过的红色心?笺。

是他在文殊节那日,写下?的许愿笺。

他看了一会儿?,合上木盒,重新找来一张许愿笺。

他重新写下?——

“叶晚晚。”

他的心?愿,是叶晚晚。他这次非常清楚,他是用怎样的心?境写下?的这三个?字。

一笔一划落下?,他心?间似乎也被拨开了迷雾。

情爱并?没有那么多的道理可言。

而他对叶晚晚,喜欢便喜欢了,不论可能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他难道承受不了?

容厌唇角微微弯了一下?。

笑起来也不难。

他将两张许愿笺放回到?木盒中,顺手从柜子中取出一串白玉檀香佛珠手串。

这是裴露凝留下?的唯一的东西。

在嘉县时,他也为晚晚买下?过一串红玉的佛珠,后来毁在了那场刺杀之中。

他握着这佛珠手串,离开御书房,问出晚晚所在,便直接往登仙台而去-

上陵城上空,不同方位的焰火此起彼伏,将整个?天空都?染上了颜色。

烟花炸开的声响之下?,裴成蹊看着露出的那一截足背。

皇后的宫装繁复而华丽,织金秀凤的金红色一角之下?,她露出的足背色如白雪,肌肤薄而透,侧面依稀可见血脉细细的青紫纹路,就像是玉雕中精心?镂刻上去的丝缕鲜活之气,美、艳,透露出不明?的意味。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知道,他应该后退,然后立刻行礼、认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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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犯之罪。

晚晚没有看他,托着脸颊,只露出露出侧脸,看向城楼外天空中的烟花,华美的宫装在她身上平添了几分沉静之意,就像是被繁华缚住的鸟雀。

可裴成蹊没有后退。

晚晚唇角弯了一下?,没有回头,轻轻哼唱了几句江南的小调。

瑟瑟知道她年年大半时光都?在江南,于是曾让她教了许多首水乡的曲子。

瑟瑟说?,不言在上陵忙碌,许久不曾回到?幼年的家乡。她学一学江南的小曲,可以弹着琵琶、抚着古琴,让他稍有慰藉。

回忆着阿姐当年的神色,晚晚慢悠悠唱了两句秦淮景,又随意转为声声慢。

裴成蹊神色从一开始的惊愕慢慢变得复杂起来,隐隐掺杂着深切的怀念。

到?最后,晚晚放下?托腮的手,侧过身来,正面对着他。

她静静看着他,黑眸在漆黑的夜里?深不见底。

瑟瑟的眼睛是柔润的深褐,显得温柔而不过分锋利,而相似的眼型,晚晚的眼睛却是这般纯粹的黑色,让人觉得冷冽,却又被吸引。

两张脸重合,如梦似幻,真假难辨。

裴成蹊嗓音低了些,唤了一声,“娘娘。”

晚晚轻轻抬了抬小腿,纤细的足踝随着她的动作扬起,将他衣角也跟着荡起。

她就像是无?意只想玩闹的小女郎一般,只是单纯地踢了一下?他的衣袂。

裴成蹊还是没有动。

晚晚轻声道:“裴将军。”

裴成蹊应道:“末将在。”

她轻轻眨了一下?眼睛,“这些年,我未曾听说?过裴将军有婚配侍妾,是吗?”

裴成蹊抬眸直视着她,眸光锐利似乎要?将她看透一般。

晚晚没有在意他的目光。

片刻后,裴成蹊才应了一句,“是。”

晚晚轻笑起来,“嘉县那晚,裴将军对我说?,我可以信你,是吗?”

这一次,他答地快了些。

“是。”

晚晚将手撑在膝上,微微向前倾身,面容便忽然在他面前拉近,让他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她漂亮的脸颊上,施了一层粉黛。

这样看她,她和……瑟瑟,一模一样。

裴成蹊掩在身后的手握紧了拳。

他想起,如今被压下?去,先前却铺天盖地的一个?传言——

叶晚晚是叶云瑟的替身。

他见晚晚的几次,她脸上似乎都?画着瑟瑟的妆容,神情也像,行止也像。

晚晚仰头看他,黑眸澄净,“你会保护我吗?”

裴成蹊低下?眼眸。

“护卫娘娘安危,是末将职责所在。”

晚晚忍俊不禁,慢慢叹息了一声。

“你陪一陪我吧。”

没等裴成蹊回应,晚晚又重新倚回阑干,往外去看天际一下?下?升起的焰火。

绚丽的色彩在她眼眸中绽放又泯灭。

晚晚漫不经心?地看着,偶尔又哼唱一小段江南小调。

裴成蹊垂眸看着她微微抬起的小腿,她的足尖在他衣下?。

她嗓音很温柔,很适合唱起这般软语的调子。

也都?是,他听过许多遍的曲调……和声音。

裴成蹊注意到?,她不知何时转了声音,和瑟瑟的声音也一模一样。

过了片刻,晚晚哼唱声落下?。

裴成蹊正出着神,等他反应过来,那柔和的浅唱已?经停下?,晚晚正回眸看他。

“我听说?过,不言,你身在上陵,有许多不愿为而不可不为之事,我也一样。”

裴成蹊心?绪一瞬间杂乱。

他脊背挺得很直,骨子里?都?被刻入了世家的端方持重,他在脑海中强调——

她是皇后。

晚晚像是听到?了他心?里?的话?一般,轻轻道:“皇后很风光吗?可我不高?兴。”

她从袖中取出一块绢帕。

裴成蹊看着她的动作,没有后退。

晚晚伸出手,将绢帕一点点,慢慢塞入他胸口处的交领衣襟之中。

她的力道很轻,就像是一缕风入怀。

裴成蹊身体僵硬,却仍旧没有退后。

楼道间忽然出现的灯光还在往上移动,已?经到?了最后一段台阶。

晚晚微微侧头,从裴成蹊肩上的空间往他身后的台阶去看。

曹如意侧身提着灯,已?经走上了最后一阶,几乎眨眼之间,他身后走出另一人。

……容厌。

他站在灯影之中,抬眸看过来,眼眸平静而有些难得一见的柔和,似乎还有着一丝笑意,这点笑意在看到?阑干前面的两人时,渐渐凝固住。

晚晚神色没有变化,视线移回到?裴成蹊身上,将锦帕最后一角也完完全全塞入他怀中。

裴成蹊吞咽了一下?。

“娘娘……”

晚晚轻轻笑了笑,道:“你往左边走,从侧边的楼梯口下?,别回头,我会等你的答复的。”

裴成蹊张了张口,还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

他听到?晚晚所说?,脑中一片混乱,往左侧转身,不自觉抬手按了一下?胸口多出的绢帕,将指尖的颤抖压住,便顺着晚晚口中所说?离开登仙台。

裴成蹊一走,晚晚才又看向正面对着的这处楼梯。

容厌已?经完全走上了这处天台,后面跟着的小黄门上来将四面高?悬的宫灯点燃,四下?很快明?亮起来。

他神色依旧平静,却没了方才那惊鸿一瞥的柔和之色,是比往日还要?冷淡疏离的神色,仿佛她刚刚看到?的那一眼,只是单纯的错觉。

明?亮的灯光下?,容厌目光从她脸上叶云瑟的妆容,慢慢移到?她没有穿鞋袜的足。

他方才看到?了什么?

她按着裴成蹊的胸口,赤着的足尖若有若无?勾着他的衣摆。

又是裴成蹊。

她知道,她这样的动作,意味着什么吗?

容厌定定看了她一会儿?,眼眸冰冷。

她背后的烟花还在不断地绽放,她却不再回头看,黑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好像真的不知道她做了什么一般,神色淡然而柔和,唇畔甜润的笑意依旧没有落下?。

彩云易散(二)

裴成蹊离开了登仙台,叶晚晚甚至没让他和裴成蹊正面见上。

容厌微微哂笑了下,从木梯旁慢慢走过来。

他身形高大,携着摄人的威仪。当他不用装出来的温和模样?待人时,眼眸无情而?危险,他的气质其实压迫地很让人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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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晚微微俯身,慢慢去将罗袜穿好?,把被风吹冷的肌肤重新掩上。

穿好?绫袜,她?又将外面的云履穿好?,而?后从阑干下的廊凳跳下来,迎到?他身边,主动将二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触手可?及。

晚晚拉住他的手,“陛下来接我回去吗?”

容厌眼中?旋开一抹笑意,没有说话,等着她?来解释。

晚晚镇静地看着他的眼睛,看不出半分心虚或者?慌张。

晚晚不知道容厌听到?了多少,可?是他没有立刻让人拦下裴成蹊,甚至神色除了冰冷,看不出半分怒意。

她?也?好?奇他会做出什?么。

晚晚就这样?仰头看着他。

晚风拂动她?脸颊上的碎发,细小的发丝挠在肌肤上,带来微微的痒意。

晚晚抬手捂了一下脸颊,将碎发拢好?。

容厌看着她?自然至极的动作?,俯下身,将她?抱起来。

晚晚顺从地勾住他脖颈,眨了眨眼睛。

他却?没有往回走,而?是将她?放在了阑干上。

登仙台极高,因此阑干修建地也?更宽了些,可?毕竟下面有廊凳容人坐着,阑干只是倚靠所用,不是让人坐在上面的。

晚晚坐在不宽不窄的阑干上,抬手扶着一旁的廊柱,扭头往后看了一眼。

她?身后是登仙台下的园子?,假山流水,花丛草木错落,这样?高的角度往下看过去,居然有种眩晕之感。

她?只要?稍微往后倾一些,掉下去……一定会摔死得很惨。

晚晚心跳快了些,掌心出了汗。

她?还没有回头,脚踝忽然被碰了一下,她?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

她?后面没有阻拦之物。

晚晚呼吸一僵,身体往后仰倒,失重感霎时间传来,下一刻,她?腰身被一双坚硬的手臂勾住,将她?即将坠落的身体托了回来。

晚晚被这力道带地往前倒去,额头砸到?他胸口,心脏几乎要?跳出来。

低着头,这才?发现,容厌是脱去了她?左边刚穿上的鞋袜。

晚晚闭了下眼睛,抬手攥紧他衣襟,将方才?瞬间狂跳起来的心跳平稳下去。

她?感受着他将她?另一只脚上的鞋袜也?脱去。

他握着她?脚踝,手指轻松就将她?整个脚踝环握住,手背上微微绷起青筋。

晚晚平静下来,看着这对比过分冲突的画面,抿了抿唇。

没有去多想别的,她?沉下心思索,要?是他就让她?这样?,不穿鞋走回去,她?回到?寝殿会疼成什?么样?子?。

他在等着她?给解释,可?她?偏偏不提,他总不会当作?没看到?,轻轻松松放过她?。

晚晚蹙眉,微微叹了一口气。

赤脚便赤脚好?了。

容厌在上方将她?的神情一一收入眼底。

他扯了一下唇角,将她?横抱起来。

“是担心孤将你扔下去?还是怎么折磨你?”

晚晚立刻搂紧他脖颈,嗓音轻轻柔柔道:“那看来这两样?陛下都不打算对晚晚做。”

容厌没有理会她?,抱着她?往登仙台下走。

他体力极好?,下楼梯时尤为考验人对力量的控制,他抱着她?往下走,脚步平稳,甚至心跳也?没有加快。

晚晚想起他试药那日全无力气的模样?,对自己?这些天琢磨的方剂又有了想法。

离开登仙台,他走的宫道,却?不是回关雎宫的路。

晚晚愣了一下。

她?看着前方,一直走到?皇宫中?一处园子?。

里头被圈出一汪清泉,这是平日都被封禁着,只有历任皇帝,以及经皇帝首肯之后才?能进来的一处汤泉。

宫人将四面的竹帘合上,里头纱幔飘飞,宫灯明亮。

容厌将她?抱到?汤泉前,低眸看了她?一眼。

晚晚看了看她?身下不浅的汤泉,直觉,他不是想将她?从登仙台上扔下去,而?是想将她?扔进这里面。

不至于会淹死她?,却?能把她?碰过裴成蹊的都洗一遍。

晚晚收紧了搂抱着他脖颈的手,容厌侧头看她?一眼,终究是没把她?扔下去,俯身将她?放到?池边,小腿垂落下去,水面刚好?浸没她?的足。

她?松开紧紧抱着他的手,改为将裙摆提起到?膝上揽着。

她?低着头,长发高挽为云鬓,便将脆弱的后颈露了出来,纤细而?漂亮的小腿完全露出,半截浸在水波之中?。

不管做什?么动作?,都像是在勾人。

容厌低眸看着她?。

她?一言不发地顺从着,默默坐在池边。

要?是真那么乖就好?了。

她?不开口,容厌淡淡道:“孤说过,不让你和裴成蹊有牵扯,你今晚,是想与他有什?么?”

该问的还是会问。

晚晚看着脚下的水纹,轻轻叹了一口气。

“晚晚忍不住。”

容厌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晚晚低声道:“陛下是不是还说,会给晚晚找一个和裴成蹊模样?相?似的?要?找多久?”

他眼眸冷淡地看着她?。

晚晚调整了一下呼吸,没打算敷衍过去,认真而?缓慢地道:“裴成蹊……虽然只见过几次,可?每次,他待我都十分珍重,很像师兄。”

她?低眸看着水面映出的自己?。

“师兄对我真的非常好?。师娘不在地太早,没了师娘,便只剩了师兄。他死后的这些年,再也?没有人对我那么好?了……日复一日,晚晚也?会非常难过,非常想要?再被人重视着疼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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