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梅挚面上的挑剔之色顿时变为了惊叹,看向欧阳修道:“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啊,我记得当初我以这问题考你时,你是将近而立之年,却答的还没这两个小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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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修面上也是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好像在说“您看,我没说错吧,这两个少年的确才学过人”的表情。
梅挚也是爱才之人,当即就赐教起来。
苏辙与苏轼兄弟两人足足等到傍晚时才离去,两人已是饿的饥肠辘辘,马车上苏轼更是道:“看不出来这位梅大人这么大年纪竟精神还这样好,可见当官也是个体力活啊!”
苏辙点点头:“所以六哥,明日起咱们就要加油锻炼才行。”
“还有今日得梅大人指教一番,可谓受益良多,这些日子得好好消化才行。”
这位梅大人可是不折不扣的保守派,别的不擅长,最擅长策论。
这正是苏轼的弱项。
他想,若苏轼趁着不到半年的时间查漏补缺,兴许还真能争一争前三甲,甚至考中状元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至于他,他想,苏家已有了才学出众的六哥已经够了,他还是继续藏拙吧。
一来是他多年藏拙已成了习惯。
二来是他不敢改变历史的走向,害怕成了煽动未来的小蝴蝶。
三来则是太过冒尖也不是什么好事,枪打出头鸟,苏轼已成了众人关注的对象,若再加上一个他,兄弟两人一齐出事,连个帮忙的人都没有。
只是会试该如何藏拙呢?
这并不是件简单的事!
第57章
接下来好些日子,苏辙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每每想到,都觉棘手。
欧阳发虽与他来往频次不如从前,却是个心细如发之人,见他愁眉苦脸只担心他是担心会试落榜,便偷偷与他道:“……我听我父亲与梅大人闲言过,直说以为你们兄弟二人才学,定能高中的,你不必担心。”
可他见苏辙听闻这话仍是有心事的样子,便咬咬牙,低声道:“我带你们去看一个好东西。”
苏轼好奇道:“伯和弟,什么好东西?”
欧阳发狡黠笑道:“你们看到了便知。”
苏轼连连追问,可欧阳发仍是闭口不言,惹得苏辙都有几分好奇起来。
翌日一早,苏辙兄弟两人就去了欧阳府。
今日欧阳修并不在家,机会难得,要知道北宋官员休息可是多的很。
欧阳发一路宛如做贼似的,带着苏辙与苏轼去了欧阳修的另一个小书房:“……你们不知道,我父亲其实是有两个书房的,平素用的那个书房是用来见客的,今日带你们去的那个书房是他平日一个人独处用的……”
苏辙下意识道:“如此说来,你带我们过去是不是不太好?”
欧阳发不以为意道:“来都来了,去看看吧。”
来都来了!
多有说服力的话啊!
可苏辙脚下的步子却是一顿,正色道:“伯和兄,我若是欧阳大人,知道这事儿肯定会不高兴的。”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个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欧阳发脸色讪讪。
苏辙笑道:“不过伯和兄,谢谢你了,有你这样一位好友,真是我们兄弟两人平生之幸。”
欧阳发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的神色来:“我也就是见你这些日子心事重重,所以才想要你高兴些的,我父亲书房内私藏了不少古籍,还有一块砚屏石,我父亲一向视它为宝贝。”
“这块砚屏石呈紫色,原算不得什么稀罕东西,却因它上面的纹理宛如一幅自然风景图,月白如玉,树木森然,我父亲又请了当朝名师在上面画上山峦与松木,十分好看。”
“若你们看到了肯定会称妙的……”
别说苏轼听的是如痴如醉,就连穿越的苏辙听着都有几分好奇,却还是笑道:“若有机会,定能看到的。”
他口中说的机会则是欧阳修亲自请他们去书房。
他知道,历史上的欧阳修是个小心谨慎的,没个一年半载的,对他们父子三人没有了解清楚,欧阳修定不会允许他们进他的私人书房的,毕竟这书房中放着来往的信笺与一些私密之物。
但心里说不感动那是假的,他从这件事更是能看出欧阳发是个纯善之人,很多时候并不会想太多。
苏辙与苏轼兄弟二人今日也不算失望而归,三人闲着也是闲着,便去了杏花楼用饭。
开春之后,杏花楼更是推出野菜宴,广受好评。
北宋人一贯好吃,好吃,且极好风雅,如今野菜宴可谓千金难求。
杏花楼之所以能在汴京迅速站稳脚跟,是自有它的一套经商理念,比如不论贵贱皆一视同仁,接受预定,且杏花楼的菜价在眉州算是昂贵,可到了汴京就是物美价廉……不仅寻常富贵人吃得起,老百姓隔三岔五也是能吃上一顿的。
据说如今想定野菜宴已订不到,毕竟春日是吃野菜的时候,每天杏花楼接待的宾客数量有限,接下来几个月的野菜宴都已被预定完。
走在路上的欧阳发感叹道:“……我听我二弟说他去了几次都没吃上杏花楼的野菜宴,今日我可是托了子由弟的福气。”
他之所以拿欧阳修的书房做人情,是因为苏辙并未将他当外人,将自己是杏花楼股东的事情道了出来,故而他自也是对苏辙掏心掏肺。
野菜宴。
顾名思义则是野菜做的宴席,春日正是吃野菜的时候,小野葱,菊花头,鼠曲菜,枸杞头,荠菜……多的很,再加上杏花楼厨子手艺出众,苏辙指点一二,味道很是不错。
就在他们三人吃野菜宴吃的正开心时,欧阳修已下朝回来。
欧阳修一回来就听仆从说起长子要带着苏辙兄弟二人去他小书房之事,当即心里是吓了一跳,他的小书房里放了很多与范仲淹等人来往的信笺,这些信中内容若传了出去,后果简直是不堪设想。
甚至于他与梅挚认识多年,都没请梅挚到自己的小书房。
那仆从将方才之事一五一十都道了出来:“……大少爷一向对朝中之事不感兴趣,可这两位苏家小郎君日后可是要入仕的,当时小的看了是心里一紧,生怕大少爷要将他们带进去,小的是拦也不是,不拦更不是。”
能被欧阳修放在小书房伺候的人自是得他相信的,更知欧阳发是何性子,以他们家大少爷的性子,若是当众拒绝他,兴许又会胡思乱想:“好在后来苏家那位小郎君直说非礼勿视之类的话,要不然小的可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欧阳修颇为赞许点点头:“张方平在信中说这苏子由聪明沉稳,果然如此。”
可旋即他是话锋一转,皱眉道:“只是伯和这性子……唉,也幸好与他交好的是苏家俩兄弟,若换成旁人,只怕他被人啃的连骨头渣渣都不剩。”
等着杏花楼的野菜宴下市,又推出了冷淘。
冷淘在北宋一向颇为盛行,但杏花楼所推出的冷淘却是各式各样,甜的,咸的,辣的……惹的汴京百姓冷淘还没吃够,又期待起杏花楼秋日会推出什么美食来。
去年秋日杏花楼推出的是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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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
像蟹黄拌饭、蟹黄汤包、葱姜炒蟹、肉蟹饼、蛋蒸蟹……杏花楼在汴京是一炮而红。
所以刚到夏末,不少汴京老字号都有样学样,以稍便宜的价格打出了蟹宴的旗号。
苏辙却是浑然不在意。
等着初秋时节,杏花楼并未大力推广蟹宴,而是推出了月饼。
中秋吃月饼是从古至今一直流传下来的风俗,但如今大多吃的是五仁月饼,杏花楼一出手,卖的月饼花样极多,什么咸蛋黄肉松月饼、乳酪月饼、莲蓉豆沙月饼、绿豆蓉月饼……三五日就推出新品,惹得汴京别的酒楼糕点铺跟风都来不及。
说起来一顿蟹宴虽价格不菲,但并无多少赚头。
一来是螃蟹吃起来慢。
二来是螃蟹成本高。
三来则是杏花楼统共就三层楼,一楼接待散客,二、三楼则是包房,一顿蟹宴吃吃喝喝算下来,少说也得两个时辰,故而虽在汴京风靡,却无多少赚头。
但月饼可不一样,吃起来简单,更能外带,精美的礼盒一包装,卖出去的价钱可不便宜。
当然,这个不便宜是苏辙以为的,对汴京不少百姓来说杏花楼的月饼可真真是物美价廉。
一时间,杏花楼的月饼是供不应求,索性专门在一楼辟了个位置,开了几扇窗,专门卖月饼,即便如此,只要杏花楼营业,买月饼的人都能排上一条街。
也是因这月饼,苏辙又是狠狠大赚一笔。
他粗略算了算,光是秋日月饼的营收就够他在汴京另外置上一个三进的院子,再加上他手上的银钱,差不多能买上一个大宅子。
可苏辙却无心置办家当,因为会试即将开始。
会试,又称春闱,顾名思义是在春日举行,但一众学子却在秋日就要抵达汴京,一来做好来年参加会试的准备工作,二来就是与旁的考生切磋一二,看能不能打听到什么消息。
当然,想要作弊几乎是不可能的,说不准却能打听出来考官有哪些人。
每个人的性子是不一样的,所喜好的文风,偏爱的文章自然而然也不一样,若能投其所好,则胜算又大了不少。
叫苏辙万万没想到的是,欧阳修与梅挚竟是考官之一。
但他却丝毫不敢松懈。
据他所知,这次会试劲敌不少,可别藏拙藏着藏着把自己藏落榜了。
等着秋日一过,苏辙就开始两耳不闻窗外事,闭门苦读起来。
即便到了除夕这一日,苏辙与苏轼吃过年夜饭皆回去念书,对他们兄弟来说,劲敌不会叫他们害怕,只会督促他们愈发上进。
过了年,苏辙兄弟二人则要开始去给恩师拜年。
好在他们只用去张家与欧阳府,张方平的妻子身子并不好,不宜奔波,所以就在汴京养着,他们前去看张家时提了不少补品。
可要去与欧阳修拜年时,苏辙与苏轼皆犯了难,不知道该准备什么礼物才好。
欧阳修与张方平的性子并不一样,他虽为国为民,可自己并不愿过苦行僧一样的日子,平日吃穿用度都颇为讲究。
后来苏辙便以高价买了两本古籍,提着两盒茶叶前去了欧阳府上。
欧阳修看到他们父子三人很是热情,不光留他们父子三人在家中用饭,还带着他们去自己的小书房看了那块月石砚屏。
苏辙心中微动,想着欧阳修已是彻底对他们父子三人放下戒心。
毕竟欣赏是一回事,可放下戒备又另一回事。
苏辙看到这块被取名为“月石砚屏”的砚屏石,只觉得真真是巧夺天工,连连称赞。
他正看的出神,就有仆从前来相请,说是欧阳发寻他。
苏辙则去找欧阳发说话。
若换成往日,苏轼定是要一起去的,可今日却折服于这块砚屏石,想要继续留下欣赏。
苏辙一去,这才知道原来欧阳发不知又从哪儿弄来一套卷宗,说是今年会试可能考到的题目,要他回去多看看。
苏辙瞧他那样子神神秘秘的,只觉好笑。
可他翻开一看,却见着上头的题目很是简单,一看就是为了蒙骗学子银钱书商为了圈钱想出来的歪招。
但他并未点破,直连声道谢:“来日我若高中,定请伯和兄到杏花楼吃上三天!”
欧阳发也笑了起来:“能帮得上你的忙就好!”
两人又说了会话,苏辙这才前往正厅。
只是他刚走没几步,就有仆从上前道:“苏小郎君,我们家大人请您过去了。”
苏辙定睛一看,果然见着不远处的欧阳修正坐在湖心亭内喝茶,这般冬日,湖心亭燃着碳盆,桌上煮着清茶,烟雾袅袅,像是欧阳修专门等着他似的。
苏辙上前,拱手道:“欧阳大人。”
他只觉不对,欧阳修一向乐于提携后生,元宵之前欧阳府中一直会是十分热闹的,欧阳修放着那么多宾客不去招待,在这儿等着他做什么?
欧阳修笑道:“子由,坐吧。”
寒暄几句后,他这才开口道:“……想当初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只觉得你是个生的十分俊朗的少年郎,甚至还想,你既已生了这般好的皮囊,想必定是学问泛泛,没想到你却是学问出众,远比你兄长更甚。”
苏辙一惊。
他知晓像欧阳修这等出身贫寒却能身居高位的人十分厉害,在他跟前向来是十分小心。
欧阳修扫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在想我从何处看出破绽的?”
他笑了笑,自问自答起来:“在子瞻光芒之下,你很容易被人忽视,他性子外向活泼,机灵过人,而你心性沉稳,更是话不多……可与你们相处将近一年的时间,我发现比起子瞻来,你更像兄长。”
“处处提点他,引导他。”
“更不必说子瞻向来不擅策论,但这半年的时间里,他却是进步神速。”
“我问过你们父亲了,这半年的时间里一贯是你们兄弟二人互相讨教学问,子瞻虽聪明,但再聪明的人,若钻进牛角尖,想要走出来也并非易事。”
“至于你父亲的策论,更不必说,还及不上子瞻,我思来想去,定是你在背后指点子瞻。”
顿了顿,他更是道:“在你的努力下,子瞻如今策论并非他短板,可见你的策论该如何出众。”
“我仔细想了想,在学问上,你仿佛并无出挑之处,却也无短板,大概是样样皆出众,子由,你说是还是不是?”
三个月之前,他就有这般怀疑,不过不敢笃定罢了。
三个月的时间,足叫他看清楚一个年轻的后生。
苏辙半点犹豫都没有,正色道:“我们父子得您提携,您又是伯和兄的父亲,我自不敢欺瞒您。”
“是,我的确有意藏拙。”
欧阳修一点不意外:“从小到大可都是如此?”
苏辙点了点头。
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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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修不解道:“这是为何?”
苏辙缓缓道:“欧阳大人阅人无数,依您看,我六哥的性子到底适不适合入仕?”
“子瞻虽聪明过人,却性子洒脱,口无遮拦,这样的人其实是最不适合入仕的。”欧阳修目光如炬,开口便道:“不管何朝何代,总是会有些龌龊或难以见人之事,因为子瞻足够聪明,所以许多旁人看不懂的事情他能够一眼识破。”
“可又因他口无遮拦,快言快语……太过聪明对他们这些人来说其实并不是好事……”
说到这里,他猜到了几分:“子由,你一直藏拙可是打算在暗中保护你的兄长?”
苏辙轻轻点头:“回大人的话,的确有这方面的原因,甚至可以说是最重要的原因。”
“如今我爹爹得您提携,名声在外,若我们兄弟两人齐齐冒头,难免会惹人忌惮,甚至会被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我想,若我韬光养晦,躲在暗处……”
欧阳修笑着打断他的话:“兴许到了危急关头,还能救他们父子一命?”
他瞧见苏辙再次点头,心中愈发觉得苏辙沉稳聪慧:“你倒是想的长远,若换成寻常少年知晓自己有如此才能,早就张狂的不知像什么样子,可你走一步想百步,竟想到子瞻落难时候去了。”
“可是子由啊,你想过没有,以子瞻这性子,只怕很快就会闯祸的,你的才能如何藏得住?”
“至于你口中的藏拙,不过是才能或早或晚显露而已。”
苏辙微微一愣。
从前他觉得苏轼在学策论时总是容易钻牛角尖,如此看来,他又何尝不是?一意孤行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对的?
欧阳修见他面色如此,知道他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便自顾自喝茶,并未言。
他知道眼前这个少年是极聪慧的,给他些时间,他会想明白的。
果不其然,没多久苏辙就沉吟道:“您说的极有道理。”
他想,这么些年藏拙大概还有个原因是担心苏轼备受打击。
他比苏轼要小上三岁,却处处压苏轼一头,纵然苏轼不会介意,但偶尔也会有失落吧?
欧阳修看着他:“子由,方才你可是见到我那块砚屏石呢?”
苏辙是连连夸赞。
欧阳修笑道:“其实除了这块砚屏石,我还有一块,一直私藏着没有拿出来罢了。”
“说起这块砚屏石,我得来并不容易,一早就听说虢山有这样一块砚石,几次派人去找寻,卖家都狮子大开口,直说想要得到这块砚石的人是数不胜数。”
“后来几经波折,我这才买下这块砚屏石。”
说到这里,他是自嘲一笑:“可有一年我机缘巧合去虢山一趟,发现这等砚屏石虽不说随处可见,却也不是千金难求,我私藏的那块砚屏石才花了六十贯而已,只有我书房那块砚屏石的十分之一,你可知道其中缘由?”
苏辙点了点头:“想必是您书房那块‘月石砚屏’名声在外吧。”
他隐约猜到了欧阳修话中的意思。
一块砚石尚是如此,更别说一个人,名头越响,在朝中,乃至在汴京的话语权就越重,旁人越是敬重他,别说有朝一日想救苏轼简单许多,甚至有些人看在他的面子上,想要对苏轼下手时也会掂量几分。
这就是所谓的不看僧面看佛面。
聪明人与聪明人说话,是点到为止即可,不用说的太明白。
欧阳修笑道:“如今我也算得上你的恩师,我的话你总该听上几句的,今年会试,我只望你莫要藏拙,全力以赴。”
“至于你想的韬光养晦,不引人注意,若来日子瞻真遇事,不是还有我在吗?我若能帮,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苏辙自知道这话有千斤万斤重,连忙道:“多谢欧阳大人。”
欧阳修原还要再叮嘱他几句,谁知就有仆从前来相请,说是有宾客来访。
欧阳修这才起身离开,他没走几步,身后的仆从不解道:“……这些年大人的门生不计其数,小的甚少见大人这般偏爱过谁。”
欧阳修淡笑道:“不过是见这孩子格外懂事聪明罢了。”
“他们兄弟两人感情极深,我想,若有朝一日子瞻知晓他弟弟一直为他藏拙,怕是心里也会难受的,况且,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苏辙却是听君一席话受益良多。
回去之后他便是愈发奋发苦读起来。
到了桃花杏花开时,就到了会试这一日。
会试总共三场,每场三天,天公作美,到了二月初九会试这一天,春雨终于停歇。
从前乡试时,苏家上下几乎全员出动送苏辙与苏轼前去赶考,可如今身在汴京,却唯有苏洵一人。
苏洵几次会试落榜,陪着两个儿子行至贡院门口,纵然千言万语,可话到了嘴边却不知如何开口。
一是羞于开口。
二是担心不已。
就连一向颇为自负的苏轼听到这次会试的举子中是高手如云,也不敢像从前那般大放厥词,直道:“爹,您别担心,我与八郎定会全力以赴。”
苏洵微微颔首,眼神落于苏辙面上。
苏辙却有几分从前苏轼身上的影子,笑道:“爹,您等着好消息就是。”
随着一声铜锣声响起,他们兄弟二人就步入人群之中走了进去。
相较于从前乡试,苏辙并不十分担心。
一来这几年的时间里,他的学问是日益精进,好几次看出苏轼文章中的不足来,是有自信的资本的。
二来在会试之前,他们早就仿照郭太白从前教他们的方法,自行在家中模拟会试数次,因年岁渐长,身体比从前也更好。
三来则是他知晓历史,想着他们兄弟两人的才学很快就要名扬天下。
这三条皆是定心丸。
步入贡院,苏辙是下笔如有神。
九日时间一晃就过去了。
等着苏辙出贡院时,已是神色憔悴,苏洵等人早就候在门口,一看到他,元宝很快就冲过来扶着他:“少爷,您没事吧?”
苏辙摆摆手,直说没事。
不远处的苏洵已快步上前,询问他考的如何。
苏辙想了想道:“一甲应该是没多少问题的。”
一甲大概就是前十名左右。
苏洵面上一喜,他太清楚苏辙的性子,若苏辙没把握,是绝说不出这等话来。
但他也知道苏辙累极了,如今不是说话的时候。
苏辙等到苏轼出来,兄弟二人互相询问彼此考的如何后,这才坐上回家的马车。
一回去苏辙略用了些清淡的吃食,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他一觉睡了很长时间,足足有一天一夜,睡了醒,醒了睡,有的时候竟不知道自己是醒着还是在做梦。
他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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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他才学出众,对自己颇有信心,但自乡试之后,会试还是如一块石头似的压在他心上,每每想起都觉得颇为担心,如今却好了,不管考的好与不好,事情已经结束。
当然,他就算考的再不好,大概也是在一甲的。
如此一来,苏辙只觉得浑身松懈不少。
等着他一觉睡醒,更觉神清气爽,当即就摊开笔墨纸砚写信。
他怕程氏等人担心,自是要写信回去的,程氏,郭夫子,张易简道长,还有史小娘子……都是要写信的。
好好睡了一觉,苏辙觉得自己脑子好似没从前灵光,正盘算着是不是漏了谁,却听到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元宝就撩了帘子闯进去,“少爷,您猜猜谁来了?”
说话间,他仍高举着门帘,眼神频频朝外张望。
随着再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史无奈风风火火闯了进来。
他一进来就冲过来将苏辙抱了起来,纵然苏辙个子也高,不胖不瘦,但被一身横肉的史无奈一衬,就显得有几分单薄。
史无奈试图想象举自己儿子似的将苏辙举起来,试了试,却还是放弃了,将苏辙放在了地下:“八郎!”
苏辙愈发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起来:“无奈兄,你怎么来了?”
“怎么,你看到我不高兴吗?”史无奈是咧嘴一笑,被他那满脸灰尘一衬,显得他一口牙更白了:“反正我看到你是挺高兴的,你是不知道,元宵节一过去我就匆匆骑马赶来汴京,就想着能送你们兄弟两个前去贡院参加科举,没想到还是来晚了一步。”
苏辙也跟着笑起来:“无奈兄,你来晚了可不止一步,再过上几日,杏榜就要放出来了。”
说着,他道:“你可是在路上遇上了什么事儿吗?”
他看史无奈这身风尘仆仆的样子,不知道还以为是哪个山头来的强盗!
史无奈心中暗道八郎真是懂我,就开始将自己这一路发生的事儿都道了出来。
比如,路上他见到一个卖身葬父的小娘子,那小娘子被恶人欺辱,他帮那小娘子报仇不说,更是帮着人家将父亲下葬了才走的。
又比如,路上他遇见几个身手极好的同道中人,与这些人结伴一段路,更是比试一二。
更比如,路上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时遭人算计,银钱与马匹都没了,后来是靠着一路打零工一路才来的汴京……
说到这里,富庶出身的史无奈微微叹了口气:“我原想着劫富济贫,可后来想着你曾与我说过君子该知何为何不为,所以还是忍住了。”
他口中这个“贫”自然指的是他自己:“八郎啊,你是不知道我这一路走来是多么辛苦,在码头做过苦力,替人刷过碗……你没有发现我都瘦了吗?”
苏辙认真打量着他,最后摇了摇头:“并没有。”
“好像还胖了些。”
毕竟这世道上没有“过劳肥”这么一说的。
他好奇道:“你都落得这般境地,为何不回去?”
“一路走来,多辛苦啊!”
说着,他忙冲元宝吩咐道:“你要厨娘多做些好吃的送过来。”
史无奈哭丧着脸道:“我一开始也曾想过回去,可我一回去,旁人见到我落魄的样子岂不是会笑话我?我,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再说了,我还没来汴京给你们兄弟两人加油打气了,怎么能回去?”
“原先那郭夫子就说过,以你们兄弟两人的才学中进士那可是轻而易举之事,等着你们兄弟两人高中后我再回去,更是骑着马跑遍眉州大街小巷,闹得整个眉州都知道,更要在程家放鞭庆贺庆贺……”
苏辙是哭笑不得,直道:“无奈兄,你怎么像个长不大的小孩似的?”
苏轼虽每每与史无奈凑在一起都是吵吵嚷嚷的,可他们两人这么多年却是感情越吵越深,如今他听闻史无奈大老远从眉州赶来,高兴的不行。
如今行至门口,听到史无奈说出这样的话来,更是十分赞同:“……你做的极是,想当初程之才中了进士,那程家门口鞭炮恨不得放了三天三夜,不过一同进士而已,至于高兴成这样子吗?显摆的好像眉州上下就他程之才一个人能中进士似的!”
他们两人也就说到这个话题难得能达成一致,苏轼是冷笑一声:“我看程家到了程之才这一辈,估摸也就只能中这一个进士,不大肆庆贺一番以后可就没了机会。”
苏辙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连话都插不上。
好在很快元宝就带着女使前来上菜。
史无奈这才止住了话头,狼吞虎咽起来。
从他这吃饭的样子,苏辙就能看出他一路遭了不少罪,更别说他的衣裳是又破又烂,可偏偏他是半点不觉得,絮絮叨叨与苏辙兄弟两人说起路上的见闻。
一顿饭快要吃完,史无奈几次抬头都看到苏辙那欲言又止的眼神,直道:“八郎,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我知道,你肯定又要说我邋遢,如今我成了亲,是大人了,每日都刷牙洗澡,这次之所以成这般样子,实在是逼不得已啊……”
苏辙知道他会错了意,上前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正色道:“无奈兄,谢谢你。”
“好端端的,你谢我做什么?”史无奈却觉得摸不着头脑,他向来头脑简单,既觉得想不明白就没打算继续想了,嘿嘿一笑:“六郎,八郎,这件事能不能不对外宣扬?”
苏辙松开他,含笑看着他。
史无奈不免觉得有几分难为情,声音也低了下去:“这件事若传回眉州,别说我的脸面丢尽了,我的祖先史大奈的名声都得丢尽!”
“至于你们兄弟两个,我一向没拿你们当外人,在你们跟前丢脸倒是无妨……”
苏辙与苏轼对视一眼,面上皆带着几分笑意,齐齐答应下来。
史无奈这次在前来汴京的路上的确是吃了不少苦,将养了好些日子才缓过来。
等着他彻底养好身子时,已到放榜之时。
这一日一大早苏洵就差平安前去贡院前等候,比起从前一家出动前去看榜的盛景,今日苏辙也好,还是苏洵,苏轼也好,谁都没出门。
苏辙是因胜券在握。
苏洵与苏轼则有几分紧张,因为苏轼会试之后说了,觉得自己的策论写的并不是太好。
今日到了放榜之时,苏轼更是将这等话翻来覆去的说,可见其紧张程度。
苏辙见状还安慰他起来:“六哥,你可记得当初会试之时你也说自己没考好吗?却还是考了第一名,这次想必也会名列前茅的。”
“事已成定局,你再怎么担心也无用,不如平心静气……”
他这话还没说完,一样着急的史无奈就道:“八郎,叫我说六郎这样的才是正常人的表现,你看看你,哪里像当事人,简直比我还冷静!”
说着,他更是道:“说来真是奇怪,我比我自己乡试放榜时都要紧张。”
正吃着青核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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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辙看了他一眼,为他解惑道:“这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当初你之所以不紧张,是因你中不了进士啊!”
史无奈仔细一想,点了点头:“言之有理。”
他们三人正说着话,外头就传来紧促的脚步声,其中更伴随着平安,元宝和来福三人的声音:“中啦!”
“两位少爷都中啦!””两位少爷都高中啦!
苏辙刚行至门口,就看到他们三人高兴的像过年似的。
就连其中最为稳重的来福都一脸喜色,甚至三人中就数他的声音最大:“两位少爷都是一甲!”
苏辙与苏轼对视一眼,悬着的心这才彻底放了下来。
进士也是分为三六九等的,一甲、二甲赐进士及第,三甲赐进士出身,四甲、五甲赐同进士出身,一甲才有殿试资格,由官家定下最终名次。
这就是最后的殿试。
像有些人长得丑陋不堪,或当众对官家不敬,也是被剔除一甲之列的,当然,这等情况在历朝历代都是极少见的。
更别说官家是个仁善之人,这等情况在今年殿试更是不会出现。
苏轼先是面上一喜,继而抱着苏辙,扬声道:“八郎,我们中了!”
“我们都中一甲!”
史无奈也高兴的不行,也跟着抱起苏辙来。
相比起他们,苏辙却是镇定了许多,就好像局外人似的。
很快苏洵也闻讯赶来,他比起苏轼,则是更高兴,甚至面上出现几分酡红,像喝醉了酒似的。
一进来,他的目光游离于两个儿子身上,是越看越高兴,越看越欣慰。
这些日子,因他在汴京声名鹊起,也有不少负面的声音,有人说他不过是徒有虚名,若不然怎会几次会试落第,有人说欧阳修之所以对他大力推崇,则因苏家是眉州首富的缘故,言外之意就是说欧阳修收了钱……如今两个儿子中了一甲,不光叫世人看到了他两个儿子的本事,更让他面对着所有人能挺起腰杆。
他若是胸中无墨,如何能教出这样两个优秀的儿子来?
他们几人皆面带狂喜之色。
唯独苏辙,一如往常。
到了最后,史无奈都看不过去,一拳捶在他的肩头,笑着道:“八郎,你怎么这样镇定?好像这事儿与你没关系似的!”
苏辙总不好说以自己的本事位列一甲是易如反掌之事,这等话,实在太过猖狂。
他笑道:“因为我一早就猜到会是如此。”
史无奈三人好奇的目光皆落在他面上。
苏辙这才解释道:“我自己学问如何,我心里还是有数的。”
“这次发挥如何,心里也是有数的。”
若是他是个沉不住气的,定会大剌剌说“一甲才是哪到哪啊,你们就等着我位列前三甲”之类的话。
他之所以这般想,也不是没有缘由的,毕竟从他出了贡院之后,欧阳发也好,还是欧阳修也好,都刻意与他们保持着距离。
放榜之前欧阳修父子如此,苏辙能够理解,毕竟欧阳修身为主考官之一,得避嫌。
但如今距离放榜已过去了足足两个时辰,欧阳家仍未有人过来,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欧阳修仍在避嫌!
为何要避嫌?
自然是他们兄弟两人名次靠前!
第四还是一甲最末,其实对常人来说并无多大区别,也远不到避嫌的地步!
苏辙心里已有底,虽说殿试是科举最后一关,但按照惯例,三甲人选已定,只要殿试不出大错,是不会再有变动的,他到底会是何名次?
如今他心中的喜悦已褪的一干二净,只有好奇。
因时间紧张,苏洵已替两个儿子分析起来:“……这次参加殿试的学子皆才学出众,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则是章衡,这人是福建赫赫有名的才子,先后中了案首,解元,我曾见过他一次,的确叫人佩服,此人也是你们最强劲有力的对手,殿试时一定不可掉以轻心!”
第58章
说起此人,苏辙也是有几分印象的。
当时他被苏辙拉去汴京的一文社,见到了这位才高八斗的章衡。
不过一篇策论,就足以叫苏辙看出他的本事,的确是个不容小觑之人。
苏辙笑了笑:“如今殿试在即,就算想要临时抱佛脚也是来不及的,不如就这样吧。”
“如今前三甲的学子想必已被官家定了下来,如今就算再怎么提防,也是做无用功。”
“再者说了,会试中学问才是最要紧的,旁的倒是其次。”
苏洵仔细一想,好像是这个理儿:“倒是我想多了,竟还不如你一个十七岁的少年郎想的周到。”
即便殿试还没敲定前三甲,但他却是忙的很,并非忙着广宴宾客,而是忙着写信回眉州,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程氏。
在苏辙的记忆中,历史上的程氏在他们兄弟俩入仕没多久就去世了。
如今程氏的年纪并不算大,大概是因多年操持家中琐事,再加忙于纱縠行的生意彻底亏空了身子的缘故。
这等事,苏辙便是想一想都觉得心里难受极了,直到:“爹爹,您将这好消息告诉娘时也别忘也与她提上一提,如今纱縠行的生意能放就放吧,她年纪不小,再受不得操劳,该以身子为重才是。”
从贡院出来后,他写给程氏的信中就提到了这件事,更是与程氏说去年秋天杏花楼给的分成数额巨大,要程氏不必再为银钱费心。
但他想,以程氏的性子大概不会将他的话听进去,所以请苏洵再劝上一劝。
苏洵面上笑意更甚,连声道好。
很快就到了殿试这一日。
一大早,苏辙就与苏轼早早起身,进宫去了。
殿试之前,苏辙等十来个学子皆在外等候,免不得闲言几句。
一个个学子是互相夸奖,苏辙本就话不多,到了这等场合话就更少了。
其中三两个学子看到他时是愣了一愣:“没想到一甲中竟有你年纪这样小的,真是后生可畏啊……”
苏辙含笑点头示意。
除去他们兄弟两个,这一干人中年纪最小的就是章衡,却也有二十六岁。
说起来,苏辙比他小了将近十岁。
任何一个被誉为“神童”的学子看到苏辙,都会觉得有几分害怕的。
对,不是嫉妒,不是惊慌,而是害怕,正因他们一个个皆靠着勤学苦读才走到这一步,才知道苏辙兄弟两人该是何等厉害,不是光凭着聪慧过人或勤奋上进就能与他们并肩站在一起,而是有极大的韧力与拼劲的。
更别说这兄弟两人还极得欧阳修赏识,可见人品也是没话说。
这叫他们如何不害怕?
苏辙与苏轼两人感受旁人投来的目光,像没看见似的,镇定自若。
当然,苏辙的镇定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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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苏轼嘛……自然是装的。
很快就有内侍迎了过来:“……请随奴才来吧。”
苏辙一行便跟着内侍走了进去。
御书房内正坐着官家,这人是宋仁宗赵禎,据说仁善且脾气很好。
他身边站着欧阳修等几位大臣,其中有梅挚,还有几人苏辙虽不知道名字,却也觉得有几分面熟,都是他曾在欧阳府上见过的。
官家看着面前一众学子,本就和善的面上皆是笑意,依次询问每个学子,问来问去,无非是问他们是哪里人,如今多大年纪,对最近的汴京与朝堂有什么看法。
问到苏辙时,官家的问题是更多:“……朕看过你的文章,写的十分老练且有自己的见解,完全看不出你才十七岁,当真是后生可畏啊!”
苏辙正色道:“多谢官家夸赞。”
官家依旧是面色含笑,话锋一转,又道:“不知你可有定亲或成亲?”
这话问的苏辙一愣。
别说苏辙愣住了,就连欧阳修都有些不明所以——官家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想为苏辙说亲?
一时间,就连欧阳修都忍不住为苏辙捏了把汗。
若苏辙真被官家瞧中,尚公主的话,那苏辙一腔才学岂不是无处安放?想要入仕岂不就难呢?
好在苏辙想也未想,恭敬道:“回官家的话,草民已定亲,此人是草民娘娘的娘家堂侄孙女,与草民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哦?是吗?竟这样有缘分?”官家看着他这样俊朗的面容,只觉十分惋惜。
官家又多问了几句,问苏辙师从何人,问苏辙最近在汴京风头正盛的苏洵,问苏辙在汴京过的可还习惯……一个个问题,问的十分仔细。
这下,谁都能看出官家对苏辙十分上心。
除苏辙之外,官家也就对苏轼与章衡最为上心。
一场殿试下来,苏辙等人则退了下去。
两日之后,则是“金殿传胪”,一大早苏辙又是早早起身,身着公服在殿内听唤。
这一刻,就算苏辙都有几分激动。
好在很快他就听到抑扬顿挫的声音传入耳中——第一甲第一名苏辙!
这一刻,苏辙顿时生出恍若隔世的感觉来。
他中了状元?
他竟中了状元?
即便他十几年来一直有心藏拙,但寒窗苦读十几年,不光是他,任何学子只怕在心底都憧憬过这一天的。
羡慕、嫉妒的眼神顿时如潮水一般涌向苏辙。
苏辙熟视无睹。
紧接着,他就听到了第二声传唱声——第一甲第二名苏轼!
这下,苏辙愣住了。
他看向身侧的苏轼,两人面上都浮现狂喜之色。
这对他来说,甚至比自己考中状元还叫他高兴。
若他记没有记错的话,历史上的苏轼会试虽在一甲之列,却并未在前三。
紧接着,名次是依次揭晓,分别为章衡,窦卞……从第四名开始,这些人的名字就无多少人在意。
苏辙只觉得自己像做梦似的,谢恩之后就由内侍引领着更衣,上马,游街。
一直等他身骑骏马走在热闹的街上,一个个小娘子将手绢抛在他身上,他这才生出踏实的感觉来,这才觉得,哦,原来自己并非做梦,而是真的成了北宋状元郎。
回过神来的苏辙与街边百姓含笑示意,一个个百姓更是连连称赞起来:“呀,状元郎冲我笑啦!他竟然冲我笑啦!”
“谁说状元郎在冲着你笑?分明在冲着我笑!状元郎真是既年轻又俊朗,也不知定亲成亲没有。”
“呀,不是说探花会是最英俊的吗?我怎么觉得状元郎比探花郎俊朗许多……”
北宋民风开放,一个个娘子妇人说这话时是毫不避讳,惹得苏辙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他歉意看了看身侧的章衡,却见此人微微一笑冲他点头,似是并不在意的样子。
他记得清楚,方才揭晓他是状元郎后,这人的脸色并不好看,很快却又转为平静。
一场游街下来,苏辙只觉得自己累得很,笑的嘴都酸了。
等着他行至苏宅门口,瞧见眼中含泪的苏洵,嘴角都咧到耳后根的史无奈,眼中含笑的欧阳发,因高兴落泪、拿袖子抹着眼泪的元宝等人,却是忍不住再次笑了起来。
他下马,正色道:“爹,我回来了!”
苏洵背过身子偷偷擦了眼角的泪水,连道几声“好”后,才道:“六郎,八郎,你们真是好样的,不知比我厉害多少。”
苏辙知几次落榜一直是他的心病,忙道:“都是您教的好,若没有您,哪里有我和六哥的今日?”
苏轼亦是连连点头:“对,就连殿试时官家都问起您来,可见您如今在汴京是何等风光。”
“只怕今日之后,您会更风光的。”
苏洵被他逗笑,可笑着笑着却又道:“六郎,榜眼也是十分厉害的,你莫要不高兴……”
“爹,您说什么呢!”自知晓他们兄弟二人高中后,苏轼面上第一次没了笑容,正色道:“有道是知子莫若父,您虽了解我,却也不是十分了解我的。”
“若今日中状元的是那章衡或旁人,我多少会有几分不高兴,可今日状元郎是我亲弟弟,是八郎,我高兴都来不及了!”
“我,我只觉得八郎高中比我自己中了状元都高兴,毕竟八郎一贯运气不大好,从前童试和乡试都没能取得好名次。”
说着,他重重拍了拍苏辙肩膀,高兴道:“这下好了,八郎这下可诠释了什么叫做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叫众人大开眼界!”
苏辙只是微微含笑。
史无奈也凑上前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他原打算等苏辙与苏轼兄弟二人高中后会回眉州的,可看到这般盛况却决心留下来。
用他的话来说,如今的苏辙可是风云人物,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红嫉妒苏辙与苏轼兄弟两人,他得留下来保护苏辙兄弟两人一段时间,见他们平安无事后方能安心离开。
等着众人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欧阳发这才上前道:“子瞻,恭喜,前些日子我并未前来是因为……”
苏辙看着他,笑道:“我知道,你定是有你的苦衷。”
欧阳发虽性子改了不少,但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活了将近二十年都是内向腼腆的性子,再怎么改变,也不会变成外向活泼之人的。
再加上他知晓今日苏家会热闹非凡,却是半点犹豫都没有,还是来了。
即便方才等候苏辙与苏轼兄弟两人时被聒噪的史无奈差点将他祖宗十八代都问遍,令他烦不胜烦,他仍是不后悔。
苏辙很快就领略到什么叫做门庭若市,杏榜一放,苏家可谓门庭若市,就连从前那些看苏洵不顺眼的都几次登门。
一来是因苏辙与苏轼兄弟二人,一人是状元郎,一人是榜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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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兄弟二人前途定是不可限量。
二来是大家都是有孩子的,想要借此机会好好与苏洵请教请教,看看苏洵到底是如何教儿子的。
一连十来日,苏家都是极热闹。
别说性子沉稳的苏辙,就连性子外向的苏轼都有些受不住,直说这些日子自己嘴巴都笑僵了。
苏辙知道,他心里定是高兴的。
一直等到风头略过了些,苏辙这才提了礼物前去欧阳府登门拜访。
他想,若不是当日欧阳修的一番话,他能不能跻身一甲还是未知之数。
毕竟今年会试可谓英才满满,他事后拜读过章衡等人的文章,只觉酣畅淋漓,更是赞不绝口,想着自己到底是低估了章衡等人的实力,若他真藏拙,只怕勉强能跻身二甲。
苏辙与苏轼兄弟二人刚走进欧阳府,尚未见到欧阳修,就被前来的欧阳发拦了下来:“子瞻,子由,你们来了!”
说着,他更是笑道:“我父亲书房如今有客,只怕一时半会不便见你们,不如你们去我院子坐坐?”
苏辙便答应下来。
欧阳发如今对他们兄弟二人可比亲兄弟还要亲热,一路上更是话不断:“……你们不知道,这几日我倒是听说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是事关子由你的。”
苏轼不免好奇道:“哦?和八郎有关的事儿?”
“伯和兄,你倒是说来听听。”
听欧阳发娓娓道来,苏辙与苏轼兄弟两人这才知道是何事,原来正是关于会试一事。
因今年会试人才济济,光是选中一甲的卷面都叫一众考官整整研究了三日,到底谁能位列前三,一众考官更是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当然,一众考官中还是以看好苏辙卷宗的人最多。
可众人万万没想到欧阳修却属意于章衡。
梅挚私下虽与欧阳修关系密切,但他老人家一向公是公,私是私,拿着苏辙的卷子去质问欧阳修,问他苏辙的卷子到底是哪儿比不上章衡的。
欧阳修没办法,这才说出缘由,原来是怀疑苏辙或苏轼的考卷乃他门生曾巩所写。
相较于得欧阳修提携的苏辙与苏轼兄弟二人,曾巩则是年幼就得他提点,是他真正的门生。
梅挚听到这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当即就讥讽道:“哦,我知道了,原来欧阳大人是怕人说闲话啊!怕人说你包庇自己的门生?科举是替朝廷与官家选拔人才,不是你欧阳修一个人说了算的,更不是你欧阳修避嫌的地方,你别以为你是主考官你就能一人说了算,你若是敢将章衡的卷子判为第一,我就去找官家评理,看你对不对得起官家的信任……”
到了最后,一众考官商议之下,这才据实定了一甲名次。
说到这里,欧阳发是面上带笑,直道:“后来我问我父亲,我父亲说虽知道你们兄弟两人才学出众,却万万没想到你们小小年纪却能临危不惧,更能超常发挥。”
“反观曾巩,从前我父亲那样看重他,谁知道会试时却是发挥失常,堪堪进了二甲。”
苏辙笑道:“许是我们兄弟两人运气好。”
“这等话,我是第一个不同意。”欧阳发笑了笑,道:“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若你们兄弟二人没有真才实学,就算运气再好,也不会得此名次的。”
苏辙颇为赞同点点头。
他们三人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品茗,欧阳发又道:“我还听说了一件趣事,当然这件事就不知是真是假。”
他的眼神落在苏辙面上,隐隐带了几分笑意:“说是官家瞧中了子由,想将公主许配给你了,谁知你却是早早定下亲事。”
“据说官家瞧见你模样俊朗,有心让你成为探花郎,要知道历朝历代探花郎可是一甲考生中最俊朗的那一个。”
苏辙是哭笑不得:“这等风言风语,我隐约也有听人提起过。”
“不过我想大概是谣传。”
他虽只见过官家一次,却对历史上的宋仁宗有所耳闻,这人知晓自己并无卓越才能,一向很听得进大臣们的话,若宋仁宗真的想将他封为探花,只怕向来一板一眼的梅挚定是头一个不答应。
三人又闲话几句,就有仆从前来相请。
苏辙兄弟二人步入书房,却见着书房内除了欧阳修还有章衡——就是那个名不副实的探花郎。
他们几人是面面相觑。
欧阳修却介绍道:“……你们几人已见过面,正好今日章衡前来拜访,我想着你们三人皆才学出众,有心叫你们结交为好友。”
“虽说如今你们已高中,可人啊,活到老学到老,以后免不得要时常探讨学问一二的。”
“方才我就与章衡说过,今年会试可谓人才济济,能够位列一甲就已十分厉害!”
章衡连声应是:“多谢欧阳大人赐教。”
可他心里又如何能够甘心?
若输了也就罢了,却输给这两个年轻后生,从放榜之日后,他就再没睡好过。
可就算不甘心也是于事无补,毕竟事情已成定局!
面对欧阳修叮嘱他们三人多来往之类的话,他更是连连称是,一副极真诚的模样:“……两位的确是才学出众,来日我定要找你们讨教一二。”
苏辙见他面上虽带笑,可眼里却半点笑意都没有,却不是十分热络:“章兄过奖了。”
他们三人在欧阳府吃了饭这才离开。
苏辙与苏轼刚登上回程的马车,就迫不及待讨论起这位探花郎来,苏轼率先道:“……八郎,你说欧阳大人这是什么意思?不会是看重这个章衡吧?”
“我总觉得这个章衡看起来怪怪的。”
苏辙扫了他一眼,道:“不是这个章衡看起来怪怪的,而是他对我们充满着敌意,一副不愿与我们交好的样子。”
“六哥,很快朝廷的调令就快下来,到底咱们兄弟两人是留在汴京或外放为官,都还是个未知之数,可不管身在何处,以后难免会碰上像章衡这样的人,甚至比他心机深沉百倍的人大有人在,你一定得小心才是。”
苏轼一想到马上他们兄弟即将分隔两地,就是说不出的伤感,却偏偏面上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好啦,好啦,这等话你不知道多了多少遍,说的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不知道的人见了,定以为你才是哥哥!”
说来此事他都觉得伤心,今年十七岁的苏辙竟长得与他一样高,以至于许多人看到他们两个会问谁是哥哥谁是弟弟,真是气人!
摇摇晃晃的马车上,苏辙不由思量起苏轼第一个问题来。
欧阳修这是要提携章衡的意思?
他看不见得。
他觉得欧阳修的意思好像是逼着章衡与他们兄弟二人交好的意思。
说起来章衡身为福建赫赫有名的神童,早在几年前他就对此人有所耳闻,与四川时不时冒出一两个“神童”不一样的是,章衡三岁识千字,四岁背百诗,五岁能作诗……许多福建百姓以他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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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时常叮嘱自家孩子多跟着章衡学一学。
章衡在福建学子心中分量非同一般,极有号召力。
他想,若章衡仇视他们,暗中给他们使绊子,只怕不少福建官员明里暗里帮衬他一二。
但欧阳修一出面,章衡就算对他们兄弟两人不满意,明面上也得给欧阳修几分面子的。
一想到这里,苏辙心里就颇为感激。
在他们会试之前,欧阳修偶尔提点他们一二,可在他们高中之后,欧阳修倒是与他们父子三人的关系淡了下来,可还是在暗中帮衬他们。
想及此,苏辙心里冒着一个大胆的想法。
***
章衡前脚走出了欧阳府的大门,刚上马车,脸上的笑意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只余下愤恨。
马车刚走没几步,却是骤然停了下来。
毫无防备的章衡惊的是一个踉跄,他本就心情不好,如今更是对着外头的车夫呵斥道:“你这是做什么?若是这点差事都当不好,早些滚回浦城!”
外头的车夫磕磕巴巴解释道:“郎君,是有人突然冲了出来……”
车夫的话音还没落下,就有人已撩开他的窗帘,笑道:“探花郎怎么这样大的火气?”
章衡微微一愣,只觉得这人有几分面熟,可到底在哪儿见过,他却有点想不起来。
这些日子,他深知自己已落后苏辙兄弟二人,所以汴京的宴会是一场都没落下。
他从眼前人的衣着能看出这人也是非富即贵的,只道:“敢问阁下是?”
来者含笑道:“在下正是太常博士程之才。”
原是七品的太常博士!
章衡面上露出几分轻慢来。
可程之才并不在意,面上笑意不减:“在下不光是太常博士,更是当今状元与榜眼的表兄,不知我可有机会请探花郎吃顿饭?”
章衡一愣,继而笑道:“程大人说笑了,哪里要您请我吃饭?该我请您才是。”
“择日不如撞日,我看不如就去杏花楼一聚如何?”
有道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他这些时日对苏辙两兄弟十分上心,打听之下,也知道了程氏与程家的恩恩怨怨。
很快程之才与章衡就落座于杏花楼雅间。
几年的时间过去,程之才已出落的一表人才,于三年前不顾程浚反对迎娶程大舅母侄女为妻,从前的眉州神童已一步步沦为平庸,寒暄几句后道:“……说起来我与苏轼兄弟两人恩怨颇深,想当初我奉我娘娘遗命,打算娶他们的姐姐八娘为妻,可他们倒好,连夜找人给苏八娘定下亲事,只怕我娘娘到了九泉之下都不得安息。”
“他们兄弟两人纵才学出众又如何?却是品行不端,走不远的!”
几年的时间能够发生很多事情。
比如,程大舅母已含恨去世。
比如,程之元几次乡试未中,在程浚的“教导”下,已是人不人鬼不鬼的。
比如,程家的纱縠行在苏家纱縠行打压之下,不仅丢了眉州首富的位置,这几年更是连连亏损。
这叫他怎么不恨?
章衡只淡淡一笑,并未接话,他是个聪明人,明白今日是程之才与他示好的意思,根本不需要他接话。
他比程之才还年长几岁,之所以直到今日才参加会试,是直冲状元的位置去的。
可惜,天不如人愿。
他心思比程之才缜密许多,到了最后只道:“……今日与程大人一聚可谓受益良多,更是一见如故,以后我们得时常来往才是。”
程之才笑道:“这是自然。”
只是他做梦都没想到苏辙在杏花楼竟有股份。
陈掌柜如今年纪大了,以他精力能顾着四川的杏花楼已是勉强,故而将汴京附近一带的杏花楼都交给苏辙掌管。
当然,这件事知道的人是寥寥无几。
如今汴京杏花楼的管事的姓王,是个机灵的,一次苏辙前来杏花楼吃饭时与程之才打过照面,程之才脸色不好看也就罢了,说话更是咄咄逼人。
故而今日王管事见程之才与章探花前来吃饭,便派了个心腹厮儿过去打探打探了情况。
一个时辰之后。
苏辙就知道今日发生之事,虽说那厮儿并未听到他们全部谈话内容,但就从那寥寥几句中,苏辙也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
苏辙吩咐元宝赏那厮儿一百文钱,笑道:“回去与王管事说一声,就说我知道了。”
“以后我会留心的。”
那厮儿应下后这才下去。
苏辙知道这一天会来,却万万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样快,他的手指轻敲在桌上,忍不住思量起这件事来。
元宝却没好气道:“这个程之才真不是个东西,一张嘴竟能把黑的都说成白的,呸,真是不要脸!”
说着,他更是出起主意来:“少爷,不如将这件事告诉欧阳大人,叫欧阳大人知道那章探花的真面目!”
“你啊,将这件事想的太简单了些!”苏辙摇摇头,低声道:“口说无凭,就凭着我短短几句话,欧阳大人就算相信又如何?无凭无据的!”
“况且章衡在一众学子中风评极好,只怕谁都不会相信他会说出这等话来。”
“敌在暗,我在明,我们能做的只有小心些。”
随着话音落下,他到底还是下定主意,吩咐道:“元宝,你替我备好礼物,我明日晚上要去一趟欧阳府。”
末了,他更是低声道:“这件事不得对外宣扬,特别是不能告诉六哥和来福。”
元宝一愣,虽不明所以却还是答应下来。
翌日傍晚,苏辙就坐上了前去欧阳府的马车。
小半个时辰后,他就见到了欧阳修。
今日欧阳修是在私人书房接待他的,待苏辙一来,就给他看了自己口中那方比“月石砚屏”更好看的砚屏石,笑道:“……子由,我没有骗你吧?这块砚屏石可谓巧夺天工,令人不可夺目。”
苏辙瞧见这块墨蓝色的砚屏石,只觉得惊为天人。
远远看去,这块砚屏石就好像通透的蓝宝石一般,让人挪不开眼:“您说的没错,这块砚屏石更好看些。”
说起砚屏石,欧阳修可是行家,除去这两块砚屏石,还有大大小小十多块石头:“……说起来你也算得上是我的门生,你中了状元,我还没送你礼物,我库房里有一块墨青色的砚屏石很衬你的气质,明日差人给你送过去。”
他一向聪明,想着平素每次苏辙来拜见自己都是与苏轼一道,今日独身前来不说,还专程挑在傍晚,可见是有些不想私事叫苏轼知道:“你不必推脱,这砚屏石子瞻也有份的,送给他的是一块鸡血红的砚屏石,也符合他的性子。”
“说起来,伯和能变成今日这般,他娘不知道说起过多少次皆是你们兄弟两人的功劳。”
“虽说他依旧性子内向,却比从前好了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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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如今胃口好了,也不再吃那些健脾胃的药,是药三分毒,那些东西吃多了总是不好的。”
苏辙忙道:“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况且我与伯和兄一见如故,担不起您这样重的礼。”
欧阳修却是挥挥手,打断他的话:“我说你受得起,你就受得起。”
“长者赐,不可辞!”
苏辙“君子不夺人所好”的话已到了嘴边,却还是咽了下去:“是。”
欧阳修是越看他越觉得喜欢,就好像一盅老酒,越品越香:“说吧,你今日来找我是因为何事?”
“当真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睛。”苏辙面上半点惊愕之色都没有,正色道:“我今日前来,想求您帮个忙。”
说着,他抬起头看向才擢升为参知政事的欧阳修道:“想必以您聪明才智,也能猜到我今日前来所为何事,正是因为我六哥的差事。”
“如今我们兄弟二人官位未定,按照往年惯例,大概都是留于汴京任职,可我六哥的性子,呆在汴京并不合适。”
“惯例虽难打破,但在我看来,我六哥被调去地方任职更为合适,他初出茅庐,干劲足,头脑聪慧,若从地方官开始当起,可能会更合适些。”
提起这个话题,欧阳修是微微皱眉:“因这件事我们与官家商议良多,不瞒你所说,官家的意思是子瞻聪颖,原打算授予他大理评事一职的。”
他在苏轼身上花费的心思远比苏辙所花费的多得多,在他看来,就苏辙这性子,不管留在汴京也好,还是外放也罢,都难掩其才干。
苏辙斟酌道:“官家思虑周全,只是……我担心我六哥留在汴京会有危险。”
“风头过盛,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事的。”
欧阳修看着他,颔首道:“这些日子你们父子三人别说在汴京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谓出尽风头,你们父亲年纪大了,且无官无职,寻常人并不会对他下手。”
“至于你,却是性子沉稳,寻常人也抓不到错处。我若是那等看不惯你们的人,只怕会冲着子瞻下手。”
皱了皱眉,他才道:“这件事我心里有数,你先回去吧。”
苏辙果然没有多言,应声退了下去。
他只将自己该说的,想说的道了出来,至于如何论断,则要靠欧阳修决定,毕竟他尚且年幼,看待事情并不周全。
苏辙回去之后,一连几日朝中的任命还没下来。
这下别说他,就连苏轼都有些坐不住,是既期待又忐忑,期待自己很快能大展宏图,害怕自己与苏洵、苏辙分离。
三日之后,朝廷的文书就下来了。
苏轼被任命为凤翔府签判,苏辙被任命为秘书省校书郎。
别说苏轼听到这消息时愣了一愣,就连苏洵都有几分摸不着头脑,他们兄弟两人的官职着实太低了些。
凤翔府距离汴京路途遥远,统共管辖七县,相当于地方政务的秘书长,做的都是些杂事。
当然,也不全是杂事,比如还掌管着本地的木材和边防的粮草运输。
可对苏轼来说,他原是怀着一腔热血打算为国为民出力的,如今被远调不说,还是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官儿?
苏轼有几分懊恼与不解。
苏辙拍拍他的肩道:“六哥,你可是不高兴?”
“没有,只是有些想不明白罢了!”苏轼虽心疼自己,却更心疼苏辙,这秘书省校书郎说白了就相当于□□最低级的资料员:“我被远调也就罢了,可你却是状元啊……”
苏辙却笑了起来:“我这职位可有什么不好吗?虽是基层文官之一,品阶虽低,但从唐朝开始就要求很高,一般都是极得官家信任的人才才能担其职位。”
“更何况,秘书省校书郎职务清闲,升迁快速,前途光明,哦,对了,我听说待遇好像也不低……”
苏轼被他说的一愣一愣的:“你啊你,叫我怎么说你才好?”
“我可是听说连章衡的官职都要比你高上一级!”
苏辙仍是不甚在意的样子。
好在在他的劝慰之下,没几日苏轼就从远调的悲痛中走了出来,不过走不出来也没用,圣旨已下,不是说苏轼不想去就能不去的。
接下来的日子,苏轼就开始忙活起收拾东西来。
在汴京“结交好友、保护苏辙兄弟二人”的史无奈听说这消息,索性道:“反正我也要回眉州的,这样吧,六郎,我与你一起去凤翔府好了。”
苏轼不解道:“无奈,你是不是弄错呢?”
“凤翔府与眉州可在不同的方向了!”
史无奈在汴京胡吃海喝这么些日子,是愈发强壮,眉头一挑,没好气道:“怎么,不同的方向我就不能去了吗?还是凤翔是你家,只准你去,不准我去?”
若换成往日,苏轼早就与他对呛起来。
但今日他知道,史无奈这是怕他一路上伤感,所以陪他一起上任了:“无奈,谢谢你!”
史无奈却是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谢我?谢我做什么?六郎,你该不会以为我是陪你去凤翔府的吧?”
“你可别自作多情,也别想多了,我是纯粹贪玩,想着自己没去过凤翔府,想要过去看看了……”
苏轼是但笑不语。
苏辙如愿留在汴京。
若他没记错的话,历史上的程氏与苏洵夫妻两人在他们兄弟高中不久就双双去世,但如今看来,情况却在往好的方面发展,前几日他还接到程氏的来信,说自己身子康健。
而如今他能留在汴京,一来能照顾已年迈的苏洵,二来若凤翔府真有什么动静,也方便他将苏轼捞出来。
可他却是一点都没闲着,又是替苏轼准备衣裳,又是替苏轼四处购置药材,至于吃食,书本……那更是没漏下,甚至连茶叶,笔墨,驱蚊药都帮他准备好了。
以至于到了苏轼出发前一日,他院子里已堆了十几个箱笼。
苏轼每每进出院子,一看到这十几个箱笼都忍不住想要落泪。
他啊,是真的舍不得八郎!
这一日傍晚,苏轼瞧见来福带着女使忙进忙出,想着自己好不容易适应汴京的日子,却又是走了,只觉得眼眶酸涩。
苏辙进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
他那六哥站在廊下,是一脸不舍。
再仔细一看,他正偷偷擦眼泪呢。
苏辙走了过去:“六哥,你站在廊下做什么?”
“没,没什么。”苏轼别过身子,偷偷擦干眼角的眼泪:“我只是在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八郎,不是说晚上替我饯行吗?你怎么过来了……”
他这话还没说完,苏辙就已跨上台阶,一把将他抱住,正色道:“六哥,别哭。”
“我也是舍不得你的。”
第59章
苏轼终于忍不住,鼻子一酸,豆大的泪珠滚了下来:“八郎,我还以为你一点都不伤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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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辙知道他话中是何意,这些日子他依旧稳重,似看不出有伤感之色。
苏辙拍着他的后背,正色道:“怎么会呢?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分别最久也不过是当初你去天庆观念书,我留在家中,却是没到一个月,我也去了天庆观,跟着张道长念书,比起爹娘和八姐姐,我自然与你的感情最深,怎会舍得你?”
“只是我们都长大了,勤学苦读这么多年,等的不就是为国效力,为老百姓分忧的这一日吗?六哥,我们该高兴才是!”
说着,他这才松开苏轼,看着苏轼的眼睛道:“再说了,等你去了凤翔府,就可以将嫂嫂也接过去,到时候你们夫妻两人在一块,兴许能早日给我添几个侄儿侄女!”
“至于爹和娘,你也不用担心,我定会好好照顾他们的。”
提起远在眉州的王弗,苏轼心里这才好受些许:“不过八郎,娘如今远在眉州,你怎么照顾她?”
苏辙笑了起来:“六哥,你放心,我自有办法。”
想当初苏老太爷去世后,他就很是伤心难过了一阵,发誓定会好好照顾苏洵与程氏的。
苏轼是连连追问,苏辙却是卖起关子来,直说到时候将程氏接来汴京后定马上写信将这好消息告诉他,最后更是道:“……六哥,你这嘴向来没个把门的,若是告诉了你,怕是很快不少人都会知道的,若是传到娘耳朵里去了,露馅了怎么办?”
苏轼听了是尴尬一笑:“那我不问就是了。”
苏轼身边的来福虽办事一向靠谱,但苏辙仍觉得有些不放心,带着来福将院内的箱笼又清点了一遍,又添了好些物件。
等着苏辙忙完,天已擦黑,史无奈亲自过来喊他们去正厅吃饭。
今日是苏轼的饯行宴,想要来凑这等热闹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但苏洵一一回绝,故而正厅里只坐着他们父子三人,外加史无奈与欧阳发。
桌上摆着一道道佳肴,是色香味俱全,可在场之人,谁都没有胃口。
苏洵率先举起杯来:“明日六郎就要前去凤翔府了,我们一齐祝六郎一帆风顺吧。”
众人齐齐举杯。
一杯酒下肚,苏轼只觉得心里闷闷的,不知是酒喝的太急还是心里太过难受的缘故。
一顿饭吃下来,唯有苏洵与史无奈说上几句话,气氛是格外沉闷。
到了最后,吃多了酒的苏轼渐渐打开了话匣子,举起酒杯敬苏洵来:“爹,这一杯我敬您,若是没有您和娘,就没有我的今日!”
“我还记得您小时候握着我的手给我启蒙,别人都是严父慈母,可在我们家却是严母慈父,每每我闯了祸第一个就想着找您,那时候我喜欢吃糖,娘担心我吃多了糖坏牙齿,不准我多吃,我每次想吃糖时都来找您撒泼耍赖……”
苏洵面上露出几分笑意来:“没想到这些事情你竟然还记得。”
苏辙:???
敢情小时候他千方百计坑骗苏轼压岁钱,都是白费功夫啦?
苏轼扫了他一眼,似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举着酒杯又对着苏辙道:“八郎,谢谢你,我虽是你哥哥,但我们兄弟两人相处十几年,可你却更像我哥哥,处处照顾我,叮嘱我。”
“明日我就要去凤翔府,以后照顾爹娘的重任就落在你身上。”
“这辈子能有你这样一个弟弟,是我最骄傲的事情!”
有道是酒后吐真言。
苏辙还从未见过苏轼有这般正经的时候,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拍着他的肩道:“我这辈子能有你这样一个哥哥,也是我最骄傲的事情!”
苏轼淡淡一笑,冷哼道:“八郎,你可别骗我!”
他继而又举着酒杯对史无奈道:“无奈,从小我爹时常说我们两个水火不容,每每凑在一起总是吵个不停,但若谁说你我之间的感情不深厚,我头一个不答应!”
“你大老远从眉州赶往汴京,又要陪我一起去凤翔府上任,多谢你……”
史无奈一愣,若苏轼同他吵吵嚷嚷的,他脑海中已形成了条件反射,很快就能反击,但今日苏轼这样煽情,惊的他下巴都快掉了。
好在苏轼又举着酒杯冲欧阳发敬酒起来:“伯和兄,你我虽认识的时间不久,但我也知道你是个值得结交之人。”
“八郎向来是个稳重的性子,不轻易与人交心,从前我既是他的兄长,也是他的好友,明日我一走,劳烦你闲来无事就陪着八郎多说说话,只怕以后他在汴京就你一个好友了……”
欧阳发郑重应下。
苏辙却是听的眼眶发酸起来。
可渐渐的,他却是察觉出不对劲来,因为苏轼在对元宝,厨娘叮嘱完后,甚至对着门房都开始絮絮叨叨起来:“……虽说八郎官职不高,却也是当朝状元郎,年纪又小,想必被不少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别的不说,那个章衡我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若以后有人前来找八郎,你们一定要小心些,多问上几句,知道了吗?”
门房正在兢兢业业守门,突然被叫过来,如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呐呐应是。
他下意识看向着苏洵,好在苏洵冲他挥挥手,示意他先下去。
又是几杯酒下肚,苏轼醉的越来越厉害,话是越来越多,惹得苏洵等人是面面相觑。
苏辙更是哭笑不得:“这还是六哥第一次喝多了,没想到他喝醉酒竟是这个样子……”
他的话还没说完,苏轼就一记白眼扫了过来:“谁说我喝多呢?我,我才没有喝多了!”
他说话时,已有些大舌头了。
苏辙哄他道:“好,好,你没有喝多。”
“如今时候不早,我们都困了,要去睡觉了,六哥,你也回去睡觉吧!”
他们是又哄又骗的,这才扶着苏轼回房中睡下。
因喝了酒的缘故,苏轼是一觉酣睡到天亮,可苏辙等人却是一宿无眠。
一直等到天蒙蒙亮的时,苏辙这才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谁知他刚睡了没多久,元宝就匆匆忙忙冲了进来:“少爷,少爷,快起来,六少爷跑了!”
跑了?
苏辙揉了揉眼睛,皱眉道:“元宝,不着急,你慢慢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听元宝说来,这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苏轼半夜醒来后,想到昨晚之事羞的是无地自容,再一想苏辙等人为他送行,一行人难免又是念念不舍,愁容满面,他最是不喜这等场景,所以思来想去之下与史无奈一通商量,是不告而别。
苏辙笑道:“这等事,想必也只有六哥做的出来了。”
苏洵一起床,同样也听说了这个消息,只是无奈摇摇头。
好在苏轼虽走的悄无声息,却还是给苏辙父子留下了一封书信的,说明自己不告而别的原因,更邀他们有机会前去凤翔府做客,到时候他们定会看到自己是个为人称道的好官。
苏辙见了,很是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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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与苏洵相对无言用完早饭,则开始给程氏写信。
他如今的官职已定,于下月初一就要开始成为打工人啦,所以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
苏辙给程氏写信的目的并不是诉说自己的近况,他已将自己中状元与领了差事的事都告诉了程氏,这封信的目的是为了卖惨。
没错,就是卖惨。
苏辙与程氏当了十几年的母子,对程氏也很是了解,即便程氏在回信中一再与他表示自己的身子好得很,纱縠行的生意也没怎么再操心……但他却是不相信的。
搁在后世,程氏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强人,要她闲下来?只怕比杀了她还叫她难受!
苏辙想了想,很快一封信就写完了。
这封信的大概写了苏轼已离开汴京前往凤翔府,他很是不舍,家中本就只有三个人,如今少了一个人是空落落的,更说也不知是不是前些年读书太累,最近身子好像也不大好……并非他存心如此,实在是他们父子两人皆在汴京,就留程氏一人在眉州,他实在不放心。
先前他不是没在信中与程氏说将程氏接到汴京一事,程氏却左顾言他,话里话外的意思皆是放心不下家中的生意。
若是家中有人陪着程氏,他倒也不担心,可如今姐姐苏八娘跟着陈太初在任上,王弗也要去凤翔府,偌大一个苏家三房就剩下一个程氏,孤零零的,他哪里放心的下?
这封信写完后,苏辙又检查了遍,这才要元宝送走。
接下来的几日里,苏辙是难得闲散。
多日勤学苦读已养成习惯,一日不读书,苏辙竟觉得有些不习惯。
只是他在汴京置办的宅院并不大,为方便他们兄弟两人商讨学问,故而苏辙与苏轼每每都是在同一间屋子。
苏辙试过几次,刚坐下来,看着身侧空荡荡的书桌就觉得心里堵得慌,忍不住想也不知如今苏轼走到哪里了,路上是否顺利……一来二去,他满心想的只有苏轼,竟无心读书。
说起来他对欧阳修对苏轼安排的差事很是满意,其实许多时候官位过于低微并非坏事,身在基层,亦能学到很多。
为官之道其实与读书大差不差,唯有一步一个脚印,才能越走越稳。
凤翔府签判虽官位不高,却能学到很多东西,也能磨一磨苏轼的性子。
因为这事儿,苏轼原想要前去欧阳府上再拜谢欧阳修一番,可去了几次,他都吃了闭门羹。
这件事说来还挺复杂的。
如今苏辙是从八品的秘书省校书郎,秘书省则是在司马光的管辖范围下。
说起司马光与欧阳修的恩恩怨怨,可就说来话长了。
这两人一人是北方人,一人是南方人,与其说是两人之争,不如说是南北双方学子之争。
在当时的科举制度中,一直是北方学子更为占优势,所有学子都是要中了举人之后才能参加会试。
可南方也好,还是北方也罢,乡试是取前多少名为举人,每年南方参加乡试的有大几千人,可北方乡试的只有一两千人,所以南方学子是要经过厮杀这才能够中举,可谓是学霸中的学霸。
到了会试,南方举子更是将北方举子虐的很惨。
就比如说今年会试,所中一甲、二甲的进士中约莫八成都是南方举子。
因为这件事,司马光率朝中北方官员上书,提出一个解决办法——逐路取人法。
说白了,就是不管是南方北方,要保证每个省都要出一个进士,以防北方好几个省许多年一个进士都没出,大大影响了该省学子的积极性。
欧阳修自是不答应,直说本朝科举本就对南方学子不公平,若真采纳司马光的办法,那岂不是愈发不公?
一时间,这两位大臣带领着南北官员在朝堂上吵,南方北方学子纷纷写文章也争论起来。
也幸好官家脾气好,若换成那等脾气不好的君王,早就动怒了。
后来是以欧阳修与南方举子取得了胜利,毕竟科举考试目的在于替朝廷选拔人才,而非维护北方学子的自尊。
自此事之后,别说朝中大臣知晓这两人不对付,就连汴京不少百姓都知道,据说两人在宴席碰见,能做到熟视无睹。
司马光眼瞅着欧阳修擢升副宰相,又是门生遍布,便想着拉拢拉拢南方学子。
苏辙就是其中一个。
在苏辙任命书下来后,司马光就曾派人送来厚礼,其意图十分明显。
欧阳修也知其事,虽说苏辙是他门生不假,可接下来却是要在司马光手下做事,为避免牵连苏辙,所以他决定暂时离苏辙远些。
一来二去,苏辙竟连欧阳府都不能去,索性想着去杏花楼看看这几个月的账册,毕竟下月开始,只怕他就没那么多时间料理杏花楼的生意。
谁知他刚起身,元宝就匆匆跑了进来。
自苏辙高中后,从前沉稳的元宝竟变得冒失起来,其实也不能怪元宝,实在是来找他们家少爷的大佬太多了点:“少爷,少爷,司马大人又派人送来了一方砚屏石。”
砚屏石?
苏辙前不久可才收过欧阳修一块砚屏石的,当时这件事谁都没有刻意隐瞒过,所以司马光能够知道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随着元宝话音落下,就有两个仆从将一块上等的砚屏石抬了起来。
这块砚屏石比起欧阳修当初送给他的那块是更大,更好,更漂亮。
苏辙见了却是微微叹了口气,觉得这些个大佬怎么像小孩子似的:“元宝,将东西搬到库房去吧。”
他并没有将这块砚屏石摆出来的意思。
苏洵很快也闻讯赶来,不过他同样没心思欣赏这块砚屏石,反倒觉得这块砚屏石棘手得很:“八郎,你是如何想的?前几日司马大人送了你一方砚台,你并未登门道谢,今日这块砚屏石看着是价值不菲,你依旧没有登门道谢的意思?”
苏辙毫不犹豫点了点头:“爹,司马大人是什么意思,你我心知肚明,无非想拉拢朝中南方官员。”
“我是这届会试的状元,不知道多少人都盯着我的一举一动,我这还未进秘书省当差了,若登门拜访司马大人,只怕旁人会说三道四。”
“最重要的是,只怕司马大人也会觉得我是个见风使舵之人。”
“我想,我还是不去的好。”
如今他并不知朝堂风向如何,越是如此,越要小心才好,可别还没上任,就落得一个无情无义小人的名声。
当然,他也知晓司马光送来的礼物贵重。
他向来没有白收人家东西的道理,又再这砚屏石的价钱上加了两成,买了一幅古画差平安送了过去。
元宝倒是跃跃欲试,想要办这个差事,已登上马车的苏辙扫了他一眼:“……与那些大臣的门房打交道都得格外小心,这一点上,你可是比不上你哥哥来福啊!”
元宝听到这话虽不大高兴,却还是觉得一点没错,忍不住道:“那少爷,我该怎么样才能稳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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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辙笑道:“若是我没记错的话,这等话我六哥也曾问过我。”
“你如今已快二十岁,性子已经定了,可不是说改就能改的。”
“你这样的也挺好!”
他对跟在自己身边十几年的元宝还是挺满意的,虽说这人大多数时候颇为跳脱,却也是有很多优点,比如,自来熟,就连碰上路边的狗都能聊上几句,能打探出很多有用的消息来。
元宝已打听出程之才与章衡正投靠于司马光门下。
正因如此,所以苏辙对上司马光时是格外小心。
马车慢慢悠悠驶到杏花楼门口,苏辙明面上与寻常食客无异,可进去之后就直接到了准备好的厢房看账本。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
苏辙身为程氏的儿子,在做生意看账本方面也是极有天赋的。
王管事早将准备好的账册送了进来,这些账册已提前理好,苏辙只需检查就行。
王管事趁他看账册的空当,压低声音道:“……元宝说要我多注意些程之才与章探花的动向,这几日他们又来过两次,一次是只有他们两人,一次还有七八个别的官员,其中有司马大人。”
苏辙翻账册的手微微一顿:“司马大人来的那次,他们可有说什么?”
王管事斟酌道:“从他们话中可以听出司马大人对章探花颇为看重,程之才之所以能搭上司马大人这条线,皆因章探花牵线搭桥。”
“那日他们喝多了酒,说起大人的家务事来……”
他的话说了一半就说了下去。
当日程之才说起故去程老太君的遗言时是泪如雨下,伤心欲绝,虽并未直接言明程氏不孝不义,但字字句句皆是这个意思。
程之才借着酒劲,更是说这件事是苏辙在背后出主意。
苏辙大概也能猜到程之才说了些什么,毕竟狗嘴吐不出象牙:“那司马大人是什么反应?”
王管事斟酌道:“司马大人只淡淡笑了笑,并未接话。”
苏辙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等着他将所有账册看完,这才思索起这件事来,只觉得自己一点都看不透司马光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想,司马光之所以年纪轻轻能坐到同知谏院的位置,其城府与心智绝非常人所及,大概也知道自己与欧阳修父子来往过密,不会轻易转投他的麾下。
他想了一会,发现自己根本想不明白,索性并未继续想这事儿。
既来之则安之。
总会有办法的。
苏辙看完账册,就走出杏花楼。
谁知他刚要上马车,就听见不远处传来声音:“子由?”
苏辙转头一看,这人不是王巩还能是谁?
王巩,字定国,是汴京出名的美男子,祖父曾是真宗朝明相王旦,外祖父是宰相张士逊,父亲是著名谏臣王素,与欧阳修等人并称“四谏”。
当然,这些与苏辙没什么关系。
他之所以与王巩熟识,是因这人的岳父是张方平。
苏辙与苏轼兄弟二人前去张家拜访时,就遇上了携妻回娘家的王巩,说过几句话而已。
王巩对这位大名鼎鼎的状元郎是如雷贯耳,不光在外,在岳家更是如此。
他每次带着妻子回娘家看岳母,岳母总是回提起苏辙,有时说苏辙给他送来了四川最时兴的料子,有时说苏辙给她送来了好吃的糕点,有时更说苏辙登门只是陪她说了些闲话而已……他听的出来,岳母很喜欢这个少年郎。
苏辙拱拱手,道:“定国兄。”
王巩是富家公子,是杏花楼的常客,当即就打趣道:“子由,你倒是有闲情逸致,竟独自前来杏花楼吃饭,我还以为你这时候正在司马大人府上了!”
苏辙知道,像王巩这等出身世家的公子哥儿对汴京消息最为了解,许多辛秘消息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
故而他面上微微露出几分惊愕之色来:“不知道定国兄何出此言?”
若换成旁人说这话,王巩定觉得他在装傻。
可这人是苏辙……王巩想着岳母提起他来就像说自家傻儿子一样,想着这也是个死心眼的孩子,便走到一旁冲他勾勾手:“今日司马大人又送了一方砚屏石是不是?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前些日子你的恩师欧阳大人也送了你一块砚屏石是不是?我猜,司马大人这是想抢你的意思了!”
说着,他的声音更是低了些:“司马光这个人,你还是小心些为好。”
“我听说当日正是他举荐你为秘书省校书郎,原以为欧阳大人会保你,正好他能借着这个机会好好参欧阳大人一本,说他包庇门生,谁知欧阳大人什么都没说。”
“那司马光索性将计就计,想着拉拢你。”
他摇摇头,颇为惋惜道:“虽说校书郎这差事不错,事少钱多升迁快,但将你放在这个位置上,却是杀鸡用牛刀啊!”
苏辙拱手道:“多谢定国兄相告。”
王巩是个性子洒脱的,直道:“就算换成了别人,我大概也是会说的。”
“司马光他们一行向来看不惯我们这等靠恩荫入仕的官员,见到我们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不知道的好以为我欠他钱了!”
他拍拍苏辙的肩,叮嘱道:“还有,我听说那章探花近来极得司马大人喜欢,你也提防些他。”
苏辙是连声道谢。
他在王巩身上,好似看到了另一个苏轼。
不,这人比他六哥话还多,也幸好王巩出身不俗,只要不出什么大事,也是不必怕的。
回去之后,苏辙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管谁人给他下帖子,他都没去。
这些下帖子的人中,就有章衡。
一时间,就有风言风语传出来,说当今状元郎虽学问出众,才学过人,模样不凡,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书呆子。
元宝听说这件事气的不行,回来后就气鼓鼓的:“……呸,这些人真的是狗眼看人低,居然说您是书呆子?若您是书呆子,这天底下就没聪明人了!”
苏辙笑了起来:“嘴长在旁人身上,要说什么随他们去吧!”
“如今六哥离京,我又成了众人口中的‘书呆子’,倒是那位章探花风头正盛,大概我也能猜到是谁在背后捣鬼!”
不过他却是一点不怪章衡,反倒还想好好谢谢他,如今多位大臣想将他抢到自己麾下,他此时不当书呆子还等何时?
藏拙,他可是最擅长的!
当然,如今藏拙与当初念书时的藏拙却不能相提并论,他为自己制定的目标是快准稳。
快,指升官快。
准,是看人准。
稳,是平平安安。
苏辙索性安安心心当起他的“书呆子”来,一直到上任前并未拜会任何人,甚至连他的顶头上司秘书省秘书郎都没前去拜访一二。
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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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等到苏辙身着官服前去府衙报到时,那些同僚看他的眼神满是打量。
好似在看他是不是真是个书呆子似的。
苏辙像没看见似的,与秘书郎自我介绍一番后则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下办差。
如今任秘书郎的是个叫齐膑的老头儿,一直熬到这把年纪还在正八品秘书郎的位置打转儿,可见是不光才学,能力亦或者为人处世皆不出众,他多年郁郁不得志,见年少有为的苏辙是横看竖看都不顺眼,直丢了一摞书给他,吩咐道:“好生看看这些折子与文书有没有错漏。”
苏辙站起身来,恭敬道:“是。”
说起来这校书郎也是有三六九等之分的,毕竟他们的职责就是负责编撰和校订皇上的诏令、奏折与其他文书。
但今日齐膑丢给苏辙的一些文书却与此毫不相关。
苏辙差点就要笑出声来。
这可真是事少钱多的差事,不知道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可就算如此,苏辙并未存着糊弄之心,不管齐膑给他安排什么差事,他都会完成,当然,他也知道齐膑的心思,差事虽完成的好,却并不快,每每到了要下班的时候才会与齐膑说自己看完了这些文书,问问齐膑有没有别的安排。
连着整整三个月,都是如此。
这日苏辙刚刚下衙走出门去,屋内旁的校书郎就纷纷议论起来:“原先有人说他是书呆子我还不相信,只想着能高中状元的人怎么也与呆子扯不上关系,没想到还真是如此!”
“谁说不是呢?他不会看不出齐大人在针对他吧?若他聪明些,就该私下给齐大人送些礼,有道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齐大人这人最是爱财,收了银子肯定不会为难他的!”
“是啊,我听说苏家还是眉州首富,这点银钱对苏辙来说应该算不得什么,可见他是真的傻!”
“没错,我若是他,就算不肯使银子,去找欧阳大人也是好的,就算欧阳大人与司马大人不对付,可若欧阳大人敲打齐大人几句,他哪里还敢为难这书呆子……”
被称为“书呆子”的苏辙却是心情不错。
他昨日才收到了苏轼的来信,苏轼在信中说自己刚在凤翔府安定下来,一切都好,要他不必担心。
故而苏辙下马车时脸色难得带着些许笑意。
他刚走进院子,就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顿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娘,您怎么来了?”
来者正是程氏,程氏一路风尘仆仆,看着有几分憔悴。
可瞧见儿子,她面上的笑容却是怎么都挡不住:“我能不来吗?你在信中说的你们父子两个都快吃不上饭,我哪里敢不来?”
她从上到下仔细打量起苏辙来,最后更是笑眯眯道:“长高了,也长瘦了,当初你离开眉州时只比我高一指长,如今都比我高半个头。”
“最近怎么样?可还习惯?”
苏辙自是捡好消息说,最后更是道:“……您说您也是,为何没在信中说一声?这样我也能提前出去接你!”
北宋时期官员休息多,像欧阳修那等重臣一年都有一百多天休息,像他这等低品级的小官儿,休息多且不说,还能与同僚调休。
程氏笑而不语。
她身后的常嬷嬷笑道:“夫人这是想给你一个惊喜了……”
母子相聚,苏辙自是高兴不已。
可他们高兴过后,却不免有些伤感起来,程氏放心不下不在身边的苏轼与苏八娘:“……你嫂嫂在接到六郎要去凤翔府的消息就已动身,早就已经到了,她是个稳妥的性子,有她陪着六郎我也能放心些。”
“还有你八姐姐,如今又有了身孕,说是这一胎怀相不错,希望也是个听话的孩子。”
苏辙陪在程氏身边说着话。
当然,他也是极有眼力见的,略陪了程氏一会就回房。
程氏与苏洵感情一向很好,想必他们夫妻两人也有不少话要说。
翌日苏辙恰好休息,一大早去给程氏请安,程氏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说想去去杏花楼看看:“……如今眉州的纱縠行都交给管事打理,我之所以来汴京一来是放心不下你们父子两人,二来想着如今你入朝为官,杏花楼里也有不少琐事需要打理,你哪里抽得开身?”
“正好我来汴京也能帮你打理这些琐事,等着史氏进门,这些事想必也不用我操心!”
提起小儿子的亲事,她满脸带笑。
苏辙连声应是,正陪着程氏走到门口,就见着一个衣衫整齐干净的奴仆上前道:“想必您就是苏大人了吧?我们家大人有请!”
末了,他又添了一句:“我们家大人是同知谏院司马光大人。”
一旁的门房低声道:“少爷,小的与他说了好几遍,说夫人昨日刚来汴京,今日您要留在家中陪夫人,可他说什么都不走……”
那奴仆笑了笑道:“我们家大人几次相请,苏大人都避而不见,知道内情的清楚您有要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这是瞧不上他了!”
这话说的就太严重了些!
苏辙神色未变:“怎么会呢?”
他想了想,知道无论如何自己都是要走一趟的,便道:“还请你回去转告司马大人一声,我晚些时候会登门拜访的。”
至于现在,他则要先陪着程氏去杏花楼转转。
上了马车后,程氏却是惴惴不安:“八郎,那人口中的司马大人是谁?我瞧见他听你说完这话一脸不敢相信,这位司马大人可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你若有事,先去忙吧,不必管我!”
“要元宝带我去杏花楼看看,那也是一样的。”
苏辙并未与他说起汴京与朝堂的龌龊,笑着道:“不是什么要紧事,天大地大,什么事情都比不过陪您要紧!”
“爹爹今日可是有事?若是没事,咱们今日中午就在杏花楼吃饭吧,杏花楼又添了好几道新菜,您应该会喜欢……”
他是浑然不在意的样子。
一直等到他用过午饭,将程氏送回家,这才转身去了司马府。
司马府比起欧阳府来更是气派,更是处处可见其底蕴,苏辙是一点不怵,登门道:“在下秘书省校书郎前来拜见同知谏院司马大人!”
第60章
门房听到这话,看向苏辙的眼神都有几分好奇。
原因无他,就连他都听说了初出茅庐的苏辙几次拒绝了自家大人的好意。
门房应了一声,连忙进去通传。
书房内的司马光正在看书,听到这消息时是面上含笑,道:“叫他进来吧。”
倒是他身侧前来传话的管事有些愤愤不平,低声道:“大人,叫小的说不如晾一晾他,就算他是才高八斗的状元郎,却是太没将您放在眼里了,您知道如今朝中上下都在说些什么吗?说您为了拉拢欧阳大人的门生,是无其不用,连卑躬屈膝都快用上了……”
司马光面上一变:“外头的人当真这样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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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事重重点了点头。
司马光虽是北方人,但他与出身微寒的欧阳修不一样,他的父亲司马池就曾是名震一时的北方学子,在他小时候就带着他搬家到了汴京。
故而他虽及不上王巩家世优渥,但也是家境富裕,是靠着勤学苦读走到这一步的。
正因如此,所以他对王巩这些靠着祖祖辈辈入朝为官的人有些看不上。
谁知司马光听到这话一点不生气,面上竟隐隐有了几分笑意:“……许多人都说我看着严肃,好些大臣连话都不敢与我说说,没想到私下却是敢这样议论我,可见也是不怎么怕我的。”
说着,他便道:“将苏辙请进来吧。”
这管事是看着司马光长大的,如今虽替司马光不平,但见他如此发话,却也将苏辙请了进来。
苏辙原本是做好了坐冷板凳的准备,毕竟谁还没点脾气了,当他看到脸色不大好看的管事时,也觉得有点惊愕。
等着苏辙跟在管事身后步入书房,在看到一脸严肃的司马光时,心里多少有些发怵的。
只是他向来面上看不出喜怒,上前,正色道:“在下秘书省校书郎前来拜见同知谏院司马大人!”
语气平顺,不卑不亢,落落大方。
司马光看着眼前的少年郎,只道:“你就是苏辙?”
苏辙应是:“回大人的话,下官正是苏辙。”
司马光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想要见上你一面,真是不容易!”
苏辙像没听出这话的弦外之音来,正色道:“多谢司马大人抬爱,下官虽来汴京不久,却也听人说过司马大人喜静,并不喜人叨扰,所以收到司马大人的礼物后并不敢上门致谢……”
有些时候,话一出口并不在乎对方心里如何想,只要明面上过得去就是了。
做官嘛,一来是要心理素质好,二来是要脸皮厚。
苏辙早就深谙其中真谛。
司马光脸上终于有了些许表情,却并非欣喜,而是带了些怒容,冷声道:“早在你科举之前,我就曾听范镇范大人说过你,说你才学出众,沉稳有度,没想到嘴皮子也是这般利索!”
苏辙含笑道:“多谢司马大人称赞。”
说起来这位范镇范大人也是苏辙同乡,范镇也是朝中谏官,还是最出名的那一位,最近几年为官家没儿子一事十分着急,据说已上了十九道奏折,非逼着官家生出个儿子来。
当日他们父子三人来汴京不久就去拜会过范镇,并不见范镇对他有多看重。
倒是他听说过范镇的“英勇事迹”后,却是嗔怒结舌——没儿子这种事逼一逼,难道儿子就出来了?若真是这样简单,官家至于到今日还没儿子嘛?
一时间,书房内气氛很是怪异。
在朝堂上的地位,司马光虽及不上欧阳修,可架不住司马光年轻且得北方官员、学子拥护啊!
要知道欧阳修已近花甲之年,但司马光尚不到四十岁,但凡是聪明人都不会去得罪司马光的!
正因如此,所以欧阳修这些日子并未与苏辙来往,存的就是这个心思——苏辙还年轻,多条路总是好的。
可偏偏苏辙并不愿走这条路。
并非苏辙不求上进,而是他太求上进,所以才会如此。
他想,若他是司马光,瞧见旁人哪个灶头热就往哪里跑也是对这人看不上的,“风骨”对一个人来说还是很重要的……
苏辙的思绪渐渐飘的远了,只听见窗外的蝉鸣声,甚是扰人。
他忍不住想到远在凤翔府的苏轼,苏轼从小养尊处优惯了的,如今苏轼身边虽有王弗作伴,却也不知道他在凤翔府习不习惯,特别是如今到了夏日,只怕那等小地方连冰都没得卖。
司马光瞧见失神的苏辙,竟有些琢磨不透眼前的年轻人。
一开始他对苏辙只是知晓而已,后来听好友范镇难得将这苏辙夸了又夸,一开始是不以为意,谁知范镇却道:“……就算你没见过这位状元郎又如何?我也就见过他一两面而已,有道是文如其人,这话是一点不假,我读过他的文章,一口气读下来是酣畅淋漓,可见他才学过人,聪明沉稳。”
但他瞧着眼前这人,实在很难将苏辙与“聪明沉稳”这四个字联系起来。
他微微咳嗽了一声。
苏辙这才回过神来,略带歉意笑了笑:“司马大人见谅,方才下官一时走了神。”
司马光不由好奇道:“你方才在想些什么?”
苏辙恭敬道:“下官想起了远在凤翔府的兄长,也不知他在凤翔府习不习惯……”
司马光:……
他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若苏辙惦记的是公事,他心里还好想些。
好在他与自己兄长司马旦也是关系很好,所以并未多说什么。
只是原先他是打算拉拢苏辙到自己麾下的,可今日看来,他觉得还是多观望观望吧。
接下来,他便问起苏辙在秘书省当差可还习惯之类的话,问的人是一板一眼,回答的人也是一板一眼,语气生硬,没有多的话。
到了最后,司马光挥挥手叫他下去。
苏辙刚转身行至门口,却被司马光叫住:“……我始终有一事不明白,得我看重的官员并不多,这些日子我屡次与你示好,你为何不领情?”
苏辙转过身,笑道:“大人说的可是几次差人送礼至下官家中一事?”
一场话谈下来,他对司马光也有了大概的了解,这人虽不像欧阳修一样和善,乐于提携门生,但这人目光清明,看着也不像是个心肠坏的:“这个问题方才下官已解释过一遍,只是还请大人恕罪,方才下官并未说实话。”
“一来是下官来汴京不久,知您不喜喧嚣,所以不敢登门打扰。”
“二来是下官不愿落得一个见风使舵的名声,下官也知若得您看重,对下官的晋升之路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只是您与欧阳大人的关系……朝中不少人都清楚,下官都清楚,下官担心与您亲近,就势必要与欧阳大人疏远。”
“实不相瞒,苦读多年,入朝为官的学子谁不想着升官发财?下官也是其中之一,只是若要下官做出这等背信弃义,疏远恩师之举,下官却是做不到的。”
他觉得不管司马光怎么想,他却是要将话说清楚。
万一司马光误会他真是个书呆子,是个傻子,甘愿一辈子在秘书省混吃等死那就糟了,那他的升迁之路岂不是遥遥无期?
司马光面上这才有了些许笑意:“怎么,你是担心我逼着你在我与欧阳修之间做出选择?我虽比不上欧阳修门生众多,却也不是那等小肚鸡肠之人,之所以多次想见你,是因范镇对你赞不绝口。”
“既是有才之士,就该一门心思替朝廷效力才是,自不该将心思放在这些党羽之争上。”
“好了,你下去吧,回去之后好好当你的差!”
苏辙正色应是,这才退了出去。
虽说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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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光的话并未说的十分明白,却也隐隐透出一个意思来——甭管自己与欧阳修朝堂有什么不合,却也不会因这等事迁怒到他一个后辈身上的。
他悬着的一颗心这才微微落了下来。
他回到家中后,程氏是免不得问了又问,担心司马光迁怒于他。
苏辙只笑着道:“娘,您就放心好了,汴京这些官员都好得很……”
此时苏洵也回来家中,与他说起司马光来:“……欧阳大人与司马大人虽性格迥异,可在朝堂之上都有所建树,抛开公事不谈,这位司马大人私下却是叫人敬佩的。”
苏辙与程氏齐齐看向他。
苏洵这些日子在汴京风头极盛,故而也知不少朝中之事,只道:“司马大人直至今日无妾无子。”
苏辙一愣:“真的吗?”
虽说苏洵也并未纳妾,但在汴京,但凡有头有脸的人很少有不纳妾的,甚至有些家境富庶的还养了歌妓与舞女,像欧阳修与王巩家中就是如此。
别说汴京了,就连在眉州这等小地方,当年也有不少人惊愕于苏洵身边没侍妾,大家一度怀疑是不是程氏太过于凶悍的缘故。
实则是因苏家男子没有纳妾的先例,更因苏洵与程氏感情很好,他想着程氏的不易,怎会纳妾?
可就连与程氏感情极好的苏洵都不敢保证,若程氏膝下无子,他一定不会纳妾:“自是真的,司马大人看似严明,在朝中树敌不少,可不管是敌还是友,提起他对他的妻子张氏却是无人不称赞。”
“他与张氏先后育有两子,可惜这两个孩子都纷纷夭折,张氏曾张罗着给他纳妾,他却是说什么都不答应。”
说着,连苏洵都忍不住笑道:“说是因为这事,司马大人好几年不敢往岳家去,因为他一去,张家上下所有人都要劝他纳妾。”
“今日你去司马大人府上,难道没发现他身边伺候的并无年轻貌美的女使?据说这也是他定下的规矩,张氏当年见纳妾不成,便将他身边放了许多貌美的女使,想着日久生情……可他倒好,将那些女使都赶走了,张氏这几年才熄了这个心思。”
程氏听到这等话是连连赞叹:“如今像这样的好男人可不多了。”
“不过我不听你说这位司马大人年纪并不大,想必他夫人年纪还要比她小些,若是调养得当,也不一定不能生下自己的孩子,有些年逾四十的妇人都还有身孕了。”
苏洵也是点头附和。
苏辙是万万没想到司马光严肃的面庞之下竟还会有如此柔情的一面,不免觉得佩服。
大流之下,还能如此忠贞,实在难得。
接下来的日子里,苏辙依旧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
因程氏心系他的亲事,与苏洵商议一番,将苏辙的亲事定在了两年之后。
程氏抱孙儿心切,原想着苏辙与史小娘子的亲事定的越早越好,可苏辙却说他们刚来汴京不久,根基未稳,如今刚入朝,要以事业为重,程氏这才作罢。
实则是苏辙想着那史小娘子与自己同年同月同日生,也不过十七岁的年纪。
这般年纪放在后世,也就高中生而已。
两个高中生就要成亲生子?他觉得太匪夷所思了些,更不愿让史小娘子早早饱受生育之苦,毕竟生孩子是在鬼门关走一趟,连自己的身子都未养好,哪里能生孩子?
程氏一听这话,也只能由着他。
这一日苏辙约着欧阳发前去杏花楼吃饭,谁知刚下马车又碰上了王巩。
不得不承认,王巩不管走到哪儿都是极耀眼的存在,一身华服,被人簇拥着,更是自来熟的性子,一瞧见苏家的马车就等在原地。
等苏辙下来后,王巩笑道:“……子瞻,我就知道是你!”
“这些日子你在秘书省当差可还习惯?”
苏辙拱拱手道:“多谢王大人关心,一切都好。”
他觉得自己与王巩并不是一路人,所以并未表现的十分热络。
王巩却等着他一起走进杏花楼,更是喋喋不休道:“我虽没在秘书省任过职,可想一想也能知道很是繁复无趣,若换成我,只怕两三日就会觉得无聊,不过你性子沉稳,倒也适合做这些事。”
“对了,我听说你去司马府拜会司马大人呢?”
“他可有为难你……”
苏辙是一一作答。
等着他行至包厢门口,正欲与王巩挥别时,王巩却自来熟走了进来,笑道:“伯和,原来今日是你宴请的子瞻?”
桌前的欧阳发却是一愣,显然并不认识王巩。
王巩却指了指自己的鼻尖,笑道:“怎么,你不记得我啦?我小时候还曾抱过你了……”
苏辙见他说起四五岁的事只觉佩服,就王巩这性子,只怕连谁家养了几条狗都知道。
苏辙与欧阳发都不是多话之人,只听见王巩一人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苏辙与司马光想法不同。
纵然他与王巩接触的次数并不多,但也能看出来王巩是个很聪明且擅于交际之人,看似说话毫无章法,东一句西一句的,可说出来的话全是对方感兴趣的。
王巩与欧阳发寒暄几句后,此时已将眼神落于苏辙面上:“……我听说你先前入了司马大人的眼是因范镇范大人的关系,他好像挺喜欢你的文章的,好几次都当众将你夸了又夸,就好像你是文曲星下凡似的。”
“不过这位范大人最近好像也是挺烦心的,不为别的,正是因为官家子嗣一事,已上了十九道奏折不说,还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与官家争执不休。”
“就算官家脾气再好,也受不了他啊,说要罢免他的谏官之职!”
“你们知道他当众说什么吗?”
八卦是人之本性,苏辙与欧阳发听到这等劲爆消息皆十分感兴趣,齐齐摇头道:“不知道。”
王巩笑道:“范镇范大人说他连死都不在乎,还在乎罢官一事吗?他那十九道折子中大多是请官家努努力开枝散叶,可今年官家都快五十岁,那么多年都没能生出儿子,难不成这几年还能生出儿子来?”
“叫我说,这位范大人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管的不叫事儿!”
等他隔壁包厢的好友差仆从来请第三次,他这才恋恋不舍起身,更是拍了拍苏辙的肩膀,担心自己方才的话说的不够明白:“如今司马大人与范大人同属一派,范大人几次谏言未必没有司马大人的意思,所以你下次碰到他们时还是小心些,如今朝廷上下为了这件事可闹得不可开交!”
苏辙站起身送他:“多谢王大人告知。”
等着王巩走后,欧阳发才笑道:“这个王巩,倒是还不错。”
苏辙颇为赞许点点头。
如今他大概也明白一些大人物之间的恩恩怨怨,欧阳修与司马光一行不对付,司马光原先与王安石交好,这几年关系不复从前……他真是搞不懂这些大人物之间的爱恨情仇,就不能一起高高兴兴升官发财吗?
他觉得官家与司马光无子一事,他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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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勉强能试一试。
不过今日这事儿得放一放,毕竟他今日找欧阳发前来可是有要事在身。
昨日傍晚欧阳修就派了管事前来他们家,请他帮着劝劝欧阳发,欧阳发这些日子性子虽不比从前腼腆,可在婚姻大事上仍固执得很,说什么都不愿成亲。
还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苏辙虽知有些事不好勉强于人,可欧阳修到底有恩于他,自该走这一趟,好让他看看欧阳发是如何想的,若不成,也能知道如何规劝欧阳修。
他更知凡事该徐徐图之,便有一搭没一搭与欧阳发说着闲话。
譬如,近来自己在秘书省的差事如何。
譬如,苏轼在凤翔府过的一切都好。
又譬如,自己的亲事定在两年后……
欧阳发是个聪明的,听到最后是哑然道:“可又是我父亲要你前来劝我早日成亲的?”
若换成旁人,就算没有矢口否认,也会左顾言他,但苏辙却是点点头承认了。
这下,欧阳发都被气笑了:“这几日不知道有多少人前来劝我,却唯有你一人承认。”
“这等事又非坏事,为何不能承认?”苏辙一向敢作敢当,这件事一开始压根也没打算瞒着欧阳发的:“其实我是什么性子你也是知道的,我向来觉得人生苦短,只要不做作奸犯科,妨碍旁人之事,自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惜,不是人人都是这般想。”
“欧阳大人身为父亲,如今年纪大了,担心你的亲事也是人之常情。”
“你是不知道,昨日你们家管事前来找我时,恨不得要落下泪来,惹得我很好奇,你为何不愿成亲。”
欧阳发听他这样说来,心里舒坦不少:“没有别的缘由,就是我觉得自己一个人待着舒服。”
“你想啊,娶妻生子后就不能日日与琴相伴,许多女子心思又窄,碰上什么不高兴的事也不愿多说,叫人猜来猜去的,岂不是麻烦?”
苏辙忍不住笑了起来,道:“我知道,大概在你心里,这琴与音律就像你的妻子。”
“这等想法虽并无错处,可落在长辈耳朵里就会惹人担心。”
“在我看来,你并不是排斥成亲,只是没碰上喜欢的人而已,所以你当着欧阳大人的面,也不必将话说的那样死……”
孝顺孝顺,凡事顺从才能称的上孝。
当然,他的“顺从”也要分为口头与行动的。
欧阳发一愣,继而就笑了起来:“你这话是何意,我明白了。”
说着,他摇摇头无奈道:“我实在搞不懂我父亲到底担心些什么,总担心他与我母亲百年之后我无人陪伴,我是什么性子难道他还不知道?我巴不得整日一个人呆着!”
苏辙劝他:“长辈们大多如此,别说你如今尚不到二十,就算你今年四十岁,在他们眼里心里也是小孩子。”
顿了顿,他更是道:“更何况欧阳大人身子一向不好,难免会多担心些。”
就他所知道的,欧阳修不光患有严重的眼疾,更是小病不断,当初年轻时苦读熬坏了身子。
不过他已写信劳烦堂兄苏位帮他请了四川神医进宫,算算日子,大概就要到了。
原先他请这人进京是为了报答欧阳修对他们兄弟的恩情,但如今看来,好像还有旁的用途。
提起父亲的身子,欧阳发并未接话,只长长叹了口气。
一直到回去府中,欧阳发心里都不大痛快,原本打算直接回院子的他想了想还是去了欧阳修的书房。
他进去时,欧阳修正眯着眼睛在看书,书本距眼睛只是一指远,看的他心里是愈发难受:“父亲。”
欧阳修知道他今日为何出门,却是明知故问道:“哦?今日你出门了?可是子由约你?”
欧阳发:……
他想了想,还是开口道:“父亲,今日子由劝了我一番,我也想明白了,我并不是不愿成亲,只是不愿与我不喜欢的女子成亲。”
“您也知道我不喜与人打交道,觉得娶一个妻子回来应付就已是够麻烦的事儿,更无心纳妾,所以若要娶妻定要娶个自己喜欢,她也喜欢我的。”
“男子不愁娶不到妻,所以我的亲事倒也不必着急……”
他从小到大都不屑骗人,但如今经苏辙一“点拨”,就知道该如何说。
况且他觉得自己这话也没说错,天下之大,他一辈子碰不到自己喜欢的人也是人之常情。
欧阳修原对今日之事没抱多大希望,如今听到这话是面上一喜,连连道:“好,好,你说的极是。”
等着欧阳发下去之后,他私下更是与梅挚道:“……从前我觉得子由沉稳,比不得他哥哥聪明,但如今看来,他却是大智若愚啊!”
梅挚这几个月也一直盯着苏辙的动向,对这个后生是越看越满意,直道:“他何止是聪慧?简直是聪明过人,外头不少人都传他是书呆子,我看那些人才是书呆子,如今他只是个从八品的小官儿,若表现的太过聪慧,不知道会被多少人打压了!”
“还有司马光,我听说司马光有拉拢他之意,可这么些日子却也未见两人有所来往,司马光那群人更未曾为难过他,可见他是个有大智慧的!”
***
对于两位大人物对自己这样高的评价,苏辙自是浑然不知。
不过因欧阳发一事,欧阳修又派人送了些礼物过来,苏辙并未推辞,收了下来。
又过了小半个月,苏辙日期夜盼的人终于到了。
这人正是四川赫赫有名的神医孙圣。
据说这人是孙思邈的后人,原本是不叫这名字的,却因他医术过人,改成了孙圣,他一开始准备给自己改名孙圣手的,后来也不知是这名字不合适还是太过张狂,就改成了孙圣。
这名字好不好苏辙不知道,只是他每次一听到这名字就想到了孙悟空,所以每次看到这孙神医就直笑连笑。
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孙神医一直很喜欢苏辙,觉得这孩子像个小傻子似的。
后来这小傻子成了替眉州争光的状元郎,自然就更喜欢他了。
孙神医刚下马车,就见到这小傻子,不,苏辙站在门口等着他,更是恭恭敬敬道:“孙翁翁,您来啦?您这一路可还习惯?”
孙神医已年过花甲,可瞧着却比苏洵还要小上几岁,鹤发童颜,身子骨极硬朗。
他扶着苏辙的手下了马车,没好气道:“哟,你小子还知道问我一路还习不习惯?就算不习惯还不是被你给拐到汴京来了?”
“我发现你小子这些年是越来越聪明,给我写信请我来汴京也就罢了,还要你堂兄来请我?”
说着,他更是冷哼一声道:“我可是看明白了,我若是不答应来汴京,你们可是不会放过我的!”
苏辙自是连连否认。
他对这位孙神医是印象不错,想当年苏老太爷摔伤了脑袋,正是孙神医施针将苏老太爷救回来的。
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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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上这样一位医术出众的老人家,苏辙更得哄着。
他的“哄”可不是甜言蜜语,毕竟在他看来,这是最无用的,人人都长了嘴,好听的谁不会说?
等着孙神医步入苏辙为他准备好的院子,瞧见小院的花圃被清的干干净净,种上了药草,屋内桌上摆着清一色他爱吃的吃食,甚至连女使都为他安排好了……面上的表情顿时由阴转晴,忍不住道:“我还以为你小子当了官就不一样,会摆架子了,没想到还与从前一样咧!”
苏辙扶着他老人家坐下,为他盛了一碗冬瓜老鸭汤:“怎么会呢?就算我当了宰相,在您跟前还是小八郎!”
说着,他更是道:“您一路辛苦了,这是您最爱喝的老鸭汤,如今天气热得很,您多喝两碗汤消消火。”
“今日一大早就要厨娘用砂锅炖上,出锅前半个时辰放了虫草,您尝尝,是不是从前那个味。”
孙神医尝了一口,满意点了点头。
等着一顿饭用完,他这才看向苏辙道:“明日要我给谁看病呢?”
苏辙笑道:“不着急,您刚来汴京,先歇几日再说。”
孙神医却正色道:“可不能等。”
“医者父母心,我多等一日,旁人就要多受一日罪,哪里能等?你不是说那人病症很是凶险,说我不一定医的好吗?那我哪里等得了?”
如今已有女使端着瓜果上来,苏辙一面吃着桃子一面说起欧阳修的病情。
一开始孙神医还胜券在握,可听说欧阳修的身份后却不由咽了口口水,看得出他有几分紧张。
苏辙却道:“孙翁翁,您不会怕了吧?这位欧阳大人的病许多太医都没看好的,您若是真没治好,也无人会说您医术不精……”
孙神医自是不服气:“呵,怕?我有什么好怕的?”
"也就是我不屑进宫,若是我一进宫,哪里还有那些太医什么事儿?"
两人一番商议,就敲定翌日一早前去欧阳府。
苏辙前几日就与欧阳修说起为他寻了一位名医之事,欧阳修大为感动,只觉得他平日里虽话不多,但却是极贴心的。
其实在欧阳修看来,自己这病没必要大费周章,这些年太医,名医,他都已经看遍了,却是收效甚微。
可苏辙一片好心,他却是不好拒绝。
翌日一早,苏辙就带着孙神医登门。
孙神医最开始看到欧阳修时还有些紧张,可见欧阳修为人和善,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诊脉后又看了看欧阳修的眼睛,这才道:“据我多年行医经验,大人您的眼睛虽年轻念书时有所损伤,但也不会失明到这个地步。”
“应该是您脑后有一条血脉堵塞导致,我先试试看给您施针数月,兴许会有所好转。”
欧阳修有几分犹豫。
他如今官至副宰相,公务很是繁忙。
苏辙忙道:“欧阳大人,孙翁翁医术高明,您暂且让他试一试吧。”
欧阳修想着他说服了欧阳发,说什么都要给苏辙这个面子的,便点头答应下来。
接下来,孙神医便每日登门为欧阳修施针。
最初,欧阳修是未抱任何希望,谁知不过十多日,他就发现自己的眼睛看东西清晰了许多,又过了十多日,看人已与正常人无异,等到了最后,欧阳修看书都如从前无异。
欧阳修向来是个出手大方之人,不仅为孙神医送上白银三百两,知晓孙神医不重财重名,便广而告之四处宣扬孙神医。
一时间,孙神医十分抢手。
这对医者来说既是挑战又是荣幸,用苏辙的话来说,这些日子的孙神医是痛并快乐着。
但他对孙神医道:“……孙翁翁,您安心住着,这里以后就是您的家,您想住到什么时候都行。”
孙神医是一点不见外。
苏辙却是忍不住思量起来,不知什么时候将人带去司马光跟前比较合适。
一来他与司马光向来没什么来往。
二来他不知道司马光是不是介意他越俎代庖。
就连心思缜密如他,一时间都觉得有些犯难。
苏辙想啊想,倒真叫他想到一个人——王巩。
汴京大大小小之事,就没有这人不知道的。
所以在一日傍晚,苏辙下衙之后直奔杏花楼而去,将王管事喊来问话:“不知今日王巩王大人可来了?”
王管事点点头:“王大人基本每天都来了。”
说句毫不夸张的话,杏花楼每年在王巩身上能赚几十贯钱。
苏辙便要王管事帮他传了句话,不多时,一身酒气的王巩就过来了。
王巩本就生的好看,即便在苏辙跟前也不逊色多少,如今双颊微红,像抹了胭脂似的:“不知子由找我可由何事?”
苏辙笑着道:“我想与王大人打听点事,不知司马大人这几年可有再为求子寻医问药?”
王巩一愣,下意识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时候他会对这些事感兴趣?
苏辙又道:“我虽与司马大人之间并无多少来往,但想必你也听说汴京来了位医术了得的孙神医,这人正是我请来汴京的,过不了多久,他老人家就要回去了。”
“司马大人乃朝中肱骨之臣,若能为司马大人解决这等困惑,也算是为国效力。”
王巩虽好八卦,但他又没有待在司马光床下,听司马光两口子说什么,只挠头道:“这,这……我还真不知道。”
“不过我可以帮你打听打听!”
他也觉得有几分好奇,想要看看一脸严肃,不苟言笑的司马大人到底想不想要个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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