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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苏辙一愣。

这等事还能打听?

虽说他早知道王巩在汴京很有些人脉,却是万万没想到王巩竟能有如此本事!

他忙道:“多谢王大人了……”

“不过小事一桩,何必道谢?”王巩笑了笑,喝酒之后的他举手投足之间更有一种洒脱散漫:“这等事,也是我感兴趣的。”

苏辙:???

王巩却是忙的很,根本来不及多说,就又被仆从请走了。

如今有程氏在,杏花楼的账册根本不需苏辙费心,略问过几句王管事近来杏花楼的近况,得到的答复十分满意,这才回去。

他原以为王巩要过些时日才来找他,谁知不过短短三日,王巩就登门了。

王巩是个长袖擅舞的,即便是苏辙有事麻烦他,但他前来苏家却还是带了礼物。

一块砚屏石。

比起欧阳修,司马光两位大佬送来的砚屏石毫不逊色。

苏辙听到王巩今日登门也只是有些许惊愕而已,可在看到那块摆在院子里,如鸽子血一般的砚屏石简直不知说什么才好:“王大人,你,你……这是做什么?”

王巩冲他笑了笑:“初次登门,你总不能叫我空着手来吧?若真是如此,你叫我的面子放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想着欧阳大人也好,还是司马大人也好,都喜欢给你送砚屏石,所以我也想着给你送一块石头。我想,两位大人都这样做肯定是有他们的缘由的!”

说着,他更是忍不住摇摇头道:“这样一块破石头,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怎么那样多的人喜欢!”

苏辙迟疑道:“王大人,这礼实在太贵重了……”

王巩却摆摆手,不以为意道:“喜欢它的人自觉得它贵重,可我一点不喜欢这些破石头,放在库房里也是占位置,索性就给你送了过来。”

苏辙能怎么办?

他只能硬着头皮道谢啊!

他没好意思说,如今他的库房里好像也摆不下这样一块石头。

王巩却只当他是不好意思,愈发他如岳丈、岳母所说,是个好的,笑道:“……前两日你托我打听的事我都打听出来了,对于子嗣一事,司马大人倒是无所谓,毕竟司马大人与他兄长关系要好,他兄长膝下儿子就有四五个之多,想着实在不行再过上几年就过继个侄儿。”

“可我却听说司马大人的妻子却不大愿意,一来是她与她大嫂之间相处的不大融洽,二来是她觉得过继来的孩子养不亲,若是旁支或隔房的孩子也就罢了,大伯的孩子……寻常人只怕都担心到了最后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下意识环顾院子一圈,见无人在场,这才压低声音道:“我听说她日日还在喝汤药,就是为了要个孩子。”

苏辙惊呆了。

是真的惊呆了。

敢情王巩能派人在司马光床底下待着偷听,竟连这些事情都知道?说好司马光治家森严的呢?

他下意识道:“并非我不信王大人,只是我很好奇……你这些消息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王巩笑了笑,颇为骄傲道:“蛇有蛇路鼠有鼠道,我自有我的办法。”

“我替你将这件事弄清楚了,也算是帮了你的忙,你可以说说你打听这些事是为了什么?”

苏辙倒也没藏着掖着,便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道了出来。

对上王巩不解的眼神,他笑着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是不是在想,我既拒绝了司马大人先前的示好,为何会对他的事情这样上心?在我看来,这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谈不上故意与司马大人套近乎。”

“可我这样贸贸然登门,只怕司马大人与他夫人会介意,更会想起两个早夭的儿子而伤心。”

“不过如今我既知道他们也有这个意思,兴许能试上一试。”

王巩瞧他说起这话时是浑然不在意的样子,不由钦佩道:“难怪我那岳丈在信中说起你来是赞不绝口,虽你年纪比我小,却是心思纯善灵巧,要我跟着你多学学。”

虽说他知道张方平不大瞧得上他那吊儿郎当的样子,但他更知道,普天之下能入得了他岳丈眼的只怕没几人。

苏辙有些不好意思道:“不过是想着赠人玫瑰手有余香罢了。”

毕竟朝堂上的大佬也就那么多,他不说与大佬交好,起码不能得罪大佬吧:“倒是王大人你消息四通八达,友人不断,这才叫人钦佩!”

王巩面上难得浮现些许不好意思来:“你可别这样夸我,夸的我都不好意思了!若是我那岳丈在场,听到你这话定又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不瞒你说,我从小事天不怕地不怕,用我爹的话来说,就算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见怕的,却唯独怕我那岳丈,一看到他就心里发怵,更是私下与你嫂嫂说,也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入得了他的眼。”

“谁知这话才说完没多久,就见到了你,你这样的人别说他喜欢,连我都喜欢……”

苏辙忍不住想,就王巩那性子,会有不喜欢的人吗?

只是这话还未等他问出口,向来应酬极多的王巩就又被仆从连连催着离开,说是王巩的朋友们已在杏花楼等候多时。

苏辙见状,忍不住笑道:“这个王大人可真是厉害,只怕汴京上下没几个不是他的朋友……”

苏辙心思已定,很快就登门拜访司马光。

等着他再次登门时,还未等元宝来得及自我介绍,门房就道:“苏大人,我认识您,您可是想见我们家大人是不是?”

即便他只见过苏辙一次,可对这位名震汴京的状元郎,实在是印象深刻啊!

苏辙点头称是。

门房一溜烟跑了进去。

因司马光性子原因,前来司马府拜访的人本就不多,每每这些人前来,门房总是直摇头,毕竟有人来他都得去通传一声,十有八九自家大人是不会见的,这不是白费力吗?

但这位校书郎大人不一样,他知道自家大人肯定会见的。

果不其然,当正在内院陪着妻子张氏说话的司马光听说这消息,是微微一愣:“谁来呢?秘书省校书郎苏辙吗?”

前来传话的仆从点头称是。

司马光若有所思。

一旁的张氏见状,微微咳嗽几声,劝道:“老爷若是有要事就先去忙,不必管我,我没事儿的。”

司马光见妻子尚不过三十五岁,双鬓竟有了不少白发,知道大夏天她犯了头疼病是因思念故去两个孩子的缘故:“最近几日汴京天气热得很,我看不如过几日等着我休沐时带着你去城郊别院住几日?”

“那里山清水秀,我也能陪着你去散散步。”

“兴许将养几日,你的病就能好了。”

张氏却是摇摇头,兴趣淡淡:“不必了,老爷事多,即便休沐时候,也难免会有公务在身,不必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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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光听到这话是微微叹了口气,起身离开了。

他一走,张氏身边的嬷嬷就道:“……娘子这又是何必呢?整个汴京像大人这样不肯纳妾的男子又有几个?老爷心疼您不愿您日日喝药,不愿您为了子嗣一事烦心,也都是在乎您的缘故啊!”

张氏与司马光是少年夫妻,成亲十几年,想当初夫妻之间的感情也是很好的。

可这几年,因两个儿子的去世,因子嗣一事,张氏的眼里再不看到丈夫的好,只能看到自己日子的不如意:“在意我?在意我什么?若真的在意我,就不会不顾我的想法过继个孩子到我膝下。”

“旁人不知宋氏是什么德行,难道你还不知道?当初我儿死后,她不知道有多高兴,怕是算准了要将儿子过继到我膝下的。”

这话连嬷嬷都不知该如何接了。

她知道自家娘子是钻了牛角尖,因过继子嗣一事看长房是怎么都不顺眼,原先自家娘子是多讲道理的一个人呐!

***

司马光不急不缓朝着书房方向走去,隔着老远就看到苏辙站在院子里的水缸前在喂他养的红鲤鱼。

君子无双,举手投足之间带着闲散与淡然。

司马光忍不住想起范镇的话,“……幸好苏辙来京之前就已定下亲事,若不然,只怕汴京的小娘子们为了他可是要打破头的。”

这话,他是颇为赞同的。

苏辙听到响动,抬起头这才看到司马光过来,忙拱手道:“司马大人。”

司马光原先的确有拉拢苏辙的意思,当然,他也不是那等拉拢人不成就打压人的性子,见苏辙无意与他来往,便渐渐熄了这个心思:“不知苏大人今日前来可是有事?”

苏辙并未藏着掖着,恭敬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道了出来,更是道:“……这位孙翁翁在四川颇有盛明,医术极好,下官想,若是司马大人有求子之心,不妨可以试一试。”

司马光看着他:“哦?你这是与我示好的意思?”

“并非如此,还请司马大人莫要多想。”苏辙一开口,就是直来直去的:“毕竟您身居高位,想必这些年已为大娘子请遍无数名医,说实在的,孙翁翁到底能不能看到大娘子的病,我心中并无多少把握。”

“这等事,若最后做的好了,是皆大欢喜,若最后没做好,那就是为大娘子徒增伤悲。”

“可我想着孙翁翁难得前来汴京,机会难得,您若是愿意,可以试一试的。”

司马光是何等聪慧之人,自听出他话中的意思。

他话中的意思也很明白,这位孙神医为妻子看病不过是顺带的,若是自己愿意的话,孙神医就能替妻子看看,当然,若是没看好妻子的病情,则与他无半点关系。

若换成旁人,司马光大概不会答应。

但一来他今日想到神情憔悴的张氏,又想到最近传言,说欧阳修眼疾已好得差不多,便斟酌点点头:“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你了。”

“凡事希望越大是失望越大,我对这位孙神医也是有所耳闻,想必他也极擅头疼病的,不如就借此由头让孙神医为内人看病吧!”

“最后若真是无功而返,内人也不会太过于失望。”

苏辙笑道:“下官与大人想的一样。”

翌日一早,苏辙就带着孙神医匆匆来到了司马府。

孙神医这些日子可是忙坏了,坐在马车上是一个哈欠连一个哈欠。

用他的话来说,汴京真是富贵迷人眼,所以汴京得富贵病的人也多的很,好些是他从前在眉州听都没听说过的,实在是很有意思。

当然,后果就是他老人家一大把年纪了,到了夜里都睡不踏实,想着病情是如何一回事。

今日他更是期待的很:“……据你所说,这位张大娘子从前有过两个孩子,那就说明不是生来就带有病症的,之所以好些太医名医都看不出来她的病症是因为他们医术不行!”

苏辙见他胜券在握的样子,并不十分担心,直道:“您的医术我自是放心的,当年我翁翁摔了一跤,昏睡那么长时间,可以说是您把他从阎王殿前拉回来的。”

他扫了一眼满脸得意的孙神医,叮嘱道:“只是有一点,这位张大娘子是司马府的当家主母,想必也是聪明之人,您不可多言,可莫叫她起了疑心。”

孙神医认真想了想,就点头道:“放心,我有分寸的。”

“这位张大娘子的病症既不是与生俱来的,大概是后来心生郁结导致,若是心心念念盼着有个孩子,这孩子就越是来的不易,什么都不想,兴许这孩子就来了。”

苏辙见他老人家心里有数,就带着他拜见了司马光。

司马光本就不是多话之人,与孙神医略寒暄几句,就带着孙神医去了内院。

北宋民风开放,再加上苏辙年纪尚小,故而也一并跟着司马光去了内院。

张氏原是不愿再看大夫的,都已回绝了司马光,可听说这位神医是当今赫赫有名的状元郎介绍的,不免来了几分兴趣。

她是女子,对苏辙读书如何如何厉害不甚感兴趣,却几次听人说过苏辙生的极好,倒有心想看看。

苏辙一走进张氏的屋子,就觉得一阵闷热。

这么热的天儿,这屋子没用冰不说,甚至门窗都没打开,屋内更是萦绕着淡淡的药味,闻的人不大舒服。

张氏正躺在贵妃榻上打盹儿,女使见了,便低声道:“娘子,大人来了。”

张氏这才微微睁眼。

只是她睁眼的那一瞬,却是一愣,失声道:“端儿!”

紧接着,她竟是泪如雨下。

苏辙还没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见着张氏踉踉跄跄冲了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道:“端儿,是你吗?”

苏辙下意识道:“大娘子,您是不是弄错了?”

司马光微微咳嗽一声,道:“娘子,他不是端儿,是这一届的状元郎苏辙苏大人。”

张氏一愣,继而怔怔松开手。

她强撑着笑,低声道:“叫苏大人笑话了,我,我先下去洗把脸。”

转身时,她面上的笑容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甚至连脚下的步子都有几分蹒跚。

等着她离开之后,司马光这才道:“还请苏大人别见怪,端儿是我故去长子,说起来,若他还活着,与你年纪相仿。”

“这几年,内子念子心切,好几次认错了人……”

经今日之事他这才想起来为何第一次见到苏辙时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苏辙与他故去长子司马端的眼睛长得很像,都是不苟言笑的性子,故而猛地一看,这两个孩子神韵是有几分相似的。

当年因为司马端这般性子,张氏没少埋怨他,直说正因他太过严肃,所以导致司马端小小年纪就像个老先生似的。

苏辙忙道:“无妨的,大娘子想念长子,也是人之常情。”

“说起来即便下官长兄与两位姐姐去世十几年,下官母亲如今膝下有两子一女,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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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当外祖母的人,可说起他们来仍时常落泪。”

司马光微微叹了口气,并未接话。

自古以来这天底下最伤心的事儿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约莫过了一刻钟,张氏才扶着嬷嬷的手走了进来。

即便她用帕子敷过了眼睛,却仍可见她眼睛红红的,一看就是狠狠哭过一场。

只是在场之人都像是没看见似的。

孙神医见状,走上前,指了指张氏。

张氏身边的嬷嬷一愣,道:“您是什么意思?”

孙神医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摆摆手,示意自己不会说话。

司马光:???

方才他见着这位孙神医不是挺能说的吗?

苏辙却很快明白其中的缘由,敢情孙翁翁这是担心自己说错了话,索性装起哑巴来:“大娘子,孙翁翁这几日牙齿疼,说不了话,您莫要见怪。”

他觉得孙神医将事情想的太简单了些,如今以孙神医在汴京是赫赫有名,一走出就能打听到到他,装哑巴怎么能行?

张氏看了看孙神医,又看了看苏辙,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她虽嘴上没说话,心里却忍不住暗想,这人连自己的病都医不好,怎好意思叫神医?

若是今日这人是旁人带来的,她早就找借口将人送出去了。

孙神医仔细给张氏把了把脉,脸色凝重提笔写起方子来,最后将方子递给了司马光,这才抬脚走出院子。

张氏的身子的确亏空的厉害,不过大半个时辰的时间,就有些受不住。

司马光如今是存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心态,一出院子门就到:“孙大夫,不知内子的病如何?”

孙神医扫了他一眼,原想斥责他这个丈夫是怎么当的,可想着这人身居高位,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不大乐观,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些年大娘子应该看了很多大夫,吃了很多药。”

“想必其中不乏名医,更不乏那徒有虚名的赤脚大夫,大娘子的身子就是这样一日日吃汤药吃垮的,是药三分毒,更别说她身子羸弱,每天汤药不断哪里受得了?”

“幸好我今日来了,若是再照着大娘子这个样子胡乱吃药下去,顶多也就五年的寿命了!”

这番话听的司马光脸色是愈发凝重,直道:“那您方才开的药方子……”

“我开的都是些食补温补的方子,不碍事的!”孙神医行医这么多年,心怀仁善,每每看到这些苦命人都唏嘘不已:“人就和树一样,只有根基稳固才能枝繁叶茂,若是根基溃烂,整日却还拼命施肥灌溉,只会叫根基烂的更快。”

“这方子先叫大娘子先吃上三日,这三日里饮食清淡,万万不可再吃药,等三日过后我再来看看。”

司马光虽不懂医术,却也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连声道谢,更命管事取酬金给孙神医。

苏辙像背景板似的陪在孙神医身边,一直到了要离去时,司马光才道:“还请苏大人留步,我有些话想要与你说。”

这些日子孙神医没少出入汴京高门大户,却从未觉得哪家规矩像司马府这么森严的,一个个女使面上没有表情也就算了,走路都没声音,大白天像女鬼似的,自忙不迭走了。

苏辙则留了下来:“不知道司马大人可有什么话要说?”

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远不近。

司马光想了想,还是开口道:“我听说苏大人是个孝顺的,这些日子沐休时经常陪着你母亲四处游历,不知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闲来无事时前来家中陪内子说说话……”

方才他们离去时,张氏的眼神是依依不舍落在苏辙面上。

苏辙想了想,却还是拒绝了:“司马大人也知道我的性子,要我闲来无事每日登门陪大娘子说话,我是做不到的。”

他见着司马光眼神一黯,想着这也是个难得的好男人:“不过我可以以我母亲的名义给大娘子下帖子,其实在我看来,方才孙翁翁说了那么多,说来说去皆是大娘子心病难医。”

“大娘子整日困于宅院内,难免会触景伤情,多出去走走看看,对大娘子的病情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司马光难得拱手道:“那我就先谢过你了。”

苏辙道:“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他回去将这件事说与程氏听了,一开始程氏竟有几分紧张:“我听说张大娘子出身不凡,我不过是寻常小官之女,也不知道能不能与张大娘子说得到一起去。”

可在她听苏辙说张氏痛失两子,伤心欲绝后,就到:“这世上女子与男子不一样,男子失了孩子虽也伤心欲绝,可他们能忙的事情有很多,孩子是女子十月怀胎、鬼门关走一遭生下来的,就算到了九泉之下想起她那两个早夭的儿子只怕都不会闭眼的。”

“我且试一试就是了,若张大娘子真瞧不上我,以后不来往就是了。”

苏辙却对程氏颇有信心:“谁会瞧不上您?”

三日之后,又到了苏辙沐休时,程氏就提前一日给张氏下了帖子,约张氏第二日在杏花楼吃饭。

一直到了天色擦黑,司马家才有信送了过来,说张氏翌日会赴约。

苏辙也知道,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张氏也是很犹豫了一会这才答应的。

翌日中午,苏辙就在杏花楼的雅间瞧见了张氏。

也不知是孙神医食补的方子起了作用,还是因今日出门,张氏面上擦了些脂粉的缘故,看起来气色好了很多。

她一进来,眼神就落在了苏辙面上。

苏辙拱手道:“大娘子。”

张氏冲他点头笑了笑。

这笑容可是真心的,远比看到司马光时脸上的笑容真切多了。

苏辙便为张氏与程氏介绍起来,虽说这两位妇人都不是多话的,但从前张氏身子尚好时也偶尔应酬应酬汴京妇人,知道什么场合该说什么话,程氏也是个打理生意多年的人,见多识广,并不会露怯……更重要的是,她们两人皆是没了孩子的母亲。

最开始两人只是寒暄一二,可渐渐的,彼此之间的话就多了起来。

程氏更是劝起张氏来:“……那日八郎回来我听八郎说了,他长得能有几分像大娘子故去的长子,是他的福气!只是人活在世上,总得向前看才是,我听说大娘子长子从前在世时十分听话孝顺,若您的孩子知晓如今您成了这个样子,九泉之下不知有多么伤心了。”

“回想当年几个孩子没了的日子,便是过了十几年,我一想仍觉得心里像喘不上气儿似的。”

“可难受归难受,我知道我得活着,若是我没了,叫我的亲人怎么办?”

“您啊,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您年迈的爹娘,为司马大人想想才是。天底下能有几个不好色的男人?司马大人又非僧人道士,又不是不喜欢女人,却不肯纳妾,还不是为了您?若您有个三长两短,叫司马大人怎么办?到时候岂不是愈发难受?”

她一番话说的张氏是眼泪直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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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起没了的三个孩子,也跟着流眼泪,更邀了过两日两人一起去寺庙替故去的孩子们上香。

张氏自是答应下来。

一顿饭吃下来,张氏虽是眼眶红红的,却是心情好了不少,指着苏辙道:“……你是个有福气的,有这样好一个儿子。”

方才她们说话时,苏辙只是偶尔插话。

当然,他却是一点没闲着,又是倒茶又是夹菜的,更细心到见张氏多夹了两筷子松鼠鳜鱼,就叫厮儿又上了一道菠萝咕噜肉,用他的话说,想必张氏喜欢吃这些酸甜口的。

张氏还真是如此,这几日她似觉得胃口好了些,就想吃些酸酸甜甜开胃的吃食。

等着张氏离开杏花楼时,苏辙还要元宝送了两道菜过去。

一道是话梅小排。

一道是糖醋里脊。

元宝笑的像朵花儿似的:“……我们家少爷说了,您喜欢吃酸甜口的菜,就给您打包了两道回去。”

是了,如今杏花楼还提供了外带业务。

张氏撩开帘子看了看正扶着程氏上马车的苏辙,眼里的欣赏之色是挡都挡不住。

女人与女人之间想要快速建立友情,一来是分享自己的苦难,二来是分享自己的秘密。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张氏知晓苏辙还是杏花楼股东一事,更是惊讶,如今忍不住呢喃道:“真羡慕程氏有这样一个好儿子啊!”

一旁的嬷嬷笑道:“娘子若是喜欢苏大人,将他收为干儿子就是了,别说干儿子,汴京不知道多少人想当您的亲儿子了!”

张氏却是淡淡一笑,道:“苏大人可不是这样的人。”

接下来几次,苏辙就没有陪着程氏一起去见张氏。

一来是他要前去府衙当差。

二来是女人家凑在一起难免有些私房话要说,他到底是男子,跟着多有不便。

他也很高兴程氏在汴京还能寻到这样一位好友。

这日他刚出府衙,正欲上马车时,就被人拦了下来。

苏辙认识这人,这人是欧阳修身边的管事,那管事低声道:“苏大人借一步说话。”

他们到了僻静处,这人才道:“我们家大人收到消息,说凤翔府知府大人上书朝廷,奏请罢免苏签判官职,说他收受贿赂。”

苏辙:???

他虽一早知道苏轼的为官之路不会那么顺利,却是万万没想到会这样不顺。

他低声道:“您可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管事摇摇头道:“小的也不知道,是我们家大人要小的过来传话的,说要您有个心理准备。”

苏辙深知欧阳修能叫人过来传话已是仁至义尽,连忙道谢。

苏辙心里并不十分惊慌。

一来是那些人污蔑苏轼别的罪名也就算了,污蔑苏轼受贿?且不提苏家与他赚的银钱,这些年苏轼光靠着启蒙卡片都赚了不少钱,犯得着去受贿吗?

二来是这件事刚发生不久,那管事说大概过上两三日折子才会送到汴京来,他还有时间想想法子。

等着苏辙回去之后,刚下马车就碰上了程氏。

原来程氏今日约了张氏前去赏菊,瞧见笑容满面的程氏,他自不会说丧气话。

等着苏辙陪程氏用完晚饭后,这才去了书房。

他将苏轼这些日子写给他的信拿了出来,又重新看了一遍。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苏轼已写给了他九封信,信的主要内容写了自己在凤翔府一切都好吃,吃的好住的好同僚对他也好,王弗也到了凤翔府,如今自己身边有人陪着,他们不必担心之类的话……身在他乡,为避免家人担心,寻常人都会这样说。

好在苏辙早有准备,又找来元宝,叫元宝拿出来福写给他的信。

苏辙一早就知道苏轼不是省油的灯,所以在来福陪着苏轼离开汴京之前就与来福说了,将苏轼身边发生的不好之事都写信告诉元宝,兴许有用的上的时候。

来福性子沉稳,想着向来想一出是一出的苏轼,只觉得的确还是要保险行事为好。

元宝很快也取来了来福写给他的九封信。

苏辙看着看着,却是眉头皱了起来。

他这才知道原来苏轼刚到凤翔府就因水土不服生了一场病,病的几天下不来床。

后来,凤翔府的知府,知州等人见苏轼才学出众,便有心打压苏轼。

再后来,性格刚直的苏轼与他们闹的不甚愉快。

……

从前苏辙一直不敢看这些信,不为别的,因他知道苏轼是个遗世独立,出淤泥而不染的人,这样的人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只是这个世界啊,根本不是苏轼想象中非黑即白的样子,苏轼的性子,当官肯定会吃不少苦头的。

几封信看完,苏辙大概也知道这件事是怎么一回事。

知府可谓是一地最高长官,若是心怀不轨,则很有些油水。

能身居知府之人,定不会是蠢的笨的,想必也知道苏轼身为榜眼,如今他参苏轼一本定备受关注,定是苏轼挡了他的路,所以才会如此。

想到这里,苏辙微微叹了口气,那知府若无胜算,如何会以身犯险?

一旁的元宝也跟着着急起来:“少爷,这下该怎么办啊?”

“这,从前有您在六少爷身边,凡事还能帮着想想办法,出出主意,如今凤翔府就六少爷一个人在,真被人算计了怎么办?”

他是越说越着急,直道:“这件事欧阳大人偷偷差人提前给您递了个信儿,想必非同小可!”

“不如,不如……您去找欧阳大人吧?实在不行,去找司马大人也行,他们总不会不帮忙的。”

苏辙摇摇头,正色道:“欧阳大人差人送信已是不合规矩,如今朝中尚未有论断,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怎好唐突去找他们?”

“朝中那些谏官可不是吃素的,若知晓两位大人有心包庇六哥,不管他们官居几品,可是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

说着,他扫了眼元宝,道:“这件事你就当不知道,对谁都不能说,特别是在爹娘跟前万万不可露出马脚,免得惹他们担心,知道了吗?”

第62章

元宝想也不想就点了点头。

苏辙却因这件事心里并不踏实,到了夜里竟开始连连做梦,一会梦见他们兄弟两个坐在苏老太爷院子里吃葡萄,一会梦见他们一起在天庆观读书的日子……等着他醒来时,窗外仍是灰蒙蒙的。

苏辙却是半点睡意都没有。

他忍不住在自己脑海里将苏轼的生平想了又想,想来想去,也能知道苏轼虽仕途不顺,却是无性命之忧。

想着想着,他就豁然开朗起来。

是啊,苏轼是他的哥哥,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怎会连这点小事都解决不好?若真是如此,苏轼趁早别当官了,早点回家种田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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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该对他的六哥有信心才是。

此时此刻,远在凤翔府的苏轼亦是半点睡意都没有。

不过几个月的时间,苏轼就瘦了不少,整个人再也不复从前意气风发,无忧无虑的样子,眼里的光芒虽消减不少,却坚韧仍在,丝毫未少。

并无睡意的苏轼坐在书桌前,再次提笔给苏辙写信,下笔就是——子瞻,近来可好?我一切都好,勿念勿挂。

虽然信中是这样写,但他最近的日子过的并不顺利。

比起他顺风顺水的前二十年,在凤翔府的日子简直可以用难熬来形容,凤翔府距离汴京路途遥远,知府与知州几年未曾换过人,如今俨然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若仅仅如此也就罢了,偏偏官官相护,行贿受贿……他哪里受得了?自不屑与这些人为伍的。

那些人一开始也曾想着拉拢苏轼,却见他油盐不进,便开始处处打压他。

苏轼一封信还没写完,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他扭头一看,正是衣衫单薄的王弗,皱眉道:“你怎么起来了?如今已至秋日,夜里更是凉得很,当心染上了风寒!”

王弗虽自己身上衣裳单薄,却给苏轼披了件衣裳:“我没事,倒是你的病才好不久,要当心些才是。”

“你又在给八弟写信吗?”

苏轼点点头,面上这才有了几分笑意:“也不知道八郎最近在汴京怎么样了,他向来沉稳聪明,想必是一切都好的。”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不像我,一上任就与知府大人闹得不大愉快,连累你都跟着担心。”

王弗握着他的手,柔声道:“我担不担心倒是次要的,只要郎君无事就好。”

“郎君,我听说知府大人的折子已送了出去,他那人心思狡黠,想必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儿,实在不行,你不如将这件事写信告诉八弟,兴许他能在汴京想到办法……”

她这话还没说完,就被苏轼打断了:“从小到大,我与八郎在一起,虽说我是哥哥,可每当遇上事,总是八郎拿主意。”

“我与他兄弟之间倒不必计较这么多,可如今我已成亲,很快也会有孩子,难不成到时候要拉着你们一起躲在八郎身后?来日等着咱们的孩子长大后知道这事儿,你叫我面上如何挂得住?”

说着,他拍了拍王弗的手,柔声道:“八郎虽聪慧过人,可你的夫君却也不差。”

“你放心,这件事我已有了对策。”

王弗悬着的一颗心这才微微放了下来:“既郎君这样说,我自没什么害怕的。”

“如今时候尚早,郎君就算睡不着,也去躺一躺吧。”

苏轼原想拒绝的,毕竟他是一点睡意都没有,可对上王弗那关切的眸子,他还是依言躺在了床上。

他记得苏辙交代他的话——人家好好的姑娘从前在家也是金枝玉叶,嫁给自己可不是为了小心翼翼伺候自己的。

一直等到天色大亮了,苏轼这才起身,梳洗之后就去了府衙。

凤翔府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共管辖七县一洲,故而其知府也是有些来头,但他并不是靠着勤学苦读坐到如今的位置,而是靠着四处行贿受贿,熬了几十年,这才坐到了从四品的位置。

从四品的官儿,放在汴京虽不大惹眼,但在地方上却是一言九鼎的。

这不,因众人知晓知府大人不喜苏轼,苏轼自进了府衙,一个与他说话的人都没有。

好在苏轼从前在天庆观就经历过这等事,如今十几年过去,心性更是坚韧,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闲暇时候时常带着王弗前去游山玩水,更是作诗不少,在凤翔府一带已是小有名气。

凤翔府知府见了,是愈发不喜。

区区一签判风头更甚于他,那个上司能喜欢?

这不,苏轼刚落座,却见着自己桌上一本文书都没有,不免起身出门去问问怎么一回事。

只是他找了好几个人,旁人一见到就像是见了鬼似的,躲避都来不及,怎敢与他说话?

最后有个人实在看不下去,这才低声道:“……整个凤翔府除了宋大人,谁还敢这样对你?你啊你,怎么像个愣头青似的,得罪了宋大人,在凤翔府还有好日子过吗?”

“我若是你,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熬上几年,擢升之后调的远远的,这不就没事呢?”

他口中的宋大人正是凤翔府知府宋选。

苏辙自知道这人话中是什么意思,他的官职虽不大,却与当地官员有互相监督的职责,再加上他掌管着终南山特产木材,这些木需每年编成木筏从渭水放入黄河,运往汴京供皇家土木建造之用。

能被皇家所用的木材,自非寻常之物,其中是大有油水的。

宋选等人在其中大做文章,赚的是盆满钵满。

前几任签判对此事是睁只眼闭只眼,他这样想好似也没什么不对,毕竟胳膊拗不过大腿,若真的严查木料一事,只怕要牵扯出数百人,他想断人家的财路,要人家的命,人家焉能放过他?

可偏偏苏轼是个刺头,一上任就严查这件事,更是软硬不吃:“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要我装作不知道吗?”

“纸包不住火,这件事终有一日会查出来的,等到真相大白那一日,不光宋选讨不得什么好处,与这件事有关的人都会问责。”

那人见苏轼这般油盐不进的样子,忍不住连连摇头,也懒得再说,转身就走了。

苏轼却依旧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宋选不准他看文书,那他就上书朝廷。

只是叫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的信还没送出凤翔府,就被人截了下来。

宋选更是大放厥词:“……我从前就听人说过苏签判的弟弟虽为状元,却是个书呆子,如今看来,这兄弟两人却是差不多的,真是蠢的可以!我既敢做,难道还怕他写信告状吗?他敢写信告状,也得有法子将信送出去才是!”

“呵,别说信了,他能平安无恙走出凤翔府,我都算他本事大!”

若是苏轼的罪名一旦敲定,到时候就直接入狱。

众人自是连连附和。

一开始,众人也是有几分忌惮苏轼的,一来是因其榜眼身份,二来是因其有个当状元的弟弟,三来是他们听说苏轼极得副宰相欧阳修的喜欢……可随着苏轼被宋大人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整日只知道作诗游山拜佛,便再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这不,如今闲来无事的苏轼作诗的频率更高了。

宋选心中无多少墨水,并不知道他的目的,苏轼这样做却是大有深意。

诗书永流传,他已连作几首诗暗讽凤翔府官员的行径。

如今他略一沉吟,又开始做文章起来:“夫台犹不足恃以长久,而况于人事之得丧,忽往而忽来者欤……”

他给这篇文章取名叫《凌虚台记》,明面上写的是游记,明面上说的是土台都不能长久保留,更何况人员的变迁,若有心人仔细一想,就能明白其中深意。

宋选等人在凤翔府当差当的好好的,为何会突然离开?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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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定是犯了事啊!

苏轼文采斐然,这篇文章很快就引文人墨客纷纷传颂。

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就已经传至这汴京。

早在半个月之前,宋选指责苏轼的消息就已送到汴京,说的是苏轼抢占民宅。

说起来苏轼如今所住的宅院买的颇为便宜,这让他觉得自己运气颇好,他来凤翔府之前就已差了一个管事先到了凤翔府,打算买个小院子。

毕竟用苏辙的话来说,赁屋子并不划算,还不如买宅子,一来自己住的舒服,二来还能投资。

原本一千二百贯钱的宅院,他用了七百贯就买到了。

等他到了凤翔府之后才知道自己运气极好,正好有个卖家急着回老家,所以宅子贱卖。

谁知一开始宋选就是有备而来,这卖家是宋选的人,至于宅子贱卖则是宋选的老招数。

凤翔府的宅子卖的并不贵,大多前来任职的官员都会选择买宅院,所以就以此等招数将宅子卖出去,等着官员上任后能为自己所用是最好不过,若是不能,呵呵,到时候就说那官员仗着自己是朝廷命官是强买强卖。

一来二去的,新上任的官员只能上了贼船,若不然,可是没好果子吃的。

但宋选却是万万没想到苏轼是软硬不吃。

这才有了后面的事儿。

这消息一传到汴京,竟引起了轩然大波,一来是苏轼和苏洵,苏辙三人在汴京风头正盛,二来是这件事背后有程之才等人的推波助澜。

一时间,汴京是众说纷纭,议论纷纷。

有人说苏轼去了凤翔府,想着天地皇帝远,所以抢占民宅。

有人说苏家如今乃眉州首富,苏轼又是榜眼出身,断然不会为了区区八百贯钱自毁名声的。

甚至到了最后,汴京大街小巷都在议论这件事。

不少人也因此格外关注苏辙的动向,毕竟他们是亲兄弟,且不说苏辙得欧阳修喜欢,与欧阳修长子关系要好,近来程氏更是与司马光的妻子张氏有成闺中密友的架势。

可苏辙也好,程氏也好,这些日子是全无动向。

甚至程氏这些日子与张氏也无来往,就是怕旁人说闲话。

这日程氏刚从杏花楼回来,脸色就沉了下来,常嬷嬷端着吃食进来,她却是摆摆手道:“我没胃口,将这些饭菜端下去吧。”

常嬷嬷见状,忙劝道:“夫人,您多少吃些吧!”

“这些日子您胃口都不好,脸色瞧着还没有张大娘子好看,再这样下去,孙神医就该给您看病了……”

可不管她怎么说,程氏都没胃口。

想想也是,远在异乡的长子遇上这等事,换成哪个母亲都会没有胃口的。

苏辙刚下衙就直奔程氏院子而来,正好与端着吃食出来的常嬷嬷撞个满怀,常嬷嬷低声道:“……八少爷,你进去劝劝夫人吧,照这样下去,夫人的身子哪里受得住?”

苏辙便端着食盘又走了进去。

程氏在看到幼子时,面上隐约带了几分笑意,可若仔细看来,她面上的笑意却有几分勉强的:“八郎,今日可有什么新消息?”

“你是不知道,今日我去杏花楼看账册,杏花楼用饭的食客都在议论这件事……”

苏辙亲自盛了一碗汤递给程氏,道:“娘,先吃饭吧。”

“朝中依旧是老样子,并无什么新消息。”

程氏接过白瓷碗,却还是将碗筷重新放在了桌上:“我,我哪里吃得下?原先你爹与我说这件事有才哥在背后捣鬼,我还不相信,想着这孩子从前也是个好的,纵然心肠坏,也不至于坏到这个地步。”

“可如今看来,这件事若无人在背后使坏,只怕传不了这么快。”

“他,他这是要逼死六郎啊……”

一旦苏轼的罪名敲定,定是要入狱的,虽不至于蹲十多年的监狱,可即便入狱一日,那勤学苦读的十几年就全部化为泡影,以后再不可能入仕。

她不相信身为朝廷命官的程之才会不明白这些,正因明白,她才更觉得这侄儿心狠手辣。

苏辙只道:“当年程之才假借故去外祖母之名求娶八姐姐时,我就已知道他心肠歹毒,您怕是不知道,如今朝中不少人已知晓这件事,他那一张嘴将白的说成了黑的,说的仿佛我们苏家上下全是无情无义之人,更说我不尊故去外祖母遗愿……”

程氏微微一愣:“这些事,你为何没与我说过?”

“这些糟心话,说给您听我唯恐污了您的耳朵,更会惹您担心!”苏辙见程氏眉头紧蹙,便笑道:“不过六哥这事儿您也别担心,虽说有程之才在背后推波助澜,可推波助澜的却并非他一个,还有我。”

程氏又是一愣。

苏辙这才解释道:“但凡了解六哥的人定知道他是万万不会做出这等事的,可宋选既敢送进来汴京,定是十拿九稳。”

“我只担心朝中官员判起这案子时只当寻常案件,如此会对六哥不利,所以,这件事闹得越大,其实对六哥是越有好处的,最好闹得朝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连官家都知道此事,到时候就没人再敢掉以轻心。”

程氏很快明白过来:“我是说,当初你六哥写的那什么《凌虚台记》虽文采出众,却也不会传播的这样快。”

说着,她也没有那样担心:“八郎,你做的很对,文人墨客的笔杆子一点不比刀枪软,闹得越大,那些人就不敢随便污蔑六郎了。”

苏辙点头应是。

他想的一点都没错,这件事传来传去,最后连官家都知道。

饶是官家脾性好,可在听说当朝榜眼因区区几百贯钱就抢占民宅,先是勃然大怒,将一众官员叫过来问是不是确有其事。

欧阳修与司马光也在其中。

说起来,苏轼也是欧阳修学生之一,他这些日子之所以没有苏辙父子来往一是因为避嫌,二是因为他也相信苏辙定不会做出这等事来。

但如今听闻官家说起这事儿,免不得辩解一二,直说苏家富庶,苏轼不是这等人。

就连一向寡言且甚少替人求情的司马光都站了出来,当然,他也没求情,只恭恭敬敬递上了苏轼写的《凌虚台记》,请官家过目。

官家的脸色这才好看些许,当今就勒令严查这件事。

不仅要彻查凤翔府知府等人,这十来年里但凡在凤翔府当过差任过职的都要彻查,甚至还专程派了信得过的人马亲自去了凤翔府,只为将这件事弄得明明白白。

当苏辙听说这件事时,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只要这件事官家出手,定能还苏轼一个清白。

果不其然,等到冬天下了第一场雪,这件事就已真相大白。

官家派出去的人自不是吃闲饭的,再加上这些人出发之前还得欧阳修叮嘱一番,要他们务必查个水落石出,不可懈怠。

如此一来,谁敢怠慢?

行贿受贿一事若真想查,倒也简单,从简及难,从点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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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他们率先查了上一任凤翔知府身边的仆从,见那些仆从都在外面置宅院养妾侍,心中已知不对,再拿人问罪一番,那些仆从自是全招了……接下来的事情则很简单,顺藤摸瓜下去了,最后自查到了凤翔知府宋选的头上。

当官家知道区区一个凤翔府府衙竟查出数百人有问题时,脸色自是不好看,更是从重发落,当即就罢了宋选的官。

苏辙是从王巩嘴里听到了第一手消息,就连见过不少大风大浪的王巩都面露惊叹:“……这些人的胆子太大了点,连供皇家土木建造用的木材都敢动手脚,据说连好脾气的官家听到这话都气的直拍桌子,好一会才喘的过气。”

说着,他更是笑了起来:“不过祸福相依,此事一出,官家倒是对你六哥印象深刻。”

“也就是你六哥如今年纪尚小,又刚任凤翔府签判不久,若不然,官家定会升了他的官。”

“你知道今日早朝时官家说了什么吗?官家说,偌大一个凤翔府也就苏签判一人是清白的,此乃朝廷之痛,更是勒令文武百官好好反省反省,就连那宋选的上峰都被降了一级!”

苏辙也替苏轼高兴。

这几个月的时间下来,他虽与王巩的关系没达到与欧阳发之间的关系,却也熟悉了不少。

每日在杏花楼宴客吃饭的王巩似知道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杏花楼,也不问苏辙来做什么,就开始守株待兔起来。

这不,王巩今日又开始守株待兔起来。

他想,若是苏辙今日不来杏花楼,他定要去苏家将这好消息告诉苏辙的。

苏辙面上含笑,道:“多谢王大人告知。”

“叫什么王大人?显得多见外!”王巩的眼神落在窗外的簌簌大雪上,这才发现这间雅间比他每次定的最贵的雅间风景要好上许多,也就是屋子小了些:“你管欧阳发叫伯和兄,管我却叫王大人?你也不怕我伤心?”

语气中带着三分戏谑。

苏辙不得不承认与这样的人在一起好像挺舒服的,不担心没话题,也不担心好脾气的他会生气,便依言道:“定国兄。”

说来也是奇怪,王巩这样散漫的性子,字竟叫做定国。

但他又不得不承认,王巩的确是才能出众。

王巩面上笑意更甚,道:“这才对嘛!”

这话说完,他就走了,仿佛他等着苏辙只为与他说今日宫中发生的事儿。

苏辙觉得这人挺有意思的。

窗外的雪下的极大,迷的他连对面的街景都看不清,索性便要厮儿烧了壶茶进来,自己则与苏轼写起回信来。

自苏轼贪污受贿之事闹出来之后,苏辙就不叫程氏出门,自己每隔一段时间来杏花楼一趟。

虽如今事情解决,但他想着最近天气寒冷,还是不想叫程氏出门。

这冰天雪地的,若是摔一跤可不是闹着玩的。

如今苏辙已领差事有大半年的时间,他本就性子稳妥,如今与人打交道更是养成了慎言慎行的习惯。

即便到了苏洵与程氏跟前,也多是如此,唯恐说了什么话惹得父母担心。

可唯有与苏轼书信来往,他才能畅所欲言。

自己最近又读了什么书,遇到什么有趣的事,吃到什么好吃的……一股脑都告诉了苏轼。

当然,最后他更不忘说自己今日听到的消息,先是恭喜了苏轼一番,又郑重其事批评了苏轼一番,直说去了凤翔府后的苏轼没与自己说实话。

一封信写完,苏辙又看了一遍,这才装进信封。

一旁的元宝见了,忍不住道:“少爷,好久没见到您笑了。”

苏辙冷不丁听到这话,只觉得有些熟悉。

哦,他记起来了,毕竟电视上这等话术经常出现:“哦?有吗?”

“有的!”元宝头点的像小鸡啄米似的,道:“虽说您从前脸上的笑就不多,可自从您当官后,脸上的笑就越来越少了,特别是像今日这等发自内心的笑,就更少了。”

苏辙想了想道:“好像是的。”

一封信写完,他看着窗外的大雪似越下越大,知道自己一时半会怕是走不了的,索性便安心坐下来喝茶。

一边赏雪一边喝茶,苏辙只觉得这小日子倒也惬意。

只是他的茶刚喝到一半,扫眼间,就见到了楼下有个熟悉的身影。

他再定睛一看,这不是司马光还能是谁?

与司马光并行的还有范镇,苏辙虽见他的次数不多,但也是认识的。

他不免觉得这两位大人还是挺有闲情逸致的,这样大的雪竟还来杏花楼吃饭?

他有些许犹豫,到底该不该前去打个招呼,可后来一想,还是熄了这个心思。

纵然孙神医最近在帮张氏调养身子,纵然程氏与张氏关系要好,但他与司马光之间仍无多少来往,今日司马光与范镇前来杏花楼用饭,想必也不希望有人打搅。

苏辙看这雪势只怕一时半会小不了,索性打算先回家。

谁知道他刚站起身,外头就传来叩门声,紧接着,王管事的声音就传了进来:“大人,司马光司马大人与范镇范大人来了,说要见您了。”

苏辙一怔,隐约猜到他们两人是冲自己来的。

见躲不过去,他便去了隔壁包厢,一进去就拱手道:“司马大人,范大人。”

范镇与司马光一样,是个严肃寡言之人,因他年纪大了,板着一张脸坐在那里,难掩其气势,若胆子稍小些的,看到他这副模样定会害怕的。

司马光微微颔首:“想必你已知晓苏签判之事,我就不多说了,今日我们前来找你是有要事与你说。”

他这话一出,他身后的仆从就将元宝带下去了。

苏辙深知两位大佬是有话要对他说。

果不其然,司马光看着他的眼睛,开口道:“……孙神医的确是医术高明,就在三日前,内子被诊出了喜脉。”

苏辙道:“那就先恭喜司马大人与大娘子了。”

他虽今日才知晓这消息,但突然听闻这消息却是一点都不意外。

这两三日的时间里,他每日都会见到孙神医,孙神医高兴的像过年似的,所以他不难猜到。

司马光原想再寒暄几句,谁知范镇就已急不可耐开口道:“孙神医的医术如今已是有目共睹,司马大人即将添子是可喜可贺,只是官家却膝下无子……”

他一开口,苏辙就吓得眼皮子直跳。

难不成他们这是想要带着孙神医进宫给官家看病的意思?

虽说他并未见过官家几次,但从旁人口中对官家也是有几分了解的,此人十三岁继位,在位几十年,对官员宽厚,知人善用,可他的几个儿子却刚出生就夭折了。

范镇说这话并不是与苏辙商量的意思,而是直接通知他。

如今他一想到官家膝下无子,夜里甚至都睡不着觉。

到了最后了,他更是道:“还请苏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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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回去与孙神医说一声,我们会尽快安排他进宫的。”

幸好苏辙先前几次听司马光说起范镇欣赏自己,若不然,就冲着范镇这般生硬的语气,他定会觉得范镇对自己有意见:“还请范大人恕罪,这件事下官并不能做主。”

“其一,是因孙翁翁并非下官家仆,而是下官长辈,是下官家中客人,这件事孙翁翁若不答应,下官也不好勉强他进宫。”

“其二,下官想问问这件事官家同意吗?”

这个问题可谓是一针见血,问的范镇是脸色一黯。

司马光却道:“若官家同意,就不会这样麻烦。”

当他知道妻子张氏有身孕后是高兴不已,特别是听孙神医说能保证母子均安后,他是更高兴了。

殊不知范镇也一直留意着孙神医,听说这消息后就打起了官家的主意。

范镇亦是脸色不大好看,更是长长叹了口气:“这几年因官家子嗣一事,朝中官员是纷纷上折子,我更因此上了十九道折子,可官家的意思却是如今他已年近五十,只怕这辈子都不会有儿子,如今已考虑过继侄儿。”

“今日我一早就进宫,隐隐与官家透露此事,官家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所以我们才出此下策。”

用官家的话来说,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他已不再奢想子嗣。

苏辙的目光落在范镇面上,继而又扫向司马光,见两人面上带着视死如归,只觉佩服。

什么是肱骨之臣?这就是肱骨之臣!明知道自己犯的是欺君之罪,也是勇往直前,值得他学习。

当然,惜命的他可不会学习:“下官还想提醒两位大人一句,张大娘子之所以在孙翁翁的诊治下不到半年就有了身孕,是因张大娘子积极配合。”

“就算孙翁翁进宫,就算孙翁翁答应与你们一起犯下这欺君之罪,难不成还能逼着官家日日喝药?况且子嗣这等事,可不是官家一个人喝药就有用的。”

有些话他都没好意思直说。

第一,官家都快五十岁,这个年纪的男人想必与妃嫔睡觉的兴趣是大大降低,这不与女人睡觉,怎么生孩子?

第二,宫中孩子存活率可是很小的。

苏辙许久之前就曾听说过宫闱秘事,一个孩子想要在皇宫长大并不是件容易事。

他想,大概是官家也意识到这一点,就算他有了儿子,这儿子也不会平安长大,所以这才拒绝范镇的提议。

范镇不是不知道自己这是病急乱投医,可是他并无别的办法,又是长长叹了口气。

苏辙打量了他一眼,心想自己若是官家,大概也想罢了他的官将他赶回老家的。

还是司马光稍微镇定些,开口就道:“苏签判,关于官家子嗣一事你是怎么看的……”

范镇微微皱眉,打断他的话:“君实,你问他这些做什么?他才多大!”

司马光却扫了苏辙一眼,不急不缓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很多时候局外人看的会比我们更清楚。”

更何况,他已见识到苏辙的才能,这人不光读书厉害,更是极聪明的。

苏辙摇摇头,道:“下官不知。”

他不是不知,只是不愿妄议此事。

司马光却是知道他在藏拙,步步紧逼道:“不要紧,这里又没有外人,想到什么说什么就是了。”

“即使说错了也没有关系。”

一时间,司马光与范镇的眼神都落在苏辙身上,大有一副苏辙今日不说话就不让人走的架势。

苏辙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道:“下官觉得,牛不喝水强按头也没用,更别说官家,他若是不愿做的事情,谁都不好勉强。”

“既然官家有心过继侄儿,不如范大人就顺意而为,趁这个时候多看看谁人更合适些。”

他想了想,委婉道:“官家仁善,可放眼历朝历代,像官家这样仁善的君王并不多。”

范镇仔细一想,很快是脸色一沉。

他乃在朝为官多年的老人,如何听不出苏辙话中的意思?官家如今年纪不小,且身子不算好,若真的有朝一日撒手人寰,势必由官家侄儿继位,若碰上个心眼小的,大概会与范镇等人清算的。

司马光的手轻轻敲打在桌上,淡淡道:“我们知道了。”

苏辙深知继续待下去指不定他们还要问出些什么来,索性站起身道:“如今雪势已小,下官就不叨扰两位大人用饭了。”

他站起身,拱拱手,就退了出去。

谁知他刚走到门口,就碰见了迎面走来的程之才。

他们表兄弟二人同朝为官,也曾碰到过几次,可见面时谁都不搭理谁,但今日,苏辙却是心生一计,扬声道:“程表兄,好久不见,不知道你近来可好?”

程之才自也听说了今日苏轼真相大白一事,脸色很不好看,更觉得苏辙今日主动与自己说话是为了显摆,没好气道:“我好不好对苏签判来说重要吗?想必你们苏家人都巴不得我过的不好吧?我告诉你,苏子由,你那六哥以后可不会这样好运的。”

苏辙笑了笑:“程表兄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

“我六哥行得端坐得正,为人光明磊落,想必以后会好运不断的。”

“至于这次之事,不过是受奸人所害……我想,这件事程表兄虽不是主谋,却也是那推波助澜的从犯吧?”

第63章

若换成平日里,以程之才那谨慎的性子定会是矢口否认。

但今日,他瞧见对面的苏辙面含讥诮,仿佛在说——就算你费尽心思对付我们兄弟两人又如何?最后还不是动不了我们分毫。

程之才想到故去的程大舅母,想到已废了的弟弟,脸色很是难看,压低声音道:“苏子由,你张狂个什么劲儿?我告诉你,终有一日我会将你们兄弟两人狠狠踩在脚下,要你们跪着哭着求我的……”

苏辙虽没听到他承认自己做的龌龊事儿,但见他能说这话,也很是满意。

苏辙淡淡一笑,转身就走了。

程之才微微一怔,不知道苏辙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他刚转身,差点与司马光撞个满怀,就明白过来。

程之才入朝为官已有几年时间,但也就跟在章衡身后私下见过司马光几次,关系并不亲近,如今忙道:“司马大人,您听下官解释……”

司马光脚下的步子一顿,不冷不热道:“程大人这话,我有些听不懂了,你与苏大人私下之事乃是私事,犯不着与我解释的。”

一副他与程之才无半点关系的架势。

等着下楼梯时,范镇则道:“如今朝中是什么人都有,我看光靠科举选拔人才好像也不尽稳妥,德行远比才能更重要,要不然,什么阿猫阿狗认得几个字后也能入朝为官了……”

程之才的脸色是愈发难看。

他知道这位范大人眼里向来容不下沙子,这话就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并不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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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意范镇怎么想自己,一来这人年纪大了,二来这人这几年不得官家喜欢,他在意的是司马光如何看他。

但如今看来,只怕他从前那些功夫都白费了。

***

接下来好几日,苏辙都心情大好。

就连孙神医都发现了,因张氏有了身孕,他心情也很是不错,这日瞧见苏辙来找自己喝茶,笑道:“……一眨眼我来汴京都好几个月了,汴京虽好,可我在梅州住的习惯,如今在汴京还是有些思乡的。”

“我想过了,等着张大娘子腹中的孩子平安出生之后,我就要回眉州去了。”

说着,他老人家更是打趣道:“你好好打听打听这汴京有没有哪家人还有身患重病的,可别我前脚刚回去眉州,后脚你又将我请来了,到时候我这老头子是来也不是,不来也不是。”

苏辙听他老人家这样打趣,忙道:“孙翁翁说笑话,您安心在眉州养老,我应该是不会再打扰到您的。”

孙神医听了这话直笑:“还应该不会打扰我?人人都说你沉稳得很,我看你分明就是个小滑头!”

苏辙也跟着笑了起来。

但方才孙神医的话却叫他想到了范镇与司马光,那日杏花楼一事,让他心有余悸。

范镇这个人,他虽接触不多,却也时常听人说起。

用王巩的话来说,这人是个撞了南墙都不知道回头的主儿,若换上别的君主,就他这性子,只怕不知道投胎多少次了。

可偏偏这人忠心护主,大概到了九泉之下,还会惦记着官家子嗣一事。

苏辙想了想,还是将前几日杏花楼之事道了出来。

孙神医活到这把年纪,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等匪夷所思之事,当即脸色就变了:“这范镇与司马光两人是不是有病?他们要实在是有病,我有药的,可别不吃药到处咬人!”

说着,他老人家更是冷哼一声,没好气道:“我老头子活到这把年纪可是什么都不怕的,若他们真敢逼我进宫,我就敢到官家跟前将他们的主意都说出来,我看谁怕谁!”

他是越说越气,最后更是没好气道:“那司马光也太不是东西呢!”

“我好心好意替他娘子治病,叫他有了孩子,他倒好,居然打起我的主意来!”

“如今张大娘子与肚子里的孩子虽一切都好,那是因为有我把脉用药,若是没有我,我看那孩子能不能平安出生。”

“若是他们将我惹急了,我拍拍屁股回去眉州,我看他们怎么办……”

苏辙见他越说越生气,忙劝道:“孙翁翁您别生气,当日我已替您回绝了这事儿。”

“我今日之所以与您说这事儿,只是想让您心里有个准备。”

他想,依照范镇的性子,大概率私下还会来找孙神医的。

范镇是谏官,嘴皮子了得,到时候三言两语若将孙神医说动了就糟了。

他身为胎穿者,知道历史上他们兄弟两人入仕不久官家就去世了,若此时真叫官家有了儿子,不一定是好事。

可惜啊,苏辙却是低估了孙神医的脾性,想着孙神医对他不错,就以为这老头是个脾气好的。

这日,孙神医再次去司马府上给张氏诊脉,开了药方子之后,就气冲冲的去找司马光理论。

孙神医在眉州多是与乡野村夫打交道,嘴皮子利索的很,一开口就道:“……司马大人,我虽比不上你有才学,可也是略识得几个字,知道什么叫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如今也算于你们夫妻俩人有恩,你们不说报答我也就算了,却还是想要恩将仇报?”

“天底下怎么有你们这样的人?当着我的面对我客客气气,一转头就想要我的命?”

“你们活腻了,我老头子还没活够,还想多活几年!”

司马光连忙解释起来。

说起来他也是有几分冤枉。

当日范镇与他说起这件事时,他并不赞同,可范镇是长者,当初对他有提携之恩,见他拒绝竟冲他下跪,直说孙神医不答应再另作打算。

可如今到了孙神医跟前,他自不好将范镇卖了,直说这件事定不会发生。

孙神医听闻这话,脸色才好看些:“你也是有身份的人,可别说话不算数!”

司马光只说自然。

等着他再次看到苏辙时,却忍不住打量起苏辙起来。

他自诩身居高位,阅人无数,可只觉得有些看不懂苏辙。

以苏辙的聪慧,定知道这件事他们很快会知道,但他猜,苏辙根本不在意,那这个少年到底在意什么?

如此一来,司马光偶尔碰见苏辙时会打量他几眼。

他越看是越欣赏苏辙,知晓苏辙如今仍保持着每日看书写字的习惯,知晓苏辙在府衙的日子并不算好过,却仍将差事当的又快又好,知晓不少人虽看不惯苏辙,拼命想找苏辙的错处,可几个月下来,却一无所获……

到了最后,司马光都忍不住对苏辙刮目相看起来。

等着他再见到章衡时,竟忍不住道:“……程之才居心叵测,闲来无事整日编排苏辙,你以后还是离他远些的好。”

章衡连声答应,心里却对苏辙愈发怀恨在心。

***

苏辙一日日的生活是依旧,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一转眼就到了年底。

汴京家家户户都热闹起来。

苏家也是其中一户,忙着置办年货,准备新衣,年礼……忙的是团团转。

到了除夕这一日,桌上摆着满是佳肴。

但屋子里只坐着他们一家三口,另外还有孙神医,实在是无多少喜色。

苏洵举起酒杯,道:“……今日是除夕,明日是新的一年,让我们除旧迎新,喝一杯吧。”

一行人喝了酒,便闲闲说起话来。

大家说起张氏腹中的孩子,说起苏辙的亲事……如今程氏已是汴京妇人圈中的抢手人物,可谓走到哪儿都能受到礼遇,直道:“即便八郎亲事已定,这些日子却有很多人与我打听他的亲事,明里暗里问我是不是想退了史家的亲事,一个个看那架势还想将女儿嫁给八郎。”

苏辙听的是心惊肉跳,忙道:“娘,以后您再听人说起这些话,可一定要把话说清楚,万万别叫人误会了。”

“若是生出什么事来,我可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的。”

程氏也知道如今不知道多少人都盯着苏辙,一个不小心就会叫人抓住把柄,忙道:“我知道分寸的。”

他们正说着话,平安就兴高采烈进来道:“六少爷送信回来了。”

苏轼不光送了信回来,还送来了不少年礼。

凤翔府的西凤酒,木材最为出名,所以这些东西装了整整一车,他给苏洵准备的是老僧读书的木雕,给程氏准备的是一根木钗,说是他亲手雕刻的。

到了最后,苏辙不免好奇道:“我呢?难道六哥忘了我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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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笑着道:“六少爷就算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的,给你的礼物已送到你院子去了。”

苏辙十分好奇,也不顾正下着雪,就赶了回去。

他刚进去院子,就听屋内传来清脆的鸟叫声。

鸟?

苏辙心里萌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走进去一看,果然见着屋内挂着个鸟笼,鸟笼里装的正是一只鹦鹉!

那鹦鹉扑扇着翅膀,开口就道:“八郎!”

“八郎!”

苏辙忍不住笑了起来:“这等礼物,也只有六哥想的出来。”

那鹦鹉聪明得很,也不知他是怎么认识苏辙的,一看到苏辙叫的是愈发起劲,连连道:“八郎,我是你六哥!”

“八郎,我是你六哥!”

“你吃饭了没?睡觉了没?看书了没?”

跟在苏辙身后一起走进来的程氏笑的是腰都直不起来。

苏辙嘴角微微翘起,他虽不喜这些小动物,但一想到苏轼整日调/教这只鸟的样子,只觉得心里暖暖的。

苏洵更是道:“六郎这孩子啊,果然对八郎最好!”

他们虽没有明说,但三人都猜到了,大概是苏轼想到除夕这一日家里人会想念他,所以专程到了这一日才将礼物送来,只为逗他们哈哈一笑。

苏辙更是接过平安递来的信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他嘴角的笑意更甚。

程氏不免好奇道:“六郎都在信里写了什么?”

苏辙笑道:“六哥问我喜不喜欢他送给我的礼物,说他为了找这只鹦鹉,为了驯化这只鹦鹉,不知道花费了多少时间,以后我若想念他时,就与这只鹦鹉说说话。”

“六哥还说我给这只鹦鹉取名之后别忘了告诉他一声。”

“六哥更说六嫂已有了身孕,大夫说了,母子均安,叫我们放心。”

听到最后一个消息时,苏洵与程氏是高兴的合不拢嘴,心中的阴郁是一扫而空。

程氏顿时就忙活起来,又是吩咐买些补品送到凤翔府去,又是忙着写信叮嘱苏轼好好照顾王弗,最后更是道:“……虽说当日六郎的任命下来后,任乳娘放心不下六郎,也与王氏一起去了凤翔府,但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凤翔府不比汴京,女子生产又是鬼门关走一遭的大事儿,我实在担心的很。”

若是她身子允许,她恨不得亲自去一趟凤翔府。

只可惜啊,孙神医叮嘱她要多静养少操心。

苏辙免不得道:“娘,这些事我来操心就是了。”

“若有什么不懂得,我会问孙翁翁的。”

孙神医对苏轼的喜欢是因爱屋及乌,如今颔首道:“就是就是,八郎,你与六郎回信中写清楚,万万不可让王娘子胡吃海喝,若是肚子太大,撑花了肚子不说,生产时更是九死一生。”

“你还与六郎说一声,要王娘子闲来无事多出去走动走动,到时候生产时会顺利很多。”

“当然,若是身体不适却是万万不能勉强的……”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苏辙是牢记于心。

等着程氏等人一走,他就与苏轼写起回信来。

方才他当着程氏等人还是给苏轼留了几分面子的,有些话没对外说。

比如,苏轼在信中再三表示,若是以后自己再遇上解决不了的难事,定会第一时间写信告诉他的。

比如,苏轼最近对驯鸟很有兴趣,如今为了方便兄弟两人书信来往,已买了好几只信鸽,以后他们写信就会方便很多,不出两日时间,信就能到他手上。

比如,苏轼还说新上任的知府倒是个做实事的人,不仅没有刁难他,还对他极好,他的日子好过了不少,只是日子一旦过的舒服起来,就有了更高层次的追求——想吃好吃的!

苏辙觉得很无奈。

他六哥都是要当爹的人了,怎么还和从前一样?

但嫌弃归嫌弃,他还是一笔一划写了好几道菜的方子,毕竟苏轼在凤翔府的家中也是有厨娘在的,有方子在手,厨娘做出来的菜味道也不差。

到了正月,即便苏辙不喜热闹,却也免不得四处拜年。

欧阳府自是要去的。

苏辙与欧阳修拜年时却是没想到最后被留了下来,欧阳修开门见山道:“……最近当差可还习惯?我听说你们秘书省有位秘书郎今年擢升了,如今秘书郎的位置空出来一人,我想着举荐你。”

他与司马光虽政见不同,并不属同一党,但区区一个正八品的位置,他想司马光等人还是要卖他面子的。

苏辙想也不想就答应下来:“多谢欧阳大人。”

他答应之爽快,惹得欧阳修竟是愣了一愣。

原先欧阳修还以为苏辙那样淡然的性子,会不答应这件事,连如何劝他的说辞都想好。

苏辙似窥到欧阳修心思一二,笑道:“下官勤学苦读多年,为的就是这一日,官位越高,能力越大,为朝廷和百姓做的事也就越多。”

欧阳修点点头:“你说的极是。”

正月还未过完,苏辙的任命就下来了。

虽说校书郎到秘书郎也就官升一两级而已,可苏辙任职不过大半年时间就能升职,着实引人注目。

若换成旁人晋升,众人兴许还有些意见,但这人是苏辙,不少人就前来恭贺。

苏辙这人做事向来是又快又好,且性子沉稳,聪明过人,这样的人不升职谁能升职?

唯独苏辙的前任上司齐胼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更是在衙门里摔摔打打,没好气道:“……叫我说读书读的好,当差当的好没什么用,远远没有会拍马屁来的好!”

“哼,我要是年轻几岁,也学那些不要脸的人整日去拍马屁,想必也能早日升官的!”

他说话一贯是这样阴阳怪气的,故而府衙上下无人喜欢他。

更有人听到这话冲苏辙直摇头,示意苏辙莫要与这老头儿一般见识。

苏辙虽是个好性子的,却也不是一点脾气都没有,当即就笑道:“齐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说我是投机取巧走后门才能升官吗?”

“若是齐大人觉得其中有猫腻,大可以与朝廷举报,不必在这里阴阳怪气。”

他这话一说,那齐膑就不敢接话了。

苏辙这才离开,离开之前更不忘道:“有句话我想要提醒齐大人一声,阿谀拍马也是一个人的本事了!”

***

升官后的苏辙比从前忙了许多。

也不知是他升官的原因,还是他那日呛了齐膑的缘故,齐膑再也没有找过他的麻烦,甚至见到他还绕道走。

苏辙自是求之不得。

他更是为自己制定了升职计划,将下一个目标定在了秘书丞上。

秘书丞乃从七品的官职,他想,这对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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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来说应该不算难事。

如今苏辙的顶头上司正是秘书丞,也不知是受人提点的缘故,还是当真看重他的缘故,一向对他颇为照顾提点,惹得他是更有干劲。

当然,凡事是有得到必有失去的。

程氏见苏辙一日日消瘦下去,命大厨房一天几趟往苏辙书房送补品,惹得苏辙是拒绝都拒绝不来。

毕竟他小时候一张脸长的是圆嘟嘟,到了十七八岁时脸上也是有些肉的,大概是抽条的缘故,今年开春之后,他的脸上褪去婴儿肥,有几分男子的模样。

一想到这里,他却是微微叹了口气。

若是能选择的话,他还宁愿自己长得胖嘟嘟的。

一来是不用日日吃程氏派人送来的补品。

二来是每次上衙下衙的路上,总有不少小娘子盯着他看,惹得都已到春日,他的同僚们都开始骑马,可唯有他一人平素出行是坐马车或轿子。

旁人问起其中缘故时,苏辙只能找借口说自己最近身子不适。

一来二去的,汴京很快又传出苏辙身子不好的流言来。

这日,苏辙休沐时又打算去杏花楼看看账本。

谁知他刚下马车,还未站稳,就冲出一个小娘子来。

这小娘子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衣衫华贵,面容艳丽,一看就是哪家娇养的姑娘。

这小娘子一看到苏辙就扬声道:“苏大人,你娶妻了没有?”

“若是没有,你娶我好不好?”

苏辙:???

他强敛心神道:“多谢小娘子厚爱,我虽尚未娶妻,但已定下亲事。”

“一年之后,我就要与我的未婚妻成亲了。”

那小娘子似是一点都不意外,扬声道:“那又如何?不过是亲事刚定,一日未成亲,就不算数。”

她像是没看见一旁驻足看热闹的百姓似的,又道:“你娶我好不好?”

“我爹非逼着我嫁人,我想着嫁谁不是嫁,不如在汴京选个最好看的男子。”

“你放心,我不仅不会嫌弃你身体不好,更是有不少嫁妆,娶了我,你一点都不亏……”

周遭百姓顿时笑出声来。

苏辙神色依旧不变,直道:“多谢小娘子抬爱,只是我并无另娶的打算。”

这话说完,他转身就走。

谁知他刚走没两步,就看到了在一旁看热闹的王巩,不免笑道:“定国兄可真是杏花楼的常客啊,几乎我每日来都能见到你。”

王巩只道:“谁叫杏花楼的菜在汴京是一绝呢?也幸好我今日来了,若是不来,可就看不到这样一出好戏!”

“这小娘子看样子对你是一往情深啊,听她那意思,似是要将嫁妆银子都给你!”

“这等好事,寻常人可是做梦都梦不到的。”

他跟在苏辙身后走了几步,饶有兴趣回头打量了那小娘子一眼,见那小娘子被人拦着门口,眼眶通红通红的,声音低了低,道:“你可知道这小娘子是谁的女儿?我想,若是你知道了,也许会后悔方才回绝她的话。”

第64章

苏辙一听这话,脚下的步子一顿:“听你这话中的意思,这位小娘子是大有来头?”

王巩点了点头。

苏辙笑了笑,道:“即便如此,我也不会后悔的。”

“即便她身份再尊贵,模样再出众,家中再富庶,可也会有人条件更优于她,若是那些人都有此意,我要见一个娶一个?难不成在你心中,我是这样的人?”

“我们苏家更是没有这样的规矩!”

说到这里,他却不免有几分好奇道:“敢问定国兄,这小娘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王巩这才道:“这小娘子乃是濮安懿王最小的女儿灵寿县主。”

可怜苏辙来汴京的时间并不长,光是弄清楚朝中一些大佬就已很费力,如今听到濮安懿王的名头只觉有几分熟悉,却对其来历并不清楚。

王巩提醒他道:“你不知道濮安懿王,总该知道巨鹿郡公吧?”

苏辙点了点头,迟疑道:“听定国兄这样一说,我倒是有几分印象,难道这位灵寿县主是巨鹿郡公的妹妹?”

王巩点了点头。

如今他们两人已行至二楼包厢,他一低头就能看见楼下的灵寿县主,灵寿县主脸上挂着泪,一副十分伤心的样子。

他忍不住打趣道:“如今你若是后悔,还来得及。”

苏辙坚定摇了摇头。

他也知道王巩为何会开这样的玩笑,说起来濮安懿王与灵寿县主并无多大来头,有来头的是巨鹿郡公。

巨鹿郡公名叫赵宗实,二十五六的年纪,看着是平平无奇,可从前却养于曹皇后膝下。

毕竟官家无子不是一日两日,想着将巨鹿郡公过继到自己名下,可是巨鹿郡公刚进宫没几年,官家的亲生儿子豫王赵昕出生,他又被送回到濮安懿王身边。

只是可惜,豫王赵昕并没有平安长大。

如今官家年纪大了,膝下无子,众人都说这位巨鹿郡公被立为太子的可能性最大。

一来是巨鹿郡公曾养在官家身边四年,相较于旁的侄儿,官家明显对他感情更为深厚。

二来是巨鹿郡公虽并不十分出挑,但天性孝顺,喜好读书,并无明显缺点。

三来则是巨鹿郡公出生时,红光萦绕不绝,有人看见黄龙在红光中摆尾,直说他是真龙天子。

知晓历史的苏辙自然知道这位巨鹿郡公会是下一任官家,但他还是无比坚定:“……听定国兄这样一说,我倒是有几分想起来,说是濮安懿王儿女众多,最宠爱的好像就是小女儿,难不成就是这位灵寿县主?”

“正是。”王巩点点头,面上的笑意渐渐淡去,难得面上浮现几分郑重之色:“灵寿县主是濮安懿王年过五十才得来的幺女,天性烂漫,说起来甚至比巨鹿郡公还要得宠几分。”

“我听说濮安懿王一早就想为她挑选一位乘龙快婿,可濮安懿王看得中的,她却是看不上,更是放出话来,要嫁给天下最优秀的儿郎。”

“看样子啊,这位灵寿县主骄纵归骄纵,倒也是挺识货的!”

苏辙却是有点笑不出来。

他隐约还听说这位濮安懿王是极护短的。

果不其然,前脚灵寿县主哭哭啼啼回去了王府,后脚这件事就传到濮安懿王耳朵里去了。

一开始,濮安懿王是勃然大怒,只觉得女儿好歹是一堂堂县主,怎能做出这等丢脸之事?可等着他气势汹汹赶到灵寿县主院子,见宝贝女儿正闹着要悬梁自尽,那些怒火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连连相劝。

可灵寿县主向来是个骄纵的性子,濮安懿王怎么哄怎么劝都没用,翻来覆去就是一句话——我就是要嫁给苏辙,除了他,我谁都不嫁!

她更是放出话来,若是不能嫁给苏辙,就活活饿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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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等事要是放在寻常人家,揍一顿就好了。

可濮安懿王哪里舍得揍女儿?

他不仅没揍灵寿县主,倒是将她身边的女使都狠狠责罚了一顿,更是放出话来,若是灵寿县主有个三长两短,她们所有人都得跟着陪葬。

一众女使吓得是瑟瑟发抖,可不管她们怎么说怎么劝,灵寿县主都不肯吃东西。

不过两三日的时间,灵寿县主肥嘟嘟的脸就瘦了一圈。

濮安懿王没法子,只能拉着老脸前去找苏辙。

濮安懿王刚至秘书省府衙,苏辙隐约就猜到他为何前来。

濮安懿王与秘书监寒暄两句后,则说想见一见苏辙。

秘书监自是答应。

等着屋子里没了外人,濮安懿王才道:“……我早就听说苏大人才学出众,想必是位聪明人,知道我今日因何事前来。”

“小女不懂事,那日在杏花楼门口叨饶了苏大人,还望苏大人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与她一般计较。”

自那日苏辙从杏花楼回来后,就心系此事,开始打听起巨鹿郡公等人来,所以对濮安懿王也有几分了解。

他知道以濮安懿王的性子,断然不会因这等小事前来与自己道歉的,毕竟自己这八品小官,落在这些世家勋贵眼里着实有些不够看:“王爷说笑了,下官不敢与灵寿县主一般计较,灵寿县主年纪尚小,天性烂漫,下官知她是闹着玩的,只是……”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这才继续道:“只是灵寿县主年纪不小,也快到了要说亲的年纪,若这等事传出去,只怕灵寿县主的亲事会难上几分。”

他见着濮安懿王脸色一黯,知道自己这话有够讨厌的。

但是没办法,有些话还是先说清楚的比较好:“不过王爷不必担心,经此一事想必也能筛选出县主的如意郎君,若真心喜欢县主的人,大概也不会在意此事的。”

他已将濮安懿王的话堵死,就差说——看,我这人多好,以德报怨,还替您女儿操心亲事咧!

濮安懿王来之前已打好了腹稿,可如今话到了嘴边却不知该怎么说。

他虽是个要脸的,可想了想女儿,还是咬着牙开口了:“苏大人只怕不知,寻常人如何看灵寿,她并不会介意,她只在意你如何看她。”

“说起我这个女儿,我只觉头疼,这几日气的夜里都睡不着觉。”

“可我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宠她宠到这么大,说句不好听的,我也知道如今她变成这个样子我是有难以推卸的责任,可我没有办法啊,总不能眼睁睁见着她饿死吧?好在如今苏大人只是订了亲,并未成亲。”

濮安懿王虽年纪大了,但说话时身上仍带着种上位者的逼迫感:“史家我已打听过了,在眉州虽有些来头,可放在汴京却是不够看,那史小娘子更是配不上你状元郎的身份。”

“只要你点头答应这门亲事,剩下的事情自有我来操心,保准史家不会有怨言,更不会影响到你的仕途。”

“有我替你保驾护航,想必以后你的仕途之路会走的更顺利。”

他都想好了,到时候给史家送去一笔钱,若是五百金不够,那就一千金,一千金不够,那就两千金,直到史家满意为止。

他想,但凡不是个蠢的,都不会拒绝,也不敢拒绝他。

谁知苏辙却正色道:“多谢王爷好意,下官并无退亲的打算。”

屋内气氛很是尴尬。

濮安懿王脸色一沉,很是难看:“苏大人,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这样的机会,可不是常有的……”

他看着眼前之人,不可否认的确是人中龙凤,可惜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可得想清楚,若真得罪了我们,以后你的仕途可就难了。”

苏辙笑了笑,道:“多谢王爷提醒,下官想的很清楚。”

他想着先前听人说起濮安懿王的一些行径,也道:“下官知道,下官已想的很清楚。”

“下官更知道以王爷的权势,想要毁了下官与史小娘子之间的亲事是易如反掌,想要逼下官娶灵寿县主也非难事,但下官觉得,结亲结的是两姓之好,却不是结仇。”

“若有人敢伤害下官亲眷,下官保证,即便以卵击石,也是在所不惜的。”

最后一句话,他说的是铿锵有力。

濮安懿王一滞,不由怀疑起来,到底是谁说的苏辙性子沉稳,聪慧过人?这,这哪里是性子好的样子?

倒是聪慧过人,他有所领教。

方才他脑海中的确有想法一闪而过,想着若这门亲事不成他绝不会叫苏辙好过,但如今却被苏辙这样子吓得这才后怕起来——若他是苏辙的话,但凡自己敢动他分毫,他定上门求娶灵寿县主,灵寿县主定会巴巴答应,而他则会变着法子折磨灵寿县主……毕竟,父债子偿嘛!

苏辙像没见到濮安懿王脸色忽明忽暗一般,直道:“若是王爷无话要说,下官还有事要忙,就先下去了。”

濮安懿王没法子,也只能先回去。

回去之后,迎接他的更是灵寿县主的眼泪攻势。

这世上最叫人伤心的事就是给人希望之后又叫人失望,灵寿县主得知今日濮安懿王前去找苏辙说和,原以为这事儿一定能成,谁知却见着无所不能的父亲垂头丧气回来,顿时哭的差点晕倒过去。

从小到大,灵寿县主在家就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就是想要天上的星星,濮安懿王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帮她摘下来。

濮安懿王被她哭的脑门子一抽一抽的,只能硬着头皮道:“那苏辙如今不答应,不代表以后不答应,别说他尚未成亲,就算成了亲,也不是不能娶你?”

别说灵寿县主,就连濮安懿王都觉得这是一件极棘手之事。

他思来想去好几日,却将主意打到了官家头上。

这些读书人啊,向来将“忠义”两个字挂在嘴上,最听官家的话。

他决定找个合适的时机前去找官家说说看这件事。

***

苏辙这几日依旧提防着濮安懿王与灵寿县主,可见她们一连几日都没有动静,悬着的一颗心才微微放下来些。

他想,就算灵寿县主糊涂,濮安懿王定不是个糊涂的,小姑娘家家的一时兴起闹上几日,兴许等着兴趣过了就会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谁知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这日刚回家,却见到门口守着个小药童。

苏辙自是认识这人的,这人是孙神医身边的小徒弟。

他见这小药童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不免好奇道:“这是怎么呢?”

小药童正在这里等苏洵,如今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都没等到苏洵,却等到了苏辙,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便道:“……八少爷,我,我师傅被人掳走了。”

听他说来,苏辙这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孙神医今日给张氏看诊之后,刚上马车,那马车就被人抢走了,更是一脚将小药童踹了下来。

苏辙隐约猜到了背后之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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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安慰他道:“天子脚下,没人敢乱来的。”

“你放心,我去去就回来了。”

说着,他便径直钻进马车,直奔司马府上而去。

谁知他刚到司马府门口,已认识他的门房就迎了出来,道:“苏大人可是前来找我们家大人的?我们家大人临走之前要小的与您说一声,他去了范镇范大人府上了。”

苏辙很快会过意来。

苏神医被人劫走一事发生在司马府门口,这件事想必也传到了司马光耳朵里,司马光与他一样,都怀疑到了范镇头上。

想想也是,除了范镇,也无人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毕竟没人比他对官家的子嗣更执着。

苏辙连口气都来不及喘,又直奔范府而去。

范府的门房似早有准备似的,一开口就道:“想必这位是苏大人吧?我们家大人吩咐了,请您进来坐坐喝杯茶。”

苏辙这才没怎么担心,猜到大概真是范镇将孙神医带走了。

他跟在门房身后到了厅堂,果然瞧见正皱着眉头喝茶的司马光。

他拱拱手道:“司马大人。”

“不必多礼。”司马光脸色没比苏辙好看到哪儿去,这人是在他司马府门口被人劫走的,也是发生于替他娘子诊治之后,若他脸色好看那才真的是有鬼:“子由,你不必担心,方才我差人问过了。”

“你们苏家的马车正停在后院,想必范大人如今正对着孙神医苦口婆心了!”

他不光觉得有点无奈,更觉得有点羞愧。

苏辙道:“多谢司马大人告知。”

他瞧见司马光脸色并不好看,也猜到司马光并不知情,便道:“这件事,我事先与孙翁翁说过的,他定不会答应。”

“范大人虽执拗,可有些事情不是一人执拗有用的,若是孙翁翁不点头,范大人是鞭长莫及。”

司马光点点头:“你和我想的一样。”

他们两人说熟悉吧,却也不是那么熟悉,可若说生疏,关系好像又还不错。

特别是张氏,如今有了身孕的她与司马光感情又和睦起来,闲来无事时时常说起苏辙,直说若肚子里这一胎是个儿子,最好能像苏辙一样就好了。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范镇就带着孙神医走了进来。

与苏辙想象中的情形好像不大一样,走在前头的范镇脸上难得可见些许笑意,倒是跟在他身后的孙神医垂头丧气,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苏辙喊了声“范大人”后,则忙冲上前握住孙神医的手,低声道:“孙翁翁,您没事儿吧?”

孙神医摇摇头,想笑,却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

苏辙好不容易松懈的一颗心又高高悬了起来,声音更小:“孙翁翁,您,您答应了?”

孙神医微微叹了口气,点头道:“我乃是大宋子民,总该为朝廷出些力的。”

苏辙:???

他狐疑看向范镇,下意识觉得范镇是不是使了什么阴招。

范镇今日心情大好,直道:“……半道将孙神医截下来,实属无奈之举。”

“方才我啊,已经与孙神医赔过罪了!”

这下,别说苏辙,连司马光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苏辙便带着孙神医回去。

一上马车,他就迫不及待道:“孙翁翁,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先前您不是提起这件事时,气的是牙痒痒嘛?”

孙神医没好气道:“你以为我想沾这等破事?我一下马车,看到来的是范府,就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甚至想过若那范镇敢拿我家里人或者你们来威胁我,我就与他拼了。”

“谁知他一看到我就与我道歉,然后说起朝中局势,说什么朝廷的日子并不好过,内忧外患的,还说若是官家过继子侄,问题更是多的很。”

“他也是能说,一条条说给我听,也不管我听不听得懂。”

“好几次他说的是眼泪鼻涕直流,到了最后,更是跪下来求我……”

听到这话,苏辙都沉默了。

他想,别说他做不到这个地步,寻常人都做不到这一步的。

马车晃晃悠悠走着,孙神医的眼神落在窗外,只见街道热闹,但其中却不乏贫苦的百姓:“八郎,你知道那范大人最打动我的话是什么嘛?他说,医者是为了给人治病,我之所以千里迢迢从眉州到汴京,就是为了给人治病的,如今朝廷病了,我难道要袖手旁观吗?说起来,巨鹿郡公可比不上官家,就算有一线生机,也得试一试。”

这下叹气的那个就变成了苏辙:“是不是范大人还请您进宫给官家看看病?”

“我虽远远见过官家两次,却也能看出官家脸色并不算十分好看,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只怕官家无多少年的寿数。”

“官家从前身子康健时,宫中就不知夭折了多少皇子,如今到了这个时候,我只怕这些孩子即便出生了,也是活不长……”

但孙神医却像被灌了迷魂汤似的,笑了笑道:“可总要试一试,说不准我医术不精,不能叫官家有儿子呢?”

苏辙见他心意已定,知道有些话再说也是无用,便斟酌着叮嘱了他几句。

马车内逼仄,但苏辙说出来的话却是吓了孙神医一跳。

孙神医只觉得自己顺风顺水过了几十年,没在今日被吓出个好歹来真的算他胆子大:“你说,要我见到官家之后将这件事告诉他?”

苏辙点点头:“若不然您犯下的就是欺君之罪。”

“范大人是好意没错,但官家又非三岁小儿,朝廷的事听取大臣们的意见也就罢了,关乎自己子嗣,您说他难道不能拿主意?”

“再说了,您设身处地想一想,若您是官家,您知道有人这样骗您,您会怎么办?”

孙神医斟酌道:“我定会砍了他们的脑袋。”

如今他心里也有数了。

没过几日,孙神医就跟着范镇进宫了。

范镇见官家对子嗣一事忌讳,今日找的理由是最近瞧见官家脸色不好看,所以将名震汴京的孙神医请进宫来。

官家想着自己近来与范镇闹得不甚愉快,范镇既给自己一个台阶下,他也就下了。

谁知孙神医刚上前把脉,就战战兢兢跪了下来,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都道了出来。

一时间,大殿内的气氛尴尬极了。

更不必说范镇的脸都绿了。

一开始,官家的面上也满是怒容,可很快就恢复如常,伸手将孙神医扶了起来:“……您年纪大了,不必动不动就跪!”

“只是朕好奇的很,你既受范大人所请而来,为何又对着朕将这件事和盘托出?难道就不怕朕治你一个欺君之罪吗?”

如今孙神医说话已不复方才的战战兢兢,理了理,道:“因为八郎说了,并不是我们草民等人打着为您好的旗号,犯下的就不是欺君之罪了。”

“您想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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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子嗣,这是您的事儿,旁人只能提意见,不能替你拿决定。”

“今日草民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至于该不该替您诊治,与不与您施针,都是您说了算。”

官家扫了一旁脸色发青的范镇一眼,一副“你看看别人,再看看你自己”的神色,正欲开口时却是想起一件要紧事来:“你口中的八郎是何人?他倒是想的通透明白!”

第65章

提起苏辙,孙神医颇为自豪道:“八郎就是去岁状元郎苏辙。”

官家自是记得苏辙的,含笑道:“没想到苏大人才学与模样皆出众不说,为人处世更是叫人倾佩!”

“可见啊,人品这东西与年纪倒无多大关系。”

他这话说的范镇脸上是红一阵白一阵,更是连忙跪了下来:“官家说的极是,只是臣所作所为皆是为了朝廷,为了官家您,就算您要砍臣的脑袋,臣也绝无半句怨言。”

官家看着他,微微叹了口气:“范大人一片忠心,朕是知道的。”

“那就罚你一年俸禄吧!”

范镇忍不住心底长吁了一口气。

别说他,就连孙神医都忍不住多看了官家一眼,只觉得官家脾气太好了点。

蹬鼻子上脸的范镇又道:“还望官家三思,如今您正值壮年,经孙神医调养一番,定很快会有子嗣的……”

官家眉头一皱,正欲说话时,谁知道内侍就进来道:“官家,濮安懿王求见。”

“叫他进来吧!”官家深知濮安懿王来的正是时候,不然若按照范镇这性子,只怕会喋喋不休说个不停。

可就算如此,范镇依旧没有下去的意思,官家只能道:“范大人先下去吧,想必濮安懿王找朕有要事说了。”

范镇无奈,只能先下去。

倒是站在他身后的孙神医有些犹豫,官家一看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他突然倒戈,若与范镇一并出宫,路上难免尴尬,只道:“孙神医先留下来吧,正好这几日朕身上有些不舒服,你替我把脉之后再走吧。”

孙神医自是连声谢恩。

很快,就有内侍就将孙神医带了下去,将濮安懿王请了进来。

濮安懿王是官家的兄长,从前当皇子时,他们兄弟两人关系最是要好,要不然当年官家也不会将他的儿子养在曹皇后膝下:“王兄这是怎么呢?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的样子,可是身子不舒服吗?”

濮安懿王这几日被灵寿县主缠的是吃不好睡不好,今日本就是进宫诉苦的,当即就跪了下来:“还请官家救救灵寿啊!”

说话时,他的声音里更是带着几分哽咽。

官家膝下虽有几个女儿,却也是很疼惜灵寿县主的,只道:“王兄,你别着急,灵寿到底是怎么呢?”

濮安懿王一五一十将这些日子的事情都道了出来,到了最后更是哭的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官家,您说我这是造的什么孽,竟生出这样一个孽障来!若是灵寿有个三长两短,我只怕也活不下去的,还请官家给灵寿做主啊!”

官家也听懂了。

他这皇兄话里话外的意思皆是要他替灵寿县主赐婚的意思,若换成往日,这事儿答应也就答应了,但有孙神医的话在前,他却是道:“若是郎有情妾有意,这门亲事朕自是乐意做主,可人家苏大人明显没有这个意思,强扭的瓜不甜,皇兄又何必勉强?”

他这音刚落下,濮安懿王又开始哭天抢地来,他索性道:“这样吧,朕召这苏辙进宫问问看吧。”

濮安懿王胡乱抹了把眼泪,连声道谢。

在他看来,这件事有官家出马定没问题,继而喜滋滋下去。

濮安懿王刚下去,官家身边的内侍就道:“官家,您当真要给苏大人赐婚吗?奴才说句不该说的话,濮安懿王这些日子太张狂了些……”

官家自知道这内侍话中是何意,不过是濮安懿王估摸着自己儿子会当太子,有几分张狂:“无妨,皇兄一贯是这个性子,也并未做什么没规矩之事。”

“朕可不是要给苏辙赐婚,只是朕早就对他好奇了,今日听他们几人说起,更想要见见他,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内侍这才明白,毕竟这濮安懿王与范镇是差不多性子的人,若事情不如他们的意,能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实在怪烦人的。

一个时辰之后,就有内侍前去秘书省请人。

当苏辙听说这消息时,多少还是有些意外的,忙跟着内侍进宫面圣。

当他见到官家时,孙神医正在替官家把脉。

与平日嬉皮笑脸的样子并不一样,孙神医屏气凝神,眉头微皱,情况看着不是很明朗的样子。

苏辙上前行礼:“官家。”

官家似看到孙神医面上的神色一般,道:“苏大人来了?来人,赐座!”

待苏辙落座后,官家更是问起他最近在秘书省当差可还习惯,家眷是否来了汴京,与史小娘子的亲事定在什么时候之类的话。

苏辙头一次与官家近距离接触,说不紧张那是假的。

可渐渐的,他却是一点不紧张。

从前他就听人说起过官家脾气好,却没想到官家竟如此和善,听到他说起程氏与张氏来往密切,张氏已有了身孕一事,眼神似是似无落在孙神医面上,笑道:“……由此可见孙神医的确是名不虚传,也不枉范大人巴巴将你送进宫。”

官家竟还有心情打趣这事儿。

苏辙也跟着微微一笑。

孙神医几次欲言又止,官家像是没看见似的,又问起苏辙对秘书省与朝中局势的看法。

苏辙斟酌一二,从容应对。

到了最后,官家面上已隐隐带着几分赞许之色:“也难怪朝中不少官员对苏大人赞不绝口,可见苏大人不光是才学出众,更是聪慧过人,有勇有谋!”

苏辙并没有自谦,直道:“多谢官家夸赞,臣要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

孙神医难得找到空当,忙插话道:“官家,您的身子……不大好。”

官家似一点不意外,直道:“可是多年劳心伤神导致的?”

孙神医忙道:“正是。”

官家笑了笑:“朕知道。”

“这些都是旧疾了。”

“朕的身子如何,朕比任何人都清楚。”

“从前太医每每给朕诊脉总劝朕多休息,只是朕乃一国之君,哪里有时间休息?”

苏辙忍不住打量起官家来。

官家身形微胖,双鬓斑白,看着就是个很和蔼的人,若是换上一身常服步入闹市,只怕寻常人根本不会多加留意他。

即便他才能不甚出众,但谁也不能否认他是个一位仁君。

仁,这可是大臣与百姓对一位君王的最高评价了。

苏辙曾记得在野史上看到过,说是官家知晓自己无才无能,所以只能加倍努力,更是极听欧阳修等一些大臣的劝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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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先他只以为这些话是胡诌,但今日看到官家脾气这样好,他只觉得有这样一位君主实在是北宋之幸,官家就像是那等守家业的富二代,只要不胡乱折腾,北宋一时半会也是亡不了的。

孙神医在一旁连连劝诫,直劝官家多多休息,惹得好脾气的官家都忍不住直摆手:“好了,朕知道了,好不容易送走范大人与皇兄,怎么你也唠唠叨叨起来?”

“我自己身子如何,我心里有数!”

内侍一听这话,顿时明白过来,连忙将孙神医送了出去。

这下苏辙一个人站在屋内,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官家看着他,笑了笑道:“你可知朕今日召你进宫所为何事?”

苏辙恭敬道:“想必是因臣教孙翁翁说的那些话吧。”

“是,但也不全是。”官家看着眼前之人,目光之中难掩盖欣赏:“方才皇兄来找朕说起给你赐婚一事,灵寿这孩子也是朕看着长大的,活泼烂漫,眼高于顶,从小到大她喜欢的样样都是最好的,你能入得了她的眼,可见你也是个极优秀之人。”

苏辙一怔。

说实在的,他是没想到濮安懿王会这样不要脸。

但他很快想明白过来,若官家真是要给他与灵寿县主赐婚,他好像也不能抗旨:“官家……”

官家忙道:“你别怕,断人姻缘,与杀人性命无异。”

“朕之所以召你进宫只因对你好奇而已,并没有别的意思,朕会劝劝皇兄的,倒是你,也能从巨鹿郡公那边下手,打消皇兄的想法,你是个聪明人,应该能知道朕的意思。”

苏辙自然知道,可未得官家授意,他可不敢。

如今他是连忙谢恩。

官家又赏了他一套文房四宝,这才叫他下去。

等着苏辙一回到府衙,就被人团团围住,连连问他官家找他有何事。

别说他一区区八品小官,就连秘书郎这等六品的官员都几乎难得官家的单独召见,也就秘书监能有此殊荣。

苏辙自不好说实话,直说官家就是将他叫过去问了几句话,毕竟不管灵寿县主看重他一事也好,还是范镇偷偷带着孙神医进宫一事也好,都不好对外宣扬。

一时间,不少人看苏辙的眼神都变了。

一个个更是觉得状元郎就是状元郎,竟如此得官家看重。

顿时大家只觉得苏辙是前途不可限量,对他是个更和善起来。

这几日的苏辙是无心政事,只担心濮安懿王若还对他阴魂不散,程氏出主意直说为避免也夜长梦多,不如将史小娘子接进汴京。

一来是叫濮安懿王等人看到他们对史小娘子的态度,叫濮安懿王等人知难而退。

二来他们担心濮安懿王等人会使出什么阴招来,若真叫史小娘子因此毁了名声或丧命,那才是罪过大了。

到了最后,程氏更是皱眉道:“……最怕的就是濮安懿王一家拿钱砸人,逼得史家退了这门亲事。”

虽说比起史家来,苏家是不折不扣的高枝,但寻常人哪里敢得罪濮安懿王,一想到这里,程氏心里就像猫爪子挠似的:“若真是如此,你难道真的要娶灵寿县主为妻吗?”

苏辙又将那日官家的话重复了一遍,安慰道:“娘,您就放心吧,这件事官家都不答应,任凭濮安懿王再怎么闹,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的。”

说着,他更是道:“娶妻当娶贤,若史小娘子真因濮安懿王的缘故退了这门亲事,退了就退了吧!”

“就算我与史小娘子没了婚约,我也不会娶灵寿县主的。”

当日他出宫之后,就给史家写了一封信,信中说起了灵寿县主一事,不仅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道了清楚,更是在信中表明了他的决心。

他想,濮安懿王已将这件事过了明路,断然不敢对史家威逼利诱的。

但他更觉得这等事不可掉以轻心,劝了程氏几句,就出门了。

今日他宴请了王巩。

这件事,他还需要王巩帮忙。

王巩几乎是每日都会来杏花楼的,等着苏辙到杏花楼时,他已在杏花楼等候片刻。

他一看到苏辙,就笑着打趣道:“子由你这几日在汴京可谓出尽了风头啊!如今汴京上下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灵寿县主非闹着要嫁给你为妻……”

苏辙只有苦笑:“今日我找定国兄正是因此事而来。”

顿了顿,他这才将官家那日的话原封不动转述出来,直道:“……官家说要我从巨鹿郡公下手,我想了又想,官家的意思可是要我从太子之位下手?如今朝中上下人人都揣测巨鹿郡公会被官家立为太子,我想,若真是如此,濮安懿王定不敢因灵寿县主去冒险的。”

王巩认真想了想,继而点头道:“你说的极是,虽说濮安懿王偏疼灵寿县主,可他总不能心里只记挂着灵寿县主一人,不管旁的孩子死活吧?”

“若巨鹿郡公真的被立为太子,那可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好事啊!”

“虽说如今看来巨鹿郡公被立为太子的可能性最大,可说起来,官家的侄儿却是多的很,若他德行有失,只怕这太子之位就与他彻底没了关系。”

苏辙脑海中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来。

当然,这法子若无官家默许,他也不敢施行:“不知定国兄可知道巨鹿郡公是个什么样的人?”

“如今的巨鹿郡公被官家任命为右卫大将军、岳州团练使,平日里当差并无任何差错,却也无出挑之处。”王巩提起这位与自己年纪相仿的郡公来,是想了又想:“可若说起来,他的性子是最像官家的。”

“也正是如此,所以才得官家喜欢。”

“当然,他是真的性情如此还是装的,那就不得而知。”

苏辙轻轻笑了笑:“不管是装的也好,还是真的也罢,这对我来说都是好事。”

这就说明巨鹿郡公与官家一样,是个讲道理且心怀仁善的。

王巩瞧见他这样子,原打算打趣他几句的。

毕竟这灵寿县主模样不错,身份尊贵,也就性子骄纵了些,若巨鹿郡公真被立为太子,那苏辙也跟着平步青云。

话都到了嘴边,他还是咽了下去。

苏辙哪里是这样的人?

苏辙道谢之后就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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