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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纳西妲

——有许多人听到了“歌声”。

那歌声是在人迹罕至的海域深处升起,可不知为何各国沿海的位置,却有人似是仿佛聆听神谕般隐隐约约自风中听见了歌声的片段,除去璃月港附近因为要对付魔神眷属早早做了准备并未闹出什么乱子之外,其余的沿海浅滩竟是有不少人神色迷乱地踉跄向着海的方向缓步前进。

奥摩斯港的沿海,艾尔海森难得一副脸色至极的样子,他用力拽着身边的提纳里,少年此时却是神色恍惚瞳孔涣散,分明已经是海妖彻底蛊惑了神智,不管不顾地就是要走入海里去——如此倒是能隐约明白为何先前那些龙蜥非要他回去不可了,怕不是非人的异种早就看透了他现在的身体虚弱,精神上根本扛不住那诡异海妖的歌声带来的精神污染。

龙蜥先前要他尽快离开,想来也是这个原因。

只是提纳里没搞懂龙蜥的态度,自己也是固执地不愿意离开,龙蜥也没那么温柔良善,“礼貌性”地努力一下然后就干脆就不管了。

艾尔海森拽着他的手臂看着提纳里那副神志不清的恍惚表情,竟是有些怒极反笑。

这理论上也是要找阿娜尔说清楚的,不过不是现在。

整个事件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且先不提前情和原因,看漩涡的余威跋掣先前在海上反复徘徊的自她,龙蜥怕是早早就准备好了这一步计划,就是要把她引入局中,然后彻底解决掉——不过古老的魔神眷属在消失在浓雾之中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想来现在怕是也已经成为了龙蜥们的全新的养分了。

眼下唯一勉强称得上是个好消息的,是那海妖的歌声虽然也算得上会无差别影响到所有听到人的精神,但也并非是所有人都会被影响到:反应严重的就是自己手上拽着的这位可怜的巡林官,艾尔海森居高临下远远看上一眼奥摩斯港现在的状态,有点混乱,意识不清非要跳海的不在少数,但比起尚且可以保持清醒的正常人来说,数量占比还是很低的。

估计今天之后教令院又要开启新课题了吧……不过那就应该是那群大人物和生论派的学者们需要负责的东西了。

艾尔海森,面无表情,对教令院学者们未来的苦难无动于衷,毫无反应。

无所谓,反正他毕业了。

好巧不巧地是,他手上现在拽着的这个正是生论派的天才,提纳里仍然显得混乱又浑浊的目光望向了海上的方向,那若有若无的大群歌声随着风卷入沿海的港口,也随之落入了感知最为敏感的狐狸少年耳朵里,他无意识地向着海上的方向靠近,双脚像是在实际的陆上行走,意识却早已在不知不觉已经走入了自己毫无所觉的梦的幻境之中。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要往哪里走,只知道自己应该要往前走。

在歌声的尽头,隐藏着他最为期待,最为怀念的画面。

——他快要分不清了,眼前的视线原本模糊不清,少年隐约也能记起自己应当是在奥摩斯港,和艾尔海森站在一起讨论一些事情……脚下的土地是真实的,眼前的画面也是真实的,那些熟悉的植株遍布在他视野范围内的每一个角落,一时间却又有些微妙地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哪里了。

草木葱茏,花香馥郁,林中鸟雀蝉鸣,纤细草茎擦过足踝的触感清晰分明,少年循着记忆中的位置慢慢向前走着,他慢慢拨开掩着门扉的蔷薇花藤,便是导师精心打理的家中小院的入口。

……啊,对了。

提纳里停下脚步,若有所觉地点了点头。

这是导师家后院通往林中的一条隐藏小路。

生论派的贤者在家中种了许多研究用的植株,住处也是选择了远离主城的位置,当父亲的喜欢到处乱跑,连带着当女儿的也会趁着老师不在家的时候把作业偷偷藏到他的那份课题报告里,自己再顺着这条小路偷偷出去玩。

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来着……?

应该……应该是——

他顺着本能往前走着,终于在那群花盛开的明艳花丛中看见了无比熟悉的金色背影,没有丝毫修饰的浅金长发被女孩的手指漫不经心地随手勾到耳后,落在潮湿的泥土上也毫不在意的样子,她捏着剪子,惬意的哼着须弥古老的乡村小调,在一株蔷薇旁边比比划划,按着提纳里对她的解,看起来应该是正准备偷偷剪掉导师最喜欢的一簇须弥蔷薇回去做奶糊。

少年看着她的背影,无意识地露出微笑——

啊,对了。

我是为了……

“……娜娜。”

提纳里上前一步,很流畅地叫出了那个名字。

少女循声回头,脸上似乎有些出乎意料的讶然之色,“小师兄?”她手上还拎着那把锋利的剪子悬在指尖一摇一晃,一会对着花枝一会对着她的手臂,看的提纳里心惊胆战目不转睛,几乎是反射性上前一步从她手里拿过凶器,这才算是松了口气。

“不要乱动这种东西啊。”他抱怨着,随手放下剪子,阿娜尔若有所思的看着他,忽然歪歪头,抬手在他面前比划了一下。

提纳里无奈失笑,抬手拍掉了她的手:“你这是做什么?”不等少女回答,便自顾自地点点头,抱着手臂笃定道:“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没告诉老师你又剪了他的花准备做蔷薇奶糊,怕我发现了然后回头告状?”

“……这倒不是,”少女冷静道,“我会等爸爸吃完再告诉他。”

“总是这种手法,也亏得老师每次都会上当。”提纳里摇着头,转而拿起剪子和旁边的竹篮,准备亲自替她挑选最合适的须弥蔷薇。

花香浓郁,人影鲜活。

好像他就是为了这个人来的,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在此之前是为了什么才会来到这里已经不重要了,他本来想要做的事情现在看起来好像也无需太过着急,所有的问题都先等他陪着做完这份蔷薇奶糊再说吧。

阿娜尔站在他的旁边,静静看着少年低头时,那双毛茸茸的大耳朵垂下的柔软弧度。

“……对了,小师兄,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阿娜尔微笑起来,慢声细语的说:

“——星空藏匿所有真实的秘密,我们一切疑问都可以在那里找到通往永恒与终极的答案。”

“听着像是梨多梵谛学院的学者会说的话,”提纳里心不在焉的回了一声,“怎么,你不是没选过那里的课吗,怎么忽然说这么一句?”

“因为他还有后面一句啊。”

少女回答。

“第二句是:星空之下,不要抬头。”

提纳里猝不及防,几乎是反射性的抬起头,看向了头顶的那片星空。

混乱,癫狂,不可名状——全然区别提瓦特绚丽梦幻的夜晚群星,头顶之上的群星璀璨却像是藏匿着某种理性全然无法理解的恐怖与神秘,来源未知的恐慌感几乎是在瞬间吞没了提纳里全部的意志,可就在他即将更深一步被那片诡谲星空吞没的时候,一只纤细白皙的冰冷手掌随之覆上他的眼睛。

该走啦,小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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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娜尔的声音轻柔至极,明明近在咫尺,听起来却又格外缥缈虚幻,少年下意识垂下眼睫的那一刻,同时隐约闻到某种冰冷而潮湿的味道,覆盖了须弥蔷薇热烈又浓郁的香气,在反应过来的那一剎那侵占了他所有的感官。

那不像是自己熟悉的属于娜娜的气息。

……可他又莫名觉得,那就应该是她的气味。

与此同时,他感觉到自己的后颈猛地传来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痛。

猝不及防之下的攻击又快又狠,提纳里连回头的机会也没有,便感觉脑袋一片空白,直接整个人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馥郁的蔷薇花丛不见了。

花丛中的身影也不见了。

意识的最后,他看见的是艾尔海森的那双靴子,以及奥摩斯港的土地——

还有歌声。

诡谲的,缥缈的,华丽又动听的歌声……当他离开梦境的同一瞬间,他便又听到了海上的歌声。

***

——那并非提纳里的幻觉。

来自深海的歌声始终未曾止歇。

那些是母亲,是姊妹,进化异变的皆为是大群之中负责繁衍的雌性,她们自大群之血中孕育托生,又在血脉的牵引之下亲自孕育同胞的后代,祂们舍弃自身强悍的躯体和坚硬的鳞甲,换取更进一步贴近大群的精神与链接的能力。

大群的歌声中充斥着悲伤与不安,她们感受到来自同族身上死亡与重生的无尽阵痛,感受到静默如海的意志被侵蚀冒犯的愤怒——

阿娜尔维持着那个回头的姿势,终于从已经空无一物的门口转转过目光,重新看着身畔这一簇盛开的蔷薇花丛。

这是父亲很喜欢的一棵新品种,在繁育成功之后,特意单独培养了一株用来装扮家中的花园。

真有趣呀……她还以为自己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呢。

少女俯下身,手指捻过土地的表面,指尖散发的却并非属于潮湿的泥土应有的清新气味,海水浸透地脉反向渗透了表面,估计不需要多久,这里就会成为海下的旧日之景了吧。

歌声不曾停止,海水即将吞没梦中的一切。

远方的歌声愈发清晰了,阿娜尔依然没有抬头,她比任何人都清醒,比任何人都能分清梦与现实,少女的手指抚过柔嫩的花瓣,唯一令她苦恼的是自己再次睁开眼睛居然还是在这个透着微妙熟悉的梦中——怎么着,先前的小孩还没被吓够?

上一次是混淆了密斯卡托尼克大学的课堂与教令院的背景,而这一次则是听着大群的歌声,实际却是身处自己幼时童年的家中后花园……

以及,这次没有看到他呢。

阿娜尔若有所思,抬手摸了摸腰间,然后她啊了一声。

哎呀,扇子不见了。

梦中的扇子究竟会丢到哪里去,这倒是阿娜尔从未考虑过的一个问题,少女低头沉思片刻,正准备先回屋看看有没有的时候,小院的后门便又一次被敲响了。

她挑了挑眉,转身去开了门,这一次彬彬有礼认认真真敲门等待的不再是她记忆中的某个熟人,反而是个娇小可爱的陌生女孩,正仰着头,眨着一双浅草色的剔透眸子,认认真真地看着她。

女孩秀丽的眉眼间透出的却非孩童的天真纯稚,而是某种更加成熟温柔的包容,见她开门便跟着露出笑脸,伸出白嫩的手掌,温声说道:“……你怎么还在这里呀?今天可是识藏日呢,我们先去教令院吧?”

阿娜尔静静看着她,长久近乎僵滞的沉默并未让女孩的脸上露出局促或是不耐烦的表情,依然维持着那个仰头的姿势等待她的回应,不知过了多久,阿娜尔点了点头,抬脚踏出了小院。

女孩看起来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

“我没见过你,教令院里有你这么小的孩子吗?”她像是漫不经心地随口一问,女孩回以一个温和的笑,大方回答道:“我平时不会在教令院里到处行走啦……不过,你可以叫我纳西妲哦。”

阿娜尔点了点头。

家的位置距离教令院不远不近,走出小院的那一刻,阿娜尔向着另一个方向看了过去,只是那里幽暗昏沉的一片,像是被幽暗的夜幕吞噬的古老深林,又像是一片与星空混为一体的无边深海。

呼唤的歌声隐隐约约,如千风呼啸,无休无止。

“……阿娜尔,”一只幼小的手掌拽住了她的手腕,纳西妲仰头看着她,慢慢摇了摇头:“别回头。”

“那边很危险,你千万不要过去。”她试着和面前的少女解释情况,表情带了些严肃的沉重感:“有一些人,他们对自己眼中的真理与智慧产生了太过强烈的贪婪执念,并因此做出了一些完全没有考虑后果的糟糕行为……这一定程度上牵连到了你,不过别害怕,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单薄,稚嫩,女孩的眼中盛着是的某种过于纯粹的期待,不存丝毫的利己属性,只是很单纯地希望自己可以相信她,相信她可以帮到自己,帮助她从这场普通人眼中的绝望梦魇中解脱出来。

……至于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可以在这里依然分得清梦境与现实,精准挑选到梦中最为“无辜”的那个对象,叫得出她的名字,清楚了解须弥和教令院的情况,答案似乎不言而喻。

阿娜尔沉默片刻,然后点了点头。

到这了一步还在努力拯救自己的子民,真是个好孩子啊。

同样生着一双绿眼睛的渊下龙女十足温顺地跟在纳西妲的身后,发自内心地感慨着本地神明的靠谱和负责。

以及,提瓦特本地神真好玩。

第142章

赞迪克

——接下来的一切行动,都要无比小心才行。

纳西妲小心提醒着跟在自己身后的少女,表情严肃,眼神真诚。

这并不算是她第一次接触名为阿娜尔的孩子……所以在一定程度上,她还是有点担心自己能不能成功的,纳西妲有些忧心忡忡地看着她,好在这一次的阿娜尔神色平和,很自然地就点了点头,接受了她这个“陌生人”接下来的安排和邀请。

再正常不过的反应,小小的神明却为此偷偷松了口气。

梦从来是很方便的,天马行空,无尽想象,虽说人类的确无法想象出自己从未见过的东西,但是生着翅膀的蕈猪和在水下倒悬生长的须弥蔷薇,这些在现实生活中不可能存在的奇思妙想却也同样是梦境的馈赠之一,虽然须弥的人民在长大后便不会做梦,但是他们也可以坦然接受类似于小时候会梦到兰那罗或是神明之类的奇妙发展。

因为是小孩子嘛,所以好像梦到什么都是理所当然。

因为是做梦嘛,所以梦里发生什么都很正常。

如此,纳西妲在无数的梦境得到了小小的自由,她可以出现,可以随意行走或是肆意奔跑,可以直接找人搭话而无需担心会怀疑自己到底是谁,与此同时,她却也需要小心翼翼地寻找着其中的平衡,毕竟做得太多也不行,即使她掌控着梦境的权柄,也同样清楚“不能惊醒正在梦游中的人”。

即使有虚空的收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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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贤者们名为“清醒言论”的刻意引导,须弥的子民同样都也都曾经拥有过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梦。

而在这无数瑰丽又神奇的梦境之中,她也记得,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孩子的梦是十分特别的。

其他人的梦,再怎么奇怪,混乱,或是毫无逻辑的异想天开,或是基于现实变化的可笑又可爱,本质都没有脱离须弥的这片土地,没有离开这青木与芳草之国的现实土壤的滋养与潜移默化间带来的影响,可那个孩子的梦不一样——名为阿娜尔的少女,是纳西妲在这数百年的印象之中,第一个能够在自己踏足梦境的那一刻便有所察觉的孩子。

童年的阿娜尔所拥有的梦,其实并不是虚无冰冷的空无一物。

但是纳西妲的确感到了一种诡异的排斥和不适感:和她平日里身处的环境不一样,女孩的梦里没有花草,没有阳光,没有她的父亲和朋友,更没有那些温暖又令人感到幸福的东西,甚至没有一点和须弥有关的影子,她的梦中有的只是连绵不断的阴雨和湿漉空旷的漫长行道,过往的行人要么是领子支翘压低帽檐的匆匆而过,要么就是衣着褴褛身形佝偻,将面容隐藏在了夜晚的遮掩之下。

看起来就像是他们闪躲着什么,逃避着什么,拒绝接受着什么,可能是那没有门房遮掩的报摊,可能是那无人看顾的书店,也可能是随着夜雨飓风四散飘舞的奇怪传单,梦中的影子拒绝接受一切承载信息的载体,自顾自地将自己蜷缩起来,尽可能的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和向外窥看的视线。

——如此一来,她的存在便显得格外突兀了。

几乎是踏入那个梦的第一瞬间,她就感觉到了某种相当诡异的氛围,小小的神明似乎是在瞬间就被梦中的行人注视起来,纳西妲也试图在这个梦中引入一些温暖又舒适的东西,哪怕只是一朵盛开的花,一件柔软的外套,一把可以遮风挡雨的伞,但是人们避开了她伸出的手掌和言语的指引,目光中的警惕和敌意反而更重了些。

“神明”。

“进入其中,甚至显现出存在主体的神明”。

纳西妲听见她梦中的影子如此评价。

梦的主人敏锐的察觉到了神明的存在,却没有因此倏然惊醒。

……那,应该是接受自己的意思了吧?

小小的草之神看着身边仍然警惕不已的人群,脸上也随之露出了懵懂又不解的表情,她不觉得自己的存在和身份有什么问题,神明是真的,她的存在也是真的,她也从不会因此感觉胆怯或是愧疚,也许在这漫长的数百年间她会有些寂寞,有些不安,有些不知所措,但她的确有在努力做着自己能做的事情,比如说现在,她感觉自己的当务之急就是安抚这个孩子的梦。

但是,被拒绝了。

那个梦,或者说童年的阿娜尔本人,在察觉到“神明”靠近了自己梦境的那一刻便毫不犹豫地选择将她拒绝在外——事实上哪怕到了现在纳西妲也无法理解那个孩子的反应为何如此剧烈,只能隐隐约约感觉到,她抵触神明,甚至是抵触着“神明”这一概念的本质存在。

纳西妲搞不懂其中关键,但她愿意尊重一个孩子所有看起来毫无理由的恐惧和不安。

唯一令草之神担心的是,对于还只是一个孩子的阿娜尔来说,她的离开意味着梦境的主人强制要求自己必须要从梦中醒来,那会对她的精神造成一些严重的损害,怕是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要头疼了。

这可怎么办呀。

在万般不安之下,纳西妲偷偷去顺着其他的渠道去看过那个有些奇怪的孩子,不幸中的万幸,她看起来没什么太大的问题,醒来后有些过分苍白的脸色似乎是被仍然有些粗心的新手爸爸当做了夜晚贪凉玩耍的后遗症,稍稍修养一阵子就好了。

——而此时此刻,她不得不再一次踏足这个孩子的梦中,必须要提前准备,并为她做点什么。

小小的神明无比苦恼地想着,不得不说,某种角度上她大概可以理解为什么庞大的虚空在捕捉单独个体的时候偏偏抓住了阿娜尔的梦,她的精神很强悍,也很坚韧,如果说须弥众民的梦是一片广袤葱茏的雨林,那么阿娜尔的梦就是那里面最轻盈的晶蝶,看起来单薄脆弱毫不起眼,可若要捕捉的话,比起固定且平静的树木和花丛,自然是最为鲜活灵巧的那一个更容易被注意到。

梦境的收割对教令院来说已经不是第一次。

可将如此庞大的功率放在一个人身上,她的精神是会彻底崩溃的。

好消息是时隔多年以后她再一次进入了阿娜尔的梦中,区别于童年冰冷阴暗的梦境,长大后的阿娜尔终于在梦中重现了家中温馨温暖的画面,也可以像是接受每一个梦中的影子一样坦然接纳她的存咋,这让纳西妲欣慰不已,也隐隐为此松了口气;

坏消息是美好的梦境画面只能到此为止,设计这场梦的关键对象并非教令院的学者们,而是下手更加粗暴的愚人众执行官,她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一个疯子,唯一能保证的就是在一切走向更坏之前,凭借自己的力量至少可以保护阿娜尔的意识。

少女安静的跟随在纳西妲的身后,她们走过一切熟悉的街道,却没有走向教令院的方向,纳西妲带着她来到人群熙攘的须弥主城的街道上,即使人声喧嚣,来自大巴扎的美妙歌声在这里也能听到几分,身姿幼小的神明在糖果罐的摊子旁边停下来,她先一步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阿娜尔的时候,眼中还有几分鼓励的意思:“说起来,阿娜尔有什么愿望么?”

“愿望?”少女的表情平静,下意识反问了一句:“我的么?”

“对呀,你的愿望。”纳西妲笑眯眯的点点头,从摊子上领了一份糖果放在阿娜尔的手中,看着她拨开糖果的表皮纸吃了下去,问道:“比如说,你现在想吃到什么味道的糖?”

“甜食的话我其实更喜欢蔷薇奶糊的味道。”她含着糖块含糊不清的说,表情平静如水,毫无波澜:“至于我嘴里的味道……嗯,很舍得花钱的感觉。”

纳西妲露出了茫然的表情,也跟着拨开糖纸跟着试吃了一颗,随即神明幼嫩可爱的小脸上露出了个无比扭曲的表情,她难以用言语来形容小小的糖果里究竟藏匿了多少奢侈又华丽的味道,这些味道可以同时出现在某位富豪的酒宴上,但他们不太应该同时被压缩在一颗小小的糖果里面。

……阿娜尔对甜食的印象和品位,还真是令人印象深刻。

神明的思路被糖果的味道短暂冲断了一会,纳西妲用了几秒时间重新整理好自己的思绪,而阿娜尔已经率先抬脚走向了另外一个方向,她察觉到纳西妲并未跟上来,还特意回过头看着她:“不过说起来愿望,我倒是想起来……我还有本书没看完呢。”

她笑了笑,若无其事地对纳西妲说:“介意陪我去一趟图书馆吗?”

“图书馆……你是说教令院的智慧宫吗?”

阿娜尔停下脚步,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不。”

她微笑着回答。

“是图书馆,我没记错……不过放心吧,这一次图书馆门口应该没有看门犬,很‘安全’的。”

纳西妲并未觉得这有什么问题,至于阿娜尔说的图书馆和智能宫的区别……可能是她想象中的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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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馆就该是这个样子的吧。

神明无比宽容,她点点头,陪着阿娜尔回到了教令院——亦或者说是她记忆中的教令院,有些区别,看起来也没有自己印象中的感觉,少女俯身在一旁的登记本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却没有马上进去的意思。

纳西妲看着她,眼中流露出不解之色:“怎么啦,不是要借书吗?”

阿娜尔依然没有动,只是指了指大厅中的挂钟,平静道:“九点了,不能进去了。”

纳西妲眨了眨眼睛,正准备说点什么,身后却突兀传来一道懒散又低沉的嗓音:

“——可是图书馆的借阅时间是全天……阿娜尔学妹。”

阿娜尔转过头,在身后看见了属于教令院的袍服,还有一张过分熟悉的……只是看起来又有些太过年轻的脸。

那此时只能用青年形容的学者站在她身后的不远处,便像是每一个平凡普通的教令院的学生一样,带着几分沉浸于学术研究中的苍白疲惫,他手中抱着几本书和尚未完成的课题报告,封面上用相当漂亮的字迹写着“赞迪克”的名字。

纳西妲正准备上前一步,忽然感觉到身边的阿娜尔动了:她的动作幅度很小,表情变化也很细微,纳西妲说不出她的变化究竟在哪里,只能说……这一刻的阿娜尔,看起来像极了教令院刚刚入学不久处处束手束脚的可怜学生。

她侧身站好,似是不经意间将小小的神明挡在了自己的身后,这才垂眸叹气,有些犹犹豫豫,目光迟疑地看向面前的前辈。

“学长也要借书吗?”她的目光中流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清澈,像是每一个刚刚入学后战战兢兢遵守着所有规则的学生一般,随即少女微微垂下眼睫,很犹豫的看向沉默寡言的图书管理员:“……可是图书馆也说了,不能在九点之后借书呀?”

“那就是设计规则的人自己没有脑子,自相矛盾了。”名为赞迪克的青年学者满不在乎的耸耸肩,他大大方方地走到了少女的身边,伸出手:“先前上课的时候见过你,你的课题报告很有意思所以就顺便记了一下你的名字,初次见面,学妹,你可以直接称呼我为赞迪克。”

“要不要一起进去?”

他问道,声音中已然隐约带了几分低哑的蛊惑之意。

“出了问题的话我是你的前辈,贤者们就算生气也只会处理我,不会要你负责的。”

阿娜尔盯着那只伸出的手,挡在身前的手指蜷缩一下了,还是摇了摇头。

“不了吧。”她结结巴巴地应着,眼中却分明还有些恋恋不舍,她看着仍然站在自己面前的青年,忽然眼睛一亮,眼巴巴的看着他:“不如这样吧,学长如果要进去的话,能不能帮我把书借出来?”

赞迪克微微眯起眼睛,倒是很痛快地点了点头。

“……那就太好了。”

阿娜尔迅速松了一口气,眼中也随即流露出几分期待的光彩,微笑着说:“没记错的话,是一本在古籍区东边靠墙最下方的架子上放着的,我之前拿出来后随手放在那里,没有人会去哪个区域借书,所以书应该还在。”

“那本书是孤本手抄的残卷,省略了书名,不过倒是有写作者名字——阿卜杜拉·阿尔哈萨德,很好找的。”

阿娜尔抬手,坦然将自己的名牌放入赞迪克张开的手中,最后一眼她的目光落在青年那双赤红如血的眸子上,少女目光平静,她看起来并未认出这张脸,也没有察觉到这张脸究竟代表了什么,只是仰头对她“好心帮忙”的学长露出一抹极为乖巧的微笑。

“图书馆内可以驻留时间是很有限的,学长。”

她笑眯眯的提醒着。

“可千万,千万要记得……不要在里面逗留太久哦?”

第143章

廷达罗斯之猎犬

名为赞迪克的青年并没有立刻行动。

他站在那里,手指慢条斯理抚摸着名牌的边缘,而面前的少女眼神无辜笑容乖巧,偏偏那笑容搭配眼神,又透出几分堪称明目张胆的恶意和挑衅。

简单的,拙劣的,一眼就能看穿的无聊把戏。

从梦境的氛围再到这些自相矛盾的图书馆守则,梦境主人的确成功搞出来了一些看起来相当唬人的小玩意,如果换做其他什么没见过世面的普通人出现在这里,怕不是真的会被她的手段吓住,任由她随意摆布吧。

但是赞迪克还不至于会把自己列入庸才之间。

他只是随手握紧了名牌,当真像是个彬彬有礼又温柔可靠的学长一样,对着阿娜尔点了点头,然后抬脚走进了图书馆之中。

*

教令院的智慧宫,阿娜尔梦境中的图书馆。

里面的装潢摆设自然是不同的,要么是混合了阿娜尔对于其他地方图书馆的记忆印象,要么就是她有意将这里设计成这种陌生的样子——不过具体原因赞迪克倒是不太在意,他在门口位置绕了一圈,并未找到所谓的图书管理员。

那么想来门口那一位就是吧,他这样想着,却没有出门去找管理员的打算。

又是一条矛盾的图书馆规则。

有事情需要找管理员登记说明,可管理员却没在图书馆内?

站在图书馆内的青年禁不住发出一声冷漠的嗤笑声。

“学妹”的小把戏啊……还真是笨拙又可笑。

以“赞迪克”的形态出现,思维方式也难以避免地向着这个时期靠近,不过有关这一点他自己倒没什么避讳的意思,偶尔来上一次这样的经历也蛮不错的,赞迪克心不在焉的想着,索性现在的图书馆内只有自己一人,他也就不太着急了,打算仔细逛逛,看看这位“学妹”的梦境的细节和具体容量究竟如何。

老式木架上的图书分门别类摆放齐整,赞迪克虽然好奇还很闲,但也还不至于会拿下来每本书挨个看看里面是不是也和真实世界的书本是一样的,除了阿娜尔印象中格外清晰的一部分,余下他能看清的书本,大概也都是根据了他的潜在意识折射显现出来的样子。

他是借用了虚空的力量和先前余下的半管血作为媒介才成功进入到了少女的梦中,阿娜尔是梦境的主人不假,但他同样也是梦的塑造者之一。

——即使如此,图书馆的容量也已经比他想象中大出了太多。

保守估计的话,少说也比教令院的智慧宫大了将近一倍左右吧……除了现在可以清晰辨认出来的架子,还有不少是隐藏在昏暗阴影处的特殊区域,当然,以梦中的逻辑可以理解为九点之后没有开灯,但如果换做另一种理解方式的话——

那里,是连阿娜尔自己都没有看清的地方。

这里毕竟是梦,所以梦境深处,主人会下意识忽略的部分就很可能是她潜意识的更深处,可能是她无人知晓的真实内心,可能是她被虚空关注并捕捉到的一些关键灵魂信息……

要不要去看看呢?

赞迪克站在那里,并未犹豫太久就走了过去。

没有灯光,没有路引,有的只是隐约的潮气和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赞迪克为此停住了脚步,附近用来标记区域和图书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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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的牌子要么落了灰要么就是还没有被放进去,想来在阿娜尔的意识里,这边也是混乱的。

血的味道从这里开始变得清晰起来,甚至隐隐压过了书本本身长久置放后特有的灰尘霉味。

哎呀呀……

是他可怜的学妹终于从这里开始想起来自己曾经死去的经历了么?

那件事是自己率先动手没错,但她不也不是没有死么……赞迪克有点无奈的想,不仅如此,她还得到了和须弥的智慧之神交流合作的机会,更甚至是借此可以和自己正面相对,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为她做好了铺垫,就凭学妹现在的本事和位置,难道不是想见自己一面都难如登天么?

至于其他的,自然也就更无所谓了,赞迪克早已过了会因为过分静谧的未知黑暗就惶恐不安的年纪,他站在几个架子旁边随手翻了翻,大都是些没什么意思的书,其中有几本倒是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密斯卡托尼克大学校史》,没看过,也没听过这所学校,可能是学妹在外考察期间解到的什么没太大名气的普通学校吧;校史的旁边放了一本《猎巫:塞勒姆1692》和一摞旧时的新闻报纸,至于什么《印斯茅斯地理志》之类的单纯存档用的,更不可能引起赞迪克的好奇心。

青年的手指顺着那些或是清晰或是模糊的文本往下滑动,指尖忽然在触及某本书的时候微微一颤,眼神也变了温度。

……触感不对。

不是任何一种传统或新兴的已知封皮材料,包裹这本旧书的是另外一种更加细腻的触感——作为学者,可能对于这种材料十分陌生;可对于愚人众第二席,已经亲自经受过无数奇特实验的博士多托雷来说,他并不陌生这种手感。

真有意思啊。

他这位学妹记忆中的图书馆里,居然还会有人皮书这种邪魔外道也鲜少会涉猎的邪恶之物?

赞迪克随手翻了翻,文字是某种从未见过的奇异符号,这也算是意料之中的情况,除了旁边的引导索引标注了“拉莱耶文本(德译)”以外就没有更多的信息情报了,赞迪克有点失望,却也因此对阿娜尔专门为他设计的那本书产生了点额外的兴趣。

也是一本只记录了作者的手抄孤本,没错吧?

他看着这些陌生的文字和令人看一眼就隐隐头疼的字符排列,想了想后,便拎上手里这本特制孤本,又顺手拿下了旁边几本看起来可以对照使用的工具书,向着阿娜尔先前所说的位置走了过去。

没有陷阱,没有谜题,也没有什么可见或者不可见的特殊手段,阿娜尔所说的位置正放着那本书,除了用血红的印记在封面上画了类似于三角交迭的混乱符文以外没什么奇怪的地方,他在这里逗留的时间大致已经超过了体感时间的半个小时,可依然无事发生。

故弄玄虚的图书馆,平平无奇的文本记录,到这里为止,赞迪克感觉自己的好奇心快要消耗的差不多了,他兴致缺缺地拿起了那本书,感觉身边的血腥味似乎变得更浓了几分。

青年垂下眼,若有所思地捻了捻刚刚捧着书的手指,书封上的红印似乎还没有干透,他的手指尖上染上一点粘稠的血印,一点小事而已,他本来并不打算太过在意的。

但是当血迹沾染在手指上的那一刻,他好像隐约听见了一点类似于野兽低吼般的呼噜声。

赞迪克动作一顿,下意识抬起头。

图书馆内仍是一片昏暗,目光所及的位置,依然空无一物。

***

图书馆之外,少女抬头看了一眼大厅中的挂钟,很无所谓的耸了耸肩。

“过时间了。”她说,“可是学长还没出来诶,纳西妲。”

纳西妲很配合的点点头,不同于神情闲散的阿娜尔,她始终保持着一种过量的谨慎,但还是很体贴的配合问道:“那要怎么办呢?违反规则的话是不是出事了……需要我们去把他带出来吗?”

“那倒不用,”阿娜尔笑眯眯地摇摇头,“问题不大的,我猜那位‘赞迪克学长’应该就只是醒了?毕竟再怎么傲慢嚣张也还是至冬愚人众的第二席,察觉到不对劲的话应该就会提前撤退了吧。”

纳西妲倏然一怔。

“你——”

知道?

“现在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吗?”阿娜尔低头看着神色怔忪的神明,双手一摊,一副相当无所谓的样子:“你要是想仔细搞懂具体怎么回事,我是不介意在这里陪你慢慢讲清楚啦……”

纳西妲迟疑着,还是摇了摇头。

“……时间紧迫,”纳西妲如此回答,“而且正如你所说,这是梦中……既然如此,便不好浪费精力,给你增加太多精神上的负担了。”

“哦,那可真不错。”

少女微笑着,点点头。

是啊,真不错。

纳西妲神色也无意识地放松了许多,换上了更加欣慰的微笑,如果正如阿娜尔自己所说的那样,博士已经离开了她的梦中,那么现实世界里依靠虚空运作才能成功的多托雷也就必须要解开虚空才能完整撤走自己的意识,这样阿娜尔应该就安全了……

小小的神明正准备开口安慰几句,可她看着面前面带微笑的阿娜尔,忽然感觉到了哪里不太对劲。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

没有虚空的介入和强制维持,为何这个庞大且过分真实的梦境依然还能如此稳定地存在着?

纳西妲张了张嘴,忽然轻声问道:“……你为什么还在这里呢,阿娜尔?”

为什么当一切理论上的危险因素离开之后,你与这个梦仍然还能存在于这里呢?

少女没有立刻回答。

她微笑着,用那双浅青色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面前的草之神,像是深邃无光的幽沉深海,平静地吞噬着所有的光与亮,她听到这里的时候顺势扬起嘴角,慢条斯理地反问道:“是啊,为什么呢?”

“——毕竟按着一般人类的精神强度,我早就应该疯掉了才对?”

她故作苦恼的歪着头思考片刻,又忽然低下头,笑嘻嘻地说:“也许是因为我的梦,我的意识,注意到了有‘神明’介入其中的关系?”

“是这样吗?”纳西妲为此紧紧皱起眉头,她想起面前这个孩子童年曾做过的梦,立刻毫不犹豫地表示:“如果是因为我的话,那我马上——”

“不不不不,这完全不是一回事,纳西妲。”

阿娜尔摇摇头,很认真地纠正她的思路。

“我认知概念中的神明,我的意识,我的梦所能注意到的‘神明’……是和你完全不一样的神明。”

“——总而言之,您该离开了,草神大人。”

她说。

“虚空的问题还没来得及解决吧?还有那位尊贵的愚人众第二席……我也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情况呢,不过再怎么说也是自己弄了这么大的动静……哎呀,万一出了‘意外’可就不太好啦”

——意外。

纳西妲的脸上露出些许茫然和迟疑之色,她看着阿娜尔煞有其事地表情,很谨慎地问道:“阿娜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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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少女心情不错,回答的速度很快。

“你说的这种‘意外’……和你小时候经常搞出来的‘意外’,是一回事吗?”

阿娜尔沉默一瞬,然后很果断地摇了摇头。

“当然不是。”

她毫不犹豫地回答说,表情甚至还有那么点令人哽住的理直气壮。

“您太高看我了,我小时候可搞不出来这么大动静的。”

***

——她自然是无所畏惧的。

因为梦里面什么也不会发生,收割梦境的时虚空,消耗精神的教令院和与之配合的愚人众,强制自己介入其中的更是多托雷自己……

她做了什么么?

事实来看,什么也没有做。

阿娜尔在这里不过只是个一个无辜又可怜,不得不被人摆弄梦境让人在精神世界里为所欲为的可怜小姑娘罢了,她甚至不在教令院里。

而多托雷比任何人都清楚她为什么要离开这里。

费尽力气才操作成功的第二席从梦中惊醒的样子是少见的狼狈不堪,一旁与他共同入梦的第六席还昏睡着没有醒来,此时的多托雷暂时也没有兴趣去叫醒散兵,问他为何没有在那个梦中看到他的身影,他慢慢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仍有几分罕见地心有余悸。

多托雷有些隐秘的恼怒和不解,他没有解开任何一个谜题,梦境是突如其来的戛然而止,那本书上的内容他只来得及看完几页,甚至没有记住那些最为珍贵的部分,可还不等他翻开下一页,图书馆迷雾笼罩的虚空之中的兽类低吼夹杂着音调诡谲的长吟,在阴影之中若隐若现。

……好在那只是个梦。

他慢慢走出自己的实验室,在男人的脚步即将踏过走廊的拐角时,他的脚步微微一顿,忽然就下意识转头看向了墙角的位置。

浓雾渐起。

兽的吟吼,已经于沉默的阴影处再次出现。

“它们有身体吗?”

学者依稀记得,在那本记录了世间一切秘密的孤本上,是这样记录着祂们最后留存下来的信息的。

“‘廷达罗斯之猎犬’……我只能看到祂们存在的一瞬间,我不确定。”

“……对不起,但我活不了。”

被祂们盯上,我活不了。

与此同时,多托雷却莫名想起来另外一件事情。

——接下来,除了自己即将被野兽撕裂的尸体之外,什么也不会留下的。

他想到这里的时候,莫名地忽然很想笑出来。

真漂亮啊,真聪明啊。

从这里开始,所有的线索,痕迹,破绽,堂堂愚人众第二席真正致死的理由……一切的一切,到了最后什么其实也不会留下。

因为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偶然出现,又令人事后只能感觉到遗憾和唏嘘的……完美“意外”。

————————

这里打一个补丁说明,猎犬的特性是盯上猎物以后不死不休,直接从时空裂缝开始追杀,不存在物理捕捉,而且自身具备不死属性;

至于为什么盯上博士了,一个是梦境图书馆下套(死灵之书+拉莱耶文本加灵感buff)还有一点就是廷达罗斯猎犬和犹格·索托斯打得比较凶……然后娜娜刚刚被泡泡打过标记(可以参考之前鹤观召唤火球下来打啊哈),这里属于是双重被坑,加上他自己也是个搞不同时间段切片的,属于是buff被迭满了(合十)

第144章

没听说啊

无论教令院内部的大人物们发生了什么,又因此产生了什么后果,至少在明面上,不会影响到远在防沙壁另一侧的小小村落。

但梦中翻卷的潮汐依然尚未褪去,那辉煌的智慧之宫成为了被海水环绕的唯一孤岛,这场梦并未因为某一个大人物的离开就得以终止,事实上,被愚人众的执行官以虚空作为手段强制开启的梦境,似乎已经变得永无尽头了——愚人众与教令院看似统一却也都有着各自不同的利益需求,如果说博士多托雷是借此机会顺便满足自己的一点多余好奇心,在大部分时间中都称得上随心所欲的话,那么教令院就应该是另一个极端。

既然虚空的收割已经被强制开始,那么不如就这样顺水推舟,继续他们的造神计划。

教令院不会叫停,她的梦也无法停止——除非反过来,大群能够像是吞食奥赛尔和他的眷属一般,反过来吞没“虚空”,说不定还有解决问题让她就此解脱出去的可能。

但那概念又不一样了。

吞食魔神战争的战败者,数千年前就已经被天空和提瓦特舍弃的无用魔神,和吞掉尘世七执政之一,须弥千年的庇护者大慈树王的力量,可是彻彻底底的两回事。

“……你该走了,神明大人。”

在赞迪克学长已经消失不见之后很的长一段时间里,纳西妲却仍未离开。

“我不放心留你一个。”

她摇摇头,拒绝了这个要求。

此时梦中真正独立的意识严格意义上只有两个,阿娜尔索性跑出来躺在了教令院大门前的广场上,她双手交迭置于胸前,抬眼就能看见的是万千群星闪烁,不由得让人想起某句前辈的提醒。

“当群星归位之时,他们终将回归”。

无鳞的幼子无法离开神明的注视,也无法回归大群卷起的浪潮之中,即使身处梦中,她也依然能感觉到背后被神明刻下的烙印在隐隐作痛,少女沉思片刻后便悠然开口:“你现在离开的话,应该还能做点别的事情,神明大人。”

纳西妲闻言一怔,下意识转过头看着她。

“不归属大群的意识除了你和那位学长之外,在更早之前还有另外一位可怜的小家伙……稻妻出身的人偶,愚人众执行官的第六席,至于他在现实世界的教令院内扮演的是什么角色,那么我就不是很清楚了。”

“那就是在教令院内发生的事情了。”纳西妲平静的接着说道,“且先不说愚人众第六席的情况,假设按你所说,多托雷接下来会出现无可挽回的意外,这会让须弥和至冬之间的关系出现什么问题吗?”

“不会的。”

阿娜尔闭上眼睛,慢慢回答道。

“……如果愚人众第二席当真毫无理由的在须弥教令院内突然暴毙,那么问题当然很大;但如果提瓦特的这片土地上所有的‘博士’都会因此死去,那么就是另外一种情况了。”

廷达罗斯之猎犬追踪的绝非某个单独独立的个体,多托雷的灵魂并不完整,他与赞迪克之间的区别已经不是在扮演年轻时候的自己,而是那就是单独独立出来的年轻时期的“多托雷”,也就是她刚刚所见的赞迪克。

纳西妲抬起眼,默不作声。

“至冬愚人众有很多个‘博士’呢,别担心,神明大人,在须弥这儿只是死了一个而已,问题不大问题不大。”阿娜尔用一种相当敷衍的语气安慰道,“至于我为什么能看出来他把自己给切开了,只能说他的那个手法不太凑巧,我还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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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一点……不过是简易版本,也有点劣质,但四舍五入也都差不多嘛。”

简而言之,不同于大群的同化和连接,而是一种切割自我灵魂并通过外物辅助令其形成独立个体的特殊手法,手法和痕迹有些类似于死灵之书上记录的某个名为灵魂分割术的古老邪术……如果换做其他的猎手出现,那么其他的“博士”应当还能活着吧。

蛮可惜的,阿娜尔心想,可惜依靠自己独立研究出灵魂分割术的绝对天才,在面对廷达罗斯之猎犬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办法。

祂们追踪的是灵魂的气味,无论他将自己分裂成多少个,无论他将自己藏在哪里……最后都会成为猎犬的猎物。

当然,至冬执行官的离世令人惋惜,可惜也只能到此为止,没有线索,没有破绽,哪怕是天理亲自审判,这一切也都只能是一场无比遗憾的“意外”。

教令院接下来会遇到一点麻烦,再怎么说也是在自己的地盘上损失了一位愚人众执行官——还是第二席这种珍贵高位,大人物们的惶惶不安想来会持续相当一阵子,在此期间,要如何合理运用另外一位愚人众的第六席,那就不是她这种还在养伤的小人物需要思考的问题了。

“我知道了。”纳西妲很温顺的点点头,无比自然的接下了她的建议,“我可以离开,在这期间的确有些事情是只有我能做的……但是你也要小心,阿娜尔。”

“虚空没有关闭,一切没有结束,你估计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无法从梦中离开。”她微微垂下眼,轻声道:“你会很累,真的不需要我多留下一阵子,帮你尽量再多分担一点吗?”

阿娜尔轻笑一声。

“我心里有数的,纳西妲大人。”她稍微睁开一点眼皮,歪着脑袋看着旁边的女孩,脸上带了点松弛的笑:“倒是您,那么多莫名其妙又乱七八糟的话啊……居然愿意相信我这么多反而让我有些受宠若惊。”

纳西妲看着她,忽然俯下身,抬手摸了摸少女柔软的额发。

“我没有只是在单纯的相信你呀,阿娜尔。”她白皙的脸上露出个十足温柔的笑意,冲着微有怔然的少女轻轻笑道:“我是在相信你的父亲,你的朋友,你的同学,你在这片土地上成长至今积累的一切印象……相信他们喜爱并爱护的孩子,是个真正的‘好孩子’。”

我只是在相信我的子民,阿娜尔。

——子民。

这是个对于阿娜尔来说,稍显陌生的词。

“成为一位神所爱护的子民?”

纳西妲歪歪头,笑着问道:“不好吗?不相信我也没关系,我会努力做到最好的。”

“与其说是不好,不如说是我的个人问题。”少女看着头顶的那片星空,忽然冷不丁道:“……其他的姑且不说,您对身负禁忌知识,且此时正作为虚空全力输出的主要对象的‘子民’……也是这么宽容的吗?”

纳西妲:“……”

纳西妲:“?”

“哦,我是不是一直忘了和您说这个?”阿娜尔歪着头,眼神看起来当真是十二分的真诚坦荡:“简而言之,就是我吸收了一只死域瘤的污染,也就是吸收了祂身上承载的禁忌知识……按着虚空运转规律和我们的一般理解,如果我在虚空收割范围内呆的太久,或是没能扛住更上面那位的‘邀请’,那接下来虚空会吸收走什么,我也不太确定呢。”

纳西妲:“……”

纳西妲:“…………?”

***

虚空能不能扛得住禁忌知识的污染不知道,连奥赛尔都敢吞,全然无视魔神残渣的大群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教令院会变成什么样子,祂们不在乎;虚空与树王的权能是否会被污染,祂们也不在乎,祂们只知道做到这一步,无鳞的幼子依然固执地不愿离去,哪怕代表归乡的潮汐已经吞没了梦境大部分的土地,只差一点就可以让无鳞的幼子成功脱离危险,但她还是选择了那片背水的孤岛,在高处独自一人面对万千群星,说什么都不愿意下来。

还需要力量。

祂们焦急不已,像是看着迟来叛逆期的幼崽一样,骂又骂不到,打又舍不得,龙尾拍打水面和暗礁,交错的低鸣声急促又恼怒。

美艳的鲛人散去水上的浓雾,顺着水下礁石和洋流逆转而上,她们准备去寻找早在脱离大群的同族——并非所有的深海龙蜥都归属于大群的范围之内,也有一部分深海龙蜥之群依然选择追随更加传统的水龙王的进化途径,选择作为祂的眷属,因此早在数百年前就已经脱离了大群的庇护,离开了大群的栖息之地。

要寻找祂们的气息对于鲛人来说毫不困难,相较于已知的龙蜥原生种和保留原型的雄性,她们的速度更快,也更擅长精神方面的各类法术,大群在力量与智慧的分摊从来都是足够慷慨,自星空处得来的恩赐早早就被融入了大群的意识之中,这也是先前的龙蜥为何能如此迅速地完成进化,并在瞬息之间就捕捉了魔神眷属的重要原因。

她们在水下低吟浅唱,顺着洋流寻找着远在异海的同族气息,少数更是直接浮出水面,借由无尽的海风送走鲛人那缥缈又妖异的歌谣,人类的船帆在海面上往来无尽,他们会将信息传递到鲛人的歌声去往不到的地方——更进一步便是水龙王亲自掌管的水泽领域,众水,众方,众民与众律法的女王君临其上,尘世执政的力量依然是提瓦特毋庸置疑的正统,大群即使心有不甘,也必须选择在此选择退让三分。

只是焦急等候的美艳鲛人们没有等来同族的响应,也没有感受到水中流淌过什么相应的情绪,身处水龙王领域之内的龙蜥毫无反应,执掌众水的水之神更是不可能会为了异域的水族出手相助……倒是有不少被鲛人的歌声和美貌蛊惑的水手试探着想要靠近,即使那些人身鱼尾的诡艳水族对此态度大多是冷淡的不理不睬,那也不耽误水手们单方面的狂热和到处追着跑的行为,更是在鲛人们惯常出没的地方一把又一把地往水里撒虹彩蔷薇。

……没有找回无鳞的幼子,也没有找到自己的同族,反而被一群猴子干扰视线和感知,情绪愈发焦躁的鲛人们左思右想,终于做出了决定。

索性这里不是稻妻,无鳞儿就算当年提醒过他们不要攻击海船和人类,那也是几千年前的稻妻,和枫丹的水域又没有关系,暴脾气的鲛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在水下甩着尾巴挨个甩断了海船的龙脊,等看着那些人类喝够了海水以后才一个个拎着重新甩到了岸上,全然不管一个个究竟摔成了几成骨折。

人是吃亏的,自然也是心虚的。

枫丹不比其他地方,伊黎耶岛上有龙蜥出没,美露莘更是作为枫丹的合法公民不允许以“它”来形容,所以枫丹人天然对这种特殊的异种有种远超其他国家的认同态度,虽然许多水手被美貌却暴脾气的鲛人们先是砸到海里又被扔到岸上……但本质也是他们先一步骚扰,并没有伤害人类的生命不是么?

再加上枫丹各种稀奇古怪的律法条例……如果真的因为这种事情被抓起来审判,单看她们那些鲜活又明媚和人类几乎无异的上身形貌,还真不一定会是哪一边赢。

水手们自诩理亏,选择先退让几步,可龙蜥的大群比起性格温顺活泼可爱的美露莘来说又是另外一种恐怖的极端,她们也不至于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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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见人就打见船就砸,但是当几只原本活跃在伊黎耶岛附近的龙蜥试探着靠近,结果没聊一会就反而被气急败坏的鲛人们用尾巴抽出水面,更甚至当做玩具一样反复吊打的时候……既定航线的船长们开始感觉不对劲了。

……不是?

没听说深海龙蜥是这种脾气啊???

以防万一,更主要的是为了避免自己未来会不会被误伤到,他们请来了可以帮忙翻译的美露莘。美露莘多好啊,温柔可爱又相当毛茸茸……虽然在律法规定之下不可以随便乱摸这一点真的令人痛心,但可以近距离聊聊天看看也是很不错的。

温柔可爱又相当毛茸茸的美露莘并未引起鲛人们太多的注意,依然在专心致志殴打无辜又无助,不会吼叫不会打架只会嘤嘤呜咽的柔弱同族,美露莘们在船上认真听了好久,尽心尽责的翻译了所有听到的部分,听得在场所有人类面色惨白惊恐万状,就差没当场跪下来,先求求这群祖宗别说了。

“她们好凶,好可怕……呜……最高审判官能不能管管呜呜呜呜呜……”

“她们还砸碎了我们上一艘船的龙脊!”

“……她们怎么什么都打……路过的重甲蟹都能被她们当球来回抽着砸……”

“如果不小心路过的话将来会来打我们吗?”

没见过世面的枫丹人躲在美露莘的背后,瑟瑟发抖,呜呜哭泣。

好脾气的美露莘们翻译了特意停下动作的鲛人们对此的回答。

然后她们就看见这些人类好像哭得更惨了。

————————

不要再问翻译啥了,打出来都是口口,这个是脏话好孩子不要学()

第145章

单亲爸爸

不出意外,枫丹海船遇袭事件的相关报告很快就被送进了沫芒宫。

理论上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枫丹作为水上之国,普通人被海兽袭击的事件不说是日常,但也和其他国家被丘丘人和史莱姆骚扰的频率相差不多差不多,这些船队的损失再怎么严重也远远不值得兴师动众到这个地步,甚至能通过沫芒宫一层层繁琐的审核流程放在枫丹最高审判官的桌子上。

芙宁娜从其他人那里听到消息,一溜小跑赶到沫芒宫里那维莱特的办公室门口时,正巧赶上了负责此事的美露莘和最高审判官完整复述事件流程的时候,小小的美露莘瞧着倒是很正常的样子,只是煞有其事地摆出一副严肃表情,惟妙惟肖地模仿海上遇到的鲛人,板着小脸插着腰,口中念道:“……然后这个时候,那位人鱼小姐就开口啦:‘脊柱进化失败的废物白痴,如果你再用你下巴边的喷气孔污染空气,我就要把你后背上那根没用的骨头给——’”

“……停。”那维莱特的声音少见地失去了几分一贯的矜持冷静,反而多了几分不愿接受事实的僵硬麻木,“这种话以后就无需复述了……自然也不用特意记得这么清楚,”最高审判官的声音毫无情绪起伏,唯一能听出来的是他仍在努力保持着自己的温和态度:“理解这些话的真实含义对你们来说还是太早了,总而言之,不要记。”

“哦,好的,那维莱特大人。”前来报告的美露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挠挠脑袋又道:“其实那些人鱼小姐对我们还很好脾气啦,而且说的还有很多长难句,感觉很厉害的样子……因为我们帮忙转达的时候蛮多水手都被说哭了,那维莱特大人,那些话也不用记吗?逐影庭的前辈们之前也和我说过,我们平时对待犯人的态度有些太温柔了,稍微严厉些比较好。”

她们倒也不是想和那些人鱼小姐一样一张嘴就能把人说哭或是打哆嗦的程度啦……有一种怎么学都学不会的感觉,但如果能稍微学来一点的话,是不是也能给逐影庭的前辈们减少一点平日里的工作压力呢。

那维莱特闭上眼睛,仿佛承受了无限压力一般,慢慢深吸一口气。

躲在门口的芙宁娜发誓这位最高审判官就算连续加班三天三夜,脸上出现的表情也不会比现在这个更可怕。

“……自然也是不必的。”

他有点艰难地回答道。

“这件事我来处理吧,包括你在内的所有美露莘都不要插手这件事,如果还有什么额外的问题就交给逐影庭的其他人负责对接,”那维莱特慢慢走回办公桌的后面,忽然脚步一顿,又回头补充了一句:“还有,她们说话也不许学。”

美露莘继续点头,最后又被最高审判官表情严肃的额外提醒了几句后,这才蹦蹦跳跳地离开了办公室。

芙宁娜在门口探头探脑,眼眸晶亮,坦然欣赏那维莱特端坐桌前满脸肃然的苦恼样子,丝毫不掩饰自己对这位大审判官糟糕境遇的幸灾乐祸。

“我听到了一点很有趣的消息。”当那维莱特抬眼看过来的时候,芙宁娜也随之煞有其事地清了清嗓子,然后才慢悠悠地走了进来,“比如说海上突然出没的美貌人鱼,那些来自海洋深处蛊惑人心的美妙歌声,还有可以与之对话聊天的美露莘……”

她每多说一句,那维莱特的眉头就随之皱得更深一些。

芙宁娜眉头一挑,再一次用上了她那极富戏剧性的夸张音调,慢条斯理地感慨起来:“——虽说神明的智慧无所不知,但有关这件事情我还是很想听听你的解释,那维莱特。”

那维莱特依然皱着眉。

芙宁娜并不急切,果不其然,没过一会,这位正直又有些过分纯粹的最高审判官大人就维持着那个相当严肃的表情,慢慢开口了:“这件事情如果要从头解释起来的话,会有那么一些麻烦,”他沉思片刻,决定还是先说清楚最关键的那一部分:“有关深海龙蜥的事情我了解的并不算是十分相近,不过会歌唱的人鱼么……这件事我倒也是第一次听说。”

“深海龙蜥因为一些古老的客观因素影响,早已分割成了不同的族群,”那维莱特耐心解释着,“比如说如今在伊黎耶岛范围活动的龙蜥,和稻妻深海作为主要栖息地的龙蜥大群,已经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同族了。”

芙宁娜哼哼一声:“就像是浊水幻灵和纯水精灵的区别?”

“带入理解的对象有些问题,但是可以这么理解。”那维莱特点点头。

“至于美露莘拥有与她们沟通对话的能力,嗯……这其实应该也算是在我的预料之中,”那维莱特手支下颌,垂眸沉思片刻后,用了一种相当认真地语气回答道:“之所以没有让美露莘继续负责,你应该也听到了刚刚转述的内容,美露莘是太过脆弱又纯净的美好生灵,我很担心她们会被带坏。”

芙宁娜:“……”

虽然但是,也不是不能理解他的谨慎。

“就算你想要保护美露莘,也不至于所有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来吧?”

最高审判官皱着眉沉思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同为原海所出之嫡系,虽然现在有了些许差异,但我们的确也算是流淌着同样的血脉的古老同族。”那维莱特一贯好脾气的解释道,“从这方面来讲,龙蜥的大群内部出了些情况,她们会选择来到这里寻求我的帮助也是无可厚非。”

芙宁娜严格意义上每个字都听懂了,但是拼在一起她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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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无法理解了,不过没关系,水神大人只需要摆出来“我在听你继续”的懒散态度,面前的大审判官自然会耐心解释下去。

“……细说起来的话就是龙蜥大群的内部事宜了,就目前的关系而言,严格来说本不该由我来负责转述说明,”果不其然,那维莱特轻轻叹了口气,刚刚才舒展几分的眉头再次皱起,低声道:“……简单来说的话,她们想我动手帮忙,以人形存在的后代,虽然还只是新生的幼子,但在祂们眼中,大概是堪比族群领袖一样不可替代的珍贵存在。”

芙宁娜点点头,省略掉还是没听懂的那一部分,救亲救急人之常情,面前的水龙王又不是什么冷血无情的审判机器,他会对美露莘心软放纵,自然也可以怜爱自己的同族。

她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如果不违反枫丹律法也不耽误工作的话,你随意啊。”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芙宁娜女士。”

那维莱特合上手中文卷,双手交迭置于桌上,彬彬有礼地回答道:“枫丹目前的情况,是否能允许我前往须弥,并在那里逗留一段时间。”

芙宁娜:“……”

她想说不行可以么。

但水神大人依然维持着面上的从容不迫,清了清嗓子,绷着脸问道:“……首先,你需要给我一个理由。”

那维莱特没什么犹豫,坦然回答:“我先前说这件事无需美露莘负责,除了最开始解释的原因以外,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件事我来亲自处理也没什么问题;毕竟从生理学和遗传基因的角度上来讲,我的确应该担负一部分的责任。”

芙宁娜:“——”

芙宁娜:“哈……?”

水神大人无意识放下了自己刻意端着的气势,脸上也随之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对不起。

但是龙蜥和龙王的关系这么乱吗他的理解水平过了几百年已经算是个彻头彻尾的老人家完全跟不上水龙的思路了吗为什么他说的每个字都能听得懂但是拼起来就像是枫丹科学院的天书论文一样——

“……你别突然说这么恐怖的话啊那维莱特,”芙宁娜双手收回身前,悚然道:“什么叫‘从生理学和遗传基因的角度来讲’啊……你究竟知不知道这句话在人类社会里是什么意思啊?”

“是的,我非常清楚,所以我才会用这样的形容和您说明,”比起芙宁娜的满脸惊恐,那维莱特却是微微皱着眉,有些严肃的解释道:“我与龙蜥之大群有的只是原海同出的同族关系,考虑到我的身份立场……按着人类的血缘逻辑关系和现有的枫丹律法辅助解释的话,那么我应该算是那个孩子遗传学关系上的监护人。”

芙宁娜瞬间调门拔高,不可思议地尖叫道:“你把人家始乱终弃吗!?”

那维莱特:“……”

那维莱特:“……我再和您解释一次,芙宁娜女士,除了同出原海的同族血缘,我与龙蜥之大群已经没有任何多余的连接——包括我所说的那个孩子。”

芙宁娜满脸恍惚,身子摇摇晃晃。

“天哪……”她双手捂着脸,呜呜呜咽起来:“监护人……孩子,你居然已经是个爸爸了那维莱特……而且还是个单亲爸爸,我的天哪……歌剧院最离谱的剧本都不敢这么写……”

那维莱特谨慎地保持沉默。

他感觉到哪里不对,但他说不上来。

“我给你批假条!”芙宁娜呜呜几声后便把脸从掌心抬了起来,干燥的眼眶和乐在其中的表情充分说明了这位向来不怎么靠谱的水神大人此刻真正心思到底是什么,神明此时的眼睛亮得惊人,摩拳擦掌,显而易见的跃跃欲试:“这孩子多大了,男孩女孩?需不需要我帮忙提前准备点什么?小衣服小蛋糕还是什么小玩具?”

那维莱特无比疲惫的垂下眼睫,慢慢叹了口气。

“……就算我把她带回来,也是要由龙蜥的大群负责抚养照料的,芙宁娜女士。”

那维莱特的语气有些奇异的麻木感:“龙蜥之大群与我连接不深,我只知祂们仍然维持着母系社会的规则秩序,所以只有雌性进化出了幻化人形和精神蛊惑的能力……既然是人形的孩子,那想来应该也是一位女性,作为未来的领袖,最多愿意与我交好,不可能交由我抚养。”

“哎呀,那不就更不行了!”芙宁娜表情一肃,“你能接受和那些人鱼小姐一样,明明长得那么可爱,但是一开口就能把人骂哭的龙蜥小姑娘吗?”

那维莱特:“……”

他试着想了想那个画面,然后眉头反射性皱了起来。

好像不能。

“是吧?这可不行啊那维莱特!”芙宁娜瞬间一脸郑重,煞有其事地强调起来:“你不是刚刚才说了,那个孩子也是龙蜥之中以人形降生的?既然如此就不能交给龙蜥照顾……你看啊,你连美露莘和人鱼接触都那么担心,那,要是任由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放在龙蜥的大群里继续生活,某种意义上不是更危险吗?”

那维莱特与水神大人对视片刻,不由得沉默起来,不再言语。

芙宁娜顿了顿,又有点心虚地问道:\&quot;……应该是孩子吧,小孩多大了,你知道吗?\&quot;

那维莱特摇了摇头。

“古深海的龙蜥大群异变已有上千年的历史,水中开始出现幼子的情绪,则是不在不久之前的事情……”他沉思片刻,回答道:“不会超过一年。”

“那不就是还不到一岁的小宝宝!?”芙宁娜瞬间心花怒放:“给你批条子,我现在就给你批条子!总不能让不到一岁的小宝宝被她们带走然后养成个骂人超凶的性子吧?”许是她的表情里兴奋成分稍稍多了些,面对那维莱特沉默的凝视,芙宁娜到底还是有点心虚地轻咳一声,欲盖弥彰的补充道:“我这不是担心小孩子的成长嘛……没错,正是如此,我作为执掌水的神明,古老的水族自然也是我水神芙卡洛斯应当庇护的子民,既然如此,这也是我必须要尽的义务。”

“你现在就去须弥一趟,总而言之去快去快回就行!”

那维莱特没有马上点头。

“首先我有一点需要确定,芙宁娜女士。”

“什么?”

“你是否具备龙蜥的无鳞幼子被我带回来后,那孩子将作为我抚养教导的对象,而不是成为你玩具的相应自觉。”

什么话!这是什么话!!!

芙宁娜眉头一挑,哼哼冷笑起来:“你以为尊贵的神明会和你抢孩子玩吗?太天真了,那维莱特,神明的陪伴也是赐福的一种,对于孩子来说,无论她是人类的孩子还是龙蜥的后裔,来自神的教导都是同样地不可或缺。”

那维莱特不打算在这件事情上与她做过多争辩。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

尽快赶往须弥不成问题,但是间隔开枫丹与须弥城的除了那片广袤的海域之外,还有一片一望无际的荒芜沙漠。

……他自认还是有必要确定一下,这是否是现任水神对现任水龙王谋杀计划的一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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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这种事情做得到吗

枫丹之行,不太成功。

潜伏在层岩巨渊之下的深海龙蜥开始四散游走,比起其他仍在海中的同族,在层岩巨渊之下搜寻旧日历史遗迹的龙蜥在距离上似乎要显得近的多,深蓝的龙蜥游荡在漆黑的岩窟和无光的洞穴深处,在诸多早已废弃的矿洞附近反复徘徊,以此确定具体的方向。

通过大群的同调确定无鳞儿的位置并没有想象得那么难,问题就在于,他们接下来还能做点什么。

不同于族中的姐妹,如果这里存在着同为雌性的龙蜥,那么哪怕无鳞儿在陆地上尸骨无存,她们也有办法再度孕育无鳞的幼子使其重新降生。

但雄性显然不具备这样的能力,锋利的指爪和厚重的鳞甲在此刻显得毫无用处,最后几只年轻的龙蜥凑在一起讨论片刻,决定先去寻找些新的“补给品”比较好。

很可惜,不同于渊下之地,只要有大群活跃的地方就能找到充足的营养,这里再怎么说也算是岩龙王的地盘,和水族天然相性不合。

虽然如果不是因为无鳞儿的请求他们也不可能会来这里就是了。

在大群的共鸣开始后不久,有人来到了这无光的洞穴深处,岩元素的气息,和那些古岩龙蜥身上的波动相似却又不同,深海龙蜥有意避让对方的行动,也思考过是否要就此自杀避免多余的麻烦,反正意识最后皆可回归大群,无需拘束肉身的生死。

但是对方始终没有行动。

毕竟对于“顺便路过此处”的某位往生堂客卿来说,如今的璃月他已经不方便过多插手,层岩巨渊的诸多事务早有璃月七星管辖负责,至于眼下发生的一切更是属于龙蜥一族的内部问题,于情于理他都不该多问;若不是先前孤云阁附近的发展的确有些出乎预料,这几只突兀出现的小家伙怕是连多看一眼的必要都没有。

是以,钟离的注意力更多的似乎是放在了那些岩龙蜥的身上,并没有太过在意过这些本该远在稻妻深海之下的水族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反正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总不会比孤云阁附近的情况更加……

……

……也不对。

钟离面无表情,有些麻木的想。

万一深海的水族和岩峦的眷属真的产生了什么更深的共鸣,让磨损严重还处于封印期的若陀龙王因此得到了些其他的灵感的话……只能说,从各种意义上来讲都太可怕了。

以防万一,他觉得自己还是盯着点比较靠谱。

突然出现的大人物态度宽宏,大部分时候对深海水族都是无视态度……但即使如此,对深海龙蜥来说,不算是松了口气。

在那位出现之后,离开大群的水族行动也要谨慎得多,他们将更多的时间花费在更下方的水泽附近,带他们前来的深渊造物并不时常出现,可能是为了避嫌,可能是天然反感他们的姿态,也可能单纯是恐惧大群的意识带来的压迫感……总而言之,后来的那位“主人”并没有看到他们与深渊的引路人同行的样子。

排除所谓的常识认知带来的束缚感,至少对与大群来说,和深渊造物站在一起,他们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禁忌啊,污染啊,深渊啊……这些东西在龙蜥大群的眼中似乎都是无所谓的,是可以吃下去的营养就行,总归不会比龙蜥蛋更令无鳞的幼崽讨厌,深海的龙蜥打定主意,想要顺着早已探寻清楚的几条暗道潜入层岩巨渊的更深处,却在准备开始之前被几只飞快跑来的岩龙蜥死死咬住了尾巴,硬生生地给拖了回来。

深海龙蜥为此勃然大怒。

有毛病!有毛病吧你们几个!这边正忙着呢好端端的拽人家尾巴做什么!

他们生气得很,费尽力气也没讨到一声感谢的岩龙蜥同样不甘示弱,尾巴随即甩的啪嗒啪嗒响,呜嗷呜嗷叫着提醒这群水下来的蠢货们,他们即将前进的位置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好东西,有的只是猩红的污染,扭曲的凝块,漆黑的怪物,还有失去理性的行走躯壳。

想死吗?岩龙蜥冷着调子提醒道。

深海龙蜥对此嗤之以鼻。

你们害怕那样的东西,我们可不害怕……当然,我们家的孩子也不害怕。

……呦呵。

其他也就算了,这话说的可就不对味了。

岩龙蜥瞬间抬着脑袋,鳞片绷起怒目而视,当场就龇牙咧嘴地吼了回去:不害怕算什么,古岩的龙王在巅峰期甚至能把那玩意踩着玩!你们家的行吗!

深海龙蜥哼哼起来,同样梗着脖子吼了回去:踩着玩算什么,我们家的能拿那玩意泡澡!泡澡你们懂吗!你们龙王被压到山下面了出都出不来,我们家的现在死透了都能重新活过来继续到处蹦跶你们家的行吗!

岩龙蜥:——

沉默的岩龙蜥哽住许久,忽然抬起头,看向了站在高处的某个人影。

毫无来由的,钟离从他们眼中看到了几分类似于控诉的情绪。

但无需岩神的开口提醒,岩龙蜥已经重新扭过脑袋,震声怒道:我们岩龙王有鳞——!!!

深海龙蜥:……

深海龙蜥:……我们家无鳞儿没长那玩意怎么了!人家也用不着鳞片庇护!我们家崽子脊柱断了都能自己能长回来这种事情你们家龙王做得到吗!!!

岩龙蜥:……

钟离:……

以普遍理性而论,这种东西应该是不太适合拿出来作比较的。

但岩龙蜥的思路明显已经被拐歪了,彻底拐歪了,往生堂的客卿眼睁睁看着那几只岩龙蜥怒气冲冲的转过来,绷着尾巴咆哮道:

“看到那条隧道吗!我们老祖亲自拖出来的!能从这里拖到南天门!拖着一直走,脊柱都不会断——!!!不!会!断!”

钟离:“……”

他低下头,默不作声地用力揉了揉眉心。

下方的岩褐与深蓝已经缠在一起打得不可开交了,客卿先生看着双方打斗过程中飞舞的鳞片和互相碰撞的元素力,无比忧愁地想……将来就算若陀能出来,怕是也有不少额外问题需要处理。

***

两种龙蜥与层岩巨渊之下大打出手,闹得震天动地,不可开交。

那动静绝对不算小,除了被吓得四散奔逃的盗宝团以外,原本被派下来的矿工和得到许可的异国学者也大多听到了类似的消息,好奇的不安的需要确定情况的……眼见着聚集的人类数量越来越多,活动范围也开始逐渐靠近,本就没打算不死不休的龙蜥立刻跑回各自的栖息地,避开了人类探寻的视线。

岩龙蜥自然不必多说,没了阻扰,深海龙蜥自是毫不犹豫地一股脑转头钻进了矿洞深处,顺着岩石崖壁上被深渊污染过后的扭曲纹路一路下行,直至来到了深渊造物所在的位置。

渊上仍在那里,以深渊咏火者的姿态立于畸变诡异的古城深处,只是与他一同的却不止有他一人,金发白裙的少女站在他的面前,且先他一步注意到了身后深海龙蜥的靠近。

渊上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下意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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绷紧了神经想要帮忙解释:“公主殿下,这些是……”

“……深海龙蜥,异变的古族,水下的大群。”

“我知道他们是什么。”

深渊公主的语气平淡如初,她收回凝视龙蜥的目光,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渊上的身上:“无需如此紧张,有关这一点,你已经做的比我预想之中好上很多……既然已经确定了两者之间的关系,那么继续就是了。”

渊上迟疑着,不太确定。

“您的意思是……”

“曾在很久之前说过的,还记得么?早在蒙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提过,一位学者……不,现在的话,说是‘贤者’更加合适。”荧淡淡回答道,“正如我最早所说的,我们需要一位这样的存在,我们的子民在未来同样需要智者的智慧帮助指引未来的方向,这是有必要的——何况比起七国的立场,现在天然具备优势的,反而是我们。”

优势……么。

渊上没有如同其他同僚那样,无比狂热地附和着公主殿下所有的发言,他沉默着,犹豫着,他曾亲自与那名少女同行,他曾经清楚她每个表情的意义和变化的姿态,他自认已经理解她的全部,却又不得不在渊下的旧宫推翻所有过往的认知——

……没有优势的。

渊上心想。

唯独这一点他可以肯定,无论是行于暗处随时随地都在观察一切的深渊教团,还是看似与她关系更为亲近的尘世七国,至少在了解她这方面,没有任何一方是有优势的。

他双手交迭,怯懦,恍惚,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幽怨恼丧,长久积累下来的情感沉甸甸的压在早已腐烂的心脏上,深渊的造物没有来得及马上开口做出最完美的响应,而只是这几秒的安静,便足以令他的主人起了别的心思。

“你在迟疑吗?……倒也难怪。”

荧抬眸打量着面前的深渊咏者,淡淡道:“如果你不敢去了,我会让其他人过去。”

……不。

不不不不不——

我没有,我不是,我完全没有想过这种问题……

我不一样的。

我和其他人都不一样的……

其他人是要与她第一次相识……而我确实需要再见她一次。

……是的。

“再见一次”。

读经士喃喃重复着那个词,拼命压下心里所有多余又冒犯的尖叫,十指交迭垂放胸前,无比恭敬地忽然垂下了他的头颅。

“……请您继续让我去吧,公主殿下。”

深渊的公主微微挑眉,转过头看着面前的咏火者。

“为什么?”

她漠然反问。

“因为我了解她,殿下,”渊上如是回答。

“——我尊贵的主人,您的仆人可能不了解大群的领主,不了解渊下的龙女……但我了解名为‘阿娜尔’的少女;我知道她,我也接触过她,她若是还要以这个名字,以这个身份在地上行走……那么我就是最了解她的存在之一。”

他不确定自己这样的回答是否说服了自己的主人,但荧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目光投向了身后等待许久的深海龙蜥,渊上摩挲着手指,在深渊公主的注视下慢慢走向了那几只由他亲自带来的水族。

他在赌。

赌一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输的代价是什么,赢了以后又能得到什么,这些可能连渊上自己都不清楚。

……但他还是想赌。

大概是在赌一次见面的机会——当然,也可能仅仅只是一次见面的机会。

渊上苦笑着,攥紧双手,停在了龙蜥的面前。

公主的冷淡,源于她对自己的不在意,她可以换人,可以更换无数的人选去靠近她看中的贤者;

而龙蜥的平静则源于大群的链接和绝对的自信……以及,他们需要他不假,但不一定真的要用他。

和深渊公主看待咏火者的态度一样,他虽然有用,却并非不可替代。

渊上比起其他,只是更方便,更好用一些而已。

好在他还算得上“好用”。

他垂着头,看着几只龙蜥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还有身后的白裙少女,最终它们靠近几步,在地上勾出了一个坐标的位置。

——渊上终于松了口气。

……好在他的“方便”,让他成为了龙蜥们目前首选的对象。

*

龙蜥给出的坐标位置是靠分析了深渊教团的传送方法确定的,不算清晰明确,只能确定是在须弥防沙壁另一侧的位置,老实说渊上并不是很喜欢往那边跑——相对而言对赤王文明兴趣不大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沙漠深处还有一位常驻的“同僚”,和他的关系算不上融洽。

说是这么说,去却还是要去的。

炽热荒芜的黄金沙海显然不适合来自深海的水族,渊上只好先行一步确定情况,龙蜥给的坐标相当模糊,沙漠民又不同于其他国家拥有稳定居所的普通人,哪怕是绿洲也随时都有干涸的可能,他们随风而动居无定所,连带着找人的渊上也难得有点焦头烂额的感觉。

阿娜尔自己跑过来,大概率不会找正常途径。

这是渊上唯一可以确定的部分。

排除平民,商队,来自教令院的学者队伍,那么最符合选择的好像就是给钱就行的镀金旅团,他扮演成普通人的样子在沙漠地上转了几圈,可惜佣兵们的嘴巴比想象中的更严,他用了些手段俘获了一队镀金旅团,说是能给他透露一些有关须弥学者的消息,却被对方带去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

有一堆稀奇古怪的仪器,一群神神叨叨的学者,还有负责监视和巡逻的镀金旅团。

……渊上感觉自己有点生气了。

他看着周围这群看起来的确是学者,但和他想要找的“学者”完全不靠边的人类……正琢磨着要不要干脆一把火烧掉这无聊至极的鬼地方,就听得不远处几声惊恐的尖叫,大部分的内容他没什么兴趣听清楚,倒是有个名字令他反射性绷紧神经,毫不犹豫地抬起脑袋。

“……赛诺!为什么大风纪官会出现在这里!?”

……赛诺。

一个对他而言,单方面并不陌生的名字。

仍然是普通人姿态的渊上迅速抬起头,循着声音望过去,并在看清对方容貌的那一刻,莫名其妙的陷入了某种狂怒之中——

他想象过无数种可能,但他妈的为什么那个“赛诺”会是个矮子啊!???

凭什么啊深渊咏者的外形哪里差了啊!她到底是喜欢矮子还是喜欢白毛啊!我也不差啊为什么不能便宜我啊!矮子可能做不到但是白毛他可以啊!!!

第147章

大风纪官

无论心里多么惊涛骇浪,渊上表面上的情绪却还是要保持稳定的。

他人类的相貌斯文儒雅,用的又是还在稻妻时候的模样,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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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满脸惊诧不知所措,但比起其他惊恐逃窜的镀金旅团和瑟瑟发抖的须弥学者,站在角落里的稻妻男人就像极了某个不小心误入此处的倒霉蛋。

教令院大风纪官的威名似乎在这里拥有一种天然的压迫感,甚至无需他本人如何动手,已经有不少人早早就丧失了斗志,失魂落魄地呆愣在原地等候着他的处决,这处沙漠民搭建的简易营地并不是什么真正的大本营,算上看情况不妙边打边撤退的旅团佣兵,余下的学者三三两两,算上在角落里呆站着的渊上,这些人也没能站满一整个帐篷。

既然如此,我要不要也偷偷跑了算了呢……

渊上分神琢磨着,他的位置并不显眼,外乡人的身份和这里学者们的反应足以证明他就是个误入此处的倒霉蛋,现在被临时安置在其他的帐篷里,那位大风纪官看起来也没有将过多的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的样子。

他提前观望过了,这里虽然是荒芜无人的沙漠身处,但对于深渊造物来说这种东西从来都不成问题……正当渊上准备趁机离开的时候,那位大风纪官已经处理好了他的工作,直接停到了他的面前。

正准备离开的渊上动作一顿,脸上随即露出几分恼怒的神色。

“怎,怎么!”他惟妙惟肖地模仿着一个普通人类应有的反应,色厉内荏地冲着面前的少年喊了起来:“别以为你们把我带到这里来我就会乖乖听话……哦我知道了,你和他们也是一伙的,就等我上当然后把钱全都交出来对吧,我告诉你我不吃这一套,等我出去——”

可无论他如何张牙舞爪,面前的少年自始至终神色平淡,他很有耐心的等着面前的外乡人把情绪宣泄的差不多了,这才抬手止住了对方单方面的大喊大叫。

“你不是本地人。”

渊上梗着脖子,悻悻道:“怎么,不行么?我跑到这里来是想找人的,谁知道沙漠佣兵那么不靠谱,套走了我的钱不说还把我送到了这种鬼地方……”他揉着脑袋,一脸绝望地摇头感慨道:“我也真是运气差到家了……居然一路都是这么倒霉……”

他的话听起来并没有破绽,表情,语气,神态变化还有衣着打扮都没有太大的问题,都很符合一个情绪激动后隐隐有些崩溃自说自话的普通人形象。

但赛诺皱皱眉,并没有完全相信对方的回答。

其他的细节问题姑且不提,一般被沙漠的佣兵旅团坑的外乡人最多只是被骗走摩拉和物资,鲜少有会被抓到这种地方来的情况。

除非是犯了内部的忌讳……可能是非要打听什么隐秘的消息,也可能是教令院或是旅团内部想要顺便处理掉的对象,沙漠民在这方面的坚持向来严苛,

单凭这一点,眼前这个男人就称得上一句可疑。

大风纪官独自调查教令院的时间已经不算短,沙漠内部势力分布本就错综复杂,以赛诺的能力,他调查到现在也没有积累下多少太明显的线索或是关键性的突破口,倒是不久之前,沙漠佣兵的行动忽然开始变得混乱无序起来,他因此抓到了几个在沙漠中私制罐装知识的临时据点,虽然也有教令院参与其中的影子,但说到底只是最底层的参与制作和贩卖,就算抓起来反复审问也问不出多少有价值的东西。

“怎么……你该不会怀疑我和他们是一伙的吧?”渊上挑起眉,十足不悦地拔高调门冲他嚷嚷起来:“小哥,我配合你的调查倒是没问题,不过平白污蔑人可就不好了吧?”

“那倒不是,只不过想要提醒一句,沙漠的佣兵旅团并不在教令院的管辖范围内,和冒险家协会的情况也不一样,如果因此出了什么问题,产生的损失还请自行承担。”

“我倒是想啊,”渊上怒极反笑,“你们教令院也不知道最近搞什么名堂,地方也好,学者也好,对待人都是爱答不理的……我要不是好人做到底,愿意一直陪着,谁管这么多啊。”

“行了,那些沙漠人那么害怕你,那你应该也是什么……‘官方人员’,对吧?”渊上挠挠头,自顾自地总结起来,他也不等少年眉头微蹙想要开口解释,随手取出一只小藤箱放在了自己的脚边,果不其然,原本神色冷淡的少年立刻换了眼神,双脚也随之站定不动了。

“我找这箱子的主人。”

他抱着手臂,声音是十二分的理直气壮。

赛诺表情不变:“箱子的主人我正巧知道是谁,我可以代为转交——你若是信不过我,那边的人都可以证明我的身份。”

“啊不不不不,这可不行。”渊上飞快摇头,眼见着少年因此长眉紧蹙,心情莫名变得愉快了不少:“我信不着你先生,被你们须弥的沙漠人坑了一次后我可谁都不信了,我还是自己亲自交给她吧。”

“……”

“您别介意。”渊上故作真诚地补充了一句:“我不是信不过您的身份,只是比起陌生人果然我自己拿着亲自交给她比较合适,免得下次见面,她还要反过来抱怨我没好好看着东西,再嫌弃说我不靠谱。”

大风纪官没有说话,只是表情看起来更严肃了一点。

哎呦,哎呦——

真不错的表情啊。

渊上冷笑着想。

不枉他还多费了些力气把这小箱子找回来……这不是很清楚这箱子的背后含义么?

人类姿态的渊上神色不变,但他分明感觉到了周遭已经开始流淌隐约的雷元素,若不是元素生命或是神之眼的持有者怕是很难感觉到身边环境的变化,渊上故作不察,只皱皱眉,特意换了听着更加亲近熟稔的语气,无奈感慨道:“没办法,她的脾气不是很好嘛,稍有不顺心可能就要闹情绪了……不过出门在外那么久这种事情也在所难免,也都是可以理解的。”

说起来这小玩意也称得上一句命运多舛,跟着阿娜尔从须弥跑到蒙德,阴差阳错被落在雪山后又被深渊造物亲自拎着跑去璃月找人,虽然后面发生了一系列相当莫名其妙的奇怪事件,但总归箱子还在,箱子里的东西也都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虽然箱子的主人现在有点翻脸不认人的意思,连带着渊上自己都有点不确定先前发展到底是真是假了,好在这只小藤箱的存在至少能证明他们之前的结伴而行是不容反驳的客观现实,而不是什么渊上单方面跟踪人家小姑娘后的妄想成真。

渊上洋洋得意,浑身上下都溢满着炫耀的嚣张,他自觉自己的发言天衣无缝完美无缺,但不知为何,面前的少年原本严肃紧绷的气势却随之散去了许多,大风纪官那双赤金色的眸子淡淡扫了一眼面前的稻妻人,随即点了点头,又淡淡道:“的确如此,辛苦了。”

渊上:“……”

……不是。

渊上看着赛诺的反应,忽然莫名大怒。

别这么冷静啊!

给我生气啊——!!!

“……具体情况我已经解了,”无视面前外乡人倏然冷下来的眼神,赛诺低头简单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护腕,做了个临时总结:“总而言之,阁下的确是个一时好心过来送东西又不小心被卷入本地突发事件的可怜外乡人,通常来讲,外国旅人遇到这种情况需要先在教令院的风纪官那里做好登记,之后由风纪官出面负责对应的财物追回,不过考虑到您的线索并不完整,所以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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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说尽力而为——

以及,考虑到现在情况有些特殊,为了确保您的个人安全……还有随身携带物品的完整性,我现在会送您去更加安全的地方,如何?”

渊上动作一顿,随即毫不掩饰的冷笑起来:“如果我说不呢?”

“那也很简单,”赛诺神色平静的点点头,从容回答道:“那么所谓的‘外乡人误入走私罐装知识现场’的定义可能就要修改一下了,箱子里存放是的一位须弥学者在外考察所需所有有效证件和相关学术材料,而证件的真正持有人又不在这里,按着教令院的相关条例,您拿着这只箱子又拒绝上交,这已经属于扣押证件和学术走私的违法范畴了。”

渊上:“……”

渊上:“箱子里根本没有那种东西!”

“如果是我知道的‘那只箱子’就肯定会有。”大风纪官语气冷淡:“首先你看起来认识我,其次我确定自己肯定不认识你——再加上你之前的反应,基本上可以确定箱子主人,那么除非你把东西拿走了,不然肯定会有。”

渊上:“……”

渊上:“你甚至还没看箱子。”

赛诺:“不用看的。”如果她出门在外日常所需的证件不在这箱子里,反而有可能是销毁罪证之后的箱子落在了别人手里,但既然他之前的警告奏效,那就说明里面肯定有。

渊上:“…………”

天杀的默契,该死的阿娜尔。

“……随便你。”反正他的目标是要找人,这只小藤箱在不在自己手里他才不在乎,渊上松开手交出了小藤箱,眼神郁郁沉默寡言,他绷着脸安静了一会,忽然又冷声问道:“你准备带我去哪里,该不会真的去教令院吧?”

按着龙蜥的定位,阿娜尔应该是在沙漠里的。

去教令院倒也没有问题,就是再离开的时候会麻烦点。

“不,先去喀万驿那边,首先需要让您‘安顿’下来,外乡的客人。”

赛诺的反应依然是令人厌恶的淡定。

渊上抱着手臂,没有动。

“如果我说我要和你一起走呢?”他淡淡问道,“我说了我要找人,现在箱子在你手里,那我应该不算是违反了你们的‘教令’吧?”

赛诺看了一眼手里的东西,又看了一眼面前的陌生人,还是沉默的点了点头。

这就有些出乎渊上的意料之外了。

“……我还以为你会提防我呢,”他有点不可思议的反问道,“怎么,这样就行了?”

他说了那么多,努力营造了那么明显的氛围,煞有其事地和他比划了那么久……然后呢?这位大风纪官就这点反应?

想象中的敌意呢?不安呢?占有欲呢?应有的辩驳态度呢???

少年抬眼看着他,眼神从容坦荡,随即流露出的是一种完全无法理解对方反应的莫名其妙。

“我不是很明白您的意思。”他说。

渊上:“……”

这个反应就让这小子看起来更他妈的讨厌了。

“……我是说,阿娜尔。”

他抱着手臂,干脆明明白白挑开了那个始终有意避开的名字,冷笑着说道:“我和阿娜尔在其他国家旅行的时候她可是弄出来了不少问题,那段时间可是只有我陪着她,发生了什么事情,又遇到了什么故事,你什么都不解,什么都不知道——”

赛诺皱着眉点点头,他在渊上刻意停顿等待反应的间隔中,无比真诚地回了一句:“那我先替她谢谢这段时间的照顾,出门在外的确很多不方便,有什么额外的花销吗?如果有的话您可以开张单子给我,等我有空我会折算好利息直接给您的。”

渊上:……

“重点是这个吗?”

他声音发虚,不可思议的颤声问道。

“我在沙漠里行动的时候很少带大数额的摩拉,”赛诺沉吟片刻,蹙眉道,“如果您真的缺钱,那可能需要等一段时间才行,喀万驿不太方便,需要回一趟须弥城才行。”

不是。

这小子难道不会读空气的吗……!?

他说这种话是为了让他给自己报销摩拉的吗——!!!

贵金之神摩拉克斯的神明造物,他堂堂一个深渊使徒要那玩意做什么——!!!

不对!重点不是这个!!!

“阿娜尔没欠我钱!”渊上抓狂道:“我要和你说的也根本不是摩拉的问题!”

“我说我和她一直在一起啊!你怎么就不信呢!”

赛诺的表情看起来更加莫名其妙了。

“我信啊。”

他大大方方地回答道,少年的眼神平静如初,语气更是十二分的理所当然。

“所以我也说了,我先替她和您说声谢谢;至于这一路上属于阿娜尔的花费如果有什么需要报销的地方,直接找我就可以了。”

第148章

理所当然

赛诺面前的男人露出了一种十分不可思议的表情。

诚然,渊上的表述听起来透着某种微妙的暧昧和界线模糊的奇妙氛围,但是赛诺的表情实在是太淡定了,淡定的超出常理。

是单纯的性子直来直去完全察觉不到言语间塑造的特殊氛围吗?

可好像又不是这么回事。

须弥教令院的大风纪官,年纪轻轻身居高位,需要依靠的可不仅仅是学识和武力的支撑,要说他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完全无法明确理解到渊上刻意的暗示,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听了这么多,客客气气回复了一堆有的没的,就是没有渊上真正期待的反应。

“我不需要你给我钱,”渊上僵着脸回答说,“我只要她给我说法,而且我信不着你。”

听到这里,寡言的白发少年终于有点新的反应。

“可是她的存款除了零花钱以外大部分都是存在我这儿的。”

渊上:“……”

渊上:“教令院的大风纪官还管这个?”

“那倒不是,”赛诺看着面前的陌生人,若有所思地停下脚步,耐心解释道:“因为她懒得管钱,绝大部分的学术研究很烧钱……为了避免不小心花错地方所以才这么干的。”

虽然按着阿娜尔当时的本意是因为她懒得提前研究哪个研究又违反规矩或是课题重迭了,干脆把钱扔给他管着,这样如果日后的研究一不小心碰上了什么大规模的违规行为,自然就有大风纪官提前卡一波经费,避免后续的意外。

渊上:“。”

够了,他说够了。

他算是看明白了,自己想要和对方打起来,单靠这几句话的暗示和撩拨是不可能的,那除非是重新变回深渊造物的形貌才有可能。

可那在他的计划里属于下下策。

要动用深渊力量打起来也不是不行……可至少也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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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娜尔同意加入深渊,然后他以胜利者的状态重新恢复深渊咏火者的外形,肆意嘲笑这些自以为是却又对事实真相一无所知的人类,然后跟着阿娜尔返回深渊从此跟在深渊贤者的左右,从此就可以升职加薪受人重用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结果就是突然出现的须弥大风纪官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

渊上面无表情无比阴沉的想着。

带着胡狼头装饰的白发少年在简单解释了几句后就继续走在了他的前面,除了偶尔停下来提醒他小心流沙跟上脚步以外,基本上不会怎么回头。

他是敏锐的,但也是寡言的,身后的杀意和敌意若隐若现,赛诺并非一无所知。

他大致可以理解这个男人在期待着自己的愤怒,可为什么要愤怒?

因为他说的东西阿娜尔有关?

可如果是牵扯到她的话,那自己就没什么好解释的了……赛诺有点无奈的想着,和她相关的某些问题解释起来太过麻烦,也太过浪费时间——他从小时候就开始学着如何简单迅速地解释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跟着阿娜尔,又为什么要一直管着她,但随着年岁渐长,赛诺在这件事上非但没有找到诀窍,需要说明的地方好像又在不知不觉间增加了不少。

在他们都还很小的时候,这件事情就连自己的养父居勒什都说过,“如果你跟着小娜到处乱跑的时候,还要特意腾出时间和其他人挨个解释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跟着,那也太累人吧?”

当时的赛诺还觉得是其他人会觉得他说的太多,理解起来太过麻烦,可养父却是一脸理直气壮地说,不,是你会觉得累。

小时候的赛诺脑子转的还没有长大后那么快,但是他在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后,也很严肃的点了点头。

确实如此。

阿娜尔身边原本也有不少喜欢她所以靠近她的小孩子,但大部分是因为自己解释了一个下午“赛诺哥哥为什么要跟着她”然后哭着跑掉的,以至于她被放出去玩了几天,最后身边还是只有自己陪着。

“那要怎么办啊,父亲?”

“你要一直跟着小娜吗?”养父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一定要的吧?”赛诺皱着眉,下意识回答说,“不盯着很危险的……因为她很多事情不愿意和其他人说,不是一直陪着她的话,根本发现不的呀。”

但是只有孩子的承诺好像不太够的样子,赛诺绞尽脑汁才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补充:“而且纳菲斯先生也说过了,希望我可以帮忙照顾。”

等候答案的长者闻言大笑起来。

“那还不简单?——跟着就行了嘛,小娜还那么小,站在一起的时候可是比你还矮诶。”养父居勒什笑嘻嘻的回答道,“本来就是和纳菲斯商量好,理所当然的事情,还要单独解释做什么?”

大概是十岁……还是十一岁?

太小了,具体时间记不清楚了,不过好像也的确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赛诺不会再特意和其他跑过来找阿娜尔一起玩的小孩子解释为什么阿娜尔出去玩,自己还一定要跟着一起去——正如父亲所说,反正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为什么要特意解释这个?

而且他跟着也是有必要的,毕竟小时候的阿娜尔就已经开始很擅长搞事情了——年纪小归小,但是早早就已经深谙文字和语言的艺术,且随着年岁的增长和对社会环境的渐渐熟悉,阿娜尔更是已经将这门艺术运用的炉火纯青,以至于赛诺甚至在接任大风纪官这一职位后还很认真的思考过:要不要借此机会在须弥教令院内部搞一次反诈骗的教学活动,都不用特意找些什么学术诈骗的典型案例,让阿娜尔来就行了。

这个庞大且已经开始着手准备的计划,在赛诺看到跃跃欲试的阿娜尔后单方面强制宣告作罢——无他,他自己倒是有信心能够抓得住撒欢的金毛,但是任由金毛随便拆家的结果,怕是所有风纪官集中加班都收拾不过来。

……索性最麻烦的就这一个,自己认真一些也就够了。

但这种事情,外人不理解其中关键,阿娜尔的外表太过具有迷惑性,所以其他人大部分时候也只会觉得大风纪官的行为属于多管闲事的范畴;

本地人尚且如此,外乡人更不可能理解赛诺的良苦用心。

眼前这一位看起来正是这样的心态,他发自内心地觉得阿娜尔很好,也因此格外看中那段无人知晓细节的旅程带来的价值和意义,为此甚至对自己这样一无所知的人产生了些许抵触和排斥的情绪,对于赛诺来说,并不是不能理解。

因为严格意义上来说,阿娜尔不算是擅长骗人,也不是那种通过花言巧语骗取钱财和好处的传统骗子。

正相反,她其实称得上真诚,坦荡,大多数时候毫无防备和隐瞒,相当乐意与人分享她的知识与对真理的感想……所以赛诺其实并不意外,在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后短暂恢复“自由”的阿娜尔会有人愿意喜欢她,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

嫉妒,反对,不满,或是厌恶和恐惧……这种情绪对于赛诺来说有些多余,诚然这些感情普通又足够常见,完美符合所谓的“人之常情”,但如果对方是阿娜尔的话……嗯……

假设站在这里是的他的老熟人,或是什么教令院的学者,那赛诺应该会无比真诚地回复一句:“小心点”。

阿娜尔很值得喜欢,但是最好还是不要想不开一直喜欢下去比较好。

“我不管。”渊上说,“我不信你现在的话……你甚至都不知道她现在就在沙漠里,我拿什么信你?你不了解现在的她,也不知道她这一路上都经历了什么,发生了什么变化,所以我不需要你的解释,我要她亲口给我一个答案。”

赛诺对此一言不发。

这位外乡的客人蛮想不开的。

他想。

“她对你很好吗?”走了几步后,赛诺忽然若有所思,特意问了一句。

渊上闻言一哽,一时间居然还真的不好回答这个问题:要说好,最初相遇的那阵子自然是很好的,温顺听话又很软乎乎的小金毛,面对深渊的魔物也是彬彬有礼的样子,全心全意依赖自己的感觉是令人着魔一般的美好;但后面情况就开始急转直下,他毫不怀疑在渊下宫那一次,如果不是需要他把龙蜥带去层岩巨渊,自己会被龙蜥的大群当场玩死。

“……她对我好不好关你什么事情。”渊上冷着脸回答,他这会终于从自己万般幽怨的个人情绪里抽身出来,左右看了看,对附近环境稍觉陌生:“这是哪儿?”

“回防沙壁那边,主要是要走喀万驿那条路,这附近村落比较多,也好找人。”他说,“你既然是来这里找阿娜尔,和镀金旅团探听消息失败后被反过来抓走,那么就说明她找了这儿的实力相当不错的佣兵团帮她做事;沙漠民自来就有互相扶持帮助的传统,一般水平的她又看不上眼,所以应该是其他的沙漠佣兵为了维护传统再加上想要和顶尖旅团卖个人情,有意藏起了他们的消息。”

——但也不是一点线索都没有的。

赛诺手中捏紧金色的长杖,他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脚步,少年慢慢眯起眼睛,感受着沙漠炽热干燥的热风抚过面颊和赤裸的肌肤,目光从地上拉长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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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慢慢上移,烈阳高悬天空,刺目的阳光遮掩着上方猎手的身影轮廓。

裹挟黄沙的怒风呼啸而过,掩藏起其中缓慢拉开弓弦的声响。

警告的弓箭并未落下,而即将踏入警戒范围的大风纪官看起来也没有后退的架势。

……血的味道。

依然维持着人类姿态的渊上若有所觉地抬起头,却像是对身边一切浑然不知一般,随口问道:“怎么停下来了?”

“……这附近有死域。”赛诺低声道,“不远处是沙漠民的村落,一个叫做‘阿如村’的地方。”

“好心人,”他啧一声,不紧不慢的问道:“所以你就不管阿娜尔了,要去解决那玩意吗?”

“我不知道你对我的敌意究竟从何而来,如果是因为阿娜尔,那么大可不必如此。”

赛诺并未回头,但他的确调整着自己的护腕,看向了散发死域味道的方向,渊上丝毫没有移动的打算,反而因为对方这句话生出几分额外的欢喜。

这句话的背后含义,难不成是在暗示这小子其实不喜欢她,一直都是单纯基于社会关系带来的道德压力所以才一直管着她?

“没什么没什么,您不拦着我与她见面就可以了。”

渊上喜滋滋的回答道。

因为那个变化的称呼,赛诺不由得停下动作回头看了一眼那强自镇定中又隐隐透着几分矜持羞怯的年轻男人,一句“面对阿娜尔,最好还是及时止损,小心对待”的提醒被他硬生生压了回去,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不打算多说什么了。

他也不是没打算就这样转移目标,而是比起知道自己给自己雇佣保镖的阿娜尔,尽快处理死域的蔓延才是自己眼下的当务之急。

死域的气息已经不算远了,按着扩散的速度和过往的经验,对于世代居住在这里的阿如村村民来说绝对是灭顶之灾,那自称渊上的男人自然没有跟上赛诺的脚步和他一起处理死域,大风纪官加快了速度,附近有一些废弃的帐篷木桩和枯萎的藤枝,赛诺注意到那上面绑着一些染血的布条,随着脚步深入,附近的木桩和缠绕在上面的血布条也肉眼可见的变多了。

“——喂。”

有人叫住了他,少年闻声抬头,看见了身材高壮的沙漠佣兵站在不远处的石碓上,他满布疤痕的赤裸上身以血色的染料勾画出某种诡异的纹路,垂下的手腕上和外面那些木桩一样,缠绕着染血的绷带。

……没有神之眼,却可在死域的范围内来去自如,丝毫不受影响的样子。

“这前面不能过去了,小哥。”

那佣兵开口道。

“是死域的关系吗?”赛诺停下脚步,沉声问道。“我知道如何解决,让我过去就是了。”

“随便你怎么理解啦。”代号为白日鸣雷的高大佣兵满不在乎的耸耸肩,他依然站在那里,另一只手自始至终都扶在他的武器上,看起来并不打算松手,也不打算离开。

“但是这块‘死域’和其他地方不太一样,这里面的死域瘤不止一只,而他们目前都算得上是被我老板暂时养着的……呃,宠物?”

“所以,劳驾,”白日鸣雷捏着他的巨斧,笑眯眯的说道:“换个地方吧?”

第149章

休息

就在不久之前,村落附近的死域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飞速扩张起来。

这次阿如村距离死域的污染范围实在太近,不比其他沙漠民可以迅速放弃临时据点转移去更加安全的位置,这里的村民时代居住于此轻易不愿离开故土,且村中还有许多不便行动的老人孩子和神智恍惚的流放学者,并不适合短期内大量转移。

迪希雅原本可以作为战力之一,但也因为在不久之前接下了某个报酬丰厚的委托前往须弥城离开了阿如村;坎蒂丝虽然拥有神之眼,但要在保证村子安全的前提下抵御如此规模的死域,显然还是相当吃力的。

与此同时,有人借由佣兵的手交给她一匹染血的赤金红绸,告诉她:将它留在死域马上将要走过的地方,祂们自会避让。

坎蒂丝起初是不信的。

可开口的不是别人,偏偏是那个名为阿娜尔的少女。

坎蒂丝最初对她的认知很简单,不过就是个被送入村中在这里暂住一段时间的普通女孩子,没有神之眼,不会用元素力,平日里和村民相处时看起来更是温和无害,一副乖巧又懂事的样子。

她的身边是跟着行踪隐秘的佣兵,可这在沙漠里本来就是相当稀松平常的事情。

——直到那个夜晚,一个静谧又安宁的夜晚,没有风,没有烦恼,普通,平凡,足够安静,最大的烦扰不过是明天早上起来应该选择什么样的早餐,但迪希雅惨白的脸色和急促又压抑的呼吸声打破了阿如村守护者心中自以为的那份平静。

……那天晚上的事情,是被坎蒂丝死死压在心中永远不可言说的秘密。

令她发自内心感觉到恐惧的,不止是在毫无预兆地前提下倏然出现在阿如村内部那堪比邪神祭祀现场的血腥画面,还有那孩子本身——那种程度的失血量,那样惨烈的伤势,理论上没有人还能活下来。

……可她的确还活着。

不幸中的万幸,那样诡异的画面并没有让更多的人知晓;金发的少女自那以后紧闭房门远比人群,寡言可靠的佣兵守在门口警惕旁人的靠近,而坎蒂丝更是将消息死死压在自己的手中,确保不会有人更多的人察觉到村中的异常。

迪希雅在离开之前和她商量着带来了穆萨的佣兵旅团,他们代替了阿娜尔原本的行动轨迹,如果不是每天都能看到他们在阿如村中四处行走巡逻,坎蒂丝可能都要以为那一天晚上所见到的画面,不过是某一场太过真实的血腥噩梦。

直至死域爆发,金发的少女让佣兵带来了新的讯息。

“并不是不能解决。”佣兵转述着,是一种相当轻慢又懒散的口吻,“但老板也提醒了,她的方式可能和一般人知道的不太一样,所以首先第一步,你需要愿意信她。”

坎蒂丝半信半疑地从名为穆萨的佣兵手中接过绸布,按着叮嘱裁剪成大小不一的布条,将它们悬挂在木桩和附近早已枯萎的藤枝上。

她说,这是一种交换的手段。

一方交付出自身无法承受的禁忌污染,换取元素生命本能渴求的生机与解脱;一方交出自己的丰饶之血,以从星空之中换取来的能力重新解读这些未知且禁忌的谜题。

她在此期间只允许佣兵进入她的木屋,没人知道那里面发生了什么,就连同一旅团的其他人也同样如此,他们只能看到佣兵赤裸的上身被金发的学者以血为涂料勾画出某种繁复且诡异的花纹,他手腕上垂着染血的绸布,凭借这个,没有神之眼的佣兵也可在死域之中来去自如,帮忙带走里面死域生长的“花苞”和造型诡异的死域瘤。

“……本来是已经‘清理’地差不多了,但是这玩意好像拥有自己的意识,知道哪里能活下来,所以拼了命也要过来似的。”

白日鸣雷的手腕上缠绕着还在蠕动的死域枯藤,而他神色清醒吐字流畅,身体也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无异于证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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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佣兵先前所言非虚。

他没有和眼前的陌生人解释太多,诸如死而复生的少女,和阿如村守护者的约定,她滋养转化死域的方式……他只提了村中有人会用其他的方法解决死域,而他站在这儿也只不过是收钱办事,并且暂时还不太方便让其他人打扰自己的“工作”。

赛诺沉默片刻,却是收起了自己的赤沙之杖。

“现在阿如村可以进去吗?”

白日鸣雷坐在高处俯视着下方白发的少年,他沉默了一会,然后啧一声。

“我说不行的话你难道会停下来吗?”他看起来已经完成了今天的“收割”工作,自高处下来的时候还很小心的和赛诺拉开了距离,避免手上的死域瘤会碰到旁边的小子,“阿如村收不收人又不是我说了算的,进村之后你问问他们那儿的人就是了。”

风中传来猎手警告的哨声,白日鸣雷微微皱起眉头,转头问道:“和你一起的还有别人?”

“……有那么一位。”他点点头,淡淡应道,“不过不算是我的同伴,只能说是在沙漠里碰到,顺便一起走一段的关系。”

“那听起来就问题不大了。”白日鸣雷慢悠悠地回答说,“那家伙自己先进村了,反应倒是快。”

赛诺应了一声,他的目光扫过对方身上的血色花纹,似乎陷入了某种沉思。

“怎么,没见过这东西吗?”佣兵难得带了些炫耀的口吻和人说话,出乎意料的是,少年的目光很快就从他的身上挪开,然后摇了摇头:“见过很类似的。”

白日鸣雷闻言一怔。

“还真见过啊?我还以为就我老板会画呢。”

“……说不定真是如此。”

不,事实应该本就如此。

大风纪官的回答勉强算是留下三分余地,可他的眼神和态度,分明已经说明了他的真实意思。

——没有第二个人会画这种东西。

阿娜尔就在这儿。

而且正如自己之前猜测的那样,她自己雇佣了沙漠的佣兵,暂时回不去教令院,也不知道又搞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估计精神状态应该也不会很好……大概率毕业论文也没搞定。

本来大风纪官肯定不能亲自出面帮她解决毕业论文的……但是这一趟结束后自己也不算是什么教令院大风纪官了,找个时间还是盯着点她的论文吧,自己看着应该能写的快一点。

赛诺收回目光,语气平淡的回答:\&quot;我当时看的也是她随手在草稿纸上画的涂鸦,不过因为她总是很喜欢画同样的几种,所以看过几次后也能记住了个大概。\&quot;

佣兵倏然沉默下来。

赛诺看着他不知为何忽然绷紧的侧脸,随即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但像你身上这一种我见得的确不多,也比我记忆中的她随手乱画的复杂多了,所以我想她应该是很认真没有敷衍对待你——至少肯定比当年和我解释的时候认真多了。”

白日鸣雷安静了一会,忽然轻飘飘地笑了一声。

“……这话听起来就像是您都已经确定了我老板是谁似的。”他停下脚步,意味深长地转头看向了身边的赛诺:“这样不太合适吧,小哥?”

赛诺的目光不闪不避,只淡淡道:“……我想就算是沙漠里最疯狂的佣兵,也该知道‘能够抵抗死域污染侵蚀的印记’究竟代表了什么意思。”

“……我当然知道呀。”

白日鸣雷笑眯眯的迎着,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抬手搭上自己的武器,轻描淡写的补充道:“正因为我很清楚,而小哥你看起来也很明白情况,所以你应该可以理解我现在的态度吧?”

猜到了老板是谁,不奇怪。

白日鸣雷淡淡的想着,眼前的白头发小哥可能是老板之前的老熟人,但也可能是过去认识的敌人,老板没开口也没额外提醒过他需要避开什么人,那么只负责收钱办事的佣兵自然会对一切送上门的不速之客选择同样的处理方式——

然而赛诺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白日鸣雷迟疑了几秒要不要直接动手,最后他握紧手中武器,肌肉绷紧正准备一斧直接砸下来,身后忽然传来了坎蒂丝的声音。

“——请先停一下。”

两人动作双双顿住,同时转头看向缓步走来的坎蒂丝。

白日鸣雷先啧一声:“老板不让?”

坎蒂丝摇了摇头,温声说道:“……不是她的意思,只是提醒你一下,阿如村一贯的规矩,不要再这里打架。”

佣兵看起来有些不情不愿,甚至还想直接出去解决了问题再回来,但他面前的少年已经率先错开了一步,直接走到了坎蒂丝的面前,迎着这位守护者有些惊讶的目光对她点点头,开口问道:“——阿娜尔在这里,是么?”

“……是的。”

坎蒂丝迟疑了几秒,还是点了点头,她并不陌生面前的少年,但也只是单方面解一点教令院大风纪官的事情,沉思片刻后,她还是选择直言相告:“如果你们认识自然是最好的……可我提醒您一句,阿娜尔小姐现在的状态并不是很好,至少这段时间内,除了您身边这位佣兵,她连我也不愿意见面。”

佣兵依然一言不发,却已经洋洋得意抱起手臂,一副等着少年回头请求自己帮忙带路的样子。

“这样么……”

赛诺垂眸思索片刻,忽然问道:“她还认识人吗?”

“诶?”这个问题来的猝不及防,与之相对是的大风纪官过分的冷静和迅速接受现实的态度,坎蒂丝满眼茫然,下意识摇摇头:“这个我还真不太清楚,和阿娜尔小姐说话的时候倒是没什么问题,但这儿也没有什么她的熟人,我还真不知道她还认不认得过去的熟人。”

“哎呀小哥,这可怎么办哦,”佣兵站在旁边,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老板要是不认识你可怎么办啊?”

“无妨。”赛诺仍然是低头思索的样子,随口回了一句:“这种事情我有心理准备,总归她现在还知道如何教你们帮忙抵御死域的污染,那么总体来讲问题就不算太大。”

坎蒂丝一愣。

……这种事情是要有心理准备的吗?

不过她没有多问,大风纪官显然也没有过多解释的样子,阿如村的守护者眼神微妙的瞥了一眼旁边已经许久没再说话的佣兵,嘴唇颤了颤后,还是轻轻叹了口气,给赛诺指出了阿娜尔现在所在的位置。

至于村子里另外一位和大风纪官一前一后进来,正在四处打听消息的客人……还是自己去“招待”吧。

*

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之后,按着坎蒂丝的安排,阿娜尔仍然住在原本避开村子的偏僻悬崖高处。

和上一次复生后的状态不一样,她现在并不能时时保证清醒,大群反复的呼唤和虚空的禁锢让她总是昏昏欲睡,一不小心就会被拽入梦中,好久都难以醒来。

上来的时候,坎蒂丝也是这么解释的。

“她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很少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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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丰饶之血滋养转化的死域藤蔓已经转变为了另一种黑叶赤藤的新生种,祂们扎根于木屋附近,藤蔓已经爬到了木屋的房顶,结出了血红色的花苞。

赛诺站在门口只简单看了几眼,抬手拍了拍门,屋内自然是毫无反应。

大风纪官的耐心好得很,他等了一会后又拍了拍,这一次他甚至清了清嗓子,煞有其事地压低声音喊了一句:“阿娜尔小姐在这里吗?”

木屋里面传出一点窸窸窣窣的细微响动,随即响起了少女倦怠沙哑的声音,像是刚刚睡醒一样随口问道:“……是谁?”

赛诺抱着手臂,默不作声地挑了下眉。

一门之隔的外面再也没有多余的声音和后续的询问声,屋内的阿娜尔却反射性绷紧神经紧紧盯着房门,她的声音毫无破绽,她的演技完美无缺,但是——

……那个已经用赤沙之杖砸开门大大方方走进来的家伙,显然不吃这一套。

“装自己刚刚睡醒这一套也就纳菲斯先生和提纳里会信。”

白发赤瞳的少年面无表情地如此提醒道。

屋内死藤蔓延,血气浓郁,赛诺盯着少女那双瞳孔细长的浅青色眸子,在她的旁边慢慢蹲了下来。

——她看起来实在是不算很好。

苍白,疲惫,怏怏无力,并不是刻意伪装出来的姿态,想来在放纵自己睡过去和挣扎着醒来阻止死域蔓延之间已经耗尽了她绝大部分的力气,以至于当赛诺本来已经做好准备面对接下来的强词夺理或是装傻充愣,阿娜尔却只是抬头瞥了他一眼,然后就把脑袋重新耷拉回了枕头上,一副随时都能再次睡着的样子。

……于是他忽然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了。

在阿娜尔沉默的注视中,他抬起手,揉了揉对方没有沾染血迹的头顶,自少年指尖划过的发丝依然是记忆中的柔软丝滑,只是垂在背上的那一部分不可避免地浸透血色,沉甸甸的铺在了少女的身侧。

赛诺嘴唇颤动,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轻轻叹了口气。

“……不是都给莉萨学姐写了信,让你在蒙德等我回去吗?”

他轻声开口,却已经不算是疑问或是质疑的语气。

女孩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忽然稍微挪了挪自己的位置,下一秒她就很自然地把自己的脑袋压在了赛诺摊放在枕头上的手上,少年没有说话,感受着女孩落在手腕处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起来,侧脸的神态看起来也是安静又温顺。

她没有睡着,他很清楚。

……她只是需要一点纯粹的安静,需要在他这里安静一会,什么也不思考,什么也不去担心,一会就好,很快就没事了。

于是他就又想,算了。

蒙德虽然安全,但也不能一直麻烦莉萨学姐呀。

自己一个人也是够的,所以就先这样吧。

第150章

提示

直至此刻,赛诺才有余韵抬起头打量她现在住的地方。

朴素简单的沙漠民住宅,自然是比不了防沙壁另一边的水平,但以阿如村的生活条件来说已经算得上厚待。

可惜的是房子内部此刻被血腥味浸透,黑藤赤叶的奇异植物顺着墙角阴影顺势攀爬向上,乍一看起来像极了扭曲狰狞的裂缝攀附在墙体之上,屋外看起来尚且好些,屋内却早已被这种植物覆盖了大半,就连桌上储水的陶罐也成了祂们舒展根系的地方,赛诺大致看了一遍房子内部的状态,神态依然称得上冷静。

如果是纳菲斯先生或是提纳里在这里,看到这样的阿娜尔估计第一反应都是发自本能的恐惧或是难以遏制的愤怒吧。赛诺有些头疼的想,这样一看,还好这一次来的是自己,还好她没有在教令院暴露出这样的姿态,还好纳菲斯先生和其他与阿娜尔相熟的人不在这里……

还好……他们没有看到自己现在过分冷静到冷淡的反应。

有些事情,其实是很难解释的。

少年终于收回目光看向了正合眼休息的阿娜尔,她的姿势看起来并不十分安稳,原本压着自己掌心的姿势也不知不觉间蹭开了一点——也算是她最后那点仅剩不多的良心,还记得提防自己的手腕被压得发麻。

赛诺叹了口气,放在枕头上已经有些麻痹的手指试探着稍微蜷缩起来,动作幅度并不大,大风纪官覆茧的手指轻轻蹭过了女孩白皙细嫩的脸颊,带起一点难耐的痒意,她微微蹙起眉头,下意识蹭了蹭自己的枕头,但仍然是闭着眼睛的。

他简单整理了一下阿娜尔的头发,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拢起来垂在一边,她的头发很长,血迹洗起来也很麻烦,少年的手背随即轻轻贴上她的脸颊,在感觉到她脸颊的温度后,眉头不由得再次皱了起来。

……还是冷的。

女孩若有所觉地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少年,细长的瞳孔搭配她此时的体温,像极了某种温凉柔软的冷血动物,无人知晓她此刻的温顺究竟是理性的克制还是猎杀之前的伪装表象,然而赛诺对此无动于衷,他只是自顾自地摘下自己的胡狼头饰放在一边,像是个疲惫的旅人找到了终于可以休息片刻的地方,随即屈膝在女孩的床边坐了下来,坦然露出自己毫无防备的后背和低垂的颈子。

他听见一点窸窣声响,是阿娜尔慢吞吞的换了个姿势,把自己的脑袋压在了赛诺的肩膀上。

当女孩把脑袋靠过来的那一刻,少年小腿的位置仿佛也随之拂过一阵微凉潮湿的气息,像是行走于雨林伸出时脚踝不经意间被卷起露水的草叶轻轻勾缠擦过,除了一点湿漉的痕迹以外,那样轻柔又小心的触碰,不会留下更多的印记。

是水元素吗?

赛诺维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动,有点心不在焉地猜测着她身上的变化究竟属于哪一种种族。

是蛇,是龙蜥,还是什么蕈兽或者飘浮灵……唔,冰霜骗骗花或者水系史莱姆也很有可能啊?

显然,在阿娜尔的身上已经发生了某种难以逆转的变化,但具体解释起来估计连她自己都很难用三两句话解释清楚吧?

既然如此,那他只需要一个最后答案就可以了。

赛诺抬起头,轻声问道:“回去之前能把这个问题解决掉吗?纳菲斯叔叔看到会很担心,会害怕也说不定。”

女孩在他肩上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赛诺为此松了口气。

阿娜尔养父会为此生出的不安和愤怒,应该是他们现在唯一需要担心的部分。

——而对于赛诺来说,她还记得自己是谁,这就已经比赛诺曾经想过的最糟糕的情况要好上许多。

毕竟在赛诺的构想之中,最坏的结局其实并不是她异变成了完全无法理解的姿态。

……而是,当他终于可以从须弥跑去蒙德接人的时候,她的眼神会变得比小时候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要冷淡,她依然客气,依然礼貌,但她也会问。

“你是谁?”

严格意义上来说,那样的画面和情景也许称不上一句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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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可以说,他早就做好了准备,认定自己的人生之中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这份坦然与冷静源于孩童之间最为天真纯粹的秘密,在对世界一切尚且一无所知的时候鼓足所有的勇气分享的小小故事。

假如说幼年的赛诺是那个在养父居勒什的引导之下,努力学着如何一步一步走出深渊与绝望的孩子;那么阿娜尔就是早早学会了如何松开手和转开求助的视线,在旁人察觉不到的地方,自己学习如何与那片诡谲的星空与未知的神秘和平共存。

“……但我迟早是要被吞没的。”

她曾这么说过。

“人类的意志足够伟大,但是这在真正的‘未知’与‘真相’之前毫无意义。”

“你说的好像不太对,小娜。”

“……一般来说,我们会反过来说吧?”幼年的赛诺如此懵懂的提醒道,“在‘但是’的后面,难道跟的不应该是人类的意志足够伟大这样的描述吗?”

不对。

那是阿娜尔第一次毫不犹豫地否认了赛诺的疑问。

“我们保持理性,保持敬畏,努力维持属于人类的傲慢……但这对于‘世界’来说,毫无意义。”

也许对于教令院来说,阿娜尔是那个叛逆且疯狂的存在——她违逆原罪,无视教令,不尊神明,不敬世界。

可赛诺记得她的那句话,也记得她当时的眼神。

严格意义上来说,她并没有违逆原初之罪……只是在她的眼中窥见是的足以压垮人之理性的未知与疯狂,与之对比,就连提瓦特的世界也显得过于渺小了。

六宗根源之罪,“其六,慢言奥秘而心无惧怕之事。”

然后她仰头直视星空,过早地预言了自己会被那里吞没殆尽。

“所以小娜你会死吗?”

“也可能没那么幸福?”少女心不在焉地回答说,“也有可能我不再是‘阿娜尔’啦。”

赛诺曾反反复复思考过要如何迎接那一天的到来。

他需要先提前处理好自己的事情,也需要安抚纳菲斯叔叔必然崩溃的情绪,他们共同相熟的友人有那么多,抚平分离的创痛,做好对应的解释,这需要花费太多的功夫和时间……

在那之后的事情有些远,赛诺还没有想过。

可能是因为他还年轻,也可能是因为他认为这些事情需要很久的一段时间才能处理完毕——久到以他现在的年纪,甚至无法想象在那之后的故事。

但现在,自己一个人从蒙德跑回来的女孩仍然会毫不犹豫地把脑袋枕在他的肩上,但她就在这里,就在自己的肩上,她属于人类的气味被那片星空夺走了,但好在她还在这里,依然可以和自己分享着同一处的空气和一点交迭的体温。

沙漠太过干燥,她的身上凉凉的,贴起来很舒服。

赛诺低着头,在少女平稳的呼吸声中,也有些疲惫的垂下眼睫。

*

和大部分所谓的青梅竹马因为住的很近,所以小孩子也会不经意间成功玩在一起的情况并不一样,他和阿娜尔的相识,其实称得上是两位长者的有意为之。

那个时候的阿娜尔很小,站在纳菲斯的花园里一抬眼都看不到脑袋顶的那一种;而赛诺虽比她年长几岁,也因为童年的遭遇导致体型瘦小,看起来也没有很大。

两个小东西站在一起,感觉好像连蔷薇奶糊都吃不了完整一份。

但那时的赛诺就很清楚,养父居勒什是希望他们两个可以贴近一些的,至少当他们都还是孩子的时候,最好是是可以一起分享同一份蔷薇奶糊的关系——不过后来的阿娜尔自己一个人就能吃得完,而赛诺的口味更偏向咸口和肉类,自然也没再一起吃过同一份甜点。

年幼的赛诺虽不至于认为这是一种关系生疏的表现,但距离父亲的期待果然还是有些距离的……他也很认真的和父亲检讨过自己的问题,最后以神情微妙的养父单方面叫停了这场谈话,赛诺的零钱包里也从此多了一倍的摩拉作为结束。

不过当时的大人们究竟是在想什么呢……是想着同龄人彼此之间可以更好交流,还是想着男孩的责任心可以让他更早一步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毕竟那个时候的阿娜尔同样有着和赛诺极为相似的温驯和不符合同龄人状况的沉默寡言;纳菲斯从不会特意避讳女孩的身世,但后来他也会常常后悔,认为女儿幼时的过分乖巧是否是因为她放弃了孩子应有的天真和纯稚,是在有意讨好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父亲。

纳菲斯自认自己不擅长教养孩子,而居勒什收留的虽然是个男孩,但在这方面,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老朋友是对的。

教育教令院的学生是一回事,亲自照顾一个还没有小腿高的小孩,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两位猝不及防新手上任的父亲,笨拙又小心的把两个小孩放在一起,指望着同龄人之间奇怪的默契可以弥补他们无瑕注意到的那些精神上的缺失和细节,阿娜尔站在养父的身后,是那种很习惯被家长拎出来在各种地方炫耀展示然后按部就班露出乖巧笑容的小孩;而居勒什拍拍赛诺的头顶,看着强自镇定小心翼翼打量自己的男孩反射性地还有些喉咙泛酸,但他努力露出微笑,转移了小孩的注意力。

去带阿娜尔玩吧。

居勒什这样说着,而赛诺转头,看着被纳菲斯举高高的阿娜尔很熟练地张开手臂,随即露出捧场的微笑和欢呼声,哄得堂堂生论派的贤者心花怒放笑得见牙不见眼,忍不住板正了小脸,很担心等一下自己的养父如果也这么干的话他好像做不到这么开心的样子。

然而居勒什完全没注意到小孩子的思考方向,只是满眼羡慕地看了一会,然后又拍了拍自家幼崽的脑袋,记得要努力当个好哥哥呀,赛诺。

一语成谶?

后来的赛诺想了想,觉得好像又不太适合这样描述。

他自然是不介意当个好哥哥的,事实上,从小到大,他和阿娜尔相处时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在往这个方向努力,小到日常课业大到教令院各项事宜,不说是事事过问却也算得上是极为上心,要说“他有努力做个好哥哥”的话,那赛诺自认为自己其实也算是合格。

但总体的心态上又不算是完美符合,至少赛诺自己已经很久没真心把自己当做哥哥了。

所以要是贸然直接评价为他就是哥哥,也不算十分准确。

须弥人不会做梦,赛诺闭着眼睛的时候更多也只是为了放松自己长久在沙漠中奔走略感疲惫的身体,可他恍惚间听到了一点不应属于室内的风声,如果是其他人可能以为这是太过疲累的关系,半梦半醒之间模糊了现世与梦的边缘,但赛诺已经反射性的睁开眼睛,目光追向了风声所在的位置。

没有敌袭,没有异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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