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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近在咫尺

以普遍理性而论,阿娜尔并不陌生面前这位的名字。

但她同时听着身边来自璃月普通人有关“帝君之死”满怀感慨和失落的讨论声,再抬头看看面前这位停下脚步和自己非常好脾气打招呼的钟离先生……

阿娜尔欲言又止。

阿娜尔止言又欲。

……你要这么玩的话我可就要开始思考大慈树王是不是也没死而是藏在某个犄角旮旯的地方待机的可能性了。

“……又见面了,姑娘。”

显然,有些不知如何开口才算合适的不止阿娜尔一个,钟离并不是会无视他人的性子,何况从某种角度来说,面前的少女的确让他印象深刻——

出于成熟长辈特有的宽容心理,他在注意到少女明明认出自己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的时刻,主动开口打了招呼。

少女抬眼看了过来,在钟离主动打了招呼后依旧有些奇异的沉默,考虑到先前他们的确只有一面之缘,更不算是相谈甚欢相见恨晚的类型,仅仅只是因为某个共同话题多聊了几句的萍水相逢,所以她此时的沉默似乎可以扩散理解为很多种内容。

但是钟离打量了一会面前小姑娘的表情,觉得她的表情有那么一点点的似曾相识。

……大概就是,类似于胡堂主私下面对明明相当陌生又不得不打交道的对象时,无自觉露出的那种稍显不甘不愿但还要耐着性子挂上笑脸继续往上凑的样子。

所以他这个招呼……可能稍稍有那么一点不合时宜?

当年长者陷入沉思的时候,女孩已经若无其事地仰起头露出一抹温和疏离的笑容,客客气气的回了一声:“钟离先生。”

……嗯。

钟离点点头,顺着面前看起来虽然讨厌社交但还是非常懂礼貌的小姑娘的话尾站稳脚步,很自然地忽略那么一点微弱的愧疚和小孩子特有的宽容心态,坦然地接着问道:“上次有关漩涡魔神的讨论,姑娘的说法令人印象深刻。”

“……”

阿娜尔没有马上回答,她的笑容看起来有那么一点小小的僵硬。

“?”

女孩浅青色的眼睛好像浮现出了无法理解现状的茫然问号。

非要解释起来的话,那么就是“已经乖乖打了招呼也没什么好聊的才对为什么这祖宗还没走”的意思。

但是不得不说,女孩的眼神很老实,态度也很老实,唇角笑弧的上扬角度更是堪称完美无缺,没有露出目光游移吞吞吐吐的小家子气,一看就是那种小时候会被家长拽出来一天见客三遍叫叔叔阿姨顺便做个才艺展示早就已经麻木的类型。

来自须弥的少女理所当然地和这片土地的沉默悲伤格格不入,但是此时站在她面前,神色自若顺着不久之前甚至不曾认真讨论的话题说下去的钟离先生,好像也不是那么地合群。

“……因为某些原因,往生堂如今正在准备筹备一场送别岩神的仪式,”钟离的声线沉稳厚重,他耐心解释着自己的行为,“我委托了一位朋友帮忙,他也和我说了另外一件事情,今日恰好看到你在这儿想起之前在田铁嘴那里的问题,便想着问问,小友‘是否委托了金发的旅者找人询问漩涡魔神的故事’?”

他语调温和,一双玄金凤瞳温润如玉,并无半点强迫之意:“若是真的是你,我可以帮忙解答一些问题。”

璃月失去了一位庇护的神明,阳光却依旧灿烂又温暖,钟离这一路走来见多了悲伤和哀恸的气氛,他可以理解璃月人此时的无措和慌张,但也不希望他们沉溺在“神明之死”的故事结尾里,沉浸在与神同行的繁荣过往之中,永远不知如何迈出下一步。

一场同所有人郑重强调神明已经离去的仪式,自然是有必要的。

钟离从不介意在这种地方多用一些时间,正如他不会吝啬在这个过程中抽出些空余来回答另外一位小朋友的疑惑,但少女张了张嘴,注意力却落在了其他的地方。

“你们璃月的送仙仪式……”她先前只是听过,但是研究内容本身不是这方面所以也不曾放现在心上,此刻由面前这位亲口提出,她的表情不由得变得有些微妙了:“还真是认真啊。”

她的神色有些奇怪,但考虑到璃月现在的氛围,她露出这种表情也并非不能理解。

凡人定期用仪式请下来岩王帝君,然后等神明降下神谕后,就再用仪式送走……

“……”

原来神明下来了还可以这么轻松的就送走的吗?

不用卡时间,不用准备活祭,不用考虑请神之后的代价也不用赌概率成不成功……

阿娜尔用了点力气才把自己的视线固定在面前钟离先生那张赏心悦目的脸上,好在多年养成的好习惯让她不至于在这种时候再多说点有的没的,虽说他开口提起金发的旅者时女孩就已经猜到了前因后果,但是她想也不想地否认了面前钟离先生的好心询问——

她可以从时不时混沌无状的感知中找到维持理性和伪装正常的方法,但是这不代表她可以花费大量时间和面前的,呃……这位祖宗,待在一起。

“多谢先生的好心邀请,我之前的确委托过旅者帮忙,但是现在论文我已经知道要怎么写了。”

阿娜尔站在这里,脸上的微笑没有任何的破绽。

她还是能听到,能闻到,能感受到,那些海风一般的气息,从临水而立的璃月港的大街小巷里传来,被打磨成饰品的星螺依旧残存着海浪的味道,柔风掠过耳畔,带起它们最后残存的意识——便如土地上属于元素力的古老残留,人类灵魂的执念不散,诞生于海下的生物,即使被海浪冲上陆地,被人类的双手无数次摆弄后只剩下美丽的空壳,也还残留着对深海的眷恋。

……她和深海的链接正在加深,便如这体内蓬勃而强悍的生命力一样,存在感已经强烈到完全无法忽略。

考虑到岩王帝君和漩涡魔神之前不死不休的关系,阿娜尔不觉得和面前这位太过靠近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情。

更何况在她指尖流连的海风同样带来了一份情报。

祂们对金发的人类少女表达纯粹直白的喜爱和关怀。

祂们也会指着庇护璃月三千七百余年的慈悲岩神,用带着寡淡如无的海洋气味的微风缠绕住她,包裹着她,然后对她说,小心。

选择听哪一边,选择依靠哪一边,阿娜尔没有多做考虑。

但是至少现在,她不可能选择岩神的庇护——阿娜尔相信哪怕对方不去暴露身份也可以帮助她很多,但是现在不行;而当她拒绝了这个开头之后,大概也就不会再有之后的故事了。

契约之神,贵金之神,商业之神……

属于面前这位的名头如此多,流通大陆的摩拉和迄今为止不曾变化的契约权柄证明了这位神明的稳定性,如果不是发生在这种场合下,那么阿娜尔大概会很高兴结交一位名为钟离的朋友。

……可是,还是不行。

——她现在有一个不得不拒绝的理由了。

阿娜尔不是会被本能驱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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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动的孩子,所以她很清楚,那是她的理性判断的结果。

是在认出岩神脚步的那一刻就已经得出的最终答案。

女孩背着双手,摩挲着自己的手指,刚刚在砖石碎片上用力划开的位置已经痊愈如初,只剩下蹭下的一片灰尘和细碎的砂砾,不知何时,她经年累月书写时留下的指尖薄茧也已经消失不见,她捻掉指尖沾染的一点灰砂,再度仰起头,客客气气的和钟离先生最后一次道谢。

钟离看着她,神色并没有任何变化。

他也的确不需要有什么变化,面前的女孩不过偶尔会说出些奇怪发言的孩子,他见惯了一意孤行背离历史偏执坚信扭曲事实的普通凡人,只是一两句脱口而出的感慨,并不足以让拥有漫长时光的神明驻足太久。

所以他也只是很客气的点头,说了些长者鼓励的贴心话,然后便彬彬有礼的与她告辞。

……阿娜尔注视着那道身影离开的方向,神色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没有冷汗浸透后背的紧张,也没有长舒一口气的松弛感,她整理了自己的袖口,像是真的只是和一位还算谈得来的相识对象结束了一场临时谈话,女孩低下头擦干净自己的手指,然后循着声音的方向买下来了那个很漂亮的星螺挂件——适合挂在腰上的大小,摊主热情地介绍着,是刚刚从海上捞上来不久的新鲜货呢。

阿娜尔点了点头,这才转身重新走向那被所有人——包括路过的那位钟离先生在内——集体忽略的小巷,当她终于解开了咒文,藏匿在阴影中的魔物也感觉到那种阴冷且黏腻的微弱窒息感如潮水般自他身侧退散,与那些微笑般的弧度一起,与那些诡谲的笑音一起,彻底的离开了。

名为渊上之物抬起头,第一眼看见的并不是落入小巷的刺眼阳光,而是少女垂在身前的金发。

柔如流金,近在咫尺。

像是恍惚的错觉,又像是潮水退去后过分敏感的五感,他好像闻到了海风混杂草木般清澈又湿润的奇异气味。

那一缕柔软的浅金流光随着俯身的动作进一步靠近,阿娜尔伸出手递到他面前,声音平稳,与过往无异。

“还真的要我拉你起来吗?”

渊上维持着先前那副清俊儒雅的斯文皮相,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然后在少女准备收回手的时候,抓住了她细白伶仃的手腕。

“……稍稍,帮个忙。”

他微微低着头,声音透出一种落魄又柔软的低沉嘶哑。

第62章

她站我这边诶

阿娜尔感觉到手腕上传来一阵轻微的拉扯。

她并未说什么,只是用了些力气站稳脚跟,好在渊上同时也跟着扶住墙壁顺势转移了身体的重心,并未恶趣味地把女孩一同拽进这一堆空箱杂物之间。

拟态为人类的魔物有些踉跄地站稳身子,若无其事地收手藏入阴影之中,他感觉到掌心内的肌肉正在神经质的痉挛,缩紧。

那并非是虚假的幻象带来的错觉,即使是那副生在扭曲漆黑骨甲之下的真实肉身也产生了同样的反应——只是在马上就要顺从本能收紧手指之前,他有些刻意地遏制住痉挛的肌肉。

“……你刚刚用了什么东西,能避开‘那位’的注意力?”渊上故作轻松地转移了话题,声音状似已经恢复如初,但还有些难以忽略的奇怪紧绷感。

阿娜尔并未把这点变化放在心上,只当他先前认出了钟离的身份后还有些心有余悸,她在是否要回答这个问题上迟疑了一会,还是顺势给出了一个答案:“只是隐蔽用的咒文,你可能在这里呆的不太舒服,凑合用用还是可以的。”

……

渊上感觉自己和阿娜尔之间可能需要进一步交流了——毕竟就现在来看,他们对这个“不太舒服”和“凑合用用”的定义,可能有那么一点点小小的认知差异。

至于要聊什么……他想,除了禁忌知识之外的故事应该也是可以聊聊看的?比如说是更喜欢须弥的蔷薇奶糊还是蒙德的庄园烤饼之类的。立场之类的内容太枯燥无聊了,但是女孩子应该不会拒绝这种话题吧?

“事急从权,你要学会理解。”

阿娜尔读懂了他的沉默,只是那张白皙的脸上仍然只是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冷静。

许是大脑目前还处于混沌的放空状态,渊上忽然就觉得,自己的脑子现在可以腾出很多的空余,去储放那些原来无暇或是懒得思考的细节。

他忽然发现女孩很多表情都可以用“恰到好处”来形容,她将与人交流的距离和情绪投入的部分像是实验刻度一样拿捏得堪称精准到分毫不差,可什么都是“刚刚好”的程度,就会让她很多行为多出一种讽刺般的戏剧性。

比如现在。

如果换做之前,那么渊上大概率不会想什么,或是单纯只是觉得,哇,她还会这种玩意。

……但是现在嘛,他感觉对方可能在从另一种意义上嫌弃自己的脑子。

然后他腾空大脑扔掉这点多余的感觉,回归事情本身,他想了想,想了又想,就只是觉得,哇,她居然站我这边诶。

——在释放善意的岩神和即将到来的普通平凡的安稳生活之间,她选择站我这边诶。

渊上没觉得她选择自己就是选择深渊,就像他也不觉得他喜欢阿娜尔就是喜欢人类。

这句话在他的脑子里反复打滚,自诩与人类并不相通,与深渊教团的其他同僚也没有多少共同语言的傲慢魔物只感觉某种枫糖浆一样甜腻又粘稠的东西正在膨胀,在他的大脑,在他的血肉之间,在他骨骼的缝隙里,黏糊糊得膨胀着。

只是因为暴露了我对她本身也没什么好处而已。

自认冷血立场分明的魔物陷入沉思,尚未被黏糊糊的东西包裹进去的脑子抓住最后一点清醒的地方正在疯狂尖叫着。

……可是她划破手指画下那种咒文,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站我这边诶。

他又想。

他已经很克制了,小心翼翼又带着十二分的矜持和试探,甚至还有点因为自觉太过内敛,又平白在他自个儿的脑子里生出了几分莫名代她委屈的意思。

这么想不太好吧。

对面可不是什么普通人啊……她都愿意那么做了,那么阴暗的想她,不就连个道谢都不好说了嘛。

随着渊上自顾自转移了注意力,那些黏糊糊的,甜腻腻的东西,也顺着他不可遏止的扩散的思绪,像是吸收了所有的理智一样疯狂的膨胀,直至胀满了整个大脑。

先前咒文带来的冰冷的窒息感已经褪去,可渊上轻轻晃晃脑袋,感觉自己的呼吸并没有就此恢复正常。

他想要做个深呼吸冷静一下,但是四周的空气并不是想象中属于堆砌杂务的陈旧木质特有的沉闷气味,而五感敏锐的深渊咏者越想去注意那些平日里习以为常的东西,他就越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种海风与草木混合的特殊气味。

……他空空咽了口唾沫,伸出干涩的舌尖舔了舔嘴唇。

这地方,不能呆。

“这里不是聊天的地方,”

阿娜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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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在思考同样的问题,她左右看看,冲着渊上招了招手,“无论是换个话题还是什么的,我们都还是早些离开吧。”

渊上点点头,几近温顺地说了声好。

阿娜尔只当这家伙是被数米之外的岩神本尊吓得不会思考了,便又耐心摆了摆手,看着渊上像是慢半拍终于反应过来一样,慢慢地扶墙站稳,抬脚跟上了自己。

他并未和少女拉开太远的距离,影子交迭间是放慢速度的亦步亦趋。

……思考是这么困难的事情吗?

还是说那咒文带给他的冲击太大了,传说中的吊桥效应?

无论渊上如何思考,魔物的大脑神经都像是被那些饱胀的自负挤压去了其他的位置,颅腔内部晕眩而饱胀,连带着经流过大脑的血液都具备思考能力一样,生出类似飘浮灵般不可控的奇异的轻盈感。

——那些轻盈的,变化过的血液又流过他的四肢,手足,他想要顺势抬起双手迈开双脚,却又觉得这像是个手舞足蹈行动荒谬的疯子,于是他不得不花费更多的力气,转移更多的注意力,让自己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

他想要去关注那些请仙典仪期间可能存在于璃月港的强大存在,比如仙人,比如璃月七星,比如拥有神之眼或是能看透他伪装的其他人什么的,但是渊上目光游移始终落不到某一个点上,中途还要抽空想想步子迈得太大容易踩到她,或者是她长得真的好小啊感觉走两步才合得上自己的一步……

于是他的眼神最后落在女孩背在身后白皙完好的纤长手指上,又一次发了呆。

阿娜尔好像说了点什么,她重新站定脚步,手指点着下颌,嘴唇张张合合,海风吹动她浅金色的长发,贴在她白皙的脸颊上,又被手指随意勾着掠到耳后。

渊上自顾自地发着呆,脑子里在想什么东西大抵连他自己都没有理性来清醒分辨,他只觉得那种枫糖浆一样甜腻过头又黏糊糊的东西已经把他的大脑搅成了一团类似奶糊一样的东西。

他能从那里面拎出来两个零星的念头和连自己都分不清楚的含糊句子,但是却连一个完整的想法都组不出来。

“……阿娜尔?”

渊上确定不是自己鬼使神差在叫她,因为他反射性闭紧了嘴巴——并在下一秒感觉到自己的嘴巴之前就是紧紧闭着的。

而且阿娜尔也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顺势转过身,显而易见,不是冲着他这边。

他们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更加开阔的海港,这里人来人往人声嘈杂,七国海船汇聚于此,无数人忙忙碌碌,自然无人会注意到这样一个小小的角落和两个淹没在人群中的影子,但还是有人注意到了这里,或者说,注意到了阿娜尔。

“啊,真的是你。”

那是个温柔俊秀的少年,衣摆缀绣红枫,他径自走到了少女面前,他带了点久别重逢的笑意,暖红色的眼睛微微弯着,看着温柔又真诚:“徐六哥眼睛好用,说好像看到你了,我过来碰碰运气。”

这种类型应当很讨人类喜欢。

来自深渊的魔物神态端庄,并未露出半点不屑或是忽略一类的负面情绪。

我不是人,所以我不喜欢很正常。

“你还在研究漩涡魔神的事情吗?”枫原万叶柔声问道,“你要是不害怕,我可以和大姐头商量一下带你上船看看,我们最近还在研究龙蜥的问题,玉京台那边送了不少帮助,说不定里面有的东西你可以用的上。”

阿娜尔的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了。

啊,当然了。

比起岩神落不到关键的随手帮忙,她总是拒绝不了这种东西嘛。

渊上注意到少女眼神的变化,依旧很矜持也很礼貌的闭着嘴,但是这不耽误他煞有其事地在心里感慨起来,他在内心感慨的声音大得震得他自己的耳膜都有些胀痛。

那些裹满字符的黏糊糊甜腻腻的玩意终于从他的脑子里消失了,他只感觉到被强行填满的地方空荡荡的,被压制的神经在恢复正常的时候,总是难免会生出一些类似生长痛一样糟糕的酸涩疼痛感。

虽然他也不知道深渊魔物是否还具备生长痛这种东西……但是管它呢,反正也没人愿意研究深渊,更不会有人愿意认真和一只深渊魔物交流,更不用提和他讨论选择甜品的时候究竟是须弥的蔷薇奶糊还是蒙德的庄园烤饼。

“……还是不了。”

女孩的眼睫微微一颤,有些苦恼的拒绝了对方的邀请,“这和我的论文无关……嗯,你姑且理解为是我的直觉吧,和龙蜥有点关系,如果我上了死兆星号,对你们来说应该不是个好事情。”

枫原万叶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很温和的看着女孩那双浅青色的眼睛,然后很安静的点了点头,并从腰间取下自己身为南十字船队的水手信物递了过去,温声道:“如果这是你的判断,我不会多说什么……但是未来如果你需要帮助,我会尽力帮忙。”

在这短暂的谈话期间,渊上全程保持着一种端庄且傲慢的沉默,他看着少年的背影重新消失在人群之中,好一会才干巴巴的开口说道:“……他说船上有你想要的数据诶。”

阿娜尔揉了揉额头,有些难以遮掩的疲惫。

“且不说龙蜥的问题还没有解决,我也不能确定它们是不是能干出来为了把我弄进海里直接掀翻死兆星这种事……”少女幽幽回头,看着渊上又是一声叹息:“你本身也是个麻烦,渊上先生。”

哦。

……哦。

渊上呆了一会,然后他感觉可能是自己已经适应了,脑子里那种令他无限烦躁的酸涩胀痛感已经消散了不少。

于是他又开始想,啊,她还是选择站在我这边诶。

第63章

你别走啊

如非必要,阿娜尔其实并不是很想把太多注意力分给这位拟态为人类的深渊魔物。

但是他知道的太多了,这可和之前雪山上那种会被列为禁忌,但本质仍然是提瓦特本地知识的情况不同,阿娜尔需要确定渊上究竟看到了多少,而这来自深渊的魔物,又能接受多少。

那道咒文并未动用提瓦特的元素力,也不曾牵扯半分有关深渊的力量,她来源于昔日的慷慨馈赠,是数百年猎巫行动的血泪苦恨积累沉淀而成的庇护的咒文;如今名为阿娜尔的少女在很久之前曾认识许多位女巫,无论是兴趣使然的,还是拥有正统血脉传承的——而无论哪一种女巫,她们都无比擅长隐蔽和躲藏。

记忆中的女巫与提瓦特的神之眼持有者截然不同,哪怕是庇佑同族的保护也带着满怀恶意的诅咒,阿娜尔能猜到那道咒文不会给被庇护者带来多么美好的体验,但是毕竟是与所谓的正统对立自身也被称为污染的深渊造物——

所以……应该问题不大?

她没有尝试过,所以也不大确定。

这会阿娜尔终于腾出大脑和实际时间上的空余,想着要如何解释先前的咒文力求把影响压到最小,结果一回头就看到渊上无意识摆出了那个深渊咏者平日最习惯的姿势,双手指尖交迭置于身前。

这本来没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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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就在于渊上的表情。

身为还算得上自傲的深渊读经士,渊上放空思考后的表情本该是与其相对应的一种冰冷又傲慢的冷淡,但是此时此刻,阿娜尔却莫名从对方那张拟态为人类的脸上,看到了一种温顺的,柔软的,像是被驯服的兽类一样安静的顺从感。

“……”

阿娜尔一下子就忘了之前所有想好的措辞,只剩下了太过微妙的沉默。

……他在结界里到底看到什么了啊。

廷达罗斯之猎犬?黑山羊的幼崽?还是什么不可名状不可理解之物?

“你在想什么?还是说你在结界里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思考一件毫无线索的事情是很浪费时间的,阿娜尔干脆利落的问道,而渊上的表情似乎有一点奇怪的羞赧和局促,他清了清嗓子,带着点试探看了过来:“我看到什么这很重要吗?”

当然了。

阿娜尔点点头,面无表情地想。

要为了提瓦特的世界和平负责嘛。

“没什么的,”渊上却好像理解到了另外一个方向,他脸上那点奇怪的局促散去了,换成了另一种仿佛被安抚之后从骨子里透出的松弛。

是在关心,对吧。

在拒绝了岩神和人类的帮助后,居然还有心思关心自己之前的情况啊。

他露出一个大概可以被称为满足的愉快微笑,连带着眉眼弧度都变得轻松许多:“……刚刚想起高兴的事情。”

阿娜尔:“?”

对不起,但是她不能理解的东西好像增加了。

“但是比起担心我,我反而有点担心你的情况呀,阿娜尔小姐,”渊上微微笑起来,他摸着下巴,换了更加熟悉的轻佻口吻,表情看起来是有些夸张的苦恼:“比如说你接连拒绝了两位的帮助,哎呀……你的论文可怎么办啊?”

刚刚还一副游刃有余态度的女孩瞬间就阴了脸,非常响亮地啧一声。

“没有关系,”她的声音有些压不住的烦躁,表情也有些阴沉的扭曲:“总归奥赛尔就在那里压着,好歹也是岩神摩拉克斯的镇压,总不可能和生论派的那些实验用果子一样被人随手摘掉……”

少女话音未落,海上倏然传来了震荡。

那与她先前在海下感受到的颤动截然不同,女孩脚下一个趔趄被身边人顺手扶住,渊上的表情已经不见先前的游刃有余,他抬眼看向海面的方向,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好端端的大晴天,怎么忽然下雨了……”

不见风暴,不见雷鸣,只有翻滚的海浪和呼啸而至的阴云密雨,有经验的老水手已经开始呼和着其他还在发呆的年轻人加快速度收起船帆,在海的另一端,似乎传来了远古巨兽的悠长怒吼。

……那是孤云阁的方向。

阿娜尔:“……”

阿娜尔:“???”

——呆站在璃月港的学者小姐看着那已经冒头的漩涡魔神,发出了尖锐的爆鸣声。

可直视丘丘人诅咒后的真容,直面星空之外的祂者面不改色,当着岩神的面藏匿深渊的魔物回头继续谈笑风生——天性冷静而理性的少女此时看着那自孤云阁方向卷起的巨大漩涡,却是当场惨白了一张脸,抬脚就想要冲到最前面去看看情况。

只是她步子还没迈开却忽然觉得腰上一紧,整个人已经被面沉如水的渊上拎了起来,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踏入了另一道扭曲的空间通道之中。

在慌乱嘈杂的人群中,没有人注意到这里少了两个人。

——山雨欲来风满楼。

*

此时的璃月港最安全的地方究竟是哪里已经无法确定了;对于普通人来说,至少不会是临海的位置,而对于渊上来说,临靠主城附近也许对于普通人来说是最安全的,但是对他不是。

他恢复了深渊咏者的姿态,而这期间被他抓住的小金毛扑腾着腿开始疯狂挣扎起来,无奈之下渊上只能挑选了一个能够让她看清情况,自己也能随时随地抓着她第一时间逃跑的临海位置,此时的小金毛脸色惨白手脚冰冷,她目光颤颤地盯着海上张牙舞爪的奥赛尔,好一会才哆哆嗦嗦地说了第一句话。

“……我的论文主题,是研究镇压了魔神的孤云阁生态环境对璃月传说演变过程的相关影响。”

有关传说和璃月历史基本上都快被教令院前辈们写烂了,孤云阁附近定期翻滚的诅咒和邪祟也对附近的生态圈产生了不可逆的影响,从这里开始写一来是能避开论文重复,二来也是可以蹭一下生论派那边的好处——她这次论文如果按期完整送回去,那么答辩会上她有很大可能可以扯上会定期回教令院开讲座的提纳里给她刷个脸。

如果,可以,按期,送过去。

渊上:“……”

渊上轻咳一声,带了些心虚的安慰道:“……也还是可以写的。”

“写什么!!!”连嘴唇都已经变得毫无血色的小金毛抓着头发尖叫起来:“奥赛尔都出来了!你告诉我生态圈在哪里!在哪里!!!是那群已经翻肚皮的鱼还是那些只会在深海里吐泡泡的龙蜥!?”

渊上好声好气地哄着阿娜尔,但是小金毛明显已经陷入了某种不可名状的狂乱之中,她抓乱了自己一头漂亮的金发,絮絮叨叨的念叨着什么,她忽然停了下来,也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一双浅青色的眼睛在这样黯淡的阴郁环境中透出一种诡异的幽绿,阿娜尔张了张嘴,幽幽道:“我有一个想法……”

渊上心里反射性就是咯噔一声。

“……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提瓦特本身就是个无限循环的轮回?”她以一种无比神经质的声音慢慢念叨着,目光慢慢转向了海上的魔神,一字一顿的说道:“只要我找到那个重启世界线的关键,把一切退回到奥赛尔还没被叫起来之前,然后把论文早一步送回教令院……呜呜呜呜呜——!!!”

在她说出更多恐怖发言之前,渊上已经用力捂住了口不择言的小金毛的嘴巴。

都能重启世界了,就别琢磨你那个论文吧……

渊上长长地叹了口气,感觉到自己疯狂乱跳的心脏终于随着手臂间的重量回归原位,不再随时随地都可能从他喉咙眼里蹦出来。

*

群玉阁的影子掠过天空,深渊的魔物立刻躲回林间隐蔽的阴影,避开了上方群聚的璃月仙众。

他手臂间还拎着阿娜尔,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捂着她的嘴,人类的少女比起深渊的魔物实在是太过娇小又纤细,那一只手轻松可以挡住她的大半张脸还绰绰有余,先前发疯的时候人类的少女张牙舞爪,现在也许是因为力气耗尽希望全无,此时就像是毫无抵抗力的脆弱幼崽,软绵绵的耷拉在深渊咏者的胳膊上。

总不能还有什么是比现在的情况更糟糕的吧?

渊上琢磨着安慰女孩的合适发言,就看着群玉阁停驻在奥赛尔的上方不动了。

——而事实告诉他,能的。

当群玉阁裹挟璃月群仙之力,毫不犹豫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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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着奥赛尔的脑袋砸下去的那一刻,渊上也听到了此生最凄惨绝望的悲鸣声。

“不要啊——!!!”

小金毛再度绝望地挣扎扑腾起来,其声绝望凄凉,空谷回响,哀转久绝:

“你别走啊!!!奥赛尔——离开你我怎么活啊!!!你要走你带我一起走啊!!!”

太悲伤了,真的。

太悲伤了。

渊上在心里干巴巴地感慨了一句,并毫不犹豫地重新捂住了阿娜尔的嘴。

……然后,他感觉到自己指缝之间好像多了一点奇怪的濡湿感。

“……”

渊上绷着脸和手臂肌肉把阿娜尔慢慢放在地上,就看到刚刚还在他胳膊上扑腾的小金毛这会慢慢蹲下去缩成一团,她也不说话,就只是用浅金色的发旋对着他,没过一会,她肩膀动了动,发出一声软绵绵的抽泣声。

渊上:“……”

深渊的魔物默不作声,只吶吶跟着在她旁边蹲成了一大团。

“……你现在想干嘛?”他想了想,还是鼓足勇气补了一句:“能帮的我都能帮你。”

阿娜尔盯着海上的方向,又是一声压抑的抽噎。

她转过头,眼睛被泪水洗得湿漉漉的,哽咽着问道:“提瓦特的时间……”

渊上毫不犹豫:“不可以。”

第64章

吞没

魔神镇压,云开雾散,雨过天晴。

海上余波仍在,像是魔神诅咒的遗恨怨念试图重新翻搅海浪,却已经是不足以令人恐惧的程度;当浓云散开已经有了胆子大些的船工和水手陆陆续续跑出来开始收拾东西,整理一地狼藉,天权星凝光以群玉阁坠落镇压漩涡魔神,眼下解决的只是最紧急的一部分,之后还有许多的问题等着马上处理。

至于被镇压的漩涡魔神还有多少不甘和愤怒,这便不是人类会在意的事情了。

百无禁忌箓只是撕开了一道口子让漩涡魔神借机逃离,而非孤云阁的镇压之力自此就彻底消失,奥赛尔的躯体在群玉阁的碎片中挣扎着嘶吼,不得不感受着那令人恼恨的岩神之力一点点重新覆盖上了他刚刚才重获自由的躯体。

痛苦。

憎恨。

以及那再度被剥离了珍贵自由的,眼睁睁目睹自己即将被再度镇压的,无边无际的恐惧。

魔神不停挣扎的躯体将周遭的海水染成了浑浊的色泽,被卷起的砂石和扯碎的海草模糊了最后一缕自海上折射下来的余光,奥赛尔最后卷起深海之下的漩涡,却没能看到卷起的海水自然散去。

某种外力悄无声息地介入其中,以逆向流动的水流卷碎了魔神的漩涡。

……那是什么?

一条龙蜥的尾巴掠过阴影的边缘,卷起一点海底的砂石。

奥赛尔发出威胁的低吼。

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这本该是理所当然,可魔神却感觉到了某种更加陌生的东西。

海水永远是静默的,包容的,包裹在魔神身边的海水仿佛仍是被魔神的怨念污染过后的姿态,透出痛苦与憎恨的诅咒,一条龙蜥的尾巴掠过奥赛尔的面前,瞬间便消失在了影子里。

像是畏怯,又像是躲闪。

海下是没有光的。

而龙蜥长久生活在无光之处,眼睛早已退化成了畏光的状态,为此,他们选择其他进化的方向,比如说更适合在海中生活的躯体,更加迅捷的速度,和几乎与深海本身同化的气息。

魔神终于停止了愤怒的吼音,当被他翻搅的浑浊海水重新沉淀回清澈的姿态,他也终于看清了那盘踞在自己身侧的影子。

那些他以为只是深海的阴影,以为只是暗礁的轮廓,一直存在在那里,奥赛尔自始至终都不曾在意的部分,随着魔神终于愿意转头关注的那一刻,也在他的眼中渐渐展露出了其真实的本质——

一只龙蜥匍匐在阴影处,轻轻摇了摇尾巴。

两只龙蜥匍匐在阴影处,轻轻摇了摇尾巴。

……无数的龙蜥匍匐在阴影处,以一种诡异的同调感,轻轻摇了摇尾巴。

它们卷起新的漩涡,包裹住了奥赛尔仍未被岩枪的镇压之力撕扯回去的部分躯体。

她喜爱你。

借着海的凭依,漩涡的魔神听见深海族群之中原本只在血亲中流通的诡谲呓语。

她要你与她一同。

那便来吧。

龙蜥的族群以那无光的眼眸望向魔神所在的方向,太过诡异,也太过安静,它们仿佛早已成为了海的一部分,只有魔神那双仍然保持冷静的眼睛能证明它们仍然存在。

海仍然被愤怒和痛苦的气息所浸染,只是那气息已经不再来源魔神诅咒的恶意,而是来源于比深渊更深处,比黑暗更暗处,那一剎那间漩涡的魔神心中掠过无数的念头:比如说眼下的情况,比如说龙蜥为什么会出现,再比如说,“她”是谁?

凭什么她说喜欢,就要与她一同?

可若是能借此机会重得自由……

他应当是说了好,或是流露出类似于同意一类的想法。

龙蜥没有动,也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但是它们又奇异地可以清晰让魔神感受到名为欢喜的情绪——

真好。

真好呀。

它们的喜悦如此纯粹又生动,正当魔神沾沾自喜,认为自己马上就要重获自由的那一刻,他却又听到了某个更加清晰地,满怀期待的询问声:

“那么,可以吃掉了吗?”

它们殷殷期待,迫不及待地问道。

奥赛尔倏然怔住,随即陷入暴怒。

可他无法张口,无法发声,忽然只能像是最温驯的祭品一般被按住七寸,他被龙蜥压制,牵扯,哪怕他是被压制的魔神,但本质也仍为魔神——除非,对方的力量已经在自己之上。

……可是这可能么?

无论如何,奥赛尔都已经得不到那个最后的答案了。

他只能看到群聚的龙蜥卷起堪比魔神威压的深海漩涡,压得自己动弹不得,这古老的族群并非简单的群聚,而是通过血亲的链接和延续替代并强化某种早已被剥夺的古老权能,只是这力量便和这漆黑的深海一般,不可理解,不可形容,不可名状。

他们放弃鲜活的自我,归入原初的大群,借此换取堪比魔神的伟力——

想要让奥赛尔归入他们之中是真的。

想要吞掉魔神的血肉与力量也是真的。

在这须臾的怔愣之间,所有的龙蜥已经无声上前,盘踞身侧的阴影蠕动着,靠近着,最终淹没了魔神的意识,吞下他所有的挣扎和痛苦的咆哮,也跟着吞没了最后那一点海上落下的余光。

你当欢喜,因为你可与她一同。

你当庆幸,因为僭越的原罪自此被血亲的骨肉重塑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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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汝将归还深海滋养的血肉。

——自此,汝将归还名为漩涡的权柄。

【归于同族,归于群中】

奥赛尔已经不能再动了。

——所有的念头,所有的想法,先前所有只针对摩拉克斯的愤怒和厌恨,都全部终止在那一缕被吞没的光上。

黯淡的血色自海底散开,直至扩散成一片沉默而庞大的污浊血海,无数龙蜥的影子穿掠其间,不曾让魔神最后的污血进一步扩散污染深海的气息。

漩涡的权柄仍在,只是镇压的魔神再也不会出现了。

孤云阁附近的海面仍有着仿佛魔神余威震颤后的余波,巡逻的海船行驶至此,只当做是被二度镇压的魔神最后不甘的挣扎;只是那海,那风,那融散入海水更深处的故事并不曾被人所知晓,一滴水落入海中经不起半点的变化,当海船行过海面卷起新的流动,那最后一点的残存的不甘与遗恨也不得不一同散去了。

*

瑶光滩上,奋笔疾书的少女忽然停下了笔尖,抬头望向孤云阁的方向。

海风掠过她的耳畔,组合成某种诡谲空洞的音调。

——你要来吗?

——你会来的。

像是在询问,又像是自顾自地肯定。

阿娜尔的怔愣太过突兀,以至于渊上不得不转头盯着点她,以防万一:“怎么回事?”

“……在叫我了。”

她张了张嘴,愣愣说道。

咏者声音一沉,干脆直接转了过来。

“什么?”

“……在叫我了,”阿娜尔又重复了一遍,她的目光有些诡异的放空,正当渊上以为她是不是又想起什么,一不小心自己给自己添了点精神刺激的时候,阿娜尔却已经转过头看着他,目光清明,若有所思:“不过我刚刚的确喊了让奥赛尔带我走的话……你说是不是神明大人听到了我的祈祷所以特意响应我一声?”

渊上:“……”

这还不如受刺激发疯呢。

只是让深渊教团的咏者来吐槽魔神立场是正是邪什么的,多少有点太荒谬了,渊上干脆掠过了这个话题,见阿娜尔仍然恋恋不舍看着海面,很是有种一眼盯不到就跳海去和奥赛尔相亲相爱的感觉,心里又是咯噔一声。

开口劝她看开点感觉更容易刺激敏感的神经,转移话题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伸手去扯的话总觉得理由不够充分,魔物一双爪子在半空犹犹豫豫悬了一会,又忽然看阿娜尔抬脚想要靠近海水那边,鬼使神差般伸手就拎住了她的衣服后领,很顺手地摸了摸阿娜尔的额头。

阿娜尔:“?”

她没挣扎也没拒绝,比起之前看起来情绪已经稳定了不少,但是渊上并不是很敢赌这擅长冷静发疯的小金毛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好在他借着摸额头的动作能确保阿娜尔就待在自己手里,渊上不动声色摸摸小金毛的头顶,这才一脸从容地收回手:“我说……”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渊下宫?

这句话停在舌尖,又被渊上自己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别发疯了。

渊下宫的秘密和雪山可不是一个量级的。

他就算再怎么喜欢这个还算讨喜的人类,也不应该拿这种事情哄她高兴。

于是渊上绞尽脑汁疯狂思考,把先前那句险些脱口而出的话里内容折了又折,最后才慢吞吞地问道:“需要我帮忙提供一点有关龙蜥的额外资料吗?”

来自渊下宫的那种,绝对真实可靠还有理论依据。

阿娜尔眼睛先是一亮,随即无比沉重地叹了口气。

“应该是用不上了。”她怏怏道,她在教令院也只是个普通学生,类似璃月这种魔神复生又被镇压的大场面影响的不止是她的论文,教令院内不少课题估计都要强行中止,阿娜尔的导师再怎么愿意放水,也没办法在这种时候继续给她开绿灯。

但是和渊上说这种话没什么必要,而且有关龙蜥的问题,她还有些自己的顾虑。

少女想了想,换了个角度回答道:“你之前不就和我回避过这个话题吗?既然如此,还是请继续坚持你之前的立场和规则吧,渊上先生——你毕竟和我从本质上就并不相同,不是么。”

……哦。

渊上心口轻轻一跳,却又和之前的紧绷感截然不同。

他抿着嘴唇,双手交迭放在心口,好一会都没说出话来。

……拒绝自己从渊下宫带出来资料给她,还特意提醒了他的立场和身份。

这是在担心我吗?

他忽然扭捏起来,有点局促的补充道:“其实也没有那么麻烦啦……”

阿娜尔:“?”

第65章

你根本不了解她

坏消息是阿娜尔感觉渊上有点不正常。

好消息是渊上自己也知道自己可能有点不正常,可能是因为最初那点同为异类的单独偏爱,也可能是因为深渊的魔物在相处的过程中对脆弱的人类生出了几分傲慢的怜悯心,人类与魔物,深渊的咏者与七神的子民,无论哪一重身份在提瓦特这个大背景下都是相当强烈的对比——

而且雪山旅行加深了一些刻板印象。

渊上指正道。

但是就在这样的对比之下,他们却有了一次出乎预料的经历,比如说先前那次结界里发生的故事……

渊上声音停顿,露出了阿娜尔十分熟悉的表情。

所以说,应该不是错觉。

渊上这种黏糊糊的亲近感和自我说服的样子,很难不让她想到某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通常来说,“他喜欢我”会被列为人生三大错觉之一,但是影响所谓的“喜欢”的因素却有很多,正常的不正常的,通过下药下咒搅乱人的感知产生不自然的迷恋情感,阿娜尔也不是没见过这样的;

少女神情庄重,她拿出了一种令自诩传统的深渊读经士无法理解的从容冷静,和他从头到尾开始盘点了一边两人的相处过程。

“——吊桥效应。”

阿娜尔言简意赅,飞快做出了最后的总结。

“人在极端危险的情况下会产生心跳加速呼吸急促的生理反应,源自本能的恐惧与不安,通常不以个人意志作为转移,”出于某种道德上的考虑,阿娜尔多加了一句用作安抚的话,避免刺激到深渊咏者那可能会有些敏感的自尊心:

“考虑到你身为深渊魔物的身份在惯常认知中是带给人恐惧的掌控方,所以你在这种情况下立场忽然被强制调换,可能感受到的情绪会更加强烈一点。”

好吧,不得不说这很有道理。

渊上摸摸心口的位置,那里很安静,很稳定,心脏没有生出,他感觉情绪仍在掌控之中,所以对于阿娜尔的解答仍然有些不以为意:“但是在此之前我也是很喜欢你的呀?”

“谢谢,”面对突如其来类似告白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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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娜尔很淡定,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说这话了,少女很礼貌的点点头,看上去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硬生生把话题扯了回来:“所以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渊上没得到一个期待中的反应,无论是羞恼还是不知所措的都比现在这个好玩的多——他觉得好玩所以期待一下,这样的逻辑总没问题了吧?

于是他坦然接受那点还不足以影响他思维方式的委屈和不满,用稍显冷淡的语气说道:“简单来说,是‘笑容’一样的东西。”

很难用某种明确的东西去圈定定义那种感觉,无法理解,也无法思考,只有那种纯粹直白毫不虚伪的欢喜透过自然的空气,通过深渊的力量,透过一切可以感知和未知的媒介传递到他的意志之中。

听到这里的时候,阿娜尔的眼睫很轻地眨了一下。

笑容。

啊……那她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的脸上流露出了一种预期之外的冷淡,这种冷淡让她看起来褪去了那份刻板印象中属于人类少女特有的柔软和脆弱感。

她扬起嘴角,弯起的浅青色眼睛带着某种相当不符合气氛的松弛笑意,像是听到的不是什么令深渊魔物也为之惊惧的恐怖经历,而是什么令人苦恼的恶劣玩笑。

“下次如果再看到那样的东西,你可以试试在祂的面具上刻旧印。”

“这样有用?”

“想什么呢?那大概率是一位神明,这种东西当然没用了,我开玩笑的嘛。”阿娜尔很干脆地回答道,“至于为什么要刻这玩意,因为我觉得这样很好玩……但是你可能没什么机会动手,所以我打算自己找机会试试。”

“至于旧印嘛,那是一种驱逐异生种用的咒文,不过应该是在提瓦特用不上的东西,”阿娜尔很干脆地回答道,“你想知道吗?等下我画给你看。”

“……多谢你的好意,”渊上干巴巴的说道,“但我感觉我应该是用不上的。”

“而且你说下次……”魔物有些拘谨地双手交迭,就像是那些游走在七国大陆上的深渊咏者平日里满怀虔诚咏唱秘典时候的样子,若无其事地问道:“……所以我们以后遇到这种情况,还会有下一次吗?”

“嗯?”阿娜尔一转头看见深渊咏者双手交迭俯视着自己,看上去像是轻描淡写的随口一句,可态度却是煞有其事的认真模样。

“……”她认真思考了一会自己要不要对这句话做个简单的心理学检定,但又觉得自己多少有点大惊小怪。

深渊的魔物天然带着俯视一切的傲慢,渊上再怎么说也是个习惯于钻研文字的文人,有些话说的太过直白,便没了意思。

她之前把话说到那个地步,按着深渊对人类一贯的轻视态度,若是再多问一句,也不保证对方会不会当场恼羞成怒,或是干脆不可思议的瞥上一眼,再轻飘飘的补一句她是否太过喜欢高看自己。

于是阿娜尔思索片刻,挑了个折中的答案:“如果未来还有合作的可能,那我会尽量不让你碰到之前的情况的。”

“……”

渊上一愣。

“做什么这个反应?”

人类的少女蹙眉道,“这种事情没办法打包票的,我可没办法保证祂永远不出现,我只能说祂现阶段的目标大概率只有我,所以只能说到这个地步,有什么问题吗?”

“……为什么你现在忽然要说未来会有合作的可能?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让我马上走吗?”

渊上的注意点明显不是阿娜尔解释的部分。

“我还没走呢阿娜尔小姐,就这么单方面划开距离,当着我的面准备和我分道扬镳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

阿娜尔:“……”

女孩的脸上露出一点货真价实的茫然之色。

她不理解。

她真的不理解。

“可是,”她左思右想,神情冷静,人类女孩以一种诚恳过头的眼神回望着渊上,慢吞吞地问道:“我还要琢磨我的论文,你还有你自己的任务要做,而且,渊上先生你已经提过好几次渊下宫了,很明显我们接下来不同路……?所以就算我不介意被你带着到处走啦,但是渊下宫这地方……你总不能真的把我带过去吧?”

渊上:“……”

***

阿娜尔说的没有道理吗?

不,很有道理,无论是主观还是客观意义上来说。

“……可我觉得这是强词夺理,转移话题,试图模糊我的注意力借以达成她的真实目的。”

被阿娜尔客客气气请走的深渊咏火者是深渊教团的边缘人物,但是边缘人物也是要汇报近期工作的,特别是璃月这种看似失去了神明庇护的地方,不少家伙都在蠢蠢欲动,渊上的报告时间刚刚好填补了信息上的空洞,避免了一些不必要的损失。

为此,与他沟通的法师们觉得可以多花费一点时间去听名为渊上的咏火术士嘀咕一点大概可以称之为跑题的废话。

——很明显,这是他加入深渊教团以来做过的最错误的决定。

在接受了长达半小时对先前的报告内容没有任何补充效果的滔滔不绝后,深渊法师不由得这样想道。

“我觉得她只是想撵我走了。”

渊上又说了一遍。

我出现在这里就是个错误,再说一遍。

“……她只是个人类,术士。”

法师疲惫且沉重的补充强调着。

“你如果真的觉得她蔑视你,把她处理掉就可以了,这又没什么大不了的。”

“?”渊上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惊愕之色:“天哪你怎么会这么想,你难道不知道她是公主殿下曾经点名说过可以留着观察的人类吗?”

深渊法师哽一下了:“那你就把她带着,随时随地盯着点!”

“所以我说啊,你们这群平日里只会围着殿下团团转的家伙,偶尔也和我一样补充点额外知识如何?”渊上手指一摊,无奈道,“我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可不是人类可以随便前往的地方——如果她已经决定加入深渊教团也就算了,这不是还没成功么?”

“……”

深渊法师长吸一口气。

“你说那个人类先前说的是强词夺理,你自己又挑不出什么理由解释差别,”深渊法师忽然冷笑一声,无比恶意的嘲讽道:“怎么,你该不会要说那个人类是单纯因为担心你,怕你卷进什么危险之中所以才会对你说这种话吧?——区区人类居然会担心深渊的完美造物,也真亏你对着她不会觉得恶心。”

“……”

不知为何,渊上倏然沉默下来。

他的手指缠在一起,吞吞吐吐,结结巴巴:“也不能这么说吧……”

读经士忽然以一种令深渊法师头皮发麻的语调慢慢说道,那双可自如使用火元素的修长手掌指尖交迭,本该是咏者常见的从容自信的手势,可此刻配合他游移的目光和缓慢的音调,连带着这双迭放的双手也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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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了解她,你也不知道我们经历了什么,更不知道她究竟是在了解什么样的情况下还在坚持担心我,要我离她远一些,也远离那些未知的危险……”

渊上沉沉叹息一声,越说下去声音也就变得愈发沉重,不知不觉再度陷入自己情绪中的读经士忽然扭头看着一脸莫名其妙的同僚,不悦道:“你都不了解她,你怎么能这么说她?”

深渊法师:“?”

深渊法师:“你有病吧?”

深渊法师:“不是……你有病吧!?”

第66章

分不清

有关名为渊上的深渊咏火者,深渊教团的其他人其实多多少少是有一点刻板印象的。

比如说对复国大业毫无兴趣,像是一般社会的普通工作人员一样敷衍地完成规定工作的讨厌家伙;再比如说会浪费大量时间去钻研一些已经几乎无人能看懂的古老记录,孤身一人去钻入某些荒僻的遗迹,为此不惜放弃可以在上层和殿下面前露脸的机会……

但是这是刻板印象,大家毕竟还是同僚,是同一阵营的伙伴,为了大局考虑,最好还是不要这么想人家比较好。

在不曾亲自解渊上之前,深渊法师的确是这么想的。

但是现在嘛——

很有必要保留的刻板印象增加了。

“总而言之——”

渊上已经做出了最后总结,他指尖交迭成尖塔状,放松的手臂肌肉让他看起来又是那个从容且自信的深渊咏者了,在深渊法师稍显复杂的注视中,他很矜持的点了点头,说道:

“我在璃月需要做的事情已经完成了,我会继续我之前的研究——至于有关阿娜尔的问题,还请公主殿下不必担心,我会继续盯着她,直至那位小姐愿意加入深渊教团,成为我们的一部分。”

深渊法师喃喃道:“虽然同情人类很没有必要,但是该说不说的我觉得那个人类加入教团从她个人角度来说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怎么能这么说呢,”渊上流露出一种宽容的不满,有些嗔怪的评价道,但他很快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一样,忽然严肃了表情,警惕问道:“还是说你们现在就开始准备想做点什么了?”

“……”

深渊法师无比疲惫的闭上了嘴,已经不想说话了。

但渊上却觉得自己的猜测很有道理:深渊教团敌视七神,也轻视人类,阿娜尔日后加入深渊教团大概是不会变成法师或是咏者一样的怪物的,如此一来她被歧视仿佛也成了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老实说他有点不愿意想象那样的画面,就算公主殿下的确提过深渊也应当拥有属于自己的学者也一样。

阿娜尔就应该一直都是阿娜尔。

那个拥有顺滑金发和一双绿眼睛的人类少女,就应该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柔软的,娇小的,有着细白纤长的手脚和漂亮的手指,比起深渊的神秘和强大,女孩拥有的只是在人类之中也称得上孱弱的身躯,无论是人类的拟态还是魔物的本体他都需要低头和她说话,阿娜尔又是个会遵守社交礼仪的礼貌孩子,所以她会很认真的仰起头看着渊上的眼睛说话,也总会为此暴露出自己脆弱又单薄的白皙颈项。

渊上不曾拥有这样的烦恼,但是也不耽误他仍然擅长欣赏这样的画面。

单薄的女孩,可怜的女孩,也是聪明的女孩。

……以及,是个好像做什么都不会令人讨厌的人类。

阿娜尔能读懂这世界上绝大部分的危险,可以理解的,不可以理解的,其中最典型的就是她对于深渊的态度——这不正常,连她自己都清楚。

她在名为提瓦特的这片土地上生长的突兀又小心,就像在错误的冰天雪地中上破土而出的幼嫩叶芽,爬不出,走不掉,唯一拥有的自救方式就只有尽量抖掉身上那点冷冰冰的落雪,继续孤零零,颤巍巍地哆嗦着,小心翼翼地在自己挣扎出来的那点土壤中安静地活着。

深渊的造物习惯了傲慢的姿态和睥睨一切的态度,弱小本身便是原罪,但是阿娜尔似乎没有剥离这份脆弱性的必要。

何况,他还是很喜欢她被冷风吹过以后颧骨和手指上透出的颜色,和拧碎花苞时指缝里散开的花瓣似的,浅淡又脆弱的红。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渊上顶不愿意看到深渊的污染和坚硬的骨甲覆盖人类少女的身躯,取代她现在的样子——那些他曾不带着任何负面和恶意的情绪认真粹欣赏过的美好细节,以及一切能够证明她身为人类的痕迹,可人类在深渊又要如何存活呢?就算可以用些奇奇怪怪的法子让她得以完整的活下来,深渊教团的其他存在也定然是会看不起她的。

渊上觉得自己有必要再去问问她。

至于要问什么,要怎么开口,要如何去询问她对深渊教团的意思和对未来的态度……他好像下意识地回避了这个问题。

在这件事上,他只是提问者,不能成为代人回答者。

*

阿娜尔还待在那里,瑶光滩上一处可以看到孤云阁的空地上。

比起可以通过某些特殊通道在这片大地上来去自如的深渊咏者,只具备双脚的人类少女显然不能这么快的离开这里回到璃月港,被人客客气气请走的渊上二度不请自来,此时黄昏最后一缕的光亮从海平在线渐渐消失。

他第一眼看到的是被海风吹起的金色,她站在海水之中,海浪没过她的脚踝位置,水面之下的肌肤显出一种毫无血色的苍白,只有浅青色的血管纹路。

女孩没有回头看向渊上,她眺望着远方的某个位置,不知道是深渊魔物的出现打断了双方安静的对视,还是单纯已经到了等待的最后时间——总而言之,渊上看到平静的水面被水下无声游来的生物划开柔软的涟漪,女孩的目光专注地黏在上面,侧脸呈现出一种幼崽般温顺又柔软的期待,并在对方马上靠近的那一刻,毫无防备之心地迈开脚步,主动靠近了一点距离。

“……”

渊上没说话,只是在无知无觉的小金毛的脚边海水马上就要没过膝盖位置的时候,伸手把她捞了起来。

“啊,”阿娜尔终于仰起头很淡定的打了个招呼,与其说她才注意到渊上,不如说她现在才腾出功夫愿意搭理他一下:“您又回来呢,渊上先生。”

渊上没有顺着这个太过客套疏离的开场白继续聊下去,而是难得用了堪称冰冷的语气反问她。

“我是不是少看你一眼你都能把自己玩死,阿娜尔小姐?……你甚至不知道海下到底是什么就这么靠近,是觉得海下的窒息式死法比海上更容易接受吗?”

“怎么会呢。”

阿娜尔仰着脑袋反驳道,“她只是想要看看我,请不要这样无理地评价一位年长又温柔的慈爱女士——她对我没有任何恶意。”

女士?

渊上表情微妙,抬眼看向女孩先前目光注视的方向。

一只身形庞大的龙蜥匍匐在不远处的礁石上,静静地看着少女所在的方向。

……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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渊上看着这只在他眼中和其他龙蜥完全分不出任何区别的“女士”,很淡定的重复了一遍这个形容。

“我有一个小小的问题,阿娜尔小姐。”

不知不觉间已经很习惯被摆来拎去的阿娜尔无比温顺地被渊上在手上转了个圈,不会挣扎的人类女孩在深渊魔物的手里显得格外地软绵绵轻飘飘,像是在摆弄着什么没骨头一样温暖又柔软的小动物,渊上把阿娜尔换了个面对着他的姿势,女孩也很熟练地摆出聆听的架势,然后听着深渊咏者无比严肃的问道:“如果把我和十个深渊咏火者放在一起,你能认出哪个是我吗?”

阿娜尔:“……”

阿娜尔:“……啊?”

脑内过了无数种疑问,唯独没想到这一种可能性的学者小姐脸上露出了一种纯粹的空白。

……不是,逻辑呢?

但是她只是眨了眨那双写满了无辜懵懂的绿眼睛,在渊上沉默的注视中,还是乖乖顺着这个问题思考下去。

嗯,十个深渊咏火者站在一起,分出来哪个是渊上……

……

…………

小金毛用力闭住了嘴巴。

“你分不出来。”

渊上用一种无比压抑的,几乎可以用幽怨来形容的调子轻声说道,“我们明明都已经经历了这么多,你看一眼就分得出龙蜥是公是母,分不出来哪个是我。”

不,其实她还是没搞懂这种事情有什么好生气的……阿娜尔睁着一双写满茫然的眼睛看着他,出于礼貌性的考虑和她现在还没有重新踩回地面的残酷现实,她张了张嘴,脸上还残留着对上一个问题的不解,然后软绵绵地喊了一句:“对不起?”

渊上没有马上说话。

他的双手依然扣在人类少女脆弱且纤细的腰肢上,这个姿势让她不得不只能看着自己,也顺势禁锢了她的视线范围,所以她看不到那只匍匐在礁石上的龙蜥盯着自己这个深渊魔物的样子,也看不到那片被月光伪装过后的海域,藏住了多少深海龙蜥的影子。

“……这是个令人悲伤的故事。”

渊上若无其事地扯回了话题,慢悠悠地说道。

“您对我的轻视和敷衍多少有些超出了最低预期,不得不说令人难过——不如这样吧阿娜尔小姐,考虑到您在璃月准备的论文课题已经彻底作废了,要不要顺便听听我的建议,换一个内容?”

“……比如?”

“比如说,这里有一个可以让您进一步了解我,也可以说是解深渊的机会——请不用担心,我有认真考虑您身为人类的立场,这件事不会让你触碰禁忌,它古老,正统,可惜无人知晓,从某种角度上来说,甚至很契合当初您选择雪山之国芬德尼尔的初衷。”

阿娜尔的眼睛瞬间就亮起来了。

于是渊上重新微笑起来,满怀耐心,且无比愉悦。

“——你听说过,神樱大祓么?”

第67章

心跳声

——这是为了让阿娜尔进一步了解深渊,解这个世界的本质,也是为了契合公主殿下的拉拢计划的必要一步。

至少渊上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要阿娜尔无视自己须弥子民的立场直接去理解深渊教团自然是不可能的,让她直面公主殿下解深渊教团的本质也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换成是自己作为这个转换的媒介,一切都好像就变得理所当然。

她应当解我。

渊上这样想。

“你需要解我。”

他也这么对她说。

稻妻的神樱大祓,说的直白一些,便是当年的某位神明眷属为了清理稻妻的漆黑灾厄带来的污染留存下来的某种仪式,从渊上的角度来说,没有人类会比他们更理解漆黑灾厄的本质和背后的真相;而对于阿娜尔来说,她只是需要一个新的论文立题。

好巧不巧地是,所谓的“神樱大祓”的仪式和记录并没有完整流传下来,便如同雪山古国芬德尼尔一般,未曾留下完整的记录;只是比起因为某些不可控的外来因素被迫灭国的雪山古国,稻妻的情况却要显得格外朴素且常见:因为保管者的轻视和不专业,这些记录古老秘法的典籍已经因为虫蛀和受潮一类的原因而被迫失传了。

阿娜尔:“……”

这什么天赐的神级论文,命定诃般荼的伟大未来。

很好,她的迦毗鸠师奖又他妈的回来了——!!!

“要去吗?”渊上笑眯眯的问她。

“去!!!”阿娜尔答得斩钉截铁,毫不犹豫:“去!为什么不去!现在就去!!!我现在就去雇船去稻妻!!!”

“——慢着。”

咏者故作无奈地长长叹了口气,他轻飘飘地压住女孩的肩膀,笑吟吟的俯下身来,在女孩不解的注视中,他冲阿娜尔勾勾手指,又引着她的目光,指了指自己。

“你宁可浪费那么多的摩拉,用人类的方法多花上半个多月的时间去稻妻,也不愿意看看你面前这个最好用的快捷方式是吧?”

阿娜尔眨巴眨巴眼睛,当机立断的转过身,无比自然的伸出了自己的一双手臂。

脆弱又柔软的人类女孩,对着魔物张开手臂,扬起头颅,坦然露出自己胸腔和喉颈的位置,脸上的笑容乖巧又明亮。

“那就拜托啦。”

而渊上也很自然的点了点头。

“乐意效劳,女士。”

直到少女细弱的手臂熟练勾上魔物的颈项,如丝绸般顺滑的金色长发丝丝缕缕绕上他手臂的骨甲,渊上才慢半拍地发现——

无论是他还是阿娜尔,好像都已经很习惯这样的相处方式了。

毫无预兆地,渊上忽然有些奇怪的愣神。

……砰咚。

深渊的魔物忽然感觉耳蜗深处传来陌生的震动声。

砰咚,砰咚,砰咚。

——那颗异变之后便在胸腔里沉寂黯淡,早已变得和深渊暗色腐烂的肮脏淤泥一样的枯萎心脏,忽然又轻轻跳了起来。

*

其实同时契合深渊的秘密又不会违逆教令院规则的内容有很多,五百年前的漆黑灾厄蔓延七国,而因为某些原因,须弥迄今为止仍然保留着将坎瑞亚人称作荼诃人的古老传统;如果从须弥的某些传说入手的话,以须弥部分学者对荼诃人的尊重态度,能够操作的地方可真的就太多了——

但那可不是只想看看文献的柔弱文学士需要考虑的内容了。

渊上理直气壮地想着。

难道真的要指望他这个完全没什么上进心的读经士,或者说靠着眼前这个一眼盯不住就容易把自己弄到生死边缘的小金毛去做点什么吗?

别开玩笑了吧。

……而且阿娜尔现在回去须弥的话,就再也见不到了吧。

渊上感觉到人类少女的温度顺着脖颈处挨蹭的位置传递过来,他曾一度不喜感受过多的温度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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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太冷,骤然遇到温暖会令骨肉麻木;若是始终太热,冰冷就会让他生出难耐的刺痛。

但是现在,属于人类少女的温度留在他的身上,顺着那一点点相触的位置流淌入被漆黑的骨甲覆盖了数百年的躯体上,没有想象的那样糟糕,穿越深渊开启的异空间渠道时她老老实实地在魔物的怀里呆了很久,这么长时间的接触,似乎也只是起到了一点令血液流速变快的效果而已。

这样就很好。

他想。

不强烈,不讨厌,不反感。

但如果把阿娜尔还回去的话,深渊的魔物还是会感受到胸口处会有一点空旷又陌生的细微寒意。

可以忍受,完全不会影响身体机能的程度。

只是会很讨厌那种感觉而已。

渊上慢吞吞地解释着,却也不知道是在和谁解释。

他们来到了稻妻的土地上,女孩第一时间从他怀里跳了出去,可以说是礼貌,可以说是不舒服,也可以说是对新论文的迫不及待——

渊上站在她的身后,拢起手臂,双手交迭。

果然,他有点讨厌那种感觉。

空荡荡的,冷冰冰的。

……什么也摸不到的感觉。

“……神樱大祓的传承已经断了,在没有神社巫女的帮助下,单靠你自己捡起来需要费些力气,好在本质是地脉净化漆黑灾厄带来的污染和邪祟,换句话说,那也是我——也就是深渊的同源。”

阿娜尔四处观察的停下脚步,有点好奇的转过头看着他。

“渊下宫本来也算是在稻妻的范围之中,”渊上温声细语的补充道,“所以这段时间里,我会陪着你走完被稻妻神樱根系附着的所有关键位置……放心吧,就算是已经断绝的传承,总能从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找到有用的记录的,我也算是个文士,这方面也能帮得上忙。”

“那可真不错。”

阿娜尔轻轻笑起来,她是很喜欢笑的,也是很擅长用笑容伪装情绪的女孩,但这一次的笑容真心实意,看着乖顺又柔软:

“总而言之,先谢谢啦……”她长长叹口气,眉眼间透出一种倦怠的松弛。“不过我也知道你的避讳啦,而且这边不是还有你自己的工作要做?放心吧,这次我肯定不会再浪费时间去研究其他问题了……总之,尽快写完尽快回去须弥,肯定不会耽误你很久的。”

渊上没有回答,只是很慢的摩挲了一下手指。

“……渊下宫并非在人类之中毫无记录。”

他慢慢开口,声音平静地可怕。

“如今的海只岛正是昔年渊下宫的正统传承,你若是有兴趣,我也可以给你透露一部分可以被允许知道的部分……”

“……渊上先生。”

阿娜尔轻飘飘地打断了对方的发言,脸上带了点恰到好处的苦恼。

渊上便停下了自己的发言。

“这一次我想还是不要浪费时间比较好吧?”她挠挠脸颊,小声说道:“毕竟您看,我之前研究雪山的时候在龙心那里耽误了一点时间,然后雪山大剑没了;我在璃月的时候抽空和龙蜥玩了一会,奥赛尔就出来了……稻妻这一次,还是速战速决吧?”

“非常合理的请求,阿娜尔小姐。”

渊上心平气和地回答说。

——要把阿娜尔还回去吗?

深渊的魔物注视着人类少女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要就这样,在一切结束后把她送回须弥去,就此亲手终止这一场纯粹由意外开启的愉快旅途吗?

他以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惊奇的专注和严肃思考着这个问题。

但是这不是他的突发奇想,她的反应,她的态度,她迄今为止表现出来的一切,都在和渊上证明,这是就是既定的未来。

这个他格外喜欢的人类女孩,并没有像他喜欢她一样,那么喜欢自己。

换句话说,她会走,不怀遗憾,毫不犹豫地走,离开自己的身边。

她迟早会回去那些普通人类的身边,她会回去所谓正常人类应有的生活之中,放弃野外的学术考察,放弃那些胆大妄为的猜想和试探,放弃和深渊的魔物交流,她会因为之前的挫折和失败随随便便找点什么糊弄一篇论文交上去,并为她之前的人生画上一个轻描淡写的句号。

阿娜尔会和提瓦特所有的“正常人”一样,回归一个最普通的学生的身份,从教令院毕业,找一份靠谱又清闲的工作,远离世界的秘密和那些潜在的危险,过上平稳又平淡的生活,然后安静走完属于人类的一生。

说白了,让她离开须弥,心甘情愿和深渊的魔物合作到处乱跑的核心动力,其实就只是她的论文而已。

她在乎世界的真实么,好奇世界的真相吗?

渴望那些被归类为禁忌的知识和历史吗?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可这些虽然重要,却也没有那么重要。

教令院学生的毕业论文固然给了她一个重新认识世界的理由;但反过来说,她只是看似走在这条危险又禁忌的路上,并始终保持着那份名为自我的清醒。

渊上的十指交迭,交握,捏紧。

他第一次开始认真思考公主殿下之前的那句话。

“深渊也可以拥有一位‘学者’。”

他们……他,也可以拥有一位“学者”。

独一无二的。

……

令他看着便可以心生喜悦与满足的少女就站在触手可及的位置,毫无防备地用单薄的后背对着自己,她的喉颈,她的胸腔,她的心跳,她的能力,她细弱又柔软的手足,她的目光和思考的方向,都是可以用言语和这双手轻而易举掌控住的。

来自深渊的魔物长久沉默地凝视着少女的背影,慢慢合拢了掌心。

第68章

脑子要坏掉了

稻妻的神樱树会吸收地脉深处的污染,而经过一段时间的积累再由神社的巫女以名为“神樱大祓”的仪式对身影进行驱逐和净化。

“我们可以简单一点,直接从字面意义上理解。”

渊上的手指停留在阿娜尔的面前,在确定女孩有在认真看着他的时候,他才重新做了个手势,比划着底下的一圈范围。

“我们要去寻找神樱树的树根。”

阿娜尔没有说话,只是顺着手指的方向一路目光上移,最后定在魔物的脸上,许久没有动。

“有什么问题吗?”

渊上不动声色地反问道,他的记忆力很好,确信少女的目光与过往无异,但也许是因为自己已经下定决心想要做点什么,本来早该习惯的眼神,此刻却看得他骨甲之下的肉身有种诡异的紧绷感。

“毕竟稻妻的神樱树是真实存在的,又不是什么世界树那种更像是概念体一样的东西。”

他欲盖弥彰的补充了一句,声音听上去干巴巴的。

阿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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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还是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眯起眼睛。

神樱大祓的原理,面前的这位深渊出身的学士其实已经和她解释的差不多了,因为典籍损毁严重,所以他们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是要深入稻妻的地下和山体之中,摸清地脉污秽的吸收方向以及具体的吸收方式——

重新整理一下这段话里的关键点。

让深渊的漆黑造物深入地下,去研究正在努力吸收深渊污染的神樱树的根脉走向。

……稍微有点思考能力的都会觉得这家伙准备趁机干点什么吧。

要说他是不是真心想要帮自己搞研究,阿娜尔还是相信的——但是顺手帮她完成她的论文课题,他出于深渊立场搞坏吸收污秽的神樱树树根,这两者放在一起好像也没有很矛盾。

她所能想到的这家伙会施与她的最大宽容,就是等她的论文送回须弥各项手续全部通过完美毕业以后,他再动手开始他的本职工作。

渊上却有些不满的啧一声。

“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擅长骗人的类型吗?……好吧我不否认我的确干过这种事情,但是被你这么想我还是很难过的——至少相信我会配合你真正意义上完成论文?”

“……那我谢谢你?”

“不客气,”渊上彬彬有礼的回答,他似是无意拉长了尾音,便多出了点软绵的嗔怪抱怨的意味:“虽然我还是更希望你能给我更多一点信任啦,比如说因为靠近神樱树根系附近的空气污浊地脉污染严重,你一个普通女孩子根本不能随便靠近,我只是单纯出于保护的心态想要陪着你呢?我不想你受伤啊,这很难理解吗?”

阿娜尔转过头,这一次看着渊上的眼神多了几分诡异的悚然和警惕。

“不管你的本意如何,这种说法有点恶心,”她用一种格外谨慎的语气评价道,“这是可以说的吗?”

“不可以。”渊上心平气和地回答道,“首先这样很没有礼貌,其次这样很没有必要,阿娜尔小姐……唔,我现在开始感觉这么称呼你有点太客气了,我可以直接叫得亲昵一点嘛?比如说娜娜,或者小娜?”

阿娜尔:“……?”

少女敛起脸上最后一点放松的神态,窸窸窣窣地和他稍微多拉开了一步左右的距离。

他自顾自开启了某个阿娜尔完全无法理解的话题,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兴致勃勃之中:“说起来我没问过你小时候的事情,你的爸爸妈妈呢?怎么称呼你的,你小时候怎么长大的,可爱吗,听话吗?有留存画册之类的东西吗?”

少女盯着他,随即当机立断转身扯了一把柔韧的草茎简单处理之后摆弄起来,她难得神情庄重满眼严肃,连带着自己嘀咕着什么的深渊咏者也被勾起了好奇心,跟着在阿娜尔的身边蹲了下来,饶有兴致的打量她细长柔软的手指……还有她手指捏着的草茎。

“你在干什么,小娜?”

少女手上动作一僵,于是渊上第一次看到了阿娜尔瞳孔地震的样子。

“……只是卜筮而已。”女孩喃喃道,“但是也许是我现在的精神状态不太稳定,所以算不出来什么……”

以及,比起算算自己的命运和渊上现在的状态是不是很危险,她现在更想把手里这把草扔到他脸上,借此表达自己内心的真正感慨。

“啊,真可惜。”

渊上以一种无比敷衍的语气感慨起来,忽然又换成了某种矜持又喜悦的语气,小心问道:“为什么忽然这么认真,因为我吗?”

……阿娜尔惊恐地盯着他。

显而易见,能面不改色在龙心洞穴走一圈的学者小姐现在却快被他奇奇怪怪的态度吓到炸毛。

这应该是好事情吧?

看起来她终于对自己这个怪物提起了警惕性,可惜没什么用。

渊上单手托腮看着她,心不在焉的想着。

她现在看起来像是试图通过把自己团起来的方式保护自己的什么金灿灿又软绵绵的小动物,只是太过弱小了,所以所有威慑看起来都只适合用可爱来形容……话说他是不是用了个很神奇的形容词?算了那不重要,反正放在她身上也没什么违和感。

渊上手指交迭,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臂和空荡荡的掌心,若有所思的问道:“不过说真的,我可以抱抱你吗?不得不说人类抱起来的手感真好啊……啊不过不用担心,我没有抱过其他人类啦,估计以后也不会有小娜之外的对象,我可以保证。”

阿娜尔:“……?”

阿娜尔:“???”

虽然近距离接触的确已经很习惯了她也没什么反感抵触的理由……但是他们是不是就在不久之前还在讨论神樱大祓的根脉问题?

“啊,对哦。”渊上点点头,恹恹道:“我们是在讨论这个问题……不过你不是在怀疑我吗?让人伤心啊,相处了这么久后你依然还会怀疑我,到现在也不愿意多信任我一点——”

阿娜尔:“……”

阿娜尔:“听起来真委屈啊,渊上先生。”

“你甚至不愿意直接称呼我,”渊上脑袋一抬,幽幽道,“你甚至到了现在都还要客客气气的在后面加上一个‘先生’的称呼……我陪你来到稻妻,我放着渊下宫那么多有兴趣的东西不管在这儿陪你看干巴巴的草叶子,我甚至做好准备陪你去研究神樱大祓,天知道那玩意吸收污染的时候会不会把我吸收掉……你现在居然还要称呼我为‘渊上先生’?”

“……”

人类的少女面对这样突如其来且无比莫名其妙的控诉和对方言语间显而易见的愤懑委屈,不由得陷入了某种诡异的沉默之中。

“……这是我们之间应该开展的话题吗?”

她小心翼翼的问道。

正常的发展,难道不应该是就之前她怀疑渊上是不是会趁机对神樱树的根脉做点什么然后阴阳怪气的讨论一番,最后选择一个双方都满意的折中方案继续维持成年人的虚伪和平,在最后时刻到来之前若无其事地继续友好相处下去吗?

“难道不是吗?”

渊上理直气壮地反问道。

阿娜尔无比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可是你难道真的不会对着神樱树的树根做点什么吗?这么好的机会,你可是个深渊使徒……而我是个人类,我担心这个应该很正常吧?”

人类少女自诩自己的回答很诚恳,很认真,也很符合现实情况,但渊上却因为这番话睁大了眼睛,非常不可思议的看着她:“……所以你是真的不在乎我是不是可能真的被神樱树树根吸收掉,完全不在意我会遇到什么危险,对吧?”

阿娜尔:“……”

有没有一种可能,她才是那个更容易陷入危险之中的对象。

“哦。”

渊上硬邦邦的补充了一句,语气也变得冷淡了许多。

“所以你不会。”

……开始感觉自己的思路也有点被微妙拐偏的阿娜尔用力抓了抓头发,觉得自己的额头青筋正在突突直跳。

“所以你会作为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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秽被神樱树的树根吸收吗?”她有些疲惫的问道,而渊上只是阴阴瞥她一眼,冷冰冰地回答,“大概率不会,但这么严重的事情你居然想都没有想,这难道不是问题所在吗。”

阿娜尔慢慢嘶了一口冷气。

啊……

头疼。

感觉继续理解下去的话某种非常可怕的思维方式就要钻进脑子里了。

“所以我为什么要选择来稻妻来着……”

少女双手摁头,喃喃自语。

“……啊,”渊上露出个轻飘飘又冷森森的微笑挂在了脸上,像是个僵硬又敷衍的面具,若无其事地说道:“所以你现在甚至开始后悔听从我的选择了,当然可以呀,完全没有问题的阿娜尔小姐,请您现在就动身吧,去请您自己去稻妻主城那边随便找一艘船返回须弥吧!不过请恕我无法随同了,毕竟您不是已经在后悔听我的话了嘛!”

阿娜尔看着已经起身准备离开背对自己的渊上,再度陷入了沉默。

感觉她现在回去在大风纪官的办公室抄全本教令都比这个情况省脑子,这是可以说的吗。

她发誓自己只是想想,充其量可能只是自言自语的感慨了一句,但说要离开却半天都还没迈开第二步的渊上已经倏地转过头,深渊的造物重新走回她面前,阴沉沉地俯视着少女的头顶,好一会才慢吞吞地问道。

“首先我没有别的意思,其次须弥那边我没什么兴趣,最后我只是没有几乎没有听你着重提起过除了论文对象之外的名字,所以……赛诺是谁?”

阿娜尔:……

再说一遍。

这好像不是他们之间应该开展的话题。

第69章

跟我来

太亲近了。

无论是此时的态度,他理所当然的措辞,还是他有意无意站着的位置,都太亲近了。

……有些,逾越了。

少女的眼睛忽然有些陌生的干涩感,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裙摆,两人的影子不知何时重迭在一起,渊上站得很近,垂落的衣摆正好悬在女孩裙子的上方。

很近,非常近。

她怔愣了大约有几秒的时间,故作若无其事地并拢膝盖扯回裙摆,而那正踩在自己影子上的属于深渊咏者的精巧长靴也像是不经意间换了个角度,衣摆轻轻一荡,便又落回来先前的位置。

……砰咚,砰咚,砰咚。

心脏在瞬间痉挛收缩,又舒张展开恢复一贯平稳的频率,只有肋骨之下残留的疼痛印刻在脑海深处,同她证明,那一瞬间堪称荒谬的猜测并不是她的幻觉。

——他喜欢我。

她的脑子里,冷不丁跳出来这样一个结论。

金发的少女没有第一时间否认这荒谬的猜想,而是开始飞速思考这一路上的互动和深渊咏者有意无意展现出的那些试图亲近的小动作——他的态度其实太直白了,隐藏的手段也显得太拙劣了,如果换做心理学的课外实习那他一定拿不到课堂测验的及格分。

好消息是,阿娜尔在这门课上曾经拿过很高的测验分数。

而坏消息是……她的成绩和曾经的经历足以证明,她的判断有很大概率是正确的。

因为这个猜测,阿娜尔的嘴唇随之褪去了一点柔软的血色,她能听到渊上仍在絮絮叨叨的念叨着什么,没什么重点,只是在欲盖弥彰的掩饰自己之前的疑问背后的真正意图;所以她也没有回答,只是很乖顺地垂着眼,并借着在篝火旁烤火的动作,挤压自己有些僵冷的手指。

她用了三到五秒的时间,恢复了自己手指的柔软和心跳的频率。

……然后她开始思考一件事。

她开始思考,心不在焉的想,神樱树如果擅长会吸收地脉污染污秽的树根,是不是真的能把他吸收掉。

“……你在想什么,娜娜?”

渊上又叫了她一次,带着些试探的熟稔语气,是先前装饰随口一提的亲昵称呼。

女孩看着自己的手背绷起筋骨的轮廓又在瞬间恢复如常,她张张嘴,是心不在焉的咕哝声。

听上去就像是无奈之后的妥协,带着点人类女孩一贯软绵又温顺的腔调。

“没什么。”

她微笑起来,“……只是你打算怎么做?既然话都这么说了,就不要浪费时间了吧。”

“哎呀。”

渊上啧一声,干巴巴地反问道:“你不担心我要做什么了?”

“我只是个柔弱无力的学者,我出于什么立场担心呢?”阿娜尔半真半假的感慨着,“比起担心你作为深渊的一方要做点什么,不如担心我这一次的论文能不能顺利完成。”

“……也不用这么说啦。”

渊上手指交迭,扭捏道:“树根的污染肯定是很严重的,就算我没事情,你肯定也扛不住污染……不过不用担心,我可以帮你。”

阿娜尔依然在微笑。

*

渊上没有说谎。

神樱木的树根遍布稻妻全境,想要找一处无人看守的镇守之地简直轻而易举,被人遗忘多年的古老镇物早已无法压制吸收的污染,树根盘绕的洞窟已经不见最初的神圣庄重,魔物遍地杂草丛生,就连内部的空气都早已浸透令人窒息的粘稠污秽。

深渊的读经士始终站在人类少女的身侧,并不曾掩饰自己在这种环境之下的惬意和从容,他没有说话,也没有提示,只是在阿娜尔毫无防备准备伸手去触碰那些古老镇物的时候,自她身后俯身靠近,轻描淡写地捏住了她细白的手腕。

“不要乱动。”

他轻声提醒着。

……啊。

阿娜尔抿平嘴唇,不动声色。

……所以,他可能是真的喜欢我。

女孩看着始终没有松开的手指,慢慢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个结论。

可原因是什么,相处太久?特别的人类?还是先前璃月帮他一次之后生出的吊桥效应……

……不。

她又迅速否定起来自己飞速发散的思维,将其收拢回最初的位置。

这理由没那么重要,至少对现在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因为对于深渊的造物来说,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其实根本不需要考虑原因,就算是真的喜欢上了这小小的人类,也完全没有必要去自我否认。

——因为她太弱了。

弱得完全没有必要去思考,喜欢她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甚至可能说,他都没有必要去认真分辨,这份喜欢到底是哪一种类型。

她天然的弱小和对立的立场让这份喜欢变得无需那么纯粹坚定,就像是他可以这么轻轻松松就掐住她的手腕一样,这份单薄的喜爱对于深渊的强悍魔物来说,无论是她还是和她有关的一切,本就是唾手可得的东西。

阿娜尔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她只是看着自己的手,也看着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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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咏者仍然握着她手腕的那只手,然后轻轻的叹了口气,用对方最熟悉的口吻感慨起来:“但是这样我根本没有办法观察细节,也不能去看镇物分布的具体走向。”

“很简单的,我帮你就是。”

渊上回答的很快,预料之中。

他现在对人类的喜爱还很新鲜,至少这种算是最初的预期范围内的请求,他不会拒绝。

女孩留在原地,看着渊上的背影终于和自己拉开了一段不远不近地距离。

他走出几步又停了下来,转过头看着她的时候,不紧不慢的补充了一句。

“你不要乱动哦。”

阿娜尔乖巧的回以微笑。

不能待在这儿了。

或者说,不能待在渊上旁边了……她不能赌这份喜爱的深浅,也不能赌他的新鲜能维持到几时。

当然,眼下最稳妥的方法就是她老老实实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继续跟在渊上的身边由他陪同完成自己的论文,然后在论文结束以后转头就跑……但是那是之前的事情了,强者的喜爱总是伴随着掠夺和侵占的本质,阿娜尔熟悉的是那个愿意和她开虚伪玩笑维持现状的渊上,而不是这个已经开始蠢蠢欲动展现自我的深渊魔物。

……说起来,她与魔物之间的相处状态,并不是一直都是处于弱势的。

——她曾赢过,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阿娜尔沉思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眶。

——靠这双窥探真实的眼睛,以及建立在对方绝对自信之下形成的信息差。

她短暂的赢过,可惜随着后来交流的深入和对双方的理解,这一点小小的胜利也就变得没什么价值了。

她能利用的筹码不多,却也不算没有。

女孩垂下眼睫,她抬起手腕放在身侧的一处枯木裂口之上,腕上肌肤细腻白皙,很快就能划破皮肉。

她想起自己两度窥探真实与星空时都是濒死的状态,想起自己愈合的伤口和被吞下的鲜血,想起不卜庐中小僵尸那份毫无来由的奇异亲昵与喜爱……

试试吧。

她对自己说道。

试试反正也不犯法。

于是她安静地看着血液流出身体,这个过程缓慢且无声,阿娜尔终于感觉到了一点久违的冰冷和失血过多的晕眩——以及,在晕眩过后,那熟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仿佛无处不在的愉悦嬉笑。

在扭曲的异相之中,唯独那声音始终不变,透着纯粹的快活与欢喜,女孩确信祂在观察着自己,祂大笑着,笑声透出毫不虚伪的快乐。

——你又看到我啦。

——开心吗?

开心不开心姑且是其次,您的好奇心如此坚定,坚定到让我连沮丧和失望的机会都没有,这一点我倒是很高兴的。

至于她是否在恐惧见到祂的存在……这一点其实反而还好。

如果可以的话,我会选择自己更喜欢的死法。

她微笑着回答。

同时面对已知的恐惧和未知的谜题,那么她会倾向于死在探索路上的结局。

……啊但是她现在没什么功夫来满足自己多余的好奇心,她的血流得很多了,如果再不走的话,就要晕在这儿了。

女孩仰起头,那些异变之后的血液从她指尖滴落,她看见树根迫不及待地吸收掉那些鲜红的血色,猩红的纹路顺着盘踞此处的树干蜿蜒上升,她认认真真地记着,那是她之后逃离的方向——

神樱木的核心所在,也是深渊的魔物绝对无法踏足之处。

“……阿娜尔,娜娜。”

在她将腕间血珠涂画成屏蔽的结界咒文的时候,女孩再度听见了渊上的声音。

“你在干什么?”

女孩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她就这样消失在镇物附近混杂着雷元素的混沌浓雾之中,她的气息,她的轮廓,和她存在有关的一切一切,突兀的消失在了渊上的面前。

渊上沉默的注视着,然后毫不犹豫地迈出了脚步。

少女勒紧腕间的伤口,想也不想地扭头就跑,感谢她不知何时异变的身体素质,这样大量失血之后的身体居然也能支持她跑得足够快——她没有多少时间浪费,结界只是模糊了视觉和气息的感知,只要对方走过来伸出手就能抓住自己。只是这怪石嶙峋地表凹凸的地下洞窟并不适合快速逃离,女孩脚下一个猝不及防地趔趄,险些就要从一处暗崖旁边掉了下去。

在心跳骤停的惶然惊惧之中,一只冰凉柔软的手牢牢握住了她。

“——嘘。”

白衣红绔的巫女带着精巧的狐狸面具,竖起一指立在唇边。

在深渊魔物缓慢靠近的脚步声中,陌生的巫女牢牢抓着阿娜尔的手腕,声音温柔而坚定。

“别怕。”

她低声道。

“跟我来。”

第70章

花散里

在很久之前,某位前辈曾经问过她一个问题。

那个问题是这样的:你的前方是刚刚召唤成功的黑山羊幼崽,后面是即将出现上岸的大群深潜者,左右是悬崖峭壁,只有前后两种选择的情况下,你准备往哪边跑?

被巫女握住手腕的时候,阿娜尔的脑海中冷不丁就蹦出来了这个问题。

把好心前来救她的温柔巫女比作黑山羊幼崽很不礼貌,但是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身后不远处那缓慢靠近的脚步声带来的压迫感倒是和印斯茅斯的夜晚有着异曲同工之处……

要相信么?

面前这位忽然出现的神秘巫女,是可以短暂交付信任的相信对象么?

被握住手腕的那一刻,脑中自然浮现的并不是感激和松了口气的庆幸,阿娜尔感觉到自己的肌肉再度绷紧,她注视着巫女那张遮掩真容的面具,习惯性地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她的眼睛看见的不止是巫女的形貌,白衣红绔的巫女,在其他人眼中究竟是什么样子呢……至少在少女的眼中,这位拥有温柔声线的陌生巫女,入眼的形态却是诡异如漩涡般扭曲的混沌色块拼凑成类人的形态。

她的颜色如此浑浊又深沉,一如那些凝聚在神樱树根之上的猩红污染。

……很好,神樱树吸收污染时在根系沉淀诞生而出的造物,与纯粹纯黑的深渊魔物,究竟哪个更可怕一些。

阿娜尔深吸一口气,选择屏住呼吸,小心跟上了巫女的脚步。

神樱木在稻妻已有数百年的历史,贯通全境的树根盘根错节肆意生长,比起稍显畏手畏脚的深渊咏者,戴着狐狸面具的巫女就要显得从容的多;她对地形极为了解,小心扯着金发的少女在地下七拐八拐,不一会就把那缓慢地脚步声甩在了身后。

凭着阿娜尔此刻的特殊视觉居然也没看懂她是如何绕的路,只知道一片绛紫的浑浊迷雾中那只手始终没有离开自己,直到她们走出了一处被树藤和灌木掩盖的洞窟,看见远方月色明亮,这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这是已经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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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容人进入的神樱树根所在处大多布有结界和阵法,”巫女温声说道,“无需担心,那位黑漆漆的‘朋友’就算再怎么聪明,大抵也需要费些功夫才能出来……当然,他若是气急败坏想要动手烧树直接强行破阵出来,那么也就只能说声遗憾了。”

“我名花散里。”

见少女目光懵懂像是还没有从先前的气氛中走出来,巫女主动开口做了自我介绍,这才又问道:“你这孩子……先是和漆黑魔物同行,又跑进邪祟未除的神樱树根之下,是来找谁的吗?”

阿娜尔愣了愣,然后才摇了摇头。

“自然不是。”

女孩规规矩矩做了自我介绍,所说不过就是教令院学生和毕业论文的那一套,至于深渊魔物相关她并未说太多细节,好在巫女也没有追根究底的意思,她应当是久居深山远避开人世的类型,比起少女和魔物同行的契机,明显对她口中的“教令院”“毕业论文”一类的常见词更加好奇。

“原来如此,为了神樱大祓而来的吗……”花散里点点头,声音说不出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按着要略记载:‘雷樱之祓,甲子为期。另论大小,祭仪相异。凡数轮小祓,须继一大祓。’算算时间,应当是到了进行大祓的日子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花散里声音变轻,带了些温柔笑意慢慢问道:“你想要记录的应该是神樱大祓?”

阿娜尔迅速点头。

名为花散里的巫女站在她的面前,她分明戴着面具完全看不到任何的神色变化,可也许是少女的眼睛正在恢复正常,也许是因为此时落在巫女身上的月色太美,也许是因为她衣袖间的樱花香气太过清澈柔和……

当花散里抬手抚摸阿娜尔头顶的时候,少女并没有半点挣扎或是闪避的意思。

“……有些可惜,你非‘命定之人’。”巫女有些遗憾地感慨起来,她伸手慢慢拢起女孩先前奔跑时的凌乱发丝,手指在她耳畔一停,又扯了衣袖细细擦了擦她脸颊上的灰尘痕迹,这才继续温声哄道:“但你别着急,应该不用等很久的。”

阿娜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始终不曾说话。

我们之前认识吗?

还是说这是巫女天然的好心肠,对谁都是一样的?

但到了最后,阿娜尔也只是安安静静抿着有些苍白的嘴唇,乖顺的任由她摆弄着。

巫女的手很软,也很暖和。

好像自雪山之后她的生活就开始变得乱七八糟,身体的变化,亲近的魔物,越来越多不可理解的存在——

属于花散里的那双手一下一下抚摸着女孩的头顶,带来一些陌生又怀念的温柔暖意。

少女垂着眼一言不发,任由巫女的那双手耐心顺好自己的头发。

花散里大致把稍显狼狈的小金毛打理一遍后,这才准备去握她的手腕,只是巫女的指尖在碰到女孩肌肤之前忽然碰到了一点微凉的濡湿感,她明显愣了一下,终于借着月色看清了先前逃跑过程中被匆匆包裹起来的伤口。

她轻轻呀一声。

“你这孩子……”巫女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是年长者叮嘱小辈时最常见的亲昵与嗔怪,花散里小心翼翼解开了绷带露出下面依旧血肉模糊的伤口,她试探着点了点周围完好的皮肤,很自然地抬起头对阿娜尔嘱咐道:“我去附近找些治疗外伤的草药,你就在这里等我,不要乱动哦?”

阿娜尔乖乖点头,很快就等到匆匆返回的巫女,她捧着一些药草和新鲜的果子,熟练地将草药处理后敷在了阿娜尔手腕的伤口处,见她安安静静毫不挣扎,正准备抬手摸摸女孩的脑袋夸夸她足够乖巧,这一抬头便对上了那双浅青色的眼睛。

“……啊。”

花散里终于注意到了女孩望着自己的目光,清亮亮的,像是折射月光的一泓水,微凉,清澈,却也幽幽地瞧不见底,她想要抬手的动作因此微微一顿,声音里也多了些微妙的局促:“我的动作是不是有些冒犯了……?”

“……您是个好人呢。”

阿娜尔只是微笑着说,笑容弧度恰到好处,挑不出半点的错处。

“多谢您愿意帮我。”她低头看着自己重新处理好的手腕,彬彬有礼的和巫女道谢,阿娜尔认真思考接下来该说点什么才是合适的,脑子里却是满脑子的“仙人跳”“我们有一个新的计划”“这位亲爱的外乡朋友,我们想占用您的一点时间请您解一下我们伟大的天父与救主克苏鲁”……

她的表情管理自诩控制的还算不错,至少不会在这种时候暴露出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可花散里歪歪头看着她,忽然抬袖掩面,却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怕我是骗子呢。”

花散里笑着说道。

听到这种话的阿娜尔表情依旧毫无变化,只是很自然地抬起头看着她。

“您在说什么?”

小金毛眼神澄澈,满脸无辜。

“……嗯,别看我这个样子,我好歹也算是个狐狸?虽然不是那么纯粹,但是这方面我的确比你更擅长一些。”花散里只是笑着,有些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这样吧,我在神樱树根之下向鸣神起誓,保证对你没有任何敌意,这样你可愿意放心了?”

“……”

小金毛向后挪了挪,巫女小姐的承诺无比真诚,可惜被承诺的对象看起来完全没有因此放心,反而因为对方给的太多警惕心更重了。

花散里看着她这个样子,依旧只是无奈失笑。

警惕性高些总归不是坏事……要不然先前怕是没这么容易的会想到从那只漆黑魔物的身边逃跑呢。

“好吧。”

花散里抬手拢起耳畔滑落的一缕碎发,柔声道:“那我换个说法好了:‘在鸣神的土地上,我身负守护鸣神岛,祓除瘴晦之责,出于此等目的,我有义务保护你的安全’,至少从我的角度来说,不能让你的血继续在这片土地上流淌——”

“神樱庇佑这片土地,吸收污染数百年,也不应当承受更多的责难和惩罚。”

花散里小心翼翼捧起少女不再流血的手腕,声音沉重,且满怀怜惜。

“你应当更加看重自己。”

她郑重说道。

“任由你在这片土地上流血,深海的族群会为此发狂的……你应当知道,祂们看重你,喜爱你,而稻妻是被海环绕的群岛之国,不应因为这样的理由而与祂们产生太多的罅隙。”

少女没有说话。

“深海的族群”——毋庸置疑,应当就是那些深海龙蜥。

这不是她第一次听人提起这个词,但是这却是她第一次从其他人口中听到他们提起自己和深海龙蜥的联系——不是食欲,也不是与食欲混淆的生物本能的喜爱,而是一种比她想象中更高规格的重视。

至少从面前巫女描述中,她之于龙蜥的意义看起来远比她自己想象得深切许多。

哎呀……

阿娜尔神色微妙。

她还以为就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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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自己异变之后的身体口感还不错,所以一直是被祂们当做移动可再生的人形储备粮对待呢。

原来不是吗?

花散里看着她,忽然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顶。

“你应该更看重自己一些。”

她声音柔和,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

第71章

答案近在咫尺

又是一句看上去平平无奇,但是不应属于眼下场合的亲近叮嘱。

狐狸面具挡住了巫女的神色变化,阿娜尔张了张嘴,还是吞回了那句疑惑的询问。

……我们有这么熟吗?

而且,她对于深海龙蜥的定义到底是什么,为什么面前这位素未谋面的陌生巫女看起来比她自己还要了解这背后的因果关系?

阿娜尔很清楚自己的来历,所谓的前世今生的前世经历和结局姑且不提,至少这辈子——或者说至少到目前为止,她真的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类。

须弥的社会福利体系已经颇为完善了,也许在须弥的偏远地区或是更加荒芜的沙漠地带,一个成年人想要收养孩子需要的只是收留某个无家可归的孤儿或是荒野上奄奄一息的弃婴,带走养活就行了,完全不需要什么流程手续;

但是这种情况绝对不会发生在须弥的教令院中,更何况她的养父纳菲斯作为生论派的贤者,本身就是万众瞩目被无数人盯着的对象,领养一个孩子需要审批的手续堆栈起来绝对是个令人头皮发麻的数量,而反过来说,能被教令院贤者挑中收养的孩子,自然也不可能是什么来路不明的类型。

而有关她的来历,她的养父也从来都没有刻意遮掩过。

一次普通的意外,一对野外考察时不幸遇难的普通父母,充其量只是在工作过程中和生论派的贤者有过几次愉快的合作,她的父母是须弥地区那种典型为了学术结合而组构的学术家庭,亲情寡淡,血缘单薄,日常社交范围的只有学术相关的合作对象,也许正因如此,出事以后,这个孩子也像是那些被迫搁置的课题一样,自此无人问津。

阿娜尔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收养的。

属于名为“阿娜尔”的须弥少女,出生到成长,都只是一个相当平平无奇的故事。

本人如此评价。

除了贤者温柔慈悲的善心和宽广又深沉的父爱以外,这个故事里没什么需要格外强调的细节,不过这个故事本身倒是在阿娜尔小时候经常会被她拿出来当做作文素材交上去故意蹭高分。

——《我的贤者父亲》,多么简单明了又容易得分的完美题目啊。

直到赛诺成为了教令院的大风纪官并开始过问她的课业情况,阿娜尔才不情不愿地终止了自己狐假虎威的蹭分行为。

但是无论怎么看,怎么整理,她的过去和出身都翻不出来她和深海龙蜥相关的部分。

花散里不是那个适合解答疑惑的对象,而巫女小姐本人看起来也有些奇怪的为难,像是不知道要如何帮忙回答似的。

“……我很抱歉。”

巫女小姐非常愧疚的低下头,声音满是失落:“但是这个问题……牵扯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我想哪怕是她在这里也无法很好的回答这个问题。”

好极了。

在现有问题尚未解决的情况下,又出现了一个完全无法理解的新的第三人。

女孩略显疲惫的叹了口气,不想再问“她”是谁,反正大概率也不会得到一个准确答案的。

“还是不要考虑太多了吧。”

花散里温温柔柔的提醒着,“你要不要休息一下?先前失血过多又跑了这么久,至少今晚还请不用思索太多……你若是担心我会在睡梦中伤害你,我现在也可以陪你去往绀田村,那里临近稻妻的主城,无需担心会有魔物追上来,村中也有许多性子良善的好人家,等你安排妥当,我就在附近守着,若有问题,你出村便可马上找到我。”

阿娜尔摸摸自己的手腕,选择暂时压下那些多余的疑惑。

然后她对着花散里摇摇头,平静道:“不用那么麻烦的,我现在这样就可以了。”

花散里忧心忡忡:“可你的身体……”

“您说的绀田村感觉有些远呢,我在这里休息就好了。”

花散里即使隔着面具女孩也能感觉到对方不赞同的目光,不知过了多久,终归还是巫女松下肩膀,轻轻叹息一声:“那我去附近找找冒险家留存的器皿吧,野外可以收集的材料虽然简陋,准备一份补血养气的简单晚餐还是可以的。”

好吧。

至少单纯从现在来看,她的血的确不适合流得太多,不止是对她自己的身体有影响,之前在龙心洞穴的经历还没有研究明白会有什么后遗症呢,若是给本地神樱增加了不必要的工作量就不好了……

阿娜尔想到这里,慢半拍地啊一声。

亏她先前还因为这件事特意和璃月的白术大夫达成了共识,但是后面又是奥赛尔又是深渊魔物又是论文作废的……一连串事情砸下来,好像也没什么心思继续留在璃月了。

也没来得及问问人家研究结果和自己还需要做什么就匆匆忙忙的走掉了呢。

女孩在心里轻轻道了歉,小声补充道,下次有机会去璃月再和人家详细解释吧。

希望自己在此之前留下来的东西能足够支撑白术大夫的私人研究。

而且我现在需要重新整理一下各类事情的先后处理次序了。

阿娜尔有些无奈地想。

论文——或者说,神樱大祓相关的事情,非常可惜,不能成为现在的首要任务。

没办法,她暂时还不能见渊上,鬼知道他和他身后的深渊教团打的什么主意……她没办法彻底相信对方,区区一个深渊咏者,喜欢什么东西也就喜欢了,如此小心对待反复示好,固然可以包括渊上的个人意愿,但如果说这里面没有更高层的默许,那阿娜尔第一个不相信。

也许可以顺着机会研究一下龙蜥的问题了……

女孩陷入沉思的时候,花散里已经取来了需要的东西,她对这一片实在是过于解,连着两次速度都比预期快上许多;只是食物不多仅有一人份,阿娜尔看了一会,抬头看了看正专注处理食材的花散里,疑惑问道:“你不吃吗?”

“嗯,我不需要吃东西的,这些都是给你准备的,里面掺杂了一些药材,味道上可能没有你在城里吃过的那些精致料理那么好,但是味道也不错,你可以放心。”

花散里耐心回答道,她将稻妻特产的堇瓜用树枝穿好放在旁边慢慢烤着,又架起铁锅往里面扔了些东西,随着锅中温暖的香气四散飘出,巫女熟练地将先前收集的野果挑拣了些捏碎了扔进去调味,并很自然地问了一句:“你还是不爱吃蛋吗?”

阿娜尔一怔。

“……我没有不爱吃蛋。”

花散里手上动作一顿,很快又若无其事地恢复如常。

“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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