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诱神 岱山鹤 37885 字 9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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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陪葬

“小心。”

眼见尖利爪子即将碰到白朝英,沈寄雪一把扯过他闪入旁边无人的房屋,抬手捂住他的嘴。

黑暗之中,白朝英察觉她的靠近,顿觉面部蒸腾。

“屏息。”

沈寄雪看他一眼,奇怪道,“你脸红什么?”

白朝英立时摇头否认,掐诀隐去气息,沈寄雪这才松开手。

北雍宫规,无论何人皆不可持刀上殿,唯有禁卫行保护皇帝之责,方准许带刀。

沈寄雪没想到,世瑾猖狂跋扈到了此等境地。

他脑子犯浑,竟抽出押解老板娘禁卫的手中刀,横刀于容妃身前,与殿中禁卫对峙。

皇帝气得怒吼,“逆子!你要干什么?!”

容妃和清月也吓得惊叫一声,连忙跪爬着拉住世瑾,嘶声劝道,“瑾儿,快放下刀,向你父皇道歉!”

“母妃别怕,有我在看谁敢动你,”世瑾已然陷入癫狂,“父皇,他长渊都骑到我们头上了,您还不管管吗?!”

皇帝缓缓扯出一抹冷笑,声音凛冽如刀,“真是朕的好儿子,殿上持刀,你是想谋逆?”

容妃闻言,连忙跪爬着匍匐在皇帝脚边,抬起一张泪水涟涟、容颜娇媚的脸,神情哀怨凄楚,任谁看了都要心生怜惜。

“陛下、陛下,臣妾愿意认罪。臣妾如今四十五岁了,容颜衰老,早已不复当年刚入府的模样,为了巩固圣宠,臣妾一时走错了路,与瑾儿没有任何关系。他只不过是护我心切,请陛下看在臣妾侍奉您多年的份上,饶他一命吧。”

她伴君多年,皇帝此言一出,已然是动了杀心,莫说她活不得,一旦世瑾被定为谋逆,母族张家都要跟着遭殃。

谋逆,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容妃到底是个狠角色,沈寄雪见她哭诉过后,皇帝神色竟稍有缓和,看来是忆起旧时,难免有些心软。

只是,世瑾能否体会到容妃的用心良苦?

沈寄雪又瞥了长渊,这人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她来的路上便疑惑,大理寺主审上报的折子便可说明一切,为何非要进宫对峙,如今看来,长渊是算准要刺激他这位嚣张暴戾的三哥。

想必他早已得知容妃是幕后之人,剩余数日皆在精心谋划,他要借失踪案将容妃、世瑾乃至张家连根拔起。

皇帝思虑再三,终于开了口,“那便如容妃所言,再斟一杯酒来。”

小宦官领命而去,世瑾却依旧持刀与禁卫们对峙,久未言语的长渊此时劝道,“三哥,放下刀吧,切莫辜负容妃娘娘一片苦心。”

他眼含担忧,似乎是全心全意为世瑾着想,可对正处于疯狂中的世瑾来说,他这话却变了味道。

分明是,挑衅与可怜他。

世瑾垂头放下手臂,刀尖垂落在地,一直抱着他的清月松了一口气,放手坐倒在地,手仍有些颤抖,禁卫也跟着缓缓收刀。

异变陡生!

世瑾猛地抬头,双眼猩红,面目狰狞地大吼一声,“我要你为母妃偿命!!!”

他身形一闪,斜提横刀直冲长渊而去,眨眼间便到了近前。

长渊侧身避开,苍白着脸大喊道,“护驾!愣着做什么,快保护父皇!”

无人料到世瑾真敢持刀砍人,一时间都愣在当场,经长渊提醒才回过神来,匆忙围至皇帝身边。

“逆子、逆子!”皇帝见长渊被划破胳膊,急忙下令,“快去帮长渊,莫要都围在朕这里!”

禁卫听令而动,分出几人上前与世瑾缠斗起来,长渊压力骤减、得以脱身,在一禁卫护送下走到皇帝身边,身子一歪坐倒在地。

他胳膊上的伤口血流不止,顺着衣袍滴落在地,面色更加苍白,皇帝大喊宣太医,可世瑾还在殿中挥砍,他力大无穷,几个训练有素的禁卫一时间都不是他的对手。

老板娘瑟瑟发抖地跪在原地一动不动,沈寄雪眼疾手快躲到了柱子后面,此刻小心摸到长渊身边,抬手撕下裙摆一角,为他简单做了止血,“王爷,您忍着点。”

长渊深深看她一眼,黑眸如渊,难以窥见波澜。

沈寄雪也懒得猜他在想什么,只管低头做好手上的事,获取长渊的信任绝不在一朝一夕之间,这只是个开始。

何况如今看来,也不算没有成效。

容妃怒火攻心,原本还有转圜的余地,此刻却是万死难辞其咎,她满脸痛苦地捂住心口,恨铁不成钢,“世瑾,我没有你这样的蠢货儿子,把刀给我放下!”

世瑾红着眼望向容妃,疯狂瞬间褪去,眸中满是绝望,“我知道,母妃一直觉得我比不过太子,甚至连五弟都比不上。即使我做了许多努力,您还是不满意。事到如今,我已无退路,没想到还是让您失望了。”

“父皇,是儿臣不忠不孝,”他缓缓跪倒在地,狠狠叩了三个响头,起身时额头上的血迹缓缓流下,惨然一笑,“往后,还请您善待清月。”

他说完这话,容妃敏锐地察觉到不对,想要起身奔向他,却因跪得久了双腿发麻趔趄在地,惊恐喊道,“瑾儿,莫要做傻······”

话未说完,便见世瑾再次紧握横刀,抬手一抹,血顷刻喷洒而出,溅了围在身边的禁卫一身。

他身子软倒在地,直直望向目眦欲裂的容妃,嘴里不断涌出大口鲜血,几息之间便断了呼吸,只有双眸仍大睁着。

容妃回过神来,哭叫着扑向世瑾的尸体,撕心裂肺地哭嚎起来。

皇帝却无半点怜惜之情,只冷眼看着,招呼刚到几乎被吓傻的太医上前,为长渊诊治。

清月脑中一团乱麻,她麻木地看着死不瞑目的三哥,又看了眼状似疯癫的母妃,面对这一切冰冷厌恶的父皇,只觉得眼前似乎只是自己的一场梦,才会如此荒诞不堪。

待太医确认长渊并未伤及筋骨,只是伤口深了些,皇帝这才直起身子,看向仍在哭嚎的容妃。

帝王的冷情在他身上显露无疑,往日温情不复,只余无尽的厌恶,“容妃德行败坏天理难容,赐毒酒一杯,罪行雪告天下,贬为庶人,死后不入皇陵。三皇子世瑾殿中持刀等同谋逆,同样贬为庶人不入皇陵。此本为大罪,朕不忍滥杀无辜,改判诛连亲族,由大理寺主办,刑部协理,十日后问斩。”

说罢,他疲惫地摆摆手,近侍宦官扶着他向里走去,“就这么办,求情者同罪论处,都散了吧。”

沈寄雪跟着长渊出了宫,一同坐上来时的马车,向贤王府驶去。

长渊吊着手臂,靠坐在软垫上闭目养神,沈寄雪见状也没有打扰他,安静地掀起窗帷,看着深宫红墙转为闹市街景。

“你是否觉得本王心狠手辣、冰冷无情?”

沈寄雪一愣,回头看向依旧双眸紧闭的长渊,并未思索脱口而出,“王爷,我不知你与容妃娘娘、三皇子是否有旧怨,自然也无从评判。因果循环,您只需无愧于心便可。何况,我并不认为王爷是心狠无情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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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渊猛地睁开眼睛,似乎有所触动,却又瞬间掩埋于心底,若不是沈寄雪眼尖,差点错过。

她确实是这样想的。

与长渊不同,沈寄雪多年征战沙场,深知心软是兵家大忌,我不杀敌人,敌人便要置我于死地。

报仇一事更是如此,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一旦招惹到她,便要做好不死不休的准备。

她从不信以德报怨这种鬼话,仇就是仇,它带给人的痛苦只有报还始作俑者时,才能得以慰藉。

若天下人皆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半途中,长渊下马车转道去了大理寺,宫中耳多口杂,若让张家得到风声,恐有漏网之鱼。

一个时辰后,大理寺与刑部便带兵围了秦国公府,张家大小老少,一个不少地压至天牢。

同样被围的,还有三皇子府,周边百姓只见往日温柔娴静的三皇子妃步履从容,随着抓人的兵卒上了马车,往天牢而去。

三日前沈寄雪便发觉暗卫不再跟着她,近日行事方便许多,长渊离开后,她让车夫转道去平康坊,借口要去听风茶楼听听书,缓解心中憋闷之情。

实则脚步一拐去了另一条街,入了门前寂寥的暗香楼。

往日辉煌如过眼云烟,自长阳流言四起,暗香楼便迅速破败下去,地面、桌面落了一层薄灰也无人打扫,一副凄凉景象。

沈寄雪行至乐台旁,便听楼上传来熟悉的声音,“哟,我还说是谁呢,竟还赶往暗香楼跑,原来是我们顶顶好命的松雪啊。哦不,现在该叫王妃了。”

檀香妆容精致缓步而下,与清冷破败的暗香楼格格不入,她笑着唤道,“妹妹们,快出来看看啊,贤王妃纡尊降贵来咱们暗香楼了。”

房门打开的声音次第响起,众多熟人面孔聚集在一起下了楼,檀香也在其中,她垂着头,吓得不住发抖,以为沈寄雪是回来惩戒她的。

待众人到了眼前,沈寄雪扫视一圈,“柳妈妈呢?”

“你说妈妈呀,”沉香摇着扇子一步三摆,瞪大眼睛凑近她,唇边笑容颇有几分诡异,轻声道,“自‘露华浓’传开后,妈妈无颜面对我们,第二日便吊死在屋中了。”

沈寄雪一顿,垂眸安慰道,“节哀。”

沉香却眼眶一红,再也撑不住笑脸,咬牙切齿道,“谁要你假好心!你前脚被贤王赎走,后脚王爷便查出‘露华浓’有问题,若不是你,我们又怎会落到这步田地!”

“我们服用丹药日久,早已毒入肺腑,没了‘露华浓’美貌不复,暗香楼名声又一落千丈,该以何赚钱、以何生存!”

林墨兰听到林墨梅惨叫,转头去看,只见林墨梅身上插满了冰棱,鲜血自伤口渗出,染红了透明的坚冰。

她当即停手撤开几步,行至跪倒在地的林墨梅面前,蹲下|身子抬手抚上满是迸溅血迹的脸庞。

“姐姐,我早就说过,你杀不了她的。”

“滚。”

林墨梅痛得几乎要失去意识,自刺杀失败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活不成了。

她本想着借骁阳城之事杀了沈寄雪,可没想到竟落得自己也没几日好活的下场。

当她和林墨兰发现柳树下的尸体时,她们便知晓通过太虚之境拿到解药,不过是“望梅止渴”罢了。

与其抱着一个绝不可能实现的希望苟活几日,还不如手刃仇人来得痛快。

林墨梅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抬眸看向沈寄雪,染血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副得逞笑意。

“我杀不了你,带个陪葬的也好。”

话音刚落,便见不远处的白朝英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随后缓缓倒下,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第42章跟随

沈寄雪威压骤然迸发,厉声道,“你找死!”

她手指微动,数道冰棱齐齐射出,几乎同时脚下突然窜出张牙舞爪的巨大藤蔓,眨眼间便将她紧紧缠绕其中,一根发丝都看不见。

白朝英看着眼前一幕心中焦急,他挣扎着想要起身,然而体内五脏六腑剧痛无比,浑身灵力也随之迅速消散,竟连灵台之中的金丹都有化去的迹象。

他侧首,视线落在不远处躲在林墨梅身后的林墨兰,心中无端泛起寒意。

他怎么也没想到,一向唯唯诺诺的林墨兰居然在冰棱袭来之际,毫不犹豫地扯过已经重伤的林墨梅,硬生生用自己亲姐姐的身体挡住了攻击。

窗户大开,月光清亮,屋内景象一览无余。

好在长渊与刺客打斗时都收着些力气,若是响动太大,恐会惊扰暗香楼众人。

他坐在桌旁,闲适地倒了杯茶,看着沈寄雪一点点从床底爬出来的窘迫样子,没有半点伸手帮忙的意思。

甚至,还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只不过用茶杯及时挡住了,没让花着脸的沈寄雪发现。

“王爷,您怎么来了?”她蹭了蹭鼻子,抹得脸上更花,“莫非采买小哥遇到了什么麻烦,前不久才到府上?”

“他并未回来,”长渊放下茶杯,瞥见她腕上露出的青紫,眉头紧皱,“定远侯真的、为难你了?”

沈寄雪顺着他的目光垂头,摸了摸伤痕,该怎么与他说,这是她自己为了演戏弄得。

“若说为难,那还是有的,”沈寄雪见他神色阴沉,连忙摆手,“不过我引他进来后,便喂他喝了下药的酒,只是搬他去床上时费了一番功夫。”

“蠢笨,”长渊睨她一眼,说回正题,“你所说的采买,日日都会给程峰递消息,今日却一反常态不见人影,必然是出了事,本王这才来看看。谁知,你竟惹了这么大的麻烦。”

沈寄雪神情无辜地眨眨眼,“我只是让采买小哥给王爷递封信,告诉王爷一声,我拿到了‘神丹’露华浓,让王爷明晚来赎我,怎会惹来刺客杀我?莫非,凶手已经盯上咱们了!”

风雨楼隐于江湖,表面上做人命和情报生意,实际却掌握在南明皇室手中,起初创立是为了刺探北雍军情和刺杀北雍重要人物。

只不过如今南明天子势弱,反倒落入秦序这小人手中。

更何况,她岂能招来风雨楼的刺客,就算有沈离表妹的身份,也不至于让秦序派人来杀。

一看便知长渊已想到这层,定是对她又起疑心。

不过这回真是冤枉她了,这明摆着是冲长渊来的,她前脚送出拿到“露华浓”的信,后脚送信人失踪杀手上门,看来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凶手的掌控之中。

“如此说来,倒是本王的不是。”长渊垂眸,修长手指转了转茶杯。

沈寄雪心道,不是你还能是谁。

“不敢不敢,为王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是我应该做的,”她又提醒道,“那刺客跑了不妨事吗?”

风雨楼刺客从不失手,那是因为他们一击不中便会派出更厉害的高手,直到杀死目标,这也是让江湖朝堂一度闻风丧胆的原因。

“开阳他们在外面,跑不了,”长渊起身,“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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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安全了,丹药给我,你在此暂歇一晚,明日本王便来赎你。”

沈寄雪掏出丹药递给他,“多谢王爷。您明日赎我出去时,还需与老鸨说一声莫要声张。”

“为何?”长渊垂眸看向她。

这话倒把沈寄雪问得一愣,自古赎花楼女子听着是风流韵事,可对高门世家而言则败坏名声,更不要说皇家了。

长渊人前装病弱,人后培养那么多暗卫,想也是对皇位志在必得,可装弱只是为麻痹他人,赎妓却不同,是给对手亲自送攻讦自己的弱点。

“赎妓一事终究不美,”沈寄雪抿唇劝道,“恐污了王爷名声。”

长渊挑眉,随即笑了笑,月色溶溶,沈寄雪竟无端看出几分温柔来,“你本就是为了本王入贱籍,本王的名声是名声,女子的名声便不是名声了吗?放心,本王自会办妥,你且等着便是。”

说罢,他便从窗口翻了出去,一身黑衣融入夜色,踪迹难寻。

一日光景过得飞快,老鸨安排着沈寄雪泡牛奶浴,以花瓣擦身,再用极珍贵的雪中春信熏制衣袍,步步生香。

幸好沈寄雪昨晚将淤紫推开了,只留了些浅淡印子,老鸨还安慰她莫慌,许是露华浓效果还未发挥完全,仔细遮着点便是。

沈寄雪被折腾了一天,连阿萌都没来得及去看看,问了老鸨,“阿萌的伤有点严重,半张脸都高高鼓起来,小丫头爱美,不想出来见人,待过两日你再去看她吧。”

她说的合情合理,也符合阿萌的性子,沈寄雪便没多问,想着今夜长渊赎她时,顺便将阿萌也带走便是。

她万万没想到,与阿萌的约定,此生都难以实现了。

入夜,华灯初上,暗香楼中已宾客满座,伴着乐妓的曲音,花妓们端着酒壶穿梭其间,香风满面,摄人心魂。

而角落的雅间里,长渊早已落座。

老鸨为他斟酒,笑意盈盈,“王爷今日想点哪位姑娘,奴家为您喊来。”

“本王心仪之人,柳妈妈岂会不知?”长渊似笑非笑,接过酒杯,“本王与松雪早有约定,忙过一阵便来接她出去,这些日子松雪可有受欺负?”

“没有没有,”老鸨连忙陪笑,她瞥了眼长渊,试探道,“王爷所言,接松雪出去、是何意啊?”

长渊无心与她拐弯抹角,“本王要赎松雪,柳妈妈开个价吧。”

这下可把老鸨愁坏了。

以沈寄雪的年纪,至少能再做十年乐妓,不知能为她赚多少银子,如今长渊这一锤子买卖显然不划算。

但她连定远侯都不敢得罪,更不要说眼前这位贤王,当今圣上的第七子。

可赎金一事,要多了也不行,要少了她心痛,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让眼前这位爷满意便好。

老鸨咬咬牙,“王爷与松雪情投意合,奴家也不愿做那棒打鸳鸯的人,只是松雪毕竟是我们暗香楼的一等乐妓,奴家也不好坏了规矩······”

长渊眉眼间浮起不耐,打断她,“柳妈妈直说便是,本王绝不还价。”

老鸨闻言,这才露出一丝放松笑意,比划出三根手指,“金、八百两,王爷觉得如何?”

沈寄雪刚到雅间门口,便听见老鸨狮子大开口。

虽说花长渊的钱不心疼,但老鸨实在过分,莫说暗香楼,便是整个长阳城花楼一等乐妓的赎身价最高也不过银四千两,换算做黄金也才四百两。

如今她张口就是金八百两,真把人当冤大头宰?

沈寄雪推门而入,“妈妈,松雪记得从前有位红极一时的辛夷美人,赎身价也不过金七百两。我登台不过寥寥数日,竟比辛夷还要受欢迎了吗?”

辛夷美人,那可是闻名天下的乐妓,就连高门世家都有人倾心于她,最终却被一神秘富商赎走,此后销声匿迹、下落不明。

天下人不知,可沈家却一清二楚。

当年先皇还是皇子时,祖父陪着他游历天下,那时南明和北雍的关系还未如此剑拔弩张,二人便到了北雍长阳。

先皇久闻辛夷盛名,便想着一探究竟,不料自此情难自抑,对美人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一日不见思之如狂。

祖父曾劝阻先皇,可最终还是没拦住,先皇以黄金七百两的价格为辛夷赎身,为她掩埋身份,带回南明做了侧皇子妃,一生尽享荣华富贵。

老鸨冷冷瞪了沈寄雪一眼,却还得在长渊面前赔笑,神情顿时颇为扭曲,“松雪,妈妈这是为你好啊,你就如我女儿一般,妈妈要价高些,本就是为了看王爷是否对你用情至深,你反倒胳膊肘向外拐,数落起妈妈的不是了。”

见她假惺惺抹眼泪,沈寄雪不紧不慢问道,“那妈妈看出来了吗?”

“王爷心悦于你、用情至深,”老鸨扯出一抹笑,“方才还对妈妈说,绝不还价呢。”

“没错,为了松雪,莫说八百两,便是八千两本王也付。”

长渊招手,身后小厮端上一个木匣,正要打开,却被沈寄雪伸手按住,“请王爷等等,松雪还有一事请求。”

“哦?”长渊看向她,“说来听听。”

“我身边有位跟着伺候的丫头,名叫阿萌,我想带她一起走,”沈寄雪瞥了眼一旁揪着帕子的老鸨,心间陡然涌现不好的猜想,“还请妈妈,即刻将人带过来。”

“这、这丫头不在暗香楼,”老鸨笑容有些僵硬,“说是出去看大夫,便再也没回来,许是、许是跑了。”

沈寄雪眼神一厉,“阿萌当初那样倔,妈妈都快将她打死了,也没生出放她走的心思,怎么如今她逃跑,却追也不追呢?”

在长渊面前,她是武艺不精的沈家旁支女,一点杀气都不能露,否则哪容得老鸨在这顾左右而言他。

即便如此,那眼神仍将老鸨吓得手抖,她连忙闭了闭眼稳住心神,“长阳如此之大,我又上哪里去找,说不定她早就跑出城了,我认栽便是。”

长渊挑眉,看了眼沈寄雪紧握的拳头,气儿还挺大。

他起身逼近老鸨,微微弯腰,唇边勾起一抹笑意,“千金易得、知己难寻,本王对松雪用情至深,她说往东本王绝不往西。您觉得,阿萌去向一事,您继续瞒下去能落得什么好处?”

他身量高,此刻背对烛光,黑影一般压向老鸨,将她吓得瞬间崩溃,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长渊皱眉,又坐回桌边,“阿萌到底去哪里了?”

老鸨伏低了身子,根本不敢抬头,颤着声答道,“她、她替松雪顶了罪,进了定远侯府,昨日已被侯夫人沉了塘。”

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沈寄雪呼吸一窒,顿时眼眶猩红,三步并做两步拽起老鸨,声音嘶哑,“我有什么‘罪’,需要阿萌去顶?!难道是定远侯被我睡了吗!!!”

“妈妈也不想的呀,”老鸨拽住沈寄雪衣袖,哭诉道,“可侯夫人那边实在没法交代,妈妈也是为了保护你,才迫不得己将阿萌交了出去。”

明明她才是被侮辱之人,居然有“罪”?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阿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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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给她顶劳什子的“罪”!

不过是以权势压人,为了维护高门肮脏的名声、虚伪的脸面,便将怒火发泄在受害者身上,再编出是受害者勾引、自作自受一类的屁话,将自己的恶行轻松揭过罢了。

可阿萌何辜!

沈寄雪恨不得现在就冲到定远侯府,将那虚伪至极的夫妇俩碎尸万段,以慰阿萌在天之灵!

但她不能。

长渊就在身后,一旦她有所异动,莫说逃回南明,恐怕连长阳城她都出不去。

随州一战死去的百姓、将士,沈家覆灭之仇,一桩桩一件件,将她层层捆绑,让她无法替阿萌报仇。

但来日方长,终有她亲自了结定远侯夫妇二人之日。

沈寄雪松开老鸨缓缓起身,无人得见那垂下的黑眸中,溢满杀气,“此仇,必报。”

沈寄雪眼中浮现笑意,那枚玉玦真是好用,果然来了。

她当即双手掐诀,神魂离体,头也不回地迈入太虚之境。

“沈微雪,站住!”

楚长渊从始至终冷漠的神情终于有了裂痕,那喊声焦急而惶然,纵他再快,却终究慢了一步,只来得及接住她倒下的身体。

他害怕。

害怕就此失去她。

下一瞬,他毫不犹豫神魂离体,紧跟着进入了太虚之境。

第43章钟情

“站住别跑!”

一群身着黑衣凶神恶煞的修罗男子穿过万千灯火、酒肆舞姬,逆着人流奋力追逐前方身披黑色斗篷的身影。

眼见就要追到了,一眨眼的功夫人却不见了。

为首的修罗男子极为丑陋,他啐了一口,一把推开身后下属,眉间疤痕显得格外凶残,“又让她跑了,回去如何与王爷交待!”

下属喏喏不敢言,但他生气恼怒也无济于事。

罗刹海市入夜开放、彻夜不休,此时正值热闹之际,街上行人摩肩擦踵、密集难分,哪里还能分辨得出融入夜色的黑色斗篷。

沈寄雪所乘马车在某处与长渊分开,一路出了安仁坊,向宣阳坊贤王府驶去。

北雍老皇帝给这几个儿子封王倒是快,不知是为了牵制太子,还是另有他意。

马车绕过王府正门,在人烟稀少的侧门停下,沈寄雪跟着护卫一路进了王府。

侧门正连通花园,其间又建有池塘,瞧着占地不小,偌大的府中却极少见下人走动,若不是花草有修剪痕迹,此处更像一座无人的府邸。

但这仅是目之所及。

沈寄雪垂眸,自她进府起,每隔十米便有一暗哨,将整座府邸护卫地密不透风,就连她身前这位,也不是一般护卫。

长渊手下这支暗卫人数庞大,建成绝非一日之功。

据她所知,三年前锦西城他外祖父战死,手下的黑金铁骑也不知所踪,如今看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批暗卫或许便是当年遗留下来的黑金铁骑。

只是战损严重,十不存一,加之长渊身为皇子不可拥兵,便将他们转入地下,做了暗卫。

三年时间,重整一支溃散的队伍,甚至还将他们更好地利用起来,长渊在北雍皇子中恐怕已无人能敌。

若不是沈寄雪武艺在身,恐怕也察觉不到分毫。

看来长渊藏锋于怀,所图甚大,这或许能成为她获得信任的一个突破点。

“你就住在此处,一日三餐皆有人送过来,其余皆可自便,”护卫神情冷淡,递给她一袋银钱,又扬了扬下巴,院中跪着的一名婢子,“她是府中新买进来的婢子,日后跟着你,有什么需要吩咐她便是。若无重要之事,莫要去打扰王爷。”

沈寄雪回神,瞥了眼院上题字——云端月,随即拱手谢道,“多谢护卫大哥。”

他摆摆手便走了,一句都未多言,看样子颇为不喜。

那婢子一直跪着,沈寄雪上前扶起她,“你多大了,可有名字?”

她抬起脸来,眼睛圆溜溜的,瞧着有几分可爱,“回姑娘,婢子今年十五,名唤喜宝。”

见她年纪比自己还要小些,神情怯怯地望着自己,沈寄雪笑着拍拍她,“名字很好听,你莫怕,我没那么多讲究。”

喜宝见沈寄雪态度随和,胆子便大了些,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沈寄雪,“姑娘真好看,怪不得王爷将您安排在自己院旁。”

沈寄雪挑眉,她还不熟悉王府的布局,本以为长渊将她安排在哪个偏远角落,谁知竟在他院子旁。

怪不得方才护卫让她少去打扰,看来他们不太待见自己。

她无所谓地笑了笑,只要“沈离表妹”的身份一日不破,她便能多留一日,不论长渊如何试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他说不留无用之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下她只需要静待时机,看看怎样凸显自己的“有用”之处,随后徐徐图之。

“此话不可乱说,”沈寄雪叮嘱喜宝,趁机表忠心,“王爷救我一命,是难得的好人,绝非你所说那般肤浅。”

喜宝惶恐应道,“是婢子妄言,还请姑娘恕罪!”

沈寄雪连忙扶住又要下跪的她,神情无奈,“我只是希望你往后慎言,倒也不必跪来跪去,记住我所言便是。”

“婢子明白了,谨记姑娘教诲。”喜宝行了礼,便没再跪。

沈寄雪进屋看了一圈,她少时便上了战场,对女子闺房模样记忆不深,自然看不出屋中摆设布置花了些心思。

她上前摸了摸床铺,只觉得实在有些软,容易睡得腰酸,“喜宝,来帮我将这褥子撤去两层。”

待忙完也还早,沈寄雪便问起长阳城中有何好吃好玩的,午饭后小憩片刻,带着喜宝出了门。

这些日子窝在马车上,她的伤口是好了个七七八八,但整日没法练武,骨头架子都要清闲散架了,正好出去松松筋骨。

再者长渊疑心重,在她身边安插了不少暗中监视之人,虽说没限制她自由,但也无法有所动作。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身处如此境况应当隐忍蛰伏为上,逛逛长阳城也不是无用功,至少日后逃跑时,总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冬春之际,午后日光和煦温暖,正是出门的好时候。

喜宝指路,沈寄雪穿过楼宇巍峨的宣阳坊,直冲平康坊最热闹的酒肆茶楼而去,拿着长渊给的银钱挥霍一路,当个一心吃喝玩乐的富贵闲人。

“姑娘,金樽楼到了。”喜宝抱着七八个吃食袋子,艰难仰头喊回径直往前走的沈寄雪。

沈寄雪手中袋子更多,玲珑糕、香兰果、怪味酥······杂七杂八拎了满手,听见喜宝喊她连忙倒退几步。

她站在街面上向里望去,“楼倒是挺气派,只是瞧着没几个人啊,喜宝,这真是长阳最红火的酒楼?”

喜宝眨巴着大眼睛,笑道,“当然了,婢子怎么敢骗姑娘,只是这会儿时辰尚早,要待日头西斜点上等,舞姬乐娘出来才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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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寄雪看了眼牌匾,“金樽楼”这三个字写得倒是不错,笔锋苍劲有力,豪气干云,有几分武人的影子。

她吸吸鼻子,的确有几丝勾人的酒香味,只是这会儿人少,喝酒还是得人多热闹才有意思。

“你说的那个说书茶楼在何处?”沈寄雪环顾四周。

“听风茶楼就在不远处,姑娘随我来。”

长街几乎望不到头,人来人往很是热闹,她突然想到南明帝都庆安。

庆安平日坊间不似北雍这般松快,夜禁也管辖甚严,但她记忆里还残留着幼时上元节的庆安。

城中灯火通明,人流车马络绎不绝,取消夜禁五日,百姓日夜狂欢,一副太平盛世的和谐景象。

那时恰逢祖父与父亲进京述职,沈家得以团聚,他们全家出动,沈寄雪几乎要玩疯了,她曾以为沈家和南明会一直那样和平下去。

“姑娘,咱们到了。”

沈寄雪从回忆中抽离,一座颇为雅致的三层小楼跃然眼前,内里却与外部不同。

楼内刚结束一轮说书,客人们酣畅讨论、喧闹非常,一层摆满了茶桌,坐得满满当当,几乎无法下脚,二三层是雅座,设了屏风隔帘,却也几乎没有空位。

主仆二人跟着小厮上了楼,随便点了些小吃茶点。

她们来得晚,不剩什么好位置,好在说书先生声若洪钟,即便坐得离二层说书台较远,也能听得清晰。

那说书先生此刻刚开讲,场中霎时安静下来,众人屏息静气,听他娓娓道来一件城中大事。

沈寄雪细听半刻,说书先生口中的“少女与神婚”,似乎正是今早街上拦轿老夫妇所言之事,只不过并非他描述的与神仙结婚这般“浪漫”,而是无端失踪了。

他先从半月前的第一个失踪人讲起,将整个失踪过程渲染得浪漫至极,细品之下却极为诡异,场内安静氛围更让人心底发毛。

自年初以来,三个月便失踪八人,这哪是什么神仙,是逼婚强娶的强盗还差不多。

沈寄雪心中嗤笑,见喜宝默默挪到她身旁,还偷偷伸手拽住了她的衣摆,不由心中好笑,低声问她,“害怕?”

喜宝猛地摇头,又缓缓点了点头,神情认真地凑近她,小声道,“姑娘,他说得都是真的。您刚来不知道,长阳近三月来,每月初一十五都会有及笄不久的少女毫无预兆失踪,她们房内都留有一张婚书,上面写着神仙求娶某家小女,这才传言少女们是和神明结了婚。”

沈寄雪眉头微蹩,思及京兆尹不作为的样子,“官府也这么认为?”

“那倒没有,”喜宝摇头,“官府早前出了公告说是失踪案,但迟迟未见破案,这些说书先生便借此编出一些神鬼故事,吊人胃口罢了。”

“怎么,除了‘与神婚’还有别的说法?”沈寄雪递给她一块糕点,继续问道。

喜宝点头,“还有说被鬼怪掳走的,或是中了邪做了山鬼妻子,说法千奇百怪。”

她来了点兴趣,抛去这些表面上的鬼神之说,能做到将女子悄无声息从房中带走,且其家人毫无所觉,这犯案之人若非武功高强,便是用了迷药一类的东西。

想必官府早已想到这一层,若能查清迷药来源,顺藤摸瓜揪出凶手不过是时日问题。

只是观今日那对老夫妇之态,应是多日无动静,不知是迷药难查还是线索已断。

沈寄雪撑着下巴,听得津津有味。

她自小除了兵书武功,便最好这些诡异神怪传说,每每在说书摊前待得忘了时辰,都是父亲将她揪回去吃饭。

后来上了战场,归京时总要搜罗一堆怪书带回边疆,存了一大箱子,只可惜,都葬送在了随州。

待说书先生醒木落下,沈寄雪才骤然回神,见天色已晚,想到金樽楼去晚了恐没位置,这才意犹未尽地带着喜宝下了楼。

出了茶楼,街面上的店家们纷纷挂上灯笼,楼宇亭台游人如织,好一幕繁华盛景。

沈寄雪的目光却落在灯影之下,坐在原地乞讨的小乞丐身上,头发已脏得结成了缕,一只裤管是空的,应是先天残疾,两只小手早已红肿冻伤。

偶尔有人可怜她扔下几枚铜板,她抬头道谢时,露出的眼睛十分清澈,小姑娘瞧着不过十二三岁,但乞丐饥一顿饱一顿,她的实际年龄应当更大些,或许已到了及笄的年岁。

她站在原地看了片刻,随后穿过人群,径直向小乞丐走去,随手扔下几个铜板,便带着喜宝离开了。

繁华之下仍有深受战乱流离之苦的百姓,总有一日,她要让天下不再有战争,让路无冻死骨、边疆无亡书。

“姑娘,您可莫要喝多了,”喜宝皱着小脸,跟着沈寄雪叮嘱道,“要不然婢子扛不动您呀。”

沈寄雪迈入宾客如云的金樽楼,不由笑道,“放心,我千杯不醉。”

她心道,若自己真喝醉了,恐怕也轮不到喜宝来扛,毕竟暗地里那么多双眼睛,总有一个会去通知长渊。

世人皆知,沈家人三岁上马四岁练武,要骑最桀骜的马、喝最浓烈的酒,她自然不会装作什么也不懂的深闺小姐。

金樽楼这一步,便是让长渊意识到,即便沈寄雪表面上瞧着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可实际上却是千杯不醉。

至于武功部分,惊喜还是要慢慢来的好。

他们二人之间并无暧昧气氛,在旁人眼中却分外亲密,跟在身后的松安与越桐对视一眼,突然反应过来,凑近问道,“咱们主子是不是?”

越桐翻了个白眼,低声骂道,“你何时见主子对女子这般上心,这不摆明了对这姑娘不一般吗?你个榆木脑袋才发现啊!方才你直愣愣盯着人家猛瞧,我看主子脸色都不对了。”

“我又不是故意的,阿雪姑娘实在、实在是太好看了,”松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随即又警觉道,“我还是觉得她来路不明,这才认识多久,主子怎么就对她心生好感了,你不觉得奇怪吗?”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越桐对这个满脑子只有修炼,丝毫不懂风花雪月的呆子几近无语,“‘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还不明显吗?”

见松安仍旧怀疑,他气得咬牙。

“英雄救美,一见钟情啊傻子!”

第44章善诱

“通行令牌拿来。”

守卫接过李持星递去的令牌,仔细查看其中刻录的信息,他扫了眼黑色斗篷遮面的沈寄雪,粗声道,“赶紧将兜帽摘下来,不要耽误时间!”

李持星微微弯下腰背,塞过去一袋灵石,笑容有些谄媚,“大人,我家娘子不慎沾染尸气、面部生了怪疮,见不得风,此次来海市就是寻找魃母医治的,麻烦您通融一下,可否不摘兜帽?”

沈寄雪跟着点了点头,轻咳几声,细声细气道,“烦请大人通融。”

那守卫打量二人几眼,本想挥手通过,却被旁边那人拉住,他扫过沈寄雪拉住兜帽、白皙纤长的手指,目露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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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阁中的姑娘最是害羞,清月红了脸,举起团扇遮面,“老板娘问这作甚?”

沈寄雪见老板娘眼睛一亮,也跟着以袖掩面,露出羞涩模样,嗔怪道,“我与阿月刚及笄,哪、哪会来那东西!”

老板娘连忙笑着赔罪,“两位姑娘亲密,让我想起当年与小姐妹在私下总会说些孟浪话,便没忍住问出口了,若是冲撞了两位姑娘,还请多多担待。”

二人对视一眼,沈寄雪摇头,“老板娘情之所至,无妨的。”

“那便好,”老板娘热情地牵起清月的手,又招呼沈寄雪,“我与两位姑娘有缘,昨日刚到一对上好的姐妹钗,给你们算便宜些,权做赔罪了。”

她走到柜台后,弯腰取出一个乌木雕花长盒,只看外表便觉精致,打开后里面是一对玉兰花嵌金流苏簪,漂亮精美极了。

清月没想到小店中竟有这等货色,顿时两眼放光,“老板娘,这对多少钱?本、本姑娘要了!”

沈寄雪连忙按住,捏了捏她的手,凑过去轻声道,“阿月莫急,你我今日只带了三钱银子,这簪子如此精美,恐怕咱们买不起呀。”

“是哦,”清月猛地冷静下来,佯作失望地撅了噘嘴,“那咱们再看看别的吧。”

见她们转身,老板娘连忙道,“哎两位姑娘,这一对簪子原价五钱,给你们打个折算作三钱,如何?”

“好呀!”沈寄雪一个没拦住,清月就喜笑颜开地应了。

她神情无奈,挣扎着做补救,“你方才不是说还想去吃蓓花阁的糕点,现下将银子都花完,一会儿拿什么吃?”

清月早拿起首饰细细打量,她一看见这对簪子便喜欢得紧,哪还记着打配合。

再者,反正她们今日也是来买簪子的,待买回去让七哥将里面的毒药清了,正好戴着玩玩。

回头凶手来的时候,七哥将他们一举抓住便是了,只觉得沈寄雪是过度紧张,完全没想到凶险近在眼前。

沈寄雪虽看出来了,却也不好明着阻止,若是让老板娘察觉端倪,恐怕凶手会就此销声匿迹,线索便会就此断裂。

不仅小乞丐救不出来,那位能请到风雨楼刺客的幕后黑手,也会同这些人一起隐入黑暗,踪迹难寻。

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姑娘,不如我帮你戴上试试?”老板娘拿来一面漂亮铜镜,拾起簪子,走到清月身后。

“好啊。”她瞥了眼沈寄雪,见她没阻止便答应了,左右毒发也得好几天,带一次应该不会怎么样。

老板娘抬手,缓缓将簪子插进清月的发间。

“嘶——”清月痛呼一声,“好痛,戳到我了!”

“抱歉抱歉,”老板娘换了个角度,这才将簪子平稳推入,“这上了年纪便有些手抖,真是抱歉。”

见她满脸歉意,清月倒也没过多计较,转来转去地欣赏簪子,“真好看呀。”

老板娘拉过沈寄雪,“这位姑娘,我也给你带上吧。”

清月从镜中看了眼沈寄雪,本以为她会拒绝,谁知却点了点头,还蹲低了些,让老板娘能对准位置。

待二人都戴好簪子,坐在原地欣赏一阵后,清月抬手要将簪子取下来。

“老板娘,我们就要这两个,钱您清点······”

说着说着,原本清醒的意识突然模糊起来,眼前天旋地转,只觉得眼皮灌了铅,瞬间陷入漆黑之中。

沈寄雪扶住晕倒的清月,急切道,“阿月,你怎么了?快醒醒。”

她转头想要喊车夫,却被身后的老板娘猛地捂住嘴,原先亲和的笑容此刻颇为扭曲,“嘘,睡吧。”

老板娘抬手抚上沈寄雪惊恐的双眼,将她牢牢困在怀中,静待毒药发作,接住了她软倒的身子。

半个时辰后。

大理寺捕快将小巷尽头的首饰铺团团围住。

长渊立于铺内,黑眸凌厉,唇边却含着一抹笑意,他猛地揪过扮做车夫的捕头,“八公主若是出了事,你们也得跟着陪葬。”

他们做好了万全准备,却没料到凶手会直接放弃这个铺子,胆大包天到,将人光天化日之下直接掳走。

他猛地咳嗽起来,眼眸猩红,嘶哑着声音道,“这铺子中定有暗道,翻个底朝天也要将八公主找到,否则,你们一个都别想活。”

滴答——

一滴阴凉的水珠落入沈寄雪后颈。

她缓缓睁开眼,只见昏暗烛光下,零零散散坐着七八个姑娘,痴傻、怯懦或惊惧地望着她。

她闷哼一声,揉了揉有些疼的脖子,挪了下身子避开不断下落的水滴,这才慢慢打量起眼前的境况。

此地像是一处地牢,三面阴湿寒凉的石壁,一面用粗壮木桩封住,看不见一扇窗户,只靠外间墙上的一盏壁烛照亮。

地上虽堆着些干草,可也许久未更换,透露出一股霉味,想必其间的虫子老鼠也不会少。

沈寄雪环视一圈,除去她和清月,这里一共有八位姑娘,小乞丐也在其中,看来先前失踪的几位姑娘,已经遇害了。

她正准备问问,那些人把她们抓到这里来,究竟是为了干什么,却被清月闷哼一声打断了。

“这是、这里是什么地方?!”清月迷迷糊糊地坐起来,看到地牢情形时声音猛地拔高,吵得沈寄雪揉了揉耳朵。

沈寄雪拉住想要喊叫求救的她,“阿月,冷静点。那个老板娘给我们带的簪子上,应是有快速发作的迷药,这才将我们抓到此处来了。”

她猛地拉进清月,以极轻地声音叮嘱道,“不要暴露你的身份,否则你就会成为他们的靶子。”

“好,我知晓了,”清月吞了下口水,她紧张地忘了改称呼,“雪雪,七哥会来救我们的,是吧?”

沈寄雪正要回答,耳尖一动,抬眼望了望外面,转头快速说道,“有人来了,也不要提起你七哥。”

“好、好。”清月眼底含泪,紧紧挽住沈寄雪右臂,害怕极了。

脚步声渐近,有两人走了过来,地牢昏暗,直到近前,沈寄雪才看清他们。

来人一男一女,男子身材魁梧,脸上有一道横亘左脸的刀疤,眼神凶恶,他靠近时,牢中的姑娘们都瑟瑟发抖地垂下头去。

而那个女子,正是首饰铺的老板娘。

她见沈寄雪直直望着自己,没有半点不适,反倒笑嘻嘻道,“哟,二郎,你看这个小妮子,一点儿也不害怕咱们。”

刀疤脸蹲下身子直视沈寄雪,粗声粗气地斥道,“看什么看,待你油尽灯枯,老子回头便将你办了,也算没白瞎了这张脸!”

老板娘抬脚踹他,笑骂道,“你可别犯浑,这两个新来的瞧着细皮嫩肉的,都是富贵人家出身,想必精血也较其他人更为香醇,是顶好的炼丹材料。”

“蓉姐放心,我岂是那般鲁莽之人,”刀疤脸起身讪笑,“若是上面那位怪罪下来,便是我这条命都不够赔的,不过说说而已,我哪敢真动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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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说话完全不避着她们,摆明料定她们一旦进了这里,便再也出不去,即使能重见天日,恐怕那时已成了口不能言的死人。

沈寄雪拍了拍不停颤抖的清月,直接问道,“你们抓我们来,究竟想干什么?”

她没心情拐弯抹角,问这帮吓坏了的小姑娘恐怕也问不出什么,不如直接问眼前这俩狂妄自大之人。

真相到手,不出三日她便可杀出去,自然不怕他们。

老板娘闻言大笑几声,“小姑娘,你可真是一身好胆,颇有我年轻时的几分影子。”

“将死之人,告诉你也无妨,”她神秘一笑,又露出几分得意之色,“你可知道少女初潮乃是美容圣品,只要辅以草药炼制,便可得到一枚色泽赤红的丹药,每月服之可使容颜如二八少女,美艳动人、肌肤胜雪。”

“我给它起了个绮丽的名字——露华浓。一颗可抵万金,而你们,便是我的生财之道。”

沈寄雪瞳孔微微放大,所有的线索在她脑海中串联起来,只是还有一点未明。

“一颗抵万金,什么样的人家才能用得起?那些高门世家岂会纵容你害人!”她装作义愤填膺地模样,恳切劝道,“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只需将我们放回家中,我们绝不会透露你的行踪,届时你便可带着赚的钱远走高飞,多逍遥快活。”

老板娘和刀疤脸对视一眼,猛地大笑出声,“你这小妮子,竟反过来劝我?不如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说罢,他们二人便将带来的提篮扔在外侧,转身走了出去。

姑娘们一拥而上,伸手扒开提篮,抢着几个不大的黄馒头,是饿狠了的模样。

沈寄雪站在原地未动,直到远处传来关门声,她才上前去拿馒头,只可惜馒头不多,早已被人抢光了。

沈寄雪无奈回去坐下,碰了碰抱膝发呆的清月,“饿不饿?”

“不饿,本、本姑娘才不屑吃那种东西。”她撇了撇嘴,话音未落,便听见一声响亮的咕噜声,从她的腹部传出来。

沈寄雪忍不住笑了,想劝她忍一忍,待下一顿饭来时将自己那份也给她吃,旁边却突然伸过来一只脏兮兮的小手。

她捏着一个黄馒头,眼神明亮而怯生生地望过来,“姐姐,我记得你。”

没等沈寄雪解释,他缓缓说道,“不如你先住在府中,那十块灵石我也一并借给你,待你日后赚到足够的钱再搬出去,也能省些住宿费用,如何?”

沈寄雪越过他,看了眼门口立着的守卫,仍旧有几分退缩,不料李持星见她不言,当即拍板定论,透露出不容拒绝之意。

“既然阿雪姑娘没有拒绝,那就按我说的来。”

他背着手微微俯身,与沈寄雪对视,眼中笑意潺潺,“希望阿雪姑娘莫要因身份而疏远了我。”

沈寄雪眨了眨眼,被他盯得耳根子有些烫,轻轻“嗯”了一声,“大人多虑了。”

李持星这才直起身子,声音含笑,“阿雪姑娘,请。”

第45章载雪

沈寄雪跟在李持星身后迈入朱红大门,许是正处在与修罗族交战之时,府里的下人并不算多,反而腰挂长剑的士兵来往巡逻,让人瞧着颇为紧张。

李持星习以为常,点头与他们打过招呼,带着沈寄雪一路穿过廊道与府内花园,最终停在了一处清幽雅致的二层小楼前。

“疏月阁?”

沈寄雪眨了眨眼,见四周除了这幢小楼之外再无其他屋院,不由松了口气,“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住吗?”

李持星见她眸中雀跃神色,也跟着笑了笑,“此处鲜少有人经过,不会打扰到你。沿着长廊向一直走便能到侧门,距离这里不算太远,你平日进出也方便些。”

北雍的夏日不似南明温柔,来得极为迅猛,倏忽之间天气就热起来了。

距长渊抓住老板娘已有五六日,沈寄雪的伤口好得七七八八,却被清月按在屋内不准出去,捂得她都要长毛了。

沈寄雪拉着进来换药的喜宝到屏风后,愁眉苦脸地问道,“让你去请王爷过来,人呢?”

喜宝手上动作不停,却支支吾吾的,“王爷、王爷近日忙着审案子,见不到人。”

沈寄雪隔着屏风望了眼在外间喝茶的清月,咬牙道,“再不把这小姑奶奶弄走,我就真要憋死了。”

五日前长渊来过一趟,她便将“露华浓”炼制之法和暗香楼之事告诉了他,只是隐瞒了容妃一事,自那之后就再未见过。

那时她顾忌伤口痊愈太快惹人猜疑,便任由清月拘着她不出去,本想着作为公主迟早要回宫,谁知这位竟是一副准备常住的架势。

沈寄雪暗下决心,白日里见不到大忙人长渊,夜里他总要回来休息的,正好那时清月歇下了,找上门去最合适不过。

入夜,万籁俱寂。

沈寄雪早早将清月哄走歇息,喜宝为她关好门窗后也歇下了,好在她白日里睡得多,此刻并无困意,正躺在床上静听隔壁院子的动静。

直到二更时分,沈寄雪都生出几分睡意,才终于有了脚步声。

她翻身而起,拉开门走了出去,正堵上要进院子的长渊。

往日跟在他身边的程峰和开阳不见人影,见到沈寄雪也并不惊讶,面不改色地看向她,“何事?”

沈寄雪苦着脸道,“还请王爷尽快将八公主送回宫中。”

“哦?为何,”长渊挑眉,“本王看你们近日相处得不错,清月虽然骄纵,但心却是好的。”

“我并非是嫌她性子,八公主以诚待我,我自然也还以真心”沈寄雪顿了顿,“只是她对我担心过度,日日门都不让我出,我还惦记着听风茶楼说书先生讲得故事呢。”

长渊闻言,突然笑出声来,“本王知道了。只是还需三日左右,待那幕后之人现身,我便送她回宫。”

他眸中闪过厉色,又带着志在必得之意,沈寄雪不由想起老板娘所言,这一切都是“容妃”所做,不知三皇子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待容妃知晓是亲女儿亲自做诱饵,带着长渊查出真相,该是何种神色?

如沈寄雪之前所想,看来长渊此次抓住机会,绝不会放过容妃与三皇子,届时清月又该如何自处,是否会怨恨她一直缠着的七哥?

沈寄雪思绪万千不过几息,长渊突然道,“你不想问问本王,幕后之人是谁?”

“我只需尽我所能为王爷办事,剩下的王爷若是想说,我便听着,王爷若是不想说,我等着看结果便是,”沈寄雪不疾不徐,演足了知己模样,“我相信,王爷一定会给那些可怜的姑娘们一个公道。”

她这话说得巧妙,算是给长渊日后所为冠上求公道的大义,即便他揭发容妃与三皇子存着再大的私心,那也是他们二人自作自受,他只是秉公执法罢了。

长渊眸色沉沉,静静看她一眼,“你倒是会说话。”

没有人不爱听好话,莫说长渊,便是多疑的帝王,也会偏向嘴甜会说话的宦官,远离忠言直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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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臣,人之天性如此。

沈寄雪笑了笑,“我所言皆是心中所想。夜已深,就不打扰王爷歇息了。”

直到沈寄雪身影拐进院墙,长渊才转身,边进屋边道,“天璇,明日起撤了她身边的人。”

黑暗中有影子移动,一闪而过。

三日后,贤王带人在宫中侧门抓住了前来取丹药的容妃的贴身宫女,不料带至圣上面前却咬出容妃,震惊朝野。

消息不胫而走,长阳城中流言四起,“露华浓”浮出水面,传言此丹炼制极为血腥诡谲,需用少女的初次葵水辅以药材炼制而成。

这丹药不仅数月前崛起的暗香楼中妓子在用,宫中亦有娘娘为夺圣宠也在服用,还说此丹有毒,服用日久恐会暴毙而亡。

没人料到少女失踪案后有如此血腥隐情,一时间人心惶惶,大理寺与刑部门前又聚集起遇害者家属,吵着要将凶手等人就地正法。

清月听闻后面色瞬间惨白,甚至顾不上与沈寄雪告别,如同来时一般,骑马飞奔而去。

一炷香后,沈寄雪也被长渊派来的马车接进了宫。

皇宫,崇德殿。

“陛下,臣妾真的没有啊!”容妃发髻散乱,哭叫着跪在殿中。

她身着华丽宫装,往害日美丽的面容上此刻尽是惊恐与怨恨,“陛下,定是贤王因姐姐对我怀恨在心,这才栽赃陷害于我,请陛下明鉴啊!”

长渊冷眼看着,见皇帝放下证词,拱手道,“父皇,母妃乃是因突闻外祖身死,突然受了刺激才会神志不清,与容妃无半点关系,儿臣何须怀恨容妃娘娘?”

“在城郊处儿臣抓获那炼制丹药的妖女,命大理寺夜审多日才得到幕后之人的信息,”长渊瞥了眼容妃,“事关重大,又涉及后宫,儿臣不敢走漏半点风声,这才秘而不发设下陷阱,没想到竟真是容妃娘娘所为······”

“放屁!”面容颇有几分邪气的高大男子奔入殿中,厉声骂道,“父皇,母妃自潜邸时便随侍您左右,几十年陪伴,您还不知道母妃是什么样的人吗?”

世璟神色阴沉地望向长渊,语意偏激武断,“分明是七弟自宜妃娘娘疯癫后,对您宠爱母妃心怀怨恨,这才借此案要置母妃于死地。”

清月也在此时赶到,往日骄纵到敢与皇帝耍赖皮的八公主,深深跪伏在地,“父皇,此案一定还有疑点,请您明查!”

该来的还是来了。

长渊眼帘低垂,遮住眸中情绪,今日他便要将新仇旧恨一并清算。

昔日外祖身陨于锦西城之战,容妃母族张家暗中操纵,肆意吞并蚕食白家,趁他负伤年少,在宫中打压欺辱本就神志不清的母妃,几乎逼死母妃。

还纵着世璟将白家表妹暗中掠夺后凌辱致死,以致舅舅与舅母郁郁而终,白家后继无人。

这一桩桩一件件,他们二人乃至张家一个都逃不掉!

“父皇,三哥所言皆是他的臆测罢了,”长渊轻咳两声,“儿臣有证人,请父皇准许她们入殿。”

皇帝高坐堂上,情绪难辨,多年沉疴却不减威严,“准。”

长渊向一旁的小宦官示意,不多时,禁卫压着老板娘、身后跟着沈寄雪入了殿中。

清月在看到沈寄雪那一瞬,瞳孔紧缩,掩在袖中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

她顷刻间明白了所有,母妃以少女炼丹是真,七哥今日要将母妃置于死地也是真。

她眼含祈求地望向长渊,却未得到半点回应,终于眼中光芒消散,颓然跪坐在原地,之后未发一言。

沈寄雪目睹了一切,心生怜悯,却也明白如今情形乃是昨日因今日果,容妃与三皇子自作孽,自然怨不得旁人来寻仇。

皇帝眉头紧皱,“长渊,这位姑娘是何人?”

他见沈寄雪衣着整齐,眉宇间颇有英气,心中已有了猜测,毕竟长渊的折子中事无巨细,也不难猜到。

“回父皇,这便是儿臣从暗香楼中救出的沈姑娘,”长渊眼含笑意,随即正色道,“也是不惜以身犯险,助儿臣抓获凶手的大功臣。”

“好,”皇帝点头,“沈姑娘,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沈寄雪跪拜,声音里透着紧张,“回陛下,小女子在地牢时,曾听闻凶手交谈提到‘上面那位’,言语间既恭敬又恐惧,只是他们并未提及名号,故而小女子只知确有其人,却不知是否为、为容妃娘娘。”

世璟闻言,神色诡谲如毒蛇一般,盯着沈寄雪狠狠道,“你这贱皮子胆敢信口雌黄,不知是不是我母妃,便敢来此构陷攀咬,是不想活了吗?!”

沈寄雪装作被他吓得一缩,垂头不敢再言语。

“放肆!”皇帝厉喝一声,“你现在愈发张狂,是不是连朕都不放在眼里了!”

世璟与容妃隐秘对视一眼,忿忿地闭了嘴,“儿臣知错。”

现下长渊步步紧逼,显然是有备而来,偏抓住的还是事实,容妃知晓自己今日恐难逃一死,只求儿子能好好活下去,将来才能为她报仇。

她却没想过,世璟自幼仗着母族势大横行无忌,性子阴沉暴戾,是个只有武力没有脑子的,如何能斗得过长渊?更不要说为她报仇。

长渊行至老板娘身前,接着说道,“父皇,此人便是儿臣在客栈抓获的,也是她告诉儿臣,幕后之人乃是容妃娘娘。”

皇帝立时起身,在宦官的搀扶下绕过桌案,走近被押解的老板娘面前,沉声问道,“你所言是否属实?”

老板娘瞥了眼神色怨毒的容妃,嗤笑一声,“回陛下,小人所知道的都在证词中,句句属实。”

之前在皇宫侧门拿药的贴身宫女皇帝早已见过,现下凭沈寄雪与老板娘的证词,容妃为葆青春以少女炼丹一事,算是坐实了。

皇帝眉头紧锁,看向容妃时不复宠爱,充满了厌烦与恶心,他即刻下令,“容妃罪大恶极,赐毒酒一杯立即处死,但此事事关皇家颜面,便说她是得了疾病而亡吧。”

他看了眼失魂落魄的容妃、神情恍惚的世璟和清月,眼中只剩下了帝王的冷漠无情与多疑猜忌。

宦官端来毒酒,容妃正要一饮而下,却被世璟猛地打落在地。

他动作极快,起身抽出禁卫佩刀,怒吼道,“我看谁敢动我母妃?!”

“什、什么?”

沈寄雪被他深深注视着,犹如被猛兽圈入领地的猎物,眼神无法挪开,连带着声音有几分颤抖之意。

他上前一步,垂下的眼睫里满是压抑许久的占有。

这一刻那个被心魔折磨已久的楚长渊缓缓浮现,甚至压过了失去记忆的“李持星”,向心爱之人吐露他的野望。

“男子向女子送载雪花,意为见此良人、如星如月,黑发白首、长毋相忘。”

第46章示弱

自那晚李持星“情难自禁、吐露心声”之后,沈寄雪便顺理成章地在城主府中住了下来。

修罗族近日越发猖狂,迅速侵占了人界大片土地,有李持星守着的骁阳城日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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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为传说中那片“人族最后的净土”。

越来越多的流民涌入城中,然而以目前的战事来看,单纯的守绝非长远之计,不出三个月修罗族便会攻占骁阳城周边、乃至整个人界,彼时骁阳城独立无缘,城破不过是时间问题。

沈寄雪能感觉得到,李持星平静表面之下,愈发急躁了。

他白日事务繁忙,入夜之后还总会抽出些时间来陪她,一应要求尽数应允,对她极尽讨好,旁人瞧了称一声情根深种也不为过。

“不行,”清月皱眉,“我也要去!”

“清月,你是千金之躯,万一受了伤,父皇找你七哥要人怎么办?”长渊驳回她的请求,却觉得沈寄雪之计可行。

此案一拖再拖,若再破不了案,那些失踪的女孩恐怕真活不了几个,连带着他也得受连累。

据朱雀司情报,不论沈寄雪是装还是真的沈离表妹,她必然会些简单的拳脚功夫,又瞧着年岁不大,正是引凶手上钩的好人选。

至于清月,自小在父皇和容妃宠爱中长大的小公主,又怎能担此重任,弄不好还要把自己搭进去。

沈寄雪也跟着劝道,“八公主,做诱饵实在凶险,我至今也只是推测出凶手如何迷晕女孩,可他们又是如何将女孩带出家中却不得而知。我不过区区贱籍,您贵为公主,怎能将自己置于险境?”

清月本有所退缩,可沈寄雪一劝,却又激起了她的好胜心,一脸正色道,“贵为公主又如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既为公主,才更应该爱护每一位子民,为他们以身犯险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有什么事是你能做,本公主却做不了的?”

最后一句才是你的真心话吧。

沈寄雪心中叹了口气,这丫头真是个倔脾气,还越劝越倔,也不知怎么在深宫中长大的,群狼里竟养出只小白兔。

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清月,你可确定?”长渊黑沉沉的眸子一转,沉声道,“若是出了什么危险,你又该如何面对?”

“我相信七哥,绝不会将我置于险境不管的,对不对?”清月笑嘻嘻地缠上去,做了两下挥鞭的手势,“再说了,本公主这么多年的武艺也不是白学的。”

说罢,她又阴阳怪气地看了眼沈寄雪,“当然,本公主也会保护好你这位红颜知己,绝不让你伤心。”

见长渊点头应允,沈寄雪默默喝了口茶,到时候谁保护谁,还不一定。

不过,清月还真是个傻的。

皇帝感念白老将军誓死守卫锦西城,特批亲封长渊为贤王,这份殊荣除了太子,其余皇子都不曾有。

尤其是清月的亲哥,容妃的亲儿子三皇子,作为皇帝最年长的一位儿子都未曾封王,却被最小的弟弟越了过去,他不生气才怪。

长渊的母妃受刺激疯癫,母族白家一朝败落,当时的黑金铁骑虽只余残部,但也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群狼环伺,他简直是砧板上的一块肥肉。

若非他装病且日日流连花楼,使黑金铁骑消散于朝野,甚至不惜名声散播自己不行的传言,恐怕他早就被其余几位皇子惦记着弄死了。

说来也奇怪,清月不缠着自己亲哥,反倒极为喜爱长渊。

可天真骄纵的她或许还不知道,眼前这位被她缠着撒娇的七哥,早已与她的母妃与亲哥水火不容。

一旦长渊抓住机会,以他的手段,三皇子乃至容妃绝无活路,也断不会因清月手下留情。

届时,她又该如何自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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