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路向南,前往尚未被战火波及的城池,最终在临海的怡江城定居下来。
人界战乱不休,往日和平盛世压制下的邪魔恶妖便多了起来,修士向来不管人界兴亡更替,偶有无法解决之事求上门才会出手。
可此时人界一团乱,各大门派不准弟子参与其间,往日修士瞧不上眼的捉妖师反倒炙手可热。
沈寄雪为了掩藏身份,正好扮做捉妖师,出手阔绰些也算说得过去,初到怡江城买下僻静处的一座小院,里面物件一应俱全,倒也省得再添置。
她随手掐了个净尘诀,满屋灰尘一扫而空,连带着外面的花圃都翻了土种上花,又特意移了葡萄藤过来。
沈南洲瞪大眼睛“哇”了一声,看向沈寄雪时双眼亮晶晶的,鼓掌惊叹道,“师父好厉害!”
她笑了笑,揉揉沈南洲的小脑袋,转身在藤椅上坐下,叹了口气,“可惜你灵根驳杂无法修炼,简单学些术法捉妖还行,若想更近一步却是难了。”
他年纪尚小,并不懂沈寄雪所言是何意思,不过见她为自己可惜,连忙拉住她的手晃了晃,“没事的,简单就简单,师父不要伤心。”
天真无邪的孩子最容易让人卸下心防,沈寄雪被他逗笑,抬手捏了捏肉嘟嘟的脸,只觉手感颇好,于是又揉了揉。
沈南洲也不反抗,乖乖任她揉捏,见她笑了便也跟着咧嘴。
她心情顿时大好,起身拉着他向城中走去,“想吃点什么?师父给你买。”
沈南洲眨了眨眼,脑海中过了一遍平生吃到过最好的东西,“想吃糖糕,可以买一块吗?”
沈寄雪心中一软,久违想起曾经的自己,也曾站在糕点摊前挪不开眼,只可惜娘亲那时带着她一路东躲西藏,填饱肚子已是不易,哪有多余的钱给她买糕点。
“买十包都可以,”她重新带好兜帽,“师父有的是钱。”
沈南洲小小年纪,干起活儿来却手脚利落,那日从街市上买了些肉、菜回来,便自己做起了饭。
沈寄雪偶尔接到单子一日不回来,他也能将自己照顾得很好,甚至还在后院养了一只猫和狗,每日除了将她教给他的招式练熟之外,大多数时间都耗费在了买菜做饭、浇花施肥与遛狗逗猫上。
她见了都要忍不住赞叹,小孩的精力属实旺盛。
为了消耗他的一部分精力,沈寄雪又教他读书写字。
沈南洲很聪明,不出半月便能读一些简单的小故事,古诗也背得朗朗上口,若非身份所限,沈寄雪倒真想带他去已经占据半数城池的北燕,试着考个官做做。
他神情平淡地活动几下刚刚接好的左手,仿佛那个压抑到极点、只能用卸下一只手的痛觉来控制欲念之人不是他。
楚长渊抬手,并指为剑,剑光所过之处,写满了相同名字的石壁刻痕被一一抹平。
他双眸一错不错,似乎要将每一笔都刻进心中,又似是想要如抹平石壁一般,妄图将那个身影连着血肉拔起,与触及神魂的伤口一并抹平。
直至最后一笔消失在剑气之下,他垂下眼,不再去看异常平整的石壁。
是时候,该将这心魔除去了。
叶玺捏碎手中从沉流峰飞来的传音符,楚长渊低沉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我从即日起闭关,期限不定。”
隔了几息之后,声音再度响起,“我尚未告知沈微雪。”
叶玺一时摸不着头脑,从前小师叔闭关时也从未与他说过啊,此次特意用了传音符,就是让他代为告知一声?
第37章乌龟
沈寄雪看着眼前下了禁制的洞府,恨不得当下恢复身份,破了这该死的禁制冲进去,一剑杀了楚长渊了事。
她原本想利用“替身”一事刺激楚长渊,借那点“偏爱”顺理成章催生情意,谁知一个没盯住,这人竟成了缩头乌龟。
明明已经因她而生出心魔,甚至几近疯狂,那晚滴落泥土的几滴鲜血和当众训斥傅清风历历在目。
她想着火候差不多了,便察觉到楚长渊到来时,借着云星华的话顺势说出心悦于他。
本是胜利在望之事,谁知这人竟能生生忍住回去闭关。
沈寄雪心中冷笑,道心如此坚定,不愧是剑尊。
她倒要看看,楚长渊能否如他所愿,顺利压下这心魔。
沈寄雪猝然睁眼,脚下剑阵突现,九道剑光直通云霄,竟隐隐与天道共鸣,发出极为低沉却刺耳的嗡鸣之声。
她抬手,九把剑倏然纵起,剑尖直至沉钧。
“去!”
沉钧面色骤变,正欲提戟抵挡,却被那轰然剑意压得身形迟滞,一时间慢了一拍,只挡开了其中五剑,另外四剑分别钉入四肢,携万钧之力压他坠入太虚之境。
而沈寄雪紧随其后。
“此乃,九霄剑阵。”
“以我血肉,锁你之魂。”
沉钧死死盯着沈寄雪,唇角忽然勾起,“区区剑阵,真当本座没办法了吗?”
沈寄雪瞳孔骤然紧缩,只见沉钧并指操纵长戟,生生砍断双臂,然而下一瞬黑雾自断裂处涌出,环绕在伤口处,眨眼间断臂新生,握住插入腿部的长剑。
她手中烈焰金弓数箭齐发,也没能来得及阻止。
沉钧手臂发力、折断长剑,沈寄雪只觉心间闷痛,皱眉压下喉间翻涌的腥甜之气,唇边缓缓渗出一丝血迹。
九霄剑阵并非普通剑阵,那九把剑皆为她剑意所化,经千年蕴养与她心脉相连,方才沉钧挡开五剑她尚且能承受,现下被沉钧生生折断两剑,与折损心脉无异。
“九霄剑阵,你师尊当年也用过,”血瞳阴沉,极尽嘲讽,“只可惜,她已经死了,而你,今日也将死在本座手中。”
话音刚落,长戟直冲沈寄雪而来。
“锵——”
侧边伸出的银枪挑飞长戟,太乙玄纹流光闪烁,枪头一转贯穿了沉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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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膛。
沈寄雪伺机而动,身形一沉狠踏银枪尾端,连同长渊一并发力,压着沉钧直直坠入太虚之境!
时空乱流诡谲万分,落在身上与刀割无异,若非三人调动周身灵力护体,早被搅碎在乱流之中,这也是为何太虚之境只能以神魂进入。
“尔等岂敢?!”
沉钧目眦欲裂,血色兽瞳凝成细针,抬手握住钉入胸膛的弑魔枪,数道黑色邪气攀附而上,却见枪身之上太乙玄纹光芒大盛,将邪气尽数驱散。
他冷笑一声,不顾太虚之境中的时空乱流,双臂齐齐发力,瞬间将弑魔枪拔了出来,连同长渊皆被他掀翻出去。
沈寄雪见势不对,当即召出折九霄,抬手便向他刺去。
沉钧躲也不躲,剑尖即将刺穿身躯之际,他身形一偏攻向沈寄雪,长剑倏然回撤,寒光一闪而过,削去伸来的利爪。
抬眸见沉钧唇边勾起一抹笑意,沈寄雪顿时察觉不对,正欲后撤却觉胸口一痛,耳边似乎响起长渊的呼喊。
她垂眸,只见长戟穿胸而过,鲜血滴落,散落在乱流之中。
眼前人叹息摇头,擦肩之际满含怜惜,“我本不想杀你的,只可惜,你一心要置本座于死地,这才不得不杀你。”
说罢,他闪身至沈寄雪身后,猛然拔出长戟、鲜血飞溅,侧眸便见长渊携磅礴杀意而来,然而他无意纠缠,当即后撤避开银枪,飞速向即将闭合的太虚之境出口处冲去。
沈寄雪视线模糊一瞬,咬牙忍住痛意,“别管我,拦住他!”
长渊面若寒霜,单手飞速掐诀,自眉心处抽出一缕神魂送入沈寄雪体内,转身追了上去,将沉钧拦在出口处。
此刻生死一搏,沉钧也没了之前逗弄的心思,出手皆是狠戾杀招,沈寄雪重伤、长渊终究不敌。
眼见出口即将闭合,沉钧顾不上许多,拼着被长渊砍断一臂,终于甩开他冲向出口,沈寄雪当即召出鸿蒙镜甩了出去,“十四,靠你了!”
鸿蒙镜与太虚之境同掌时空法则,故而十四身为器灵,并不会被时空乱流所影响。
这便是他们的“万全准备”。
银龙长啸破镜而出,长尾一卷攀上沉钧小腿,随后龙身弓起向里猛蹿,将快要逃出太虚之境的修罗王瞬间拉了回来。
下一瞬,最后一丝缝隙猝然闭合,再也没了出去的可能。
“不!!!”
沉重锁链攀上他的身躯,深深扣入灵窍所在,沈寄雪与长渊以血为印,将其彻底拖入鸿蒙镜中封印。
银龙盘旋在沈寄雪身前,焦急道,“修罗王那长戟由邪气锻造而成,被其所伤不仅极难治愈、灵力亦会飞速流失,你以真身渡过时空乱流本就耗费巨大,如今受伤该如何是好?!”
沈寄雪轻啧一声,“大惊小怪,这点伤算什么。”
她面色苍白,这话实在是没什么说服力,见长渊眉头紧皱,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能将沉钧封入鸿蒙镜,这计划便已成功大半,接下来只需顺着太虚之境的指引回到混沌时期,便可彻底杀死修罗族。”
她顿了顿,声音忍不住放轻了些,“即便我没能看到······”
“不。”
长渊抬眼,向来百依百顺的神尊头一次反驳了她,“你一定能看到。”
“我绝不会让你出事。”
他并指点在眉心,金光自指尖溢散,凝成一道道极细的金色丝线,没入沈寄雪眉心,随后白衣渗血,与沈寄雪受伤之处分毫不差。
随后他掌心覆于沈寄雪伤口处,流光符文缠绕其上,黑色邪气一点点被拔除,沈寄雪凝神细看,果然是太乙玄纹。
弑魔枪天性克魔,枪身所刻太乙玄纹更是上古流传下来驱散邪魔的符文,其间奥妙无穷,没想到竟对修罗所用邪气亦有净化之能。
没了邪气作祟,伤口自然渐渐愈合。
“此后你我神魂相融、同生共死。”
那被他亲手抽出的金色丝线乃是神魂,自此之后,她生、则长渊生,她死、长渊亦不能独活。
沈寄雪心间一软,笑着吻上他的唇,“好。”
十四眨了眨眼,默默缩回了鸿蒙镜中。
辣眼睛、真是辣眼睛。
混沌。
沈寄雪眉头紧皱,盯着手中碎成几片的乌沉镜面,一时间有火没处发。
险些忘了,她算是她们的杀父仇人。
“你若愿意这么想,便这么想吧。”
沈寄雪无意与林墨梅争辩,拉住想要呛她两句的白朝英,随口敷衍一句便扯着人离开了。
“三姐······”林墨兰捏紧手中帕子,眼圈有些红,“父亲便是死在她的剑下。”
林墨梅眼神阴沉,看着沈寄雪越走越远的背影,声音极冷满是杀意,“我知道。”
林水御一死,林家树倒猢狲散,顷刻间便被飞雪城其他世家瓜分殆尽,至于林墨竹那个瘫在床上的废人,自然也被赶了出来,无人照管之下,不出三日便死在了一个破旧房子里。
原本每月源源不断送到玄霄宗的灵石立时便断了,害她再也不能随心所欲购买师兄弟手中多余的丹药,费了好大力气才凝成金丹,否则她也能担上一句“天才”之名。
林墨梅缓缓抚上腰间长鞭,此番前来,她必要让那贱人再也走不出骁阳城。
第38章中毒
迷瘴重重,目之所及不足三尺。
沈寄雪位于队伍偏后,莫说前方手持法器遮挡瘴气的薛长盈,就连三步之遥、居于三十五名弟子中间的洛雁瑶都看不清,更不用说坠于队尾、以防有突发凶险的季岚川了。
一行人极为谨慎,向着掩藏在迷瘴深处的骁阳城而去。
沈寄雪与云星华等人走在一处,平日里最吵闹的白朝英此刻都紧抿着嘴,手搭在剑柄之上,机警地左右张望着。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他们平安顺利地到达了城墙边。
据隐月城所言,骁阳城城门紧闭,里面发生了什么尚不知晓,若强开城门恐会打草惊蛇,是以三位峰主决定从城墙处翻入城中。
冥火炽热的气息逐渐逼近,恐怕再过半个时辰他就会和当年的族人一样变作一具焦尸了。
沈寄雪没管已经丧气的灵越,她凑近仔细查看,随后手握成拳使劲锤了锤洞口处的禁制。
她拔出折九霄,双手握紧剑柄,狠狠刺向那层看不见的壁垒。
只见剑尖陷入半寸,将壁垒顶出一块拳头大的凹陷,沈寄雪咬紧牙关想要再施力,却再也进不去分毫了。
灵越在世间行走数年,见沈寄雪拔出剑便眼神一亮,以他的眼力不难辨别此剑绝非凡品,恐怕已达神器级别。
只是······
魔界持有神器之人,仅有魔尊一位。
而魔尊,恰巧也是位女子。
他一惊之下骤然抬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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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沈寄雪背影,随即敛去眼中暗色,真是没想到,竟让他误打误撞碰见了魔尊。
想必那位见到她,应当很满意吧。
胜境瞥他一眼,又将视线转回沈寄雪身上,连他都察觉此人不对劲,她又岂会无知无觉?
沈寄雪自然明白,一旦当着灵越之面拔出折九霄,她的身份便不再是秘密。
但那又如何?
想要诱敌深入、引其露出自己的真实目的,总要给点“甜头”的,让他看到暴露自身也值得的“价值”,才是此计的攻心之要。
她后撤一步,并指抚过禁制边缘,顺着它摸到另一处,再次举剑刺入。
灵越满头雾水,“你这是做什么?”
“看她剑尖刺入的深度。”胜境突然道。
灵越凝神细看,这才发现剑尖只堪堪顶出一块鲛珠大小的凹陷,与方才相比竟差了许多!
沈寄雪收力,提剑快步走向洞口处,“此地恰好是禁制最薄弱之处,未尝不能一试。”
“可仅凭蛮力如何能破解禁制?”他语速极快,显得颇为焦灼。
冥火已逼近门口,沈寄雪无意与他们过多解释,倒转剑尖刺入心脏,鲜血缓缓渗出,灵越倒吸一口凉气,“咱们尚未到穷途末路之际,你这是做什么?!”
他正欲上前阻止,却被胜境稳稳拉住,不容置喙道,“只是取心头血,莫要打扰她。”
银刃饮血嗡鸣不止,骤然迸发出极强杀气。
沈寄雪眼神掠过剑刃锋芒,她已得证大道与天地同寿,即便无法动用灵力,也无法抹消心头血蕴含的无上威力。
只可惜长渊身躯不在此处,否则便可用他的了。
她手腕一转轻挽剑花,利刃所过之处、疯狂肆虐的杀戮之气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灵越离她最近、直面冲击忍不住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反观胜境虽面色苍白,身姿却依旧挺拔,似乎并不受此等爆裂杀气压制,还向他投来蔑视一瞥。
他心中闪过疑惑,却也没有多言。
待血液流过剑身杀气最盛之时,沈寄雪举剑,果决刺向那道壁垒——
一力破万法。
自剑尖刺入之处,裂痕向周围蔓延,禁制迅速崩裂开来,霎时间整座水宫都在摇摇欲坠。
“不好,”灵越率先钻入密道,“禁制一破,这里压制万年的魂魄重获自由,怨气四散尽数涌出忘川,水宫将不堪重负,快走!”
密道狭窄,仅一人宽,好在高度尚能直立,三人快步穿过密道,起先径直向下,待行过一段路后坡度缓缓平稳,两侧也越来越宽,甚至能听到外侧细微的水流撞击声,最终停在一堵石砖累成的密闭出口前。
石壁并不厚,三人届时有修为之人,即便不能动用灵力,踹一堵墙还是绰绰有余。
灵越走在第一个,理所当然地抬腿踹向墙壁,胜境极隐晦地看了眼沈寄雪胸前伤口,本想问问她,却又想起在水宫时的不妥之处,将话咽了回去。
海水席卷而入的瞬间,他不动声色地挡在了她身前。
三人呼吸内敛,挨过海水冲击向上游去,沈寄雪无意瞥见灵越已经化出鱼尾,不由挑了挑眉,看来他所言并非全是谎话,竟真有鲛人血脉。
灵越率先浮出水面,沈寄雪与胜境在他之后,上岸时他又变出双腿,已用灵力烘干了衣物。
沈寄雪身上的两处伤口不治自愈,挥手间重新换了一套法衣,她环顾四周,向着左手边走去。
“这就是无尽之渊啊。”
灵越立在无尽之渊弧形边缘处,探头看着望不见底的深渊,远处忘川之水尽数流入此处,犹如一帘极宽的瀑布坠入其间。
若他此刻升至高处,便能看见无尽之渊的全貌——深渊入口占地极广,以至于他站在一处只能看见弧形边缘。
忘川之水倾倒形成的瀑布只占据了深渊的一半,另一半则十分干涸,除了白沙便只有偶尔裸露出地面的黑色礁石,水与沙的分界线好似被一剑劈开,笔直跨过深渊延伸至水天尽头。
灵越眯了眯眼,见下方极深极黯处有道银色亮点闪烁,沈寄雪见他盯着那里揉眼睛,开口解释道,“那亮点乃是传送阵,通过便可到封印所在之处。”
她召出巨剑,看向灵越笑着问道,“前辈要一起下去看看吗?”
“好啊。”
灵越兴奋点头,像是从未来过此处,胜境沉默地跟在他身后,踏上了巨剑,沈寄雪心念一动,巨剑当即向着水流俯冲而下,直奔亮点而去。
越靠近亮点则光芒愈盛,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沈寄雪闭目凝神,催动传送阵法,再睁眼已到了驻守之地。
传送阵处有人把守,沈寄雪他们刚从传送阵出来,面对的便是一圈手持刀剑的士兵。
“你们是何人,来此可有令牌?”
“我此次奉魔尊之命,前来查看封印是否完好,”沈寄雪右手搭在腰间长剑上,左手举起一块令牌,“令牌在此,请诸位验证。”
为首者是位人族修士,她上前一步接过令牌默念口诀,见令牌顶端的黑色宝石亮起,这才放下心来。
她挥手示意众人收起兵刃,将令牌递还给沈寄雪,笑着指出方向,“令牌无误,魔界驻地在那边,您请自便。”
每个中毒之人腕间三指之内都会出现一道黑红色血线,初时极浅淡,随着时间流逝会越来越深。
——那是血月灵花扎根于血肉之中的根系。
沈寄雪陡然想起,师尊当年曾提到过骁阳城,她说修罗王曾屠杀人界最大的城池,用的便是血月灵花。
城中七十万百姓,无一生还。
她敛眸,其间暗色一闪而过。
怪不得那迷瘴无甚凶险,还以为只是做障眼法之用,原来自他们一行人踏入迷瘴之时起,便已将布满其间的血月灵花种子吸入体内。
而此毒,至今无解。
第39章血月
“这里!”
顾淮站在逸来客栈前,远远地冲沈寄雪一行人招了招手。
待到了近前,他笑着与季岚川打招呼,“季师叔,就差你们了,快进去吧。”
“怎还差两个人?”顾淮点了点人数。
白朝英向后指指不远处的小摊,“不知看见了什么稀罕东西,正在那儿挑呢。”
他们这一路走来,城中百姓除了对城门紧闭与城外迷瘴一无所知之外,并无其他异样。
当夜,贤王赎回一花楼女子并引为知己一事,就传到了皇帝以及几位皇子耳中。
以至于第二日下朝后,皇帝单独宣召了长渊。
皇帝虽身材高大,但年事已高,近几年又受病痛折磨,腰背佝偻不少,他咳嗽几声,语含关切,“阿渊,近日身体可好?”
长渊立在殿中,恭敬行礼,“回父皇,儿臣这些日子办案,在外跑得多了,身体便较以前好得多,连饭都能多吃半碗。父皇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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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好些?”
皇帝摆摆手,神情颇为慈爱,笑道,“朕已是风烛残年,不一日比一日差便好,哪还敢奢求好啊。你的人生还长着呢,要好好养身子,将来给朕生个大胖孙子抱抱才是。”
长渊垂头应是,诚恳道,“父皇英明神武,定能长命百岁!”
“那就借阿渊吉言,”皇帝乐呵呵地喝了口参汤,“阿渊,听闻你昨日赎了个乐妓回家,可有此事?”
“回父皇,确有此事,”长渊面颊一红,颇有些少年情态,“我与阿雪一见如故,又听闻她身世凄苦,这才想帮帮她。”
“也是要娶妻的年纪了,害羞什么,”皇帝哈哈大笑,“只不过你未娶妻便先带女子进府,日后哪家姑娘敢嫁你。”
长渊垂眸,难为情道,“父皇也知晓,儿臣身体亏损严重,如何敢再祸害别家姑娘。阿雪不嫌弃我,已是大幸。”
皇帝深深叹了口气,他这个七儿子初次上战场便受了重伤,伤哪里不好,竟伤到了根本。
虽说对他平日行事无甚影响,带兵打仗也不在话下,可对男人来说,这便是头等大事,尤其事关皇家颜面,坊间流言又愈演愈烈,让他赐婚都无从下手。
看来,终究是强求不得。
“如此也好,你有个知心人陪伴左右,父皇也能放心了,”皇帝走下台阶,行至长渊面前,“不如,朕给她赐个身份,免得她日后随你出入世家受欺负。”
“这、这可使不得,”长渊惶然看了眼皇帝,急切道,“儿臣与阿雪只是知己,并未有任何男女之情,父皇若亲赐身份,阿雪恐会怨我。”
“原来如此,倒是朕想岔了,”皇帝顿了顿,“失踪案可有什么进展?”
终于问到正题了,长渊拱手,“回父皇,儿臣已有了线索,只是现在不便说出,还请父皇再宽限些时日,半月为期,儿臣必定将凶手捉拿归案,否则但凭父皇处置。”
“好,这才是我的好皇儿!”皇帝扶起他,“距上次少女失踪已半月有余,那凶手恐会再次作案,阿渊必得多加小心,尽早将其捉拿归案。”
“儿臣遵命!”
阳春三月,柳枝早已抽条,槐树也已坠了花苞,春花竞相开放,就连深宫之中都多了掩不住的春色。
重阳门外,离宫的马车经过朱雀大街一路驶向宣阳坊,就在它离开后,红衣少女骑马奔出皇宫追着马车而去。
身后跟着跑出一干太监宫女们,眼见马匹越来越远,只能干着急,“八公主,您这又是要去哪儿啊!小心这些,千万别伤了千金之躯!”
骑马之人,正是沈寄雪第一日到长阳时,见到的那位怒抽朝廷命官,嚣张肆意的八公主清月。
她本以为只是一面之缘,谁知今日竟在贤王府中见到了。
彼时,她正在贤王府花园凉亭中,与长渊探讨露华浓和失踪案之间有何关联。
突然眼角闪过一抹红色,随即听见有人喊“八公主”,一转头,便见来人一袭红衣烈烈,挥鞭便要抽她面颊。
她硬是撑住没动,好在长渊抬手握住了鞭子,否则她今天非得毁容不可。
“清月,胡闹什么?”长渊放开鞭子,皱眉看向怒气冲冲的少女。
“七哥,你怎么、怎么能带个乐妓回府!”清月还要再抽,却被程峰卸了鞭子,“她、她多脏啊!七哥你这么好,我不同意!”
长渊揉揉眉心,不耐烦道,“清月,注意言辞。那你想如何,让我把沈姑娘赶出去?本王既赎她出来,便要负责,否则与那些负心汉又有何区别?”
沈寄雪静静站在身后,闻言看了长渊一眼,这人还挺会说。
赎她出来是真,凸显自己荒唐也是真,之前长渊查刺史案时颇为出彩,以致皇帝将大理寺交给了他。
若是失踪案也破得漂亮,恐怕他多年装病筹谋皆会毁于一旦,反而得不偿失被其他皇子盯上,尤其是那位多疑的太子,更是难缠。
如此看来,随州一战虽有他参与,或许也只是个傀儡王爷,并无实权,不知其中内情他知道与否?看来以后得找个机会试探一下。
再者,沈寄雪的能力他也看到了,将她留在身边大有益处,只不过她的身份不方便在北雍出现,借暗香楼也算是过了明路。
毕竟妓子们大多是被人伢子卖进去的,辗转多地背景难查,是最快能获得合理身份的地方。
若是日后被人发现他府中藏了名女子,反倒不好解释。
或许还有一层更深入的理由,那便是长渊认为她是太子的人,此举也算是给太子一个信号——
他开始“信任”沈寄雪了。
长渊在期待她的,或者说是太子的下一步动作。
前些日子至今的关心,都不过是他将计就计,顺势而为罢了。
沈寄雪心道,还好长渊那张脸不错,装温柔还能让她跑个神,否则眼神太清醒,怎么跟他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
“七哥,你让开,本公主要与她说!”清月狠狠瞪着沈寄雪,骂道,“坏女人,你怎么不敢说话了?是不是看我七哥单纯,你就骗他将你赎出来!你可真有心机啊!”
沈寄雪回神,单纯?骗他?
简直是大开眼界,原来长渊在别人眼里是这般模样,她本以为病弱、不行也就罢了,没想到竟还有“单纯”。
关键是眼前这位气急败坏的八公主,似乎真的认为她那浑身上下只有脸白的七哥单纯。
沈寄雪下了结论,看来是个傻的。
“八公主,你大可问问王爷,我又没有骗他,”沈寄雪直视她,神情坚定一字一句道,“我与王爷虽于暗香楼相识,你可以说我脏,但不能污蔑我和王爷之间的情谊。”
不就是恶心人,谁不会?
清月气得够呛,叫嚷着,“七哥你放开我,让我抽她一顿,给你看看她的真面目!”
“清月,你老实点!”长渊被烦得无法,沉着脸训斥,“我与沈姑娘有要事相商,你若是没什么事,就趁早回宫去。”
“我不!”清月骄纵惯了,根本不听他的,“你与她有什么事可说,我也要听。”
沈寄雪与长渊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说与清月听也没什么,模糊一下重要线索,想必她也听不出来。
可他们没想到,这位锦衣玉食长大的公主,听完后非要与他们一起追查凶手。
“你会分析案情,还是会追查线索?”长渊将鞭子丢给程峰,睨了兴致高涨的清月一眼。
沈寄雪抿了抿嘴,忍住笑意,好歹也是人家哥哥,怎么一张口就差说清月是个什么也不会的。
偏偏清月没听出来,正噘着嘴撒娇,“七哥,你就让我跟着查案吧!方才你不是说,那些女孩失踪的时间大约间隔一个月,我记着那王员外的女儿已经失踪大半月了,眼见一月之期将满,凶手又要出来作案,我、我可以帮你抓他呀!”
说罢,她还挑衅似的瞪了沈寄雪一眼。
沈寄雪挑眉,这不是又将她方才的推测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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述了一遍?她人还在这儿呢,这小公主就明目张胆地强人功劳啊。
“那不如八公主出个主意,咱们该如何抓住凶手?”沈寄雪笑眯眯道,“毕竟他来无影去无踪,官府、刑部、大理寺都拿他没办法。”
“你、你······本公主与七哥说话,哪轮得到你这贱皮子插嘴!”
清月磕巴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最终恼羞成怒,气得伸手要扇沈寄雪。
她不躲不避,直直盯着清月,似是有恃无恐一般,反倒让清月有所迟疑,被一直没说话的长渊拦住。
“闹够了没有?清月,你从哪儿学得这脏话,若是让父皇听见,是又想跪佛堂了吗?”他冷着脸,声音里像是掺了冰碴子,瞥过来一眼,“你逗她做什么?说正事。”
清月被凶得红了眼眶,却神情倔强不肯认错,只死死瞪着沈寄雪,若是现下她手里有鞭子,恐怕早抽过来了。
沈寄雪无奈,长渊骂的,盯着她作甚。
真无趣,泛着傻气的清月好玩多了,长渊制止她做什么。
“王爷莫急,我已有了对策,”沈寄雪缓缓说道,“昨日我走访了几户失踪女孩的家属,发现她们的闺房中都有款式相近的钗环,皆为及笄礼后,她们在同一家铺子打造。”
清月迫不及待地反驳道,“长阳女子中时兴的钗环就那么几样,有相似之处也不足为奇,你这算什么线索?”
沈寄雪微微一笑,“那钗环样子颇为独特,乃是空心簪,我已找了间医馆查验,那其中藏有麻痹神经的慢性毒药,佩戴日久则会中毒愈深,直到某一日,佩戴者将会完全失去意识。”
“如此一来,佩戴者陷入昏迷无法挣扎,凶手只需悄无声息地将人带走即可,”长渊目光灼灼,“钗环首饰在女子闺房之中再寻常不过,又是多日前打造的,捕快们自不会过多注意,更不要提写入案件卷宗,真是好精妙的手段。”
“正是如此,若非我当日走访多家,恐怕也不会注意到,”沈寄雪抿了口茶,掏出一张纸条,“我已要来打造首饰的铺子地址,请王爷过目。”
随后,她抬眼望向气鼓鼓却不得不服的清月,缓缓道,“王爷,不如让我为饵,您与八公主在暗中策应,将凶手引出来,如何?”
白朝英被白云深和孟韶两人拉过去,盯着他运转体内灵力以作恢复,云星华与顾淮坐在不远处,亦闭目盘坐、稍作休整。
沈寄雪单腿支起,右手搭于其上,瞧着一副随意模样,像是毫不在意生死,实则思绪不停,自她手中无意识转动的霜寒扇可窥见一二。
她轻轻眯了眯眼,视线越过屋外廊道,望向满地令人格外不适的赤红月色,仿佛透过它能闻到来自数万年前的血腥之气。
白日骁阳城除了城外迷瘴之中遍布血月灵花的种子,其余看不出丝毫异常,夜间全城百姓却化为活尸,更有血月重现于世。
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与数万年前极为相似,可修罗族已被师尊与上任神尊联手封印在无尽之渊,那里由六界派人共同把守,若有异动会立即禀报各界,应当不会······
沈寄雪猛然想起,林墨芝的母亲所中之毒与血摩罗极为相似,如今又遇血月灵花,这未免太过巧合。
她心中一凛,陡然浮现出一个令人悚然的猜测。
——无尽之渊的封印,是否真如数万年前一般安好?
第40章太虚
修罗重现世间。
区区六个字便让人抑制不住心中寒意。
沈寄雪虽未曾经历过,却听师尊提起良多。
修罗王诞生于混沌之时,于修罗域创造了修罗一族,世间怒、怨、恨、惧等形成的邪|欲皆为他们的养料,是以他们残忍嗜杀、毫无怜悯之心。
当修罗域的邪|欲难以满足他们时,六界便成了他们的狩猎场,初时他们尚戴着“礼”的面具,后来妖皇死在他们手中,逼迫众妖为奴,人界哀鸿遍野、生灵涂炭,仙界亦被占去大半。
长渊猛地直起身子,走下马车,快步行至沈寄雪身边。
他不顾身上金丝云纹的玄色华衣,径直蹲下身子,伸手捏住沈寄雪泥沙血痕未净的下颔,指尖用劲,将那张面孔掰向自己。
那张脸与“沈离”极为相似,但眉眼间却并无他的杀伐果断,少女眸中含泪,泪水盈盈,似乎被他捏得吃痛不已。
长渊忆起近日所得消息,沈离已被南明皇帝流放,还被秦序那阴险小人在狱中折磨许久,又怎会出现在北雍境内。
更遑论,扮作女人?
眼前人并无喉结,分明是个少女模样,即便“沈离”命大逃脱,也难以扮得如此真实。
莫非是沈家旁支?可面容怎会如此相似。
“你究竟是谁?”
沈寄雪猛烈咳嗽几下,气若游丝,“我乃沈离表妹······家父是一刑狱小官,是沈家旁支。我本随家人流放,可、可他们都死了,就连表哥也死了。我实在害怕,便趁他们不注意逃了出来。”
长渊放开沈寄雪,面上情绪未变,“沈离何时死的?”
“昨、昨日,”沈寄雪挤出几滴眼泪。
“如何死的?”
“我、我不知,”沈寄雪望着天,神情悲痛,“他们不告诉我。”
长渊眼帘微垂,此人身份存疑还需查证,况且面容如此相似,即便是表兄妹也不常见。
他收回目光,再次恢复一贯的冷漠,起身欲走,那少女却伸手拉住了他的衣摆。
“大人,请您救我一命,日后我为您当牛做马,在所不辞!”
长渊黑沉沉的眸子落在她身上,映不出半分身影,“天下皆知南明沈家忠君爱国,你身为南明沈家之后,何谈忠于我?况且我身边从不缺人当牛做马,幕僚出谋划策,黑金武力非凡,你又拿什么效劳于我?”
她神情一愣,身旁士兵已伸手来拉扯她——
沈寄雪顾不得伤口,咬牙艰难撑起身子趴伏在地,眼前闪过那夜随州粉红色的雪,平淡神情下是汹涌的恨意。
随州百姓、大军以及沈家亲卫,每条人命都是秦序的催命符,是她此生难偿的罪孽。
为了报仇,跪敌国之人又如何?
即便是要她的命,也在所不惜。
沈寄雪将头埋进手臂,嘴唇贴着尘埃,声音颤抖,“大人,我沈家落得如此下场,又何谈忠君爱国!您大可利用我,只求您能救我一命。”
长渊眼神骤冷,随即缓缓勾起唇角,“哦?”
沈寄雪完美地扮演着坚韧的少女,却无措地望他一眼,眼眶通红如小鹿一般,让人心生不忍。
长渊根本不信她所说的“表妹”,一个弱女子如何逃过重重看守,到达北雍?
从他的角度望去,她身上的衣服肥大且不合身,松垮领口露处露出锁骨,其间有抹愈合的鞭痕。
瞧着像是新伤。
他眯了眯眼,再开口时意味深长,“若敢骗我,你该知道自己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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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大人!多谢大人不杀之恩,沈寄雪必涌泉相报!”她感激涕零地叩首。
队伍再次启程,士兵拉起沈寄雪,将她安置到队伍后面装行李的马车上,又扔了一瓶伤药过来,便无人再管她。
车队繁琐,行进缓慢,午后入了靖安城。
一路走来,街边围了许多人,沈寄雪才知道长渊此行为何。
按理说随州已被北雍占领,他身为七皇子,又是夺得随州的第一功臣,此刻应当在都城长阳受赏,但靖安城发生了一桩诡案,死者为当地刺史。
此时南明与北雍剑拔弩张,本要接管随州的刺史却死法诡异,引得北雍皇帝很是重视,怕是南明从中作梗,这才派了最熟悉边境情况的长渊前来查明真相。
沈寄雪细细听来,百姓描述死者虽说法不一,但大都是这样——
张刺史睡前还是个大活人,第二日起来便成了具森然白骨,除了脑袋依旧完好,四肢躯干的血肉均不翼而飞,血液浸透四周被褥,腥气扑鼻,令人作呕。
那白骨一干二净,愣是一丝血肉也无,据说夜间曾有人听见咀嚼声,疑似妖怪吃人。
沈寄雪垂着头,听闻此语眼含惊意,又好奇地抬眼张望,充满了小心翼翼。
心中却嗤笑,妖怪吃人?无稽之谈罢了。
战场上刀剑无眼,被砍杀成什么样的尸体她都见过,一夜之间活人化骨听着稀奇,恐怕只不过是凶手练了某种手法罢了。
北方的冬日呼吸间都有凛冽寒气,冻得鼻腔都要结冰,今日乌云低沉,竟有雷鸣作响,颇为少见。
沈寄雪紧了紧衣衫,跟在长渊身后迈进刺史府的大门。
张夫人因受惊过度卧病在床,只有管家满脸歉意出来迎接,府中仆从婢女跪了一地,“拜见贤王殿下。”
沈寄雪装作才知晓他身份的样子,眼含惊讶地望了眼长渊。
他却看都未看,着管家带路,到了张刺史死亡现场。
沈寄雪吸吸鼻子,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眼前的屋子虽大,门窗紧闭,但她离得较远却仍能闻到丝缕血腥味,这里面绝不是简单的凶杀现场。
这屋中之人,怕已血流成河。
长渊扫了沈寄雪一眼,见她面有沉思,突然笑道,“沈姑娘令尊身为刑狱官,想必探案的本事不输令尊。既如此,给你一炷香时间进去瞧瞧,若无线索,出门即死。如何?”
这人简直是强词夺理,瞧这样子,像是真动了杀念。
沈寄雪见势不对连忙跪下,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自下而上望着长渊,无端生出几分可怜,“那屋中死过人,我害怕,求殿下······”
他凝眸打量她半晌,似乎听到什么可笑至极的话语,轻笑出声,随后挥手让护卫将她押至门前,推了进去。
门被撞开的瞬间,浓郁血腥味扑面而来,令人窒息。
空中突然电闪雷鸣,狂风骤起,黑洞洞的屋子徒增诡异,如同深渊巨口。
沈寄雪跌落进去,门立刻被关紧,偌大屋内只剩她与床上那具森然白骨。
电光闪过,映出她扭曲的神情,方才那个护卫推她时恰好碰到了肩上未好全的伤口,说不是长渊故意指使的,鬼才相信。
她缓了一瞬,随即起身拍打屋门,大声哭喊起来,仿佛真是软弱胆小的女子,无助得让人心疼。
可无人看见,她嘴上哭泣求饶,脸上却无半点害怕,反而伸长脖子去看白骨。
见屋外并无任何反应,沈寄雪渐渐收了声,毕竟一炷香时间不长,得抓紧时间。
若她一炷香后真无线索,长渊极有可能杀了她,这人性子怎么愈发诡谲难测?
随州一战她惊异于他的变化,却也只以为是战术手段罢了,怎么性子也变化如此之大,她记得锦西城那时挺好骗的。
沈寄雪心中感叹,随手点亮屋内一盏油灯,凑近去看。
床铺上那具森然白骨除了脑袋依旧完好,四肢躯干的血肉均不翼而飞,血液浸透四周被褥,腥气扑鼻,令人作呕。
若真如百姓所说是妖怪吃人,骨头摆放不会这么整齐。
“吃人不吐骨头”这话并非妄言,从前她行军路过山间,野兽吃过的骨头被扔得七零八落,连一根完整的骨头都少见,更别说全尸全骨地置于床榻间。
且血迹也有奇怪之处。
沈寄雪掀起床褥,血迹只集中在床铺与白骨周围,并没有大肆喷溅,虽然床铺间染满鲜血,但并未渗透其中,地上也只有零星血点。
要将一个活人剔骨销肉,可不是一件简单事。
人会因痛苦挣扎导致血液喷溅不说,眼前这些血量远远不够一个人的全部血量。
沈寄雪举烛细看,突然,她发现腿骨面上有一道不易察觉的细线。
她拿起腿骨,挑了挑眉,随后用指腹细细感受,又用指甲抠了抠,将每根主骨都看了过去。
那不是细线,而是利刃划过的痕迹。
沈寄雪直起身子,思索片刻,向门外走去。
方才她被推进屋时还电闪雷鸣,这会儿乌云倒散去了,天色清明不少。
刚迈出去一步,便有两把长刀架上脖颈,她被吓了一跳,脚步虚晃坐倒在地。
长渊正坐在一旁喝茶,似笑非笑地看向她,“如何?”
沈寄雪身上伤口扯得生疼,心中暗骂,面上却吸吸鼻子,吊着嗓子道,“回殿下,凶手应是一手法熟练的屠夫。”
“哦?”长渊放下茶杯,微微倾身。
“我、我方才看了那具白骨,”她用衣袖遮住下半张脸,音色颤抖,似乎被吓坏了,“每根主骨上都有一道细细的划痕,能将血肉剥得如此利落之人,这种手法我只在集市杀猪的那儿见过。”
沈寄雪接着胡言乱语起来,“那些杀猪的动作可麻利,猪身上的每块肉都不会浪费,骨不沾肉,买肉的客人要哪块他便能割哪块······”
“行了,”长渊打断了她,他眉目深邃,此刻敛着看她时更显幽深,令人不寒而栗,“去查查便知。”
由当地捕快带路,四名兵卒领命而去。
见无人再管她,沈寄雪默默起身拍了拍尘土,到角落里寻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
方才拉扯之间,她肋间伤口再次被撕裂,此刻正缓缓渗出血来,疼痛难忍。
天杀的长渊,当年就该在战场上一枪劈了他!
沈寄雪垂眸敛神,脑中紧绷的弦放松了些,这才感觉身上轻松些许。
可不到半刻,一仆人便跌跌撞撞跑进来,扑倒在管家近前,嚷嚷道,“不好了管家,少爷、少爷死了!”
长渊眼神一厉,疾步走到那仆人面前,单手拎起他,沉声问道,“人如何死的,现在何处?”
“在、在城南郊外,被、被雷劈死的······已被人送回来了,正在花园空地处放着。”
一行人匆匆忙忙赶到花园,这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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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急时刻,长渊也没忘了让护卫把沈寄雪一同带去。
她站在护卫中间,探头去看。
那尸体浑身焦黑,直挺挺的,并不像被烧死之人那般身体蜷缩成一团,衣着早已被烧毁看不出生前模样,唯有腰间所佩玉玦能证明死者身份。
管家跪倒在地哭嚎起来,张夫人也被人扶至花园中,她容颜憔悴,鬓边白发显眼,听旁人说儿子被劈死了,登时晕了过去,院内乱作一团。
“天色已晚,先将张刺史与张少爷抬到州府,着仵作验尸,”长渊目光如刀,环视将士,“你们把守刺史府,今夜不进不出,若有闪失,唯你们是问。”
“遵命!”
沈寄雪如今是个来历不明的罪女,乖顺跟着便是,待“沈离”身死的消息传来,长渊查明她的“表妹”身份,才能迈出下一步。
在客栈用过晚饭后,长渊给她单独开了一间房,周围住满了护卫,稍有异动那刀就会架在她脖子上。
沈寄雪翻出药粉和棉布,仔细换了药,勉强擦擦身子便吹灯睡了。
长渊这边却灯火通明。
他坐在桌边,面前半跪着一名黑衣人,“属下明白,这便让朱雀司去查此女过往来历。”
长渊点头,黑衣人身形鬼魅,自开着的窗户翻了出去,瞬间不见踪影。
“程峰,你曾身为黑金铁骑跟随外祖父多年,也在战场上见过沈离,你观她与沈离有几分相似?”长渊手指不疾不徐地敲着桌子,问立在身后沉默的中年人。
程峰垂下头,“回主子,自锦西城之战已有三年,时隔日久,属下已记不太清了。”
长渊望着烛火,当年锦西城一战他被沈离捅了一刀,外祖父战死沙场,黑金铁骑十不存一,母亲因此受到刺激变得疯疯癫癫,白家就此败落。
三年来,他联系黑金旧部,暗中建立黑金卫,将他们分为四支隐匿地下,查遍牵涉锦西城之战的所有人,都未发现任何端倪。
烛火即将燃尽,明灭间他神情逐渐冷下来,细看之下有股令人战栗的危险。
若沈寄雪并非沈离表妹,那么她是谁派来的,那人莫非察觉了什么?
烛火燃尽的那一瞬,他眸中星火殆尽,迸发出暴烈的杀意,随即隐匿于黑暗中,暗流汹涌。
平静了三年的北雍,终于要再起波澜。
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她绝不会食言。
“这可是你说的,”他撇了撇嘴,“若本少爷死了,定天天夜里扒你床头。”
沈寄雪眉梢微挑,“你尽管来,看我不收了你。”
“沈微雪,你敢!”
“我有何不敢,人鬼殊途啊白三少爷。”
两人沿着屋檐之下快速穿过大街小巷,压低了声音你一句我一句斗个不停。
他们似乎都没有注意到,身后那个跟了许久的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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