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窈窕春色 韫枝 124097 字 2024-04-08

她的出身不光彩,先前幼萤还觉得这没什么,这么多年饱受许多旁人异样的眼神,那轻.佻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倒也习惯了。可是如今,她却心慌地想找一块遮羞布,将自己过往的经历全部抹杀掉。

月色落入她的眼眸中,轻轻晃荡。姜幼萤心想,若自己一开始就是这宫里的小宫女,那便好了。

姬礼知道她出身不干净,一定会……嫌弃她的吧。

说不定还会后悔封她为后了呢。

越往下想,姜幼萤越发心慌,忍不住抬眼,悄悄望少年面上望去——他面容清俊,眼中虽有痛苦之色,可那眸光却是清澈。是呀,他那般干净,先前甚至还未碰过女子的手……姜幼萤咬了咬发白的下唇,心思忽地又飘远了。

她有些不敢面对姬礼。

谁料,见她应声,姬礼仅是轻轻点头,压根儿没往怀康王世子那件事上想。见他眸色明澈温柔,姜幼萤缓缓送了一口气,可转瞬,又将一颗心提得愈发紧了。

出神之际,床上之人又一蹙眉,轻轻蜷了蜷身子。

她立马凑上前,“皇上,还很难受么?”

他没吭声,可那额上落下的汗珠,俨然告诉了她答案。

小姑娘想了想,忽然用手捂想一侧的杯壁。杯子里都是热水,杯壁温烫,她忍着掌心的烫意,将双手都捂热乎了。

而后轻轻地,放在姬礼的肚子上。

“这样……好些了吗?”

即便是有过亲密之举,她还是怯生生的。像小猫咪,也像小兔子。

少年愣了愣,而后点了点头。

姜幼萤扯了扯唇角,也笑了。

不知不觉,便忙碌到了后半夜。说也奇怪,要是以往,他定是疼上一整宿才罢休,如今少年眼前竟有几分朦胧。恍恍然抬眼,正见她靠在自己肩头,似乎才睡着,呼吸还有些不均匀。

少女面上,带了些疲惫之色。

内心深处,忽然涌现上一股无名的暖流,顷刻间,将他冰冷的身形包裹。

他的童年不甚美满。

先帝皇嗣稀薄,只生下他一个皇子。在他降生之前,后宫仅有六位公主,加之皇帝已经上了年纪,算是终于老来得子。

他是皇室中最小的那一个,也是皇室中,唯一一个皇子。

一出生,他的肩上满是重担。

所有人往他身上施压,教导他,该如何成为一个圣明的君主,要他知礼仪、懂进退、守法度,甚至还给他取了个“礼”字。

是礼乐的礼,亦是礼仪的礼。

可他偏偏是个“冥顽不灵”的性子。

他一生下来,似乎便厌恶皇权世俗,厌恶那些规矩法度,不仅如此,脾气古怪暴躁,却因为他是皇室的“独苗苗”,旁人也拿他没有什么办法。

这大齐,总归是要他来掌管的。

众人都等着,七皇子开窍的那一天。

这后宫中,真正与他能说得上话的,也只有他同父同母的皇姐——六公主姬莹。

可大齐宣临二十三年,六公主姬莹,出塞和亲。

自此,姬礼便与生母生了间隙。

……

如今看着为自己忙碌到后半夜的小姑娘,姬礼眸光一软,忍不住上前,吻了吻她的面颊。

又生怕会惊醒到好不容易睡着的她,少年的动作轻轻的,那一吻,几乎是蜻蜓点水。

可即便如此,唇角边还是多了一抹香意。

胃中好受了许多,没有那么疼了,姬礼微蹙着眉,不知不觉竟也昏睡了过去。这一晚,他做了一个无比旖旎的梦,他梦见自己回到东宫,皇姐还未和亲。

会时不时地来东宫,与他说说话。

这一日,皇姐前来祝贺,他终于迎娶了心爱的姑娘。

转眼便是旗鼓宣天,他看着大红色的花轿,心跳忽地加速。红盖头下,是一张魂牵梦萦的面容,映着一对红烛,少年闭了闭眼。

小姑娘亦是害羞地闭了闭眼。

这一吻,便是彻夜难眠。

对方紧紧抱着他,声音微微发颤,却一声声喊他“太子殿下”。那声音细细软软的,媚意直到骨子里,让他一时间忘了身在何处。

他如一条游鱼……

少男少女紧闭着眼,似乎害羞地不敢看对方,那般青涩、美好、迷离的春夜,伴着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二人情动到了极致。

大雾朦胧。

再醒来时,他竟是微红着耳根,却发现身侧已再无半分那清丽的影。

一抬眼,竟已到了晌午。姬礼心中估摸着,应是对方担心他没睡好,特意让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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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没叫醒他。

少年红着耳朵,看着身侧的空位。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他真是十恶不赦,真是罪大恶极!

他居然做那梦,做了整整一夜!

以至于醒来之时,迫不急的地想抱住她。

握了握手边的金丝被,一时间,脑海中又是梦里的画面。这梦境,让他无端感到有几分熟悉,竟像是亲身经历过一般。

她的眉眼,她的唇角,她的神态……都那般清晰地刻在姬礼的脑海里。

还有她那令人无法抗拒的声音。

回想起那一声声阿礼,少年的脸又红了。

他想起来,二人虽是互通心意,但还未行那事。就近挑个良辰吉日,没多久便是二人的大婚。他已迫不及待地想与她行那事,想听她柔软地嗓音叫唤……

第34章握着书卷的手又是一紧,十指修……

姬礼昨夜睡得不踏实,昨日刚开了宫宴,今天他不必上早朝。

故此,姜幼萤特意让宫人没打扰他,想让他睡一个安安生生的好觉。

少年躺在床帐中,呼吸均匀。百无聊赖,她路经书房,忽然起了心思。

听说自她走后,姬礼再没让人往御前调度宫女。这陪侍皇帝批阅奏折的事,就落在了阿檀一个人身上。

见了姜幼萤,阿檀微微一怔。她似乎也听说了那道立后的皇诏,立马一欠身,朝姜幼萤一福身。

却又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才好。

幼萤点了点头,目光随和,先让对方退下了。

她已有许久没来到这里,竟还有几分怀念,手指轻轻摩挲过桌角,姜幼萤兀自思量道:

反正如今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替姬礼收拾收拾桌子,一会儿他批阅起奏折来也顺心些。

到底是伺候人惯了,如今突然有人来伺候她,姜幼萤十分不习惯。

遣散了众人,她一人在书房里收拾着书桌。

众人不敢有违,轻声言了声“喏”,而后规矩退下。

一双素手纤纤,认真整理着桌案上的书本和奏折,恰恰瞟见姬礼的字迹。

喔,原来他除了会画小乌龟,写出来的字还是很好看的嘛。

那一行朱红色的字迹,宛若游龙,在姜幼萤眼中展开来。

看得她有几分赏心悦目。

幼萤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也能对着姬礼的字红了脸。

仿若对方正站在自己眼前,微敛着眸光,仔细而安静地看着她。小姑娘的手肘一碰,忽然撞倒了一本书。

架子上的书卷噼里啪啦落下来,摊开在地面上。

她的右眼皮跳了跳,下意识地弯身,却无意撞见书籍上一行小字:

秦二世而亡。

姜幼萤的手指蜷了蜷。

一种奇异的心思牵引着她,让她继续往下读去。这不看还好,只一看,她一下吓得面色煞白。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君主暴政,生灵涂炭,王朝岌岌可危。

心中忽然一慌,“啪”地一声阖上书卷,少女微微颤抖着手,将这本书塞到书堆的最下方。

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便是几个宫人的声音,她一抬头,正见肖德林跑了进来。

“哎呀,您怎么在这儿呢,奴才找了您好久!”

肖德林与阿檀一样,也不知改如何改口称呼她,只恭敬道:“皇上让奴才先带着您去凤鸾居,您的东西已经差人收拾好了,宫内的一切也打点妥当。”

肖德林是个干事利索的,姜幼萤步步跟着他,往一条从未踏足过的大道上走去。先是一片干秃秃的小树林,枝桠上积了些雨水,风一吹,啪嗒一下坠下来。

再往前走几步,豁然开朗。

一座华丽的宫殿赫然出现在她眼前。

姜幼萤有些傻了,看着眼前巍峨的楼阁——原来宫里头还有与坤明殿一般富丽堂皇的宫殿。

一排小宫人齐齐站在殿外,不知等了她多久,声音甜甜的,齐声道:

“奴婢恭迎皇后娘娘。”

这一声皇后娘娘,是姬礼特意让她们叫的。

肖德林小心打量了身侧少女一眼,面上亦是多了几分谄媚,同她道:

“这里都收拾好了,皇上还拨了些宫人来,前面两个是您的贴身宫女,您且先随着奴才进殿。哎,门槛儿有些高,当心绊着脚。”

立马有名身穿绯衫子的小宫女上来扶她。

对方的声音温柔和缓,一下子让幼萤想起了柔臻,只听对方介绍道:“娘娘,奴婢叫绯裳,这是绿衣,日后我们二人在凤鸾居照顾娘娘的起居,若是娘娘有什么需要的,直接唤绯裳便好。”

绿衫子也点头道:“娘娘,奴婢先带您沐浴,而后换件衣裳。”

既然是圣旨上定下来的皇后,势必是先要换身行头的。

凤鸾居与坤明殿一样,后院都有一处温泉。玫瑰花瓣一片片撒上去,乌黑的发浸入水中,只露出牛乳一般莹白的肩头。

宫女非要上前来替她擦身子。

小姑娘立马羞了,轻轻推搡着,绿衣却是一笑,柔和道:

“娘娘,奴婢给您擦,您会舒服些。”

她哪里这样被人伺候过?对方执着绵软的毛巾,轻拭着她的后背,一对蝴蝶骨分外诱人。

而后便是细长的玉颈、精致的锁骨。

要擦到关键点时,姜幼萤还是红着脸,将毛巾抢过,小声道:“我来。”

绿衣绯裳相视一笑。

她们进宫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般害羞的主子呢。

主子生得十分好看,梳洗妆成,宫人眼中有不加掩饰的惊艳感。

“娘娘,您生得真好看,怪不得皇上那么喜欢您。连名动京城的梁贵妃,都难抵得您半分姿色呢!”

那小丫头的嘴巴像掺了蜜一样甜。

她说得愈多,姜幼萤愈发觉得难为情。

少女安静地坐在妆台前,看着菱镜中自己精致的面容,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忽然有小太监扯着嗓子,尖利声传报:“皇上驾到——”

绿衣绯裳面色微喜,高兴地推着自家主子出去。

“奴婢恭迎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许是今日不上朝的缘故,他今日未穿龙袍,里面只着了件样式简单的衫子,外头披了件雪色氅衣。

可即便是衣着简单,却难掩其矜贵之风度。

少年一双眼神灼灼,有些急迫地朝殿内望了过来,目光停驻在她身上,忽然一愣神。

她方才出浴,头发微湿,却是桃腮粉面,昳丽动人。

少年皇帝抬了抬手,示意众人退下。

姜幼萤抿了抿唇,轻轻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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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皇上。”

他一下子坠入一场温柔乡。

少年温朗的气息扑面而来,掺杂了淡淡的草药香,姜幼萤扬起头,只见对方微微一敛眼中的愠怒之意,面上多了几分温柔。

她忍不住问道:“皇上方才是与何人置气了?”

姬礼一怔,这也被她给看出来了。

少年的心思全都写在脸上,愠怒写在脸上,对她的欢喜也写在脸上。听她这么一问,姬礼目光微沉。

“朕方才与人吵了一架,那些老东西,偏不准朕立你为后。”

还好刚刚她不在坤明殿内,见了臣子后,姬礼气得摔了许多东西,“他们不准朕立你为后,那还要朕立何人为后?梁氏,还是沈氏?!”

姬礼是一个都看不上的。

“朕偏偏就要立你为后。”

一颗心“咯噔”一跳,姜幼萤咬了咬唇,连忙低头:“奴婢惶恐。”

“哼,你骗了朕这么久,确实该惶恐。”

姬礼一伸手,拉着她坐在床上。

床榻松软,人稍一坐,周遭的床席便塌陷下去。

“他们让朕封你为才人,或是美人。”

大齐开国至今,从来没有封宫女为后的先例。

姜幼萤忍不住勾了勾他的衣袖,生怕他生气了:“皇上,其实封什么,奴婢都不在意的,哪怕不封赏奴婢,也没有什么关系。”

她脑子里还是太后先前跟她说过的话。

待她事毕,就给她一些银两,放她出宫去。

身上平白多了个皇后的位置,这让她更不好偷偷溜出齐宫。

姬礼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朕同你说了,不许称自己为奴婢。”

她如今是他封的皇后,是一国之母,是他的正妻。

他是皇帝,是一国之君,堂堂真龙天子,岂有畏惧大臣之说?

他喜欢谁,想立谁为后,那就立谁。谁敢再那他心爱的姑娘做文章,他就把那些人通通杀了。

就像他杀死丽婕妤,杀死徐美人,便是在同全后宫警示——碰了他的人,只有惨死这一条路。

看着少年眼中凌厉之色,姜幼萤心头一紧,大致估量到了对方如今正想些什么——这些天相处下来,她几乎已经将暴君的脾性摸了个七七八八,暴君现在想杀人,想宰了那些碍眼的大臣。

昨日宫宴上公然烧书,姜幼萤仍心有余悸。

可姬礼似乎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优哉游哉地站在大殿之上,神色恣意。

他就是大齐的天!他的话,句句都是圣旨!他喜欢的人,无论之前身份如何,都是大齐的皇后!

一瞬间,姜幼萤眼前又出现了五个字——秦二世而亡。

残暴、苛政、虐杀成性,罔论臣子直言劝谏……小姑娘攥着少年衣角,双手有些发抖。

“阿萤,你怎么了?”

姬礼终于看出了她的不自在,“可是身子不舒服?”

姜幼萤咬了咬牙,面色有些发白。

纠结了许久,终于小心翼翼地出声:“皇上,臣妾有一事……”

“什么事,嗯?”

她眸光闪烁,像是一池月亮坠入了眼底。

“您可不可以……不杀人了,”似乎怕将他惹火,姜幼萤的声音细细小小的,“您不要杀人了,不要杀大臣,也不要杀那些娘娘。还有、还有……”

少年的声音沉了下去,却是极为耐心地问询:“还有什么?”

还有——

“皇上,”她扬起一张小脸儿,“也不要在奏折上画小乌龟,要好好地、对待您的臣子,您的百姓,您的宫人。”

“您是大齐的帝王,是大齐的天,亦是阿萤的天。皇上,阿萤希望,您可以成为一个贤明的君主,成为……阿萤心中的英雄。”

贤明的君主。

眼前一道亮白的光,竟劈得姬礼有些头晕目眩!

姜幼萤微微一骇,忙上前扶住他。只见少年紧紧蹙着眉,似乎想到了什么。

脑海中,忽然闪过这样一幅画面——他穿着湛蓝色的袍,急急地走在一条宫道上,手中捧着书卷,还撑着一把伞。

那面上,分毫没有半分戾气,眉目温和,如同青山隐隐,抬眸之瞬,便是一袭清丽的雨帘。

宫道上的宫人见了他,忙一拜。待他走远了,又忍不住看着他的身形,瞻仰:

“咱们太子殿下,当真是博学多才,温润有礼。”

精学道,尊师长,就连对待一个下人,也是十分的包容与温和。

全皇宫上下,就没有一个不喜欢他的。

少年站在廊檐下,拂去衣摆上的水珠,欲叩门。忽然,从暗角转过一个俏丽的身形。

“太子殿下——”

小姑娘声音娇俏可爱,那身粉衣更是明艳可人。

姬礼却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与她隔开。

保持着一段极为规矩的距离。

“姜幼萤”撅了噘嘴,有些悻悻然。

太子微蹙着眉,握着书卷的手一紧,神色有些慌乱:“孤要找太傅,你……莫拦着孤。”

“阿萤没有拦呀,分明是太子殿下不愿进去的。殿下怎么不叩门,莫不是……”她忽然凑近了一步,香气喷在他脖颈间,嘻嘻一笑,“莫不是舍不得阿萤?”

“你胡说!”

步子又往后退了七分,这一回,他却是红了耳根。

少女明眸璀璨,看着他的窘状,又是嬉笑:“真好玩。”

说罢,便如同鸟雀一般跑远了。

独留他一人,撑着伞,发愣。

妖女,太子垂下双目,久久不能回神。

握着书卷的手又是一紧,十指修长,牢牢扣着,瞧着那一袭灵动的背影,他的眼皮兀地一跳。

她就是书上所说的,那惑人心神的妖女。

他是大齐未来的储君,心中所载的是河山与百姓,少年咬了咬牙,暗暗警醒自己:定不要被那妖女迷惑了心神……

……

身边少年阖上双目。

姜幼萤坐在床榻上,看着暴君的面色翻了些白,他嘴唇轻轻颤抖着,好似想起了什么事。

再睁开眼睛,脑袋里却是一片虚无空洞的黑,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太傅是什么?百姓是什么?明君是什么?

姬礼从未想过。

他一生下来,似乎就是这般顽劣的性子,不知是不是被人惯的,他从小脾气差,暴躁孤戾。

好像从记事起,他总感觉心头闷闷的,胸口处结着一束沉闷的气。

她一来,那郁结忽然就散了。

看着少女满是期待的眼神,他的心头忽的一动,一个念头从脑海中闪过,竟让他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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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分跃跃欲试。

“明君?”他玩味着这个词。

她喜欢明君吗?要是做了明君,就可以成为她心目中的大英雄吗?

要是做了明君,她就会更喜欢自己吗?

姬礼微红着耳朵,暗忖。

瞧着他面上奇异的神色,姜幼萤有些愣神。

好!少年一握拳,从今以后,他就要做阿萤的明君了!

“皇上,您不要乱杀臣子。”

“好。”

“也不要苛待宫人。”

“好。”

“还有,唔,好好批阅奏折,不许在奏折上面画小乌龟!”

姬礼眨了眨眼,爽快地答应下来,“好,朕都依你。”

还有、还有什么呢?

幼萤想了想,有些忐忑地说:“奴婢觉得,您身为明君,不应直接立奴婢为皇后,奴婢也当不好皇后娘娘……”

谁料,姬礼面上竟然是“无所谓”的神色。

“你做不好皇后,朕还做不好皇帝呢,阿萤与朕,也算是天作之合。”

不过为了阿萤,朕也会努力做一个好皇帝的,嘿嘿。

姬礼如是想道。

她似乎终于满意了,眉目缓缓舒展开。见她开心,姬礼心中亦是多了几分欢喜,末了,也想起一件事情来。

“阿萤也要答应朕一件事。”

姬礼将她抱在怀里,问道:

“那刺绣图上的蝴蝶明明是你所绣,为何还任由旁人抢了功劳?”

姜幼萤一怔,暴君从未见过她刺绣,怎么知道那只小蝴蝶是她绣的?

双眸中含着疑色,她抬眼,面上尽是讶异。

见状,姬礼便知自己猜中了,不免抿了抿唇。

“朕搞不懂,你为什么这么不争不抢呢?”

这么不争不抢,任由旁人抢风头,任由旁人欺负。

“阿萤。”

姬礼忽然将她的身子扳正,垂下眼,直视着她。

“朕答应你,做个好君主,你也要答应朕,不要再这般平白让人欺负。”

“宫中波诡云谲,人心险恶,朕也许,并非处处能保护好你。”

尤其是自己方才还答应了她,不能再乱杀人。

“阿萤,答应朕。若是有人欺负了你,回来就同朕说,不要自己偷偷藏着掖着。你想要什么,想获得什么,自己也要努力去争取。若是真得不到,就来同朕说,这皇后之位朕都给你了,你还有什么不能争取的呢?”

他就是要她去争,去抢,去嚣张。

他的女人,就应该在这后宫中横着走。

而不是被人平白无故欺负了,却还要偷偷抹着泪,不同他讲。

周遭又是一股热流,姬礼将她抱得愈发紧实了。袅袅香雾弥散下来,拂入这一袭软帐中。

他的气息萦绕,轻轻将她裹挟,声音如落在青石板上的珠玉,清澈温柔。

“阿萤要与朕一样,慢慢变好。”

“要给太后、给大臣、给所有反对你与朕之事的人看。你与朕,是怎样的天造地设。”

他的声音轻轻的,像宫檐上缓缓升腾的雾,湿漉漉的,漫进了姜幼萤的心坎里。

将她整个人裹挟得发暖,良久,终于轻轻应他一声:

“嗯。”

少年眉目欢喜,喜笑颜开。

……

这些天,所有人都明显感觉到,他们的皇帝就如同了个人一般。

早朝提前半刻入殿、批奏折兢兢业业,对待宫人更是亲和温柔。

如此算来,他已有整整七天没有说过一句重话了。

众人十分惊愕,不知晓皇帝这又是在演那一出。

想当初早朝之上,他可是一个不开心,就甩袖离去的臭脾气啊。

甚至,在烧毁了老太傅的典书后,他还差人将那典书重新抄写了一份,只是书籍里缺失了一页。

不偏不倚,正是立后的礼仪规矩。

看着小暴君一天天走上成为明君的道路,姜幼萤坐在一边,露出了和蔼可亲的微笑。

一日,他挑灯,夜读书卷。

阿檀端着茶水上前,正见他手指修长,翻过一页。

夜幕深深,他面上却全无倦意,读得十分认真。

阿檀不由得在心中暗忖,皇后娘娘可真是厉害,短短数日,便让皇上全然换了另外一副模样。

正想着,恰见桌案前的龙袍少年略一抬首,看见玉立在一侧的小宫女,忽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十日后便是封后大典了,皇后的礼服赶制的如何了?”

阿檀婉婉一福身,恭敬道:

“启禀圣上,已经赶制得差不多了,估摸着三日后便可送入凤鸾居。”

闻言,姬礼点了点头,似乎十分满意。

殿外忽然刮来一阵风,吹得廊檐上风铃叮铃作响,珠帘翕动,肖德林忽然跑进殿来。

朝殿上少年一拜:

“皇上,太后娘娘有急事,请您过去一趟。”

姬礼握着狼毫的笔微微一滞,墨迹停顿在“阅”字最后一笔。须臾,他有些不耐烦地抬眼。

“这么晚了,是何急事?”

肖德林言辞闪烁:“回皇上,奴才也不清楚,听素秋说,似乎是有关皇后娘娘的事。”

“素秋说,此事事关重大,还望皇上速速前去,与太后娘娘定夺。”

关于她?

他眼中带有疑色。

肖德林抿了抿唇,终于小声道:“太后娘娘查出了一桩事,皇后娘娘,似乎与怀康王世子有关系……”

手指稍稍一僵,他猛一皱眉。

一声喃喃已在唇边,姬礼面上,尽是恍惚之色,难以置信:

“怀康王世子?”

她……怎么能与那逆贼有干系呢?

第35章“她是花楼出身,如何干净?!……

姬礼阴沉着一张脸,赶到太后那里。

殿门口的宫人似乎候了他许久,一见皇帝的面色,吓得胆儿都破了,哆哆嗦嗦地把他引入了正殿。

姬礼走在有些滑脚的宫阶上,华靴落于玉阶,轻响。

少年穿着明黄色的龙袍,袖摆微宽,被夜风拂动着。

一入正殿,便看见了跪在一侧的宫女。

那宫女一身青衣,看上去好生眼熟。

姬礼微微拢起眉头,冰冷的目光掠过那人,落在太后身上。

“皇上来啦。”

太后目光和蔼慈祥,面对儿子的生分,也是丝毫不恼怒。

仿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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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习以为常。

姬礼扬了扬下巴,只见太后身侧的素秋恭敬走来,给他倒了杯热茶。

“路上凉,皇上喝喝热茶,暖暖身子。”

姬礼轻轻哼了一声。

“不必与朕绕弯子,直接说,唤朕前来,是为何事?”

若不是对方提到了阿萤,他才不愿踏足此处呢。

他们母子关系一向不和,当然,仅是姬礼单方面地与之不和。

太后看了一眼他面上的迫切之意,有些不高兴。

姜幼萤那丫头是她安排给皇帝的,原是想让皇帝开开窍,却没想到,竟让他一头给扎了进去。

这开窍是开窍了,却比不近女色还要命。

若皇帝将那丫头收了、做个美人也就罢了,可他还偏偏是个脾气倔的,非要立那丫头为皇后。她太了解姬礼的脾气了,若是自己阻拦,这孩子非得将皇宫闹个天翻地覆、不得安宁。

故此,那日宫宴上,太后没拦着。

若是她真拦了,姬礼做的,可就不止是烧书了。

太后摸了摸手上扳指,暗忖。

可大齐,断不能让一个没有出身的小宫女做皇后,即便是皇帝再喜欢,也不行。

一如先帝在时,是怎样宠爱萧女,最后却只立了她为贵妃。皇后这个位置,可不是一般人想做就做的,若是没有些本事,就连皇帝也护不住她。

更重要的是,身为一国之君,他更在乎的是这江山社稷。

太后目光清浅,带着几分思量,再度将姬礼审视了一遍。

罢了,约摸着他如今也是一时新奇,待皇帝冷静下来,便会明白梁贵妃的好。

如此想着,太后便放宽了心,瞟了一眼跪在殿下的小宫女,命令:

“把你知晓的,都和皇帝再说一遍罢。”

“是。”

绿衫子宫女点了点头,声音脆生生的,姬礼又一蹙眉,想起来了。

她不就是采秀宫里的茉荷吗?

不知是不是为了面圣,茉荷今日打扮得十分秀丽,身形袅袅,伏于地上。

又抬起头,耳前的流苏稍稍晃了晃,同姬礼缓缓道:

“皇上,奴婢今日要说的,是关于皇后娘娘,与怀康王世子的事。”

“奴婢先前,曾是世子府的一名宫女,世子出游,带了奴婢与柔臻,至于烟南,与花楼中看上了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一掷千金买下她为妾。”

茉荷还记得,那日姜幼萤来了月事,身子不适,恰恰怀康王又急着回京,故此没有碰她。

“世子让奴婢与柔臻一起伺候着那姑娘,而后一辆马车,拉着她从烟南来到了京城。”

烟南?

似乎预料到了什么,姬礼右眼皮兀地一跳。

少年一身龙袍,外披着雪色大氅,似乎还有些冷,面色有些发寒。

宫女跪在地上,两手撑着上半身,怯怯地看着他。忽然,她话语一顿,一道凌冽的目光扫来,让茉荷颤了颤声:

“皇上,那名青楼女子,就是您前几日刚封的皇后娘娘……”

姬礼执着玉佩的手顿了顿,手指一僵。

青楼女子?

烟南花楼?

世子府新妾?

阿……萤?

他不可置信地拧紧眉头,转首往殿上望去,却见太后一脸闲适,似乎已经预料到他的反应。

“朕不信。”

这些都是她们拿来唬他、骗他,让他废后的小把戏!

少年微微挺直上半身,瞑黑的瞳眸中,似乎有情绪闪烁。

面色却是一晃。

太后抬了抬手,下人上前,奉上一份东西。

“哀家原本也是不信的,可皇上,你看看,这是什么?”

明黄色的袖子轻轻晃了晃,那人来到他眼前,将一张纸摊开。

“这是皇后娘娘的赎身契,怀康王世子先回了京城,便暂将赎身契交由奴婢保管,凭着这份契,将皇后娘娘从花楼里赎了出来。”

白纸黑字,最下方,还有两个鲜红的手印。

其中一个手印略小,看上去像是女子的手……

冷风穿过窗牖,狠狠地扑打在少年面上,他面色雪白,接过那份契约。

“皇上好好看看罢!看看您,到底封了怎样一个女子为后!”

太后的声音忽然狠厉,宛若一把刀,硬生生扎在少年的心坎上。

“看看您,封了怎样一个不三不四、不干不净的女子!”

他封的,可是皇后、是大齐的皇后啊!

若是传出去吗,大齐的皇后原是花楼出身的妓子……

“嘭”地一声,少年竟直接将手上的玉佩捏碎!

玉块四分五裂,坠落在地,玉渣上沾染了殷红的血,他手心本就有伤,如今更是添了新痕,血珠子自他的掌心处滴下,滚落在龙袍之上。

太后一惊,下意识地站起身:“皇帝?!”

连忙唤太医来包扎,谁料,对方竟是一挥手,眸光如鹰隼般锐利。

直直望于殿上——那坐于软椅之上、有些上了年纪的女子。

“她如何不干净?”

这一声,如最冰冷的玉石,敲在了宫阶之上。

在场之人心头一凛,时至如今,皇帝还要替那个妓子说话?!

太后、素秋还有跪在地上的茉荷,纷纷抬头望向少年天子,不可置信。

殷红的血自他掌心流出,蜿蜒至衣摆之上,他却不管那些血痕,端叫人看得几分触目惊心。

他望向殿上,冷冷勾起唇角:

“还望母后同儿臣说说,姜幼萤——她如何不干净?”

“她是花楼出身,如何干净?!”

花楼中的女子,真正独善其身的能有几个?

姬礼这孩子,平时看着挺机灵的,怎么一遇上姜幼萤,就成了个死脑筋呢?

太后搞不明白,眼中终于有了几分愠怒之意。

她语气尖锐,目光亦是逼仄,分明是要强迫着姬礼去承认——姜幼萤是花楼出身、是怀康王世子的妾,那样一个不干不净的女人,如何能做的了大齐皇后?

看着殿上女子眼中急切的神情,少年只觉得好笑:“她手腕上的守宫砂,可是进宫时,一个个查验过的。”

空口白牙,还要怎样辱她?

少年唰地一下从座上站起。

衣袖重重一摔,那响声,吓得茉荷的身子一震,转眼间,便见皇上朝她这边走了过来。

“她不干净么?”

姬礼垂眼,看着跪在地上的宫女,笑。

那笑容阴鸷,茉荷缩了缩身子,不敢回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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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真后悔那日没宰了你。”

眼前一道冷风,刮起少年额前碎发,鬓角碎发轻动,与眼中墨色微翻。

“你的嘴,最好给朕放干净些。若是让朕查到了你今日所言有半句不实——”

一瞬间,他忽然噤了声。

看着他阴冷的双眸,茉荷一时间想起来,梁娘娘殿门口的、丽婕妤的尸.体,以及徐美人那一双血淋淋的手……

若是她敢说半句假话……

宫女面色一白,连忙将嘴巴闭紧,生怕对方割去了自己的舌头。

见她这般慌乱,姬礼又是一嗤,手中紧握着那份卖身契,头也不回地走出正殿。

“皇上——”

太后慌忙在身后唤住他,试图劝道:“皇上也不想想,若是她真的坦诚,为何还要刻意伪装成哑巴?怕您发现她是烟南女子?”

姬礼原是正朝外走,一听见这句话,步子忽然一顿。片刻,他捏紧了拳头。

紧紧攥着手中那张卖身契,指甲狠狠刺入正淌着鲜血的血肉里!

肖德林在一边光看着都觉得疼,下意识“哎哟”了声,正欲上前拦他,忽见少年一低眸。

细密的眉睫如小扇一般垂了下来。

“即便是不干净,”他将手里的卖身契撕得粉碎,“朕也要了。”

……

树影婆娑,落在少年眸中,恰恰映去了他的半张脸。

下颌正埋在一片阴影之中,眼中的神色亦是让人看不真切,姬礼手里头攥着被撕碎的卖身契,漫步目的地往前走。

脑海中,仍充斥着太后与茉荷的话。

她是青楼女子,是他人的妾室。

忽然,他有些落寞。

原来她遇见的第一个男人,并不是自己。

怀康王真是个畜.生,死有余辜!姬礼恨恨地咬牙,后悔怎么没将他碎尸万段。

千刀万剐、五马分尸才好!

月亮藏在树梢,只落下些清辉,洒在姬礼肩头。少年垂着眸,有些失落地踢着脚边的石子。

朕怎么这么晚才遇见她呢,唔,她在遇见朕之前,是不是经常受欺负?

还有那怀康王世子,可是赫赫有名的奸.淫之徒,有没有强迫她、惹她哭?

她在花楼里有没有……喜欢上别的男子。

唔。

嘭地一脚,他有些恼,将石子踢得老远,乓地一声撞在墙角。

忽然,在一片树影中,他看见一个倩丽的影。

“阿萤?”

眼底的阴沉瞬间一扫而光,少年天子弯了弯唇,欲欢喜地扑上前去。

她怎么一个人蹲在树丛边?

听见声响,姜幼萤也抬起头,姬礼这才看见,小姑娘怀中抱了一只猫。

不知道从哪儿跑来的野猫,浑身黑黝黝的,一双圆滚滚的眼睛正惊恐地盯着他。

似乎怕吓到猫儿,幼萤轻轻抚了抚猫的小脑袋,示意它没有危险。

黑猫喵了一声,又缩回少女怀中,慵懒地打了一个哈欠。

“皇上,您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姬礼这才发现,他所处的,是一条极为偏僻的小路,素日里无人问津。

方才他胸闷,便驱散了众人,一个人漫无目的地散心。

“皇上,您手里拿的是什么?”

小姑娘声音轻落落的,却让姬礼无端感到一阵心虚,连忙将手背着。

“没、没什么。”

趁她低下头,少年快速转身,胡乱将纸条塞进嘴里,皱着眉头生生咽下。

“咳咳咳……”

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让姜幼萤疑惑地偏过头去,暴君怎么了?

姬礼转过身,抿了抿唇,掩饰:“没事,风有些大,灌进了喉咙,不舒服……”

言罢,又低下身,望向少女怀中的黑猫。

“这只猫怎么了,看上去病恹恹的。”

依依向物华定定住天涯

“不知道,”姜幼萤摇了摇头,“许是冻着了,或是饿的。臣妾准备将它带回宫养着。”

这只猫一身黑猫,黑猫的寓意并不太好,没有人愿意养它。

小猫就这样被遗弃在树林间,孤零零一只,甚是可怜。

看着她眼中的柔软之色,姬礼亦是心头一软,轻轻应了声:

“嗯,将它带回去罢。”

阿萤要他做明君,多做善事,那他便要与阿萤一同做善事。

将猫抱在怀里,少女面上有几分欢喜。二人就这般肩并肩往前走去,走向那月光通明之处,忽然,她一仰面。

“怎么了?”

姜幼萤望着夜空,感叹道:“今晚的星星真亮,真好看。”

如果她能再凑近一些去看就更好了。

对方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想法,低低一笑:

“你想不想离它更近些?”

当然想啊。

小姑娘不假思索地点点头,腰身立马被人揽住,她惊呼一声,脚下竟是一腾空——

下一刻,姬礼已抱着她,站在了屋顶之上!

猎猎风声拂动耳边碎发,姜幼萤面色有些发白。

他方才……吓死她了!

怀中的小猫似乎也受到了惊吓,喵呜叫了声。还未反应,黑猫便从怀中蹿出去,呲溜一下跑远了。

瞑黑的夜色,去寻一只黝黑的猫,不是一件容易事。

姜幼萤有些失落。

见状,姬礼一下子慌了:“朕错了。你莫难过了,朕明日往你宫里再送一只猫——不,送上十只,好不好?”

对方紧紧攥着她的手,生怕她生气,更怕她从房顶上掉下去。

罢了,不过是一只没有缘分的小猫。幼萤勾了勾他的手指头,唇角一弯,瞳眸如月色般明亮。

她的手指细细的,软软的,就那般将他勾着,亦勾得他心头有几分发乱。

不行,如今是在屋顶之上,他不能做那些龌龊事。

姬礼强忍着心头悸动,将方才的阴郁尽数抛之脑后,拉着她于房顶上坐下来。

月亮好像更近了些,星光落于少女眸中,衬得她一双软眸愈发明亮可人。

“好看吗?”

姬礼转过头来,一双眼也亮亮的,像是星星坠入眸底。

“嗯!”

微风吹在二人面上,带起他的乌发,拂到姜幼萤耳侧。

挠得她耳边有些发痒。

忍不住伸出手去挠。

还未挠呢,手腕忽然被人捉住,脚下是飒飒的风声,她整个人宛若腾在半空中。

她吓了一跳,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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险地叫了一声。

第36章这一朵,杏花湿雨,江南烟波。……

身后是幽深的一片夜。

冷风吹入衣袍,吹翻了衣领,回过头时,少年目光灼灼。

这是幼萤这辈子见过的,最纯澈,也是最深情的一双眼。

月色之下,姬礼动情地望着她。这是少年时最青涩、最纯真,亦是最炽热的爱意。只见月色微恍,落在少女莹白的肌肤上,衬得她像仙子一般。

清丽,动人。

姬礼看着她,微风吹动他明黄色的衣袖。

“阿萤,朕好像,经常在梦里见到你。”

微微一蹙眉,“有时候,朕见到你,竟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一如此时。

“阿萤。”

清风带着他的声音灌入耳朵,清清澈澈的,像是玉珠子敲击在姜幼萤的心上,拂得她心弦一动。一转过头,只见对方半张脸隐于夜色之中,眸光闪烁,声音竟有些发哑:

“你会……离开朕么?”

姬礼想起来那张被自己撕烂、咽进肚子里的卖身契。

心中无端感到慌乱,忍不住将身侧之人的手又攥紧了些。眸光微颤之际,不等她说话,忽然一下子将对方吻住。

呼吸一滞,幼萤瞪大了眼睛。

这一回,他的亲吻明显比前几次熟稔上许多。睫毛轻颤着。

像是一朵花,开在了二人的唇齿间。

这一朵,杏花湿雨,江南烟波。

发丝拂动面颊,姜幼萤的肩膀微微颤抖,随着他,忍不住地往后仰。似乎怕她掉下去,姬礼伸出左手,扣住了她的后脑勺。

又轻轻推动着,让她越靠近过来。

呼吸落在唇齿间,一寸寸,烧灼开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似乎有些受不住了,轻轻揪了揪对方的衣领。怀中之人轻轻嘤咛一声,柔软的雾气在下颌处打旋儿。

星星掉落在他的眸中。

姬礼睁开眼,却见身前的小姑娘紧紧阖着双目,她很紧张,浑身像一根绷紧的弦。

耳边一阵轻笑,姜幼萤似乎感觉到了对方自胸腔传来的颤动,竟吓得她又忍不住往后缩了缩。

乍一抬目,只见暴君额前碎发半遮挡住眼眸,结实的喉结轻轻滚动。

一种萌动在二人身边游走开来。

身侧是漆黑的夜,二人坐在房顶上,脚下是四处刮来的凉风。对方扶着她微耸的双肩,忽然又一伸手。

空出来的右手如一条小鱼,混入池塘。她轻轻叫了一声,小鱼游向塘中央的荷花,少女面色一红,只听姬礼的呼吸落了下来。

“姜幼萤,朕一直想同你说。”

说?

说什么?

她羞答答的,像是一朵小荷花。

“姜幼萤,其实,你蛮好看的。”

比宫里头那些娘娘,要好看上十倍。

不,百倍、千倍,万倍!

这一声,竟让姜幼萤感受到了万般蛊惑,小姑娘红着脸,轻咬着下唇,点头应了声:“嗯。”

皇上也好看。

她的声音小小的,软软的,正是烟南那边的口音。姬礼曾在书上看到过,烟南的姑娘要比京城这边的温婉可人上许多,尤其是那声音,娇滴滴得像是能掐出水来。

一瞬间,他又要吻下来,姜幼萤的身子又忍不住向后仰,须臾听到一声:

“你再跑,朕就要跟你一块儿从房顶上掉下去了。”

他的声音闷闷的,似乎有些无奈。

不知是不是被她气得,他居然笑了。

少女连忙正襟危坐。

她偏过头,刻意不去看对方。

“皇上……”

她解释道,“唔,刚刚……出不上气了。”

胸膛随着呼吸,在迷离的黑夜中起起伏伏,宛若少年如潮水汹涌的眸色,泛起粼粼微波。

到底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他只觉得沸腾的热血从心头升起,一直往自己的头脑处倒灌。

感觉到了他的悸动,姜幼萤咬着唇,轻轻吐息。

周围忽然飞来许多只萤火虫。

幼萤诧异地瞪大了眼睛,忍不住轻轻拍打姬礼的手背,顺着她的指引,少年亦是仰面——只见着一群萤火虫不知从何方飞来,忽然聚在不远处,月色之下,轻轻拍打着萤翅,点点汇集成一片金色的光。

此情此景,两个人都惊呆了!

“不是说……萤火虫,夏天才会有吗?”

白金色的光芒笼在她腮畔,让人愈发看清楚少女面上羞赧的红晕。

如今已是深冬,怎么还能见到萤火虫?!

飞来飞去的小精灵,快速扇动着翅膀,仅是停落了一阵儿,又朝着月亮飞去。

姜幼萤靠在姬礼怀中,仰面,微光落在眸底,她眼中仍有撼色。

“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看见萤火虫。”

她的名字里有个萤字,正是萤火虫的萤,但她却从来不知道这小家伙长什么样子。

姬礼眼中亦有星光,他望着那些灵动的小精灵,“朕也是。”

萤火虫追逐着月光,围绕着一团白蒙蒙的雾,徐徐向上飞舞。

她的身侧,正坐着一轮明月。

幼萤忍不住用手托着腮,转过头去——姬礼似乎看呆了,微微仰着脸,望着夜空出神。

只留给她半张侧脸。

那侧脸清俊,埋在一片淡淡的影中,从她的角度看,甚至还能看见暴君凸起的喉结。

他生得好看,星眉剑目,明黄色的龙袍轻轻鼓动,带动着墨发飘舞。夜风一吹来,幼萤心底一阵悸动。

——她是萤火虫,姬礼就是她的月亮。

将她从低沉的沼泽中捞起身,飞扑于那一片光明灿烂处。

繁花璀璨,让星星与春风一同欢舞。

让她轻轻伸出手指,牵过少年的右手,于他有些讶异的目光中,慢慢写下一行:

阿萤想和皇上,一直这样。

一直坐在房顶上,看着萤火虫飞扑向月亮,辗转亲吻,温柔缠绵。

……

姬礼抱着她跳下屋顶。

姜幼萤有些惊讶,她原本以为对方除了画王八,其他的什么都一窍不通呢。

原来他会些武功,轻功还极好。被姬礼稳稳抱着,即便是从危楼上跳下,她亦是不觉得有半分心慌和害怕。好像无论遇见什么事,只要有姬礼在,姜幼萤就不会害怕。

落了平地,少年天子仍不肯放开她。

他未撒手,幼萤便缩在姬礼怀中,像一只小猫一样埋着头,任由对方抱着自己,穿过一条条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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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遇见许多宫人,有些不认得姜幼萤,却也听闻了那日宫宴上立后之事,心中估摸着,向二人福身行礼。

听着众人口中的“皇后”,姬礼脚下步子未停,唇角却轻轻扬起。

姜幼萤窝在他怀中,不敢看向外头,只觉得他浑身一寸寸,变得愈发温暖。

被他抱着,那暖流也一点点将她裹挟,游走在少女的四肢百骸。

她心想,这也许就是月亮带给萤火虫的渴求罢。

听着姬礼的笑声,小姑娘心中愈发甜蜜,她好希望所有时间都静止在这一刻,就让姬礼抱着自己,一路走下去,走向时间的尽头。

忽然,他们撞上一行人。

为首的是两位衣着华丽的女子,见了姬礼与姜幼萤,一愣,忙不迭福身。听着对方的声音,姜幼萤下意识朝外望了望,原来是梁贵妃与密昭仪。

两人都有些本事,即便是看见姬礼怀中的女子,面上仍是一派的镇定自若。甚至还扭动着纤细的腰肢,上前道:

“皇上,臣妾方才还同贵妃姐姐说呢,臣妾宫中刚得了一罐上好的龙井茶。皇上若是有空——”

“没空。”

如此不留情面,贵妃与昭仪登时一愣,又立马反应过来。

皇上一向如此,二人已司空见惯。

倒是密昭仪如此献媚……梁贵妃冷笑一声,在心中暗暗嘲讽。

姬礼根本连看都懒得多看她们一眼,抱着怀中女子走远了。

看着那抹明黄色的衣袍消失在转角,梁贵妃又转头打量密昭仪面上神色——方才出了糗,女子面色极差,回望梁贵妃一眼,眸光中已幼了几分不悦。

却要碍于身份第一等,不得不将心中不快强压下去。

二人都不明白,那宫女有什么好的!竟将向来不踏入后宫的皇帝迷得神魂颠倒!

心中醋意横生,眼中亦有几分不解与思量,二人相携几步,贵妃突然停下步子。

“妹妹,是不是心里特别不舒服?”

梁贵妃似乎受用极了她那出糗的样子。

密昭仪面色有些凝重,没有吭声。

“唉。”

华衣女子低低一叹,叹息声沉重,直将密昭仪的面色又拉下了三分。转眼,又听身侧女子道:

“这后宫啊,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她,也盯着那后位。稍一不留神儿,皇上身边的新宠就换了他人。”

把一个人扶上台不算容易,将一个人毁掉,却是轻而易举。

“不知妹妹,可曾听闻那日宫宴上的事?”

密昭仪那日身子不适,未去参加宫宴,皇帝也没说什么,毕竟在他眼里,她们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去与不去,皆是无妨。

那日姜幼萤与沈世子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密昭仪即便是没去,也有所耳闻。

这一句,一下子将她点醒,回过神来,贵妃只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转眼便扬长而去。

树影婆娑,落入女子眸中,她微微凝目,忽然压低了声音:

“吩咐下去,暗中盯着点凤鸾居。若是有什么异动,立马禀报给本宫。”

“是。”

“尤其是盯好她与沈世子。”

一个巴掌拍不响,这后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本宫还不信,她不出什么闪失!

……

第二天,姜幼萤就病倒了。

太医来过一拨又一拨,高烧才终于消退了些。太医院开了方子,绿衣悉心将药熬上,没一阵儿,凤鸾居内便是一通苦涩的草药香。

这可把姬礼急坏了,一下早朝,便匆匆赶了过来,焦虑地坐在床边,看着昏睡中的小美人。

太医说,她这是受了凉,感了风寒。

“皇后娘娘风寒未愈,皇上不宜太靠近,风疾传染,怕是会有伤龙体。”

太医本想劝他离远些,皇帝日理万机,这身子不能受一丁点儿的折腾。

却见少年眉目冷峻,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太医皇后在他心中的分量,只好噤声。

绿衣绯裳跪在殿下,亦是不敢看他。

周遭氛围一下子清冷下去,眼前是一片昏暗的黑,手边却是一阵暖流。神思归窍之际,只听耳边有人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给朕用全太医院最好的药给皇后诊治,若是皇后有半分闪失,你们的脑袋也别想要了。”

喏,说好的当明君,他如今又全忘了。

幼萤心想,待自己醒来后,一定要再将小暴君好好教育上一番。

四周又安静下来,是暴君将人都赶走了。偌大的殿内只剩下一对男女,隐隐约约地,她听到了姬礼的几声咳嗽。

他的身子一向不好,姜幼萤是晓得的。

她生怕自己将风寒传染给了对方。

但姬礼却似乎毫不在意,他又靠近了些,小心翼翼地将小姑娘的被角掖了掖。少年一垂眸,只见她面色微白,安静的睡颜让他心中好一阵心疼。

是自己让她遭了病,不该拉着她跳到屋顶上看星星。

“都是朕不好。”

暴君轻轻握着她的手,“是朕该死,害你受凉了。”

细长的睫羽轻轻一颤,眼前一道亮光,又让她猛一蹙眉。

一抬眸,便是姬礼万分惊喜的一双眼,“阿萤,你醒了!”

他毫不避讳地扑上前,“你终于醒了,阿萤,你睡了好久。”

姬礼像是一条许久没有见到主人的小狗,抱着她乱蹭。姜幼萤被他抱着,呼吸微微有些发难。

“皇、皇上……”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推了他一把,小姑娘声音哑哑的,还是有些难受。

一场昏睡初醒,她头脑沉闷,浑身酸痛得不成样子。

姬礼这才想起来给她喂热水。

接下来的几天,他都将折子搬到凤鸾居,一边处理政事,一边陪着她。

他像是完全听进去了姜幼萤的话,批起折子一反先前的随心所欲,姜幼萤半靠在床边,只见灯影昏黄,轻轻笼罩着少年干净美好的侧颜。

一颗心被牵动得微微一颤,幼萤心中暗想,小暴君认真的样子真是好看。

浓黑的墨落在奏折上,逸出一段遒劲的字迹。姬礼十分聪颖,没有刻意练过字,却也能写出一手极好的书法。仿若这就是他上辈子会的东西,是与生俱来的、轻而易举就能拥有的。

轻而易举地拥有一手好字、弹得一手好琴,就连剑术亦是十分精湛。

有时候,他会暗暗想,若人真有前世,那他上辈子一定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翩翩佳公子。

批完一道奏折,正见床上的少女望着自己出神。四目相触的一瞬,姜幼萤红了脸,匆匆将小脑袋偏至另一边去。

又偷看朕?

姬礼放下狼毫,又要扑上去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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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幼萤连忙躲闪,右手抵着对方的前襟,往桌子那儿努了努嘴,“先别抱我,皇上先去将奏折批了,再想其他的事儿。”

姬礼目光炯炯,“朕就是想抱着你,朕抱着你批奏折,好不好?”

不要。

“皇上是明君,不能被儿女私情所困的。”姜幼萤摇了摇头,“当以国家大事为重。”

姬礼委委屈屈地瘪了瘪嘴。

罢了。

不甘心地一撒手,他乖乖地坐回桌案前,只见对方露出一个明艳的笑容,似乎极为满意。

“皇上说过,要为了阿萤,做大齐名垂青史的大明君!”

好!

姬礼捏了捏小拳头。

为了阿萤!

他一埋头,灯火半笼着那一袭明黄色的衣袍,少年下笔如飞。看了一会儿他批奏折,幼萤又倦了,眼皮垂耷耷的,恍然间,看见一个庞然大物飞扑过来——

“阿萤,嗯……”

他有些疲惫了,声音中带了些倦意。姜幼萤染了病,不想与他太亲近,怕传染给他。

可姬礼却不管,一下子将她抱住,还未脱鞋,殿外忽然传来一声:

“皇上——”

是肖德林的声音。

姬礼面色不悦,“滚。”

肖德林无奈:“皇上,是急事儿。荀安王与沈世子来了,求见皇上您。”

一听到这两个人,少年面色一顿,语气愈发锋利,“朕不见。”

斩钉截铁,不容人有任何辩驳的机会。

肖德林只好领命退下。

姜幼萤斜斜靠在他怀里,只见他神色微微一变,毫不避讳地同她道:

“又是荀安王那个狗东西,带着一群迂腐至极的老顽固拦着朕,不准朕封你。”

暴君气呼呼地脱下靴子。

幼萤眼皮一跳,攥着他的衣袖小声:“其实,阿萤也……”

“朕偏要封你。”

对方完全没有听见她的话,自顾自地道,“到底他们是皇帝,还是朕是皇帝。他们纳了那么多妾,又在外头养了外室,朕还没说什么呢!他们反倒还说起朕来。”

真是好笑。

“朕回头去把他在外头养的那些外室,通通都抓起来,送到他大夫人院子里去。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多嘴多舌!”

似乎觉得自己想了个绝妙的好主意,姬礼有些沾沾自喜。

少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姜幼萤看着他兴奋的面色,抿了抿唇,轻轻拍了他手背一下。

右手又一下子被他抓住:

“阿萤,你莫怕,有朕在,他们都不敢动你。朕倒要看看,这大齐是何人的天下!“

他堂堂一国之君,连个女人都保不住,还算是什么男人!

要说最不算男人,在姬礼心里头排第一的,一定是他那刚死了不久的老爹。

因为畏惧蛮夷,将亲女儿,也就是姬礼同父同母的亲姐姐送去和亲;

又因为畏惧臣子,不得不立旁人为皇后,自己此生最爱的女人最终只当了个贵妃,只能在先皇驾崩后被赶出宫、替先皇守陵墓。

皇后与贵妃,可是正妻与妾室的关系。

他姬礼心爱的女子,怎能屈居于他人之下,当一个妾室呢?

他定是要与阿萤结发为夫妻的。

被暴君抱着,姜幼萤看不太清楚对方面上的表情,只觉得他的怀抱宽大、紧实、温暖。明明是那般严寒的冬日,却让人如临三春。

只要是姬礼在,好像冬天就不会出现,迎接他们的,永远都是那最明媚的春天。

……

立后大典定在了五日后。

宫中药材珍贵,姬礼又不知从哪儿抓来了个“神医”,稀里糊涂的好一顿整治,竟让她的风寒好上了许多。

全皇宫上下彻底欢腾起来,各宫宫门前皆挂上了大红灯笼,那阵势,比过年要隆重上太多太多。

在封后大典开始之前,姜幼萤必须还要完成一件事——将沈鹤书送给自己的手镯还给他。

她对沈鹤书无意,一开始也不知晓那个镯子所代表的含义,收了这么贵重的东西,她这几日连睡觉都不甚踏实。

她必须要将玉镯还给对方,表明自己的心迹。

其间幼萤见过一次柔臻,对方在德妃宫中过得极好,她将镯子交给柔臻,请她帮忙归还给沈世子。谁料,对方看着少女手上的海棠玉镯,沉吟片刻,竟道:

“我可以收回这只镯子,不过……本世子有话要同她当面说。”

他想亲口问问她,嫁给姬礼做皇后,究竟是心甘情愿,还是皇上以权势相逼迫?

若是不问个清楚,他是不会收下这只玉镯的,即便是她还给了德妃,也是无用。

姜幼萤本就不想麻烦德妃娘娘,一来与对方虽是主仆关系,但不甚熟悉,其二,姜幼萤还有几分不敢见她。说到底,面对德妃娘娘时,她还有些心虚与愧疚。沈鹤书都那般说了,柔臻只好又将镯子退了回来,同她道:

“阿萤,你同沈世子当面将问题说清楚,从此一刀两断,倒也是件好事。”

“嗯。”

少女捏着玉镯,手心有些出汗。

“不过——阿萤,你真的要跟皇上在一起?”

即便是过了这么久,柔臻还是有些震惊。阿萤的身世她也清楚,若是皇上查出来……

不用对方明说,姜幼萤也知晓,她此刻的顾虑是什么。

要不要与皇上在一起,要不要嫁给他为皇后……一开始,她接近皇帝本就是为了出宫,如今任务即将完成,她却有几分犹豫了。见她摇摆不定,柔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罢了,我不劝你。你自己定夺罢。”

“不过你千万要想好了,若是真当了皇后,就没有回头路了。”

走在路上,姜幼萤脑海中一直回荡着这句话。

她与沈鹤书约了今日在菊园见面。菊园乃是皇宫中一所极为偏僻的小花园,因为临近冷宫,故此格外清幽寂静。

月色寥落,透过树叶的缝隙,轻轻撒在少女娇柔的身形上。姜幼萤提着裙角,四周望着,见再没有他人,终于长提一口气,穿进那一片小树林。

不知为什么,她的心跳得慌,右眼皮亦是颤了颤,转眼间便看见密林里的场景。

那是一个有些破旧的小亭,男子站在小亭内,背对着她,一袭白衣被风吹得鼓起。似乎听见脚步声,对方缓缓转头,朝她望了来。

这一眼,端的是风流倜傥貌,清风霁月身。

姜幼萤捏紧了手中的玉镯,往前迈一步,颇有礼数地福了福身:

“沈世子。”

不知是不是被月光照得,他面色微微有些发白,眸光轻柔地落在少女身上,须臾,一颔首。

“阿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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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声,竟唤得万分缱绻。

姜幼萤眼皮一跳,忙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想着早还镯子早罢休。

不管她嫁不嫁与姬礼,都与沈鹤书没有什么关系。

对方却穷追不舍,上前一步。宽大的袖袍带动一尾凉风,生生扑在姜幼萤面上,她捂着胸口,咳嗽了一声。

沈鹤书皱起眉头:“听说你近日……生了一场大病?”

“嗯。”

她如今算是带病前来见他。

沈鹤书眼中闪过一抹愧疚之色,立马解开身上氅衣,便要往她身上披去。姜幼萤连忙摆手,拒绝他。

“不必了,世子若有什么话,快些说清楚,阿萤一会儿还有些事——”

“你不愿见我么?”

姜幼萤话语一顿,垂下眼,不去看他。

她与沈鹤书,本就没有什么干系。不过是后山匆匆一面,自己遗失了只耳坠,这才有了这一段孽缘。

“阿萤,你当真……要嫁给皇上吗?”

他深吸了一口气,“你知不知晓,皇上他要杀你。”

姜幼萤一愣,显然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姬礼要杀她?姬礼为何要杀她?

她觉得有几分好笑,却也顿了步子,想听他往下说什么。

“阿萤,关于你的身世……”

对方却恰到好处的噤了声。

这一声戛然而止,一下子让少女面色变得雪白。她的呼吸亦是一顿,有些慌神,“您、您莫说了。”

沈鹤书垂下双目,看着她,“阿萤,前些日子皇上让我查怀康王世子的案子,说………若是找到你,就地正法。阿萤,你莫怕,我是不会伤害你的。只不过皇上他……”

“他如今宠爱你,是全然不知晓你的身子。想皇上多么憎恶怀康王世子,而你又是他的新妾。况且你又是烟南那边的姑娘。”

是烟南那边,花楼的姑娘。

不干净。

似乎不管她有没有接过客,“不干净”这三个字,一直深深地拓印在她的身上。

小姑娘似乎被吓到了,身子微微一僵,仰面。

月色落在她柔软的眸中,幼萤声音发颤:“皇上……他真这么说的么?”

真的要……杀了她?

不可能。

她立马回过神来,姬礼说过,不会伤害她。

她相信姬礼。

眸光陡然一转,她一把将镯子塞到对方怀中,眼看着便要转身往外跑。沈鹤书有些急了,匆忙快走两步,拦在了她的身侧。

生生截去了她的路。

“沈世子?”她皱起眉,“请您自重!”

对方不管她陡然变得尖利的语气,只将氅衣解下来,执意要披给她:“阿萤,不管你信与不信,都先要养好身子。现在风大,你风寒未愈……”

他执意要披上氅衣,姜幼萤却生怕再与他有一星半点的联系,慌忙朝后躲。她躲,对方便追,她愈闪远,对方愈加穷追不舍。一路将她逼到了一棵大树下,树干光秃秃的,月光没了遮挡,一下子穿透下来,恰恰点在她发髻上的珠玉钗,一折射,发出凌冽刺眼的光!

沈鹤书下意识地一闭眼,再睁开双眼,眸底竟全是情动。

“阿萤,阿萤……”

呼吸一滞,一道阴冷的风,对方竟不由分说地将她一把抱住!

“世子——唔……”

她吓傻了,整个人呆愣了片刻,紧接着便是剧烈地反抗,“世子,不可……我是皇上、皇上的女人,您不可!”

她剧烈地挣扎着,腰身被人猛地一钳,肩膀上亦是一道沉重的力,转眼间,姜幼萤整个人动弹不得。

她能听见对方咚咚的心跳声,还有……那有些粗重的呼吸。

对方的心思,她已猜到了七八分。

先前姬礼抱着她时,少年也是这般,呼吸微乱,心跳猛然加速。再往下,姬礼便要亲吻她,便要……

她四肢僵硬,连忙唤道:“不可——”

如今被沈鹤书抱着,她只觉得无比的恶心。

“你……大胆!”

喉咙间猛地灌入一阵凉风,嗓子开始发痒,话语刚出,她就开始猛烈地咳嗽起来。那咳嗽声撕心裂肺,一声声牵动着她身子颤抖,像是要将那五脏六腑尽数咳出来,可即便是这般,沈鹤书还不愿放过她,还要固执地抱着她、钳制她,生怕一不留神,她就要从怀里头跑出去。

她不能离开自己!

那一阵咳嗽声,逐渐耗光了姜幼萤所有的力气,见她慢慢安静下来,对方似乎松了一口气,紧紧抱着她:“阿萤,你莫要离开我,我带你离开皇宫,离开那个暴君。我、我会对你好,我不会有后宫,这辈子我只有你一个妻子。”

沈鹤书紧紧勒着她,让她有些喘不上气儿,两眼冒金星。

“放、放开我……”

他再不松手,自己就要被他活活给勒死了!

男子的乌发落下来,如姬礼先前那般,垂落在少女素白纤细的颈项。她不觉得撩人,只觉得无端烦躁,如今姜幼萤只想将他推开,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这个死缠烂打的人!

她——

还未来得及出手,身后冷不丁传来一声:

“什么人在那里?!”

闯入者的声音有几分熟悉,二人身体一僵,姜幼萤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直接树丛被人从外挑开,拨云见日之际,她看见了站在人群之首的太后、梁贵妃、密昭仪。

还有……姬礼。

少年一愣,面上竟是惊愕之色,震惊地看着相拥在一片密林中的男女。

“皇、皇上……”方才开口之人正是阿檀,一见到姜幼萤,那丫头有些慌了。却见姬礼抿了抿发白的下唇,目光森森,一言不发。

那瞳眸瞑黑,眼底竟是死一般的寂静。

沈鹤书忙不迭松开她,面色亦是低沉到了极点,慌张道:“皇上、太后娘娘……”

这一声,终于让所有人从震愕之中回过神来,众人纷纷抬眼,朝那一袭龙袍的少年天子面上望去。姬礼正站在一片密林之中,树干盘虬,被月光映照着,落下几道交错纵横的影。

枝影横竖交错,就这般落在少年发白的面上,他半张侧颜与瞳眸隐匿在一片昏黑的影中,让人看不太清楚其间的神色。

“皇上……”

身后传来娇滴滴的一声轻唤,正是梁贵妃的声音。似乎是特意打扮为了见圣上,她今日穿了一件极为艳丽的衣。衣裙之上,一朵牡丹开得正好,细腰扭动之际,正是好一番国色天香。

梁贵妃的语气中,还带了几分惊惶之色,似乎也被眼前的情形吓到。那般柔弱的姿态,那段媚软的风骨,让男子一见,忍不住为之倾心。

可那话音刚落,女子眼中便闪过了一丝精细与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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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

这段路,是她们故意将皇上引过来的。

姜幼萤与沈鹤书会在此处“偷.情”,亦是有人紧盯着、通风报信的。

方才一行人走在这羊肠小道上,忽然听见菊园后林处传来几声声响,因为隔得太远,几人都听不大真切。梁贵妃偷偷抬眼,往圣上面上望去,却见皇帝兀一蹙眉,似乎听出了什么。

不用她再指引,脚下已往那密林丛中迈去。

身后之人窃喜,左右对视一眼,忙不迭快步跟上。

当场捉.奸,她身后的密昭仪亦是得意地勾了勾唇,等着皇上处理这淫.荡之妇。

宫闱之中,与外男于密林中幽会,搂搂抱抱,那女子甚至还是即将入主后宫的皇后娘娘。她们还不信了,皇上能咽下这样一口气!

姜幼萤何曾见过此番阵势?一张小脸儿吓得煞白,月色之下,她眼中似有雾气,看得人心生怜意。

梁贵妃在心中暗想,狐.媚子果真是狐.媚子,事到如今了,还要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来勾引皇上,真是不堪入流!

目光迎上,触及姬礼微凉的眼眸。他眉心拢着,眼中似有思索之意,那思量却在与她对视之时陡然被打断。少女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一句“皇上”还未唤出声,便听到一声冷笑。

“皇上,你看看,这就是你与全朝堂作对,执意要封的皇后!”

语气之中,尽是讥讽之意。

姜幼萤连忙摇头,“不是这样的,我方才与沈世子……”

喉咙间猛地一道凉意,她忍不住弯了弯身,又开始咳嗽起来。

见她此般,姬礼眉头又是一皱,下意识地想上前,右胳膊忽然被梁贵妃勾住。

“皇上……”

少年一冷眸,偏了偏头,睨着女子搭在自己臂弯处的柔荑。

“拿开。”

梁贵妃面色一滞,撇了撇嘴,默不作声地将右手移了开。

众人的目光坠在沉沉的夜色中,寒得透凉,姜幼萤一声一声咳嗽着,那咳嗽着直牵动着人的肺腑,让少年有几分心慌意乱。

“她还生着病,回去再说。”

太后立马反唇相讥:“皇上,您莫不是还想包庇她不成?”

“皇上,太后娘娘。”此番此景,一直静默的沈鹤书终于出了声,他上前半步,姬礼冷冷地瞥了一眼他,面色有些难看。

“这不关她的事情,全是微臣一人所为,若是要罚……便罚微臣罢。”

“沈世子倒是情深义重,将全部责任一人揽下,真是令人感动得很呐!”

密昭仪笑了笑,“不过有句话,一个巴掌拍不响,方才皇上和太后娘娘可都看见了,您与她在此处亲亲蜜蜜、搂搂抱抱,直到皇上走近了才发现,可真是……不知天地为何物呢。”

沈鹤书面色一白。

姬礼亦是沉了沉脸。

“闭嘴。”

密昭仪:“……”

“再出声,朕就拔了你的舌头。”

女子咬了咬唇,一下子噤声。

“皇上,你且说,今日之事,应该如何处置?”

太后冷冷瞟了一眼姜幼萤。

“皇后与臣子私通……皇上,若是传出去了,皇家颜面何存?”

那就把在场其他人都杀了。

姬礼如此想道,死人都是口风最紧的。

他面上一派思忖之意,姜幼萤生怕姬礼误会了,慌忙解释道:“太后娘娘,阿萤没有,阿萤只不过是想将这镯子还给沈世子,方才——”

“还镯子?还镯子还到人怀里去了?真是稀奇!”

“我……”

她还没来得及解释,忽然见姬礼又一皱眉,脚下晃了一晃,猛然一倾,下一刻,竟直直地朝前栽去!

“皇上?!”

周围人登即乱成了一团,也不管捉.奸了,连忙将姬礼扶住。

只见皇帝身形摇摇欲坠,面上一瞬间没了生气。

“皇上,您、您……”太后连忙转头,“快喊太医!喊太医!!”

皇上身子不好,如今又受了这种刺激……只见姬礼捂着胸口,大喘息,表情极为痛苦,像是在生生隐忍着什么,却只是咬了咬唇,没吭声。

众人着急商量着,先将皇上扶到平地上去。

梁贵妃急得跺脚,看着姜幼萤,怒骂:“你这个狐狸精,看看把皇上气成什么样子!若是皇上龙体有什么闪失,你十条命都不够赔的!”

姜幼萤也慌了,一颗心猛地提起,欲走上前,周围人却将她挤到一边。

姬礼却抬了抬手,手指修长,颤抖着,示意她过来。

泪珠夺眶而出,顺着少女脸庞滑下,她慌了神,嘴唇打着哆嗦:“阿礼,你不要有事,你千万不要有事。我与沈世子……”

忽然,对方袖子一滑,竟直接落在她手边。

两眼一翻,像是生生气晕了过去。

“皇上!!”

又是一阵惶然,众人惊慌失措地上前,在她的身子被人挤走的前一瞬,姜幼萤感觉到姬礼从袖中探出一只手指,于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勾了勾她的小拇指。

姜幼萤一愣。

只见他紧阖着眼,看上去,像是没有一丁点活气。

第37章裙身用金丝线精致地勾着、绘出……

众人手忙脚乱地把姬礼抬进了坤明殿。

太医匆匆赶来,跪在床前,于太后与梁贵妃担忧的目光中,惶惶然道:

“皇上此次并无大碍,只是一向身子调养不周,一时心悸,暂时昏迷了过去。微臣开了几服调养身心的方子,日夜各服用一次即可。”

听他这么说,太后这才安下心来。她抚了抚胸口,担忧地望向平躺在龙床上的少年,忽地一叹息:

“姜幼萤呢?”

一提起那人,梁贵妃与密昭仪的眸光亦是一冷。

阿檀走上前,声音轻轻的,生怕太后迁怒于自己:“依着太后娘娘的吩咐,暂且禁足于凤鸾居了。”

方才所有人方寸大乱,根本来不及顾及姜幼萤与沈鹤书,如今皇上身体稳定下来,梁贵妃欲商讨如何处置二人之事。

却见太后一冷声:“皇帝还没醒呢!待他醒后再说罢!”

太后娘娘顾子心切,二人只好将这件事作罢。

皇帝昏迷了整整一晚,第二日早朝结束后,才悠悠转醒。

太后与他提起昨晚之事,姬礼一脸迷茫:“什么与沈鹤书?阿萤与鹤书怎么了?”

太后面上闪过一道讶异之色,动了动嘴唇,却只见皇帝欢天喜地地跳下床。

“对了,马上要大婚了,朕要找朕的阿萤。”

太后与贵妃站在床边,看着皇帝的背影,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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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说,皇上如今身子虚弱,承受不了太大的刺激。太后只好令人将昨日之事压了下去。

毕竟,什么事都无法与圣上的龙体相提并论。

就这般,姬礼如愿以偿地来到凤鸾居。

姜幼萤被禁足于此地,原以为起码要待上好一年半载,听见姬礼来,一下子傻了眼,匆忙起身迎接。

姬礼看上去面色像是不错,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偌大的凤鸾居内,就只剩下姜幼萤与他二人。

看着眼前的少年天子,姜幼萤欲言又止。关于昨日之事,她有许多话想同姬礼说。可又生怕将事情越描越黑、让他误解了自己。

毕竟他赶来密林的时候,自己正与那沈鹤书抱在一起。

桌上放了些点心,姬礼拉着她于桌案前坐下,看着少女柔肠百转的眸色,似乎已经预料到她要说什么。须臾,将桌上的小盘子推到她面前。

“没有吃东西?”

她摇摇头,“臣妾吃不下。”

姬礼忽然笑了,“就这点事儿,还吃不下东西啦?”

他手指修长,轻轻夹起一块糕点。那乳白的奶酪糕夹在他手指间,愈发衬得他手指莹白。

屋内燃着香炉,袅袅香雾穿过空庭,拂于姜幼萤面上。

她眨了眨眼睛。

姬礼不生气?

姬礼怎么不生气?

姬礼竟然不生气?!!

换做是旁人,早就气得半死不活了!

一瞬间,姜幼萤忽然想起昨夜,于一片凌乱的场景中,姬礼偷偷勾了勾她的小拇指。

他的装的,装晕倒,装昏迷。

顺便还把今天的早朝给旷了去。

思量片刻,她还是决定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同姬礼说一遍。

即便是越描越黑,她也要将真相说出来,自己与沈鹤书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

“皇上,阿萤昨日去找沈世子,全然是为了还那只手镯。大婚在即,阿萤不想欠世子些什么,打算昨日与他面对面说清楚,从此一刀两断。”

她对沈鹤书,从来都没动过心思。

似乎早就预料到她要这么说,姬礼弯了弯唇,声音温柔:“朕知道。”

姜幼萤一愣,“皇上知道?”

“太后与梁氏来请朕,说有万分要紧的事。朕又不傻,定是有人通风报信,将你与鹤书见面的事告诉了太后。她们将朕故意引到了那里。”

然后一群人,自然而然地撞见了她与沈鹤书的奸.情。

说到底,看见二人拥抱的那一瞬,姬礼还是心慌意乱的。他感觉自己一颗心被人硬生生扯开,只在一瞬间,就被撕成了无数碎片。

震愕,醋意,慌乱,嫉妒。

可偏偏没有,对她的怒意。

他原本是感觉到胸闷的,可当姬礼看见少女那一双柔软的、欲言又止的眸子时——那眸底盈满了清澈的雾气,看上去极为委屈。

姬礼选择了相信她。

眼前似乎还是前几日,二人坐在房顶上,小姑娘抿着唇,眼睛亮亮的,在他手中写:

萤火虫追着月亮,阿萤围着皇上。

阿萤想与皇上,一直在一起。

听着他的解释,姜幼萤满脸的震惊。自己还未说什么呢,暴君便已经在心底里为她想好了开脱的由头。迎上少年那一双明澈的眼,她心头一暖,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昨天皇上吓死阿萤了。”

他就那样直愣愣地突然倒下去,吓坏了在场的所有人。

姬礼狡黠一笑。

“若朕不装,她们非逼着朕,要朕下个决定。朕是该降罪于你呢,还是该怪罪鹤书呢?”

一个是他最喜欢的姑娘,另一个又是与他一同长大的心腹。

不过说到底,想起沈鹤书昨夜所作所为,姬礼忍不住沉下眸色。

昨日与他擦肩而过时,姬礼似乎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

也许是阿萤风寒未愈,没有闻到其身上的味道。

他从未想过,沈鹤书能这般大胆地在宫中将阿萤抱住,姬礼暗暗思忖,待回坤明殿后,要将对方腰间那块能让他通行无阻的令牌收回来。

这时候,肖德林忽然叩了叩门,在外头咳嗽一声。

“皇上。”

低低地一声唤,姬礼一下子反应过来,轻轻拍了拍身前少女的手背。

“阿萤,你先去书房,取一本书来。”

姜幼萤怔怔地站起身,听着对方的话:“最左边的书架上,从左往右数第三列,最上面一排、最里面的那本书,你给朕取过来。”

明明周围有那么多下人,姬礼偏偏还要使唤她。

姜幼萤不假思索,朝屋外走去。

一推开门,便是一阵寒风料峭,生生扑打在少女面上,宛若一把极为尖利的刀。

小姑娘缩了缩脖子,记着姬礼方才所述,快步往书房走了。

肖德林这才从墙角悄悄拐出来。

“皇上。”

他身后跟着个小宫女,宫女手上捧了一样东西。

见着姬礼,二人恭敬地一福身,道:“三日后大婚的吉服赶制出来了。”

少年眉目笑开,挥了挥手,示意对方将衣裳递上来。

那是一件极为华美的衣裙,颜色是宫中只有皇后才能用的、鲜艳的正红色。裙身用金丝线精致地勾着、绘出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

金缕凤凰,大红吉服。他伸出手,颇为爱惜地摸了一把这衣料子,衣料柔顺,正是宫里上上等的布料。

姬礼特意吩咐了,给皇后娘娘的东西,都要是全皇宫里最好的。

不仅如此,那吉服上还缀了许多珠玉宝石。宫人极识眼色,见皇帝略一扬下巴,便立马将吉服展开,只能一阵琳琅的珠玉碰撞声,日影摇晃,投落于衣裙上,折射出一道道十分耀眼炫目的光芒。

这其中每一块玉,都是价值连城。

姬礼十分欢喜,连忙命人将其叠好了,又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床头,等着姜幼萤从书房归来。

满心期待,只盼着给那人一个惊喜。

……

且说姜幼萤这边。

匆匆赶去了书房,才发现阿檀正在里面。见了幼萤,小宫女恭敬一福身,手上正拿着帕子,像是在擦拭这里的瓶瓶罐罐。

见她要进屋,阿檀便要出去、留给她一片清净之地。姜幼萤连忙摆摆手,示意自己只是来取件东西,不妨碍她的事。

阿檀这才点点头,又重新拿着帕子,仔仔细细地擦拭起花瓶。

最左边的书架上,从左往右数第三列,最上面一排、最里面的那本书。

“从左往右数第三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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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幼萤扬起小脸儿,看着最上面的书架,踮了踮脚。

够不着。

那书摆放得太高,阿檀更是比她还要矮,想了想,姜幼萤将椅子往这边挪了一挪。

试图踩着椅子去取那本书。

“哎,娘娘,小心您摔着了!”

说时迟那时快,姜幼萤脚下一滑,阿檀吓了一跳,连忙过来拦她。

噼里啪啦,一大堆书卷从架子上砸下,散落在二人脚边。

幼萤惊魂未定,扶着桌角,微微喘息。

还好东西没砸着人。

阿檀连忙弯下身收拾书卷,忽然,姜幼萤眸光一闪:“这是……”

一幅有些陈旧的美人像,被几本书压着,正在地面上摊开。

姜幼萤右眼皮一跳,心中百般好奇,自姬礼登基后,一直未立后,凤鸾居也没有女子居住,这里怎么又会有他人的画像。

两手捧着卷轴,她微微凝目,下意识地问道:“这是周太妃吗?”

周太妃,乃先帝在世时,最为宠幸的贵妃娘娘。后来先帝驾崩,她便被驱逐出宫,为先帝守墓。

阿檀神色有些古怪,愣愣地摇了摇头。

“那这……是何人?”

一颗心无端跳动得飞快。

她估摸着这是先帝留下的东西,可心中又隐隐害怕着什么事儿。姬礼正风华正茂,却从不踏入后宫半步……姜幼萤看着画像中的女子,只见她面容昳丽,笑容明艳清纯。一双桃花眼尾稍稍朝上挑着,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妩媚动人。

那是一种浑然天成的、毫不刻意拿捏的媚色,姜幼萤从未见过这般美艳的女子。

阿檀抿了抿唇,道:“皇后娘娘,奴婢不知晓这幅画上的女子为何人,奴婢进宫晚,没有见过她。”

“但奴婢知晓,皇上似乎极为珍爱这幅画,将这幅美人图收藏了许久。奴婢有一次看见皇上来凤鸾居,特意找出这幅画,也不知是不是在睹物思人……”

姜幼萤捧着画卷的手一抖,咬了咬唇,没有吭声。

这幅画上的少女很美,尤其是那一双眼,明亮、艳丽、动人,那眸光灿然,仿若世上最珍贵的珠宝,让人忍不住想将其采撷、捧在手心。

那明亮的眸底,竟有着与姬礼一样的骄傲。

她忽然有些自卑了。

脑海中闪过沈鹤书与柔臻的话,他是天子,是你不可肖想的。姜幼萤,你是何人?花楼妓子罢了!

就凭你,是如何敢去肖想那皇后之位的?!

小姑娘面色刹然一白,浑浑噩噩地将画像塞回书架上,阿檀唤了她好几声,她似乎都听不见。只捧着姬礼先前让她找的那本书,兀自一人朝寝宫走去。

一路上,风刮得厉害。

冷风拍打在面上,灌入她的衣领。

姜幼萤冻得直往后缩身子。

回到寝殿,姬礼正坐在床前,眨巴着眼睛看着她,目光灼灼。

“阿萤!”

少年声音清亮,犹如清脆的珠玉碰撞。一颗心猛地一跳,双手握紧了些,姜幼萤走上前去。

不知为何,姬礼看上去格外兴奋。

他唇角秦哲晓,眉眼弯弯的,朝她招了招手。

“朕要送你一样东西。”

对方捂住她的眼睛,将床帘子一拉开,少年温热的鼻息落在耳边,“猜猜看。”

眼前一片昏黑,细光透过他手指的缝隙,她想了想。

“发簪?”

“不是。”

“玉佩?”

“也不是。”

“呃……耳环?”

其实她想问是不是镯子来着,却又怕让姬礼生气。

“朕差不多将全皇宫的耳坠子都赏给你了!”

姬礼似乎被她气笑了,她真的这么喜欢耳坠吗?唔,下次再多赏她一些好了。

少年看着她玲珑的小耳朵,打心底觉得十分可爱。

姜幼萤猜了许久,仍未猜到正点上,姬礼一松手,眼前一片通明。

待看清楚床上的东西时,她震愕地瞪圆了眼睛。

“皇、皇上……”

大红色的吉服,被人摊开在床上。衣裙上镶满了金玉珠宝,日光落下,让人分外晃眼!

姬礼有些骄傲,拉着她的手:“三日后便是大婚,阿萤快去试试,看看合不合身?”

他抬眸,眸中含笑,眼底一片期待。

三日后大婚,十日后封后大典。姬礼说了,所有的仪式,都要风风光光地走一遍,一个流程都不能落下。

他要让她,风风光光地成为大齐的皇后,成为他的妻。

她看起来却有些兴致索然,像一只猫儿般钻到他怀里,轻声:“改日再试好不好,皇上我发了。”

姬礼一怔。

也对,她大病初愈,做什么事儿都提不起精神。

“嗯。”

如此一声,她感觉心中似有一块大石落下。

姬礼柔声与她说了许多话,幼萤仍是心神不宁。

见她心不在焉,对方便换着法子地哄她开心,忽然,少年眸光一亮,同她道:“阿萤,朕记得你在采秀宫时,曾与一个叫柔臻的小宫女关系不错。朕把她调过来,给你当贴身宫女好不好?”

姜幼萤发现了,在对待某些事上,姬礼格外心细。

柔臻来了凤鸾居,自然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姜幼萤不舍得让她干活儿,只让她平日里跟着自己、陪自己说说话。

深宫寂索,除了柔臻,竟没有一个知心之人。

姬礼又往凤鸾居里送了许多东西,说是大婚的初礼,后面还会有许多赏赐。一件件金银珠宝流入凤鸾居,不知道看得外面多少人眼红。

姬礼却不避讳,他就是要这般,明目张胆地娶她、宠幸她。

有了皇帝的恩宠,即便是出身再低,旁人也不敢怠慢了姜幼萤。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大婚前夜。这些天,太后与贵妃时不时在皇帝耳边提起那晚之事,可每每方一开口,皇帝便皱眉,说胸口疼。

此事有关皇家颜面,太后也不敢让这件事传出去了,只好暂且搁置在一边。

不过也有一件好事,那丫头不知在皇帝耳边说了些什么话,竟让他一下收敛了脾性,变得温顺了许多。

姬礼欢天喜地,一身明黄色的龙袍,便要去凤鸾居找她。

他如今是一时一刻都等不及了!好想快些到大婚那日,洞房花烛,枝满月圆……

宫人们却拦着他,不让他进去。

说是老祖宗的规矩,大婚前夕,两位新人是不能碰面的。一来,新娘子这边有许多要准备打点的地方,其二,都说小别胜新婚,那便在大婚前夜将新人分离,让他们都尝一尝那分别的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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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待一点一点,逐渐高涨。

宫人动之以理,姬礼只好作罢,眼巴巴退出了凤鸾居。

回坤明宫的路上,忽然听见有人在嚼舌根。

不知是哪个宫里头的丫头,嘴碎得很。姬礼面色不虞,顿下脚步,只闻另一堵墙后传来——

“唉,也不知晓咱们娘娘与她相比究竟差在哪里。论相貌相貌不如我们娘娘,论出身,她也不过是个宫女罢了。先前还是采秀宫的三等宫女呢!也不知晓皇上喜欢她哪一点,真是乌鸦飞上枝头,一朝成了凤凰了!唉,真是可惜了咱家娘娘……”

肖德林弓着腰,站在姬礼身后,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周围宫人更是屏息凝神。

虽说背后不能随便议论主子,但皇上突然立后,后宫内难免有些不满。如今被皇上听见了……肖德林想起来先前的徐美人与丽婕妤。

果不其然,只见皇帝眸光一睨,斜斜掠过那一堵宫墙。待宫人上前询问如何处置那两人时,姬礼言简意赅:

“宰了。”

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周围宫人领命,欲退下,忽然又被他一唤。

姬礼沉吟:“这件事,莫让皇后知晓了。”

小宫人一愣,登即明白过来,点头如捣蒜。

姬礼这才满意。

他大步迈开,朝着坤明宫走去。地面上落了些水珠子,一滴一滴的,像是要下雨了。

少年暗忖,下雨也好,就怕是明晚看不见月亮。

可刚走没多久,他又兀一皱眉,“肖德林。”

“奴才在!”

“罢了,”想起那日答应过阿萤的话,他攥紧了拳头,“明日朕大婚,不宜见血腥。方才那两人,杖责三十,而后发配到采秀宫罢。”

肖德林一愣神。

皇上这是……突然转性子了?

竟开始宽恕起犯了错的宫人来。

“还有,刑房中那些宫人,若是犯的事不甚严重,也一并放了罢。”

冷风撩动起少年衣摆,一滴雨珠恰恰砸下,姬礼探手,拂去衣上雨珠——

眼见着天又阴了下来。

宫里张灯结彩,挂满了红灯笼,姜幼萤坐于殿中,听着外头的鞭炮声。

再过两个时辰,她便要被人扶着上花轿,轿辇一路驶向坤明殿,在那里,她会与姬礼大婚。

“娘娘,妆画好了,娘娘换上嫁衣罢。”

睫羽轻轻一颤,少女抬起双目,菱镜之前,一双眼眸春水潋滟,正是明艳可人。

身侧绿衣忍不住赞叹,“娘娘今日真好看,一会儿见了皇上,怕是要将皇上迷倒了呢!”

“娘娘哪日不好看?”

绯裳也凑上前,与她嬉笑。

周遭立马充斥了悦耳的笑声,小姑娘们声音清脆,姜幼萤却没有半分闲适。看见她微微颦起的秀眉,一侧的柔臻抿了抿唇,上前。

“娘娘,更衣罢。”

如今她是姜幼萤的婢女,是得改口,唤她一声娘娘。

柔臻双手莹白,如同暖玉,轻轻捏着姜幼萤的发尾,那嫁衣被人先送去入香了,待用熏香过上一遭,才会再送入寝殿来。

似乎看出她有心事,柔臻抬了抬手,驱散了众人。

笑声戛然而止,只剩下一片寂静的暮色。

天黑得很早,外头似乎落了雨,雨珠子敲打在窗牖上,扰得人心烦意乱。

柔臻替她顺着发尾,声音轻缓,静静地流淌进姜幼萤的心底。

“娘娘有心事。”

“嗯。”

其实不光是姜幼萤,就连柔臻心底里也有些顾虑。小宫女转身走上前,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垂下眼,将阿萤的小手捏在掌心。

“其实皇上待你也好,若娘娘真是喜欢皇上,也算是一件好事。”

“不过今夜一过,娘娘就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听着柔臻的话,她忽然开始害怕。

她喜欢姬礼吗?

眼前闪过少年清澈的眸,细密的睫羽缓缓垂下,那人眸光清浅,于宽大的衣袖中,探出一只手。

手掌朝上,任由她在其掌心写道:阿萤想与皇上,一直在一起。

月光之下,最纯粹的两颗心怦怦跳动,互相交融。

可她也害怕。

太后,梁贵妃,丽婕妤,徐美人。还有……沈鹤书。

姬礼他太年轻了。

而她终是要慢慢老去的。

有朝一日君恩褪去,这皇宫就真成为一所牢笼,将她狠狠禁锢,压得她再也喘不过气来。

外头落了雨,淅淅沥沥地,撒在姜幼萤心上,将她的一颗心浇灌得湿润又朦胧。

……

柔臻说,一会儿仪式繁琐,怕她要与皇上一直折腾到后半夜。于是姜幼萤便把自己关在房中,一个人休息了一会儿。

这短短的小憩,她就做了一个梦。

梦中是大红色的婚房,床上贴着喜字,一对红烛摇晃,烛影摇曳于床帐上,映得男子眼中一片明灭恍惚。

他亦是穿着大红色的婚衣,乌发如墨,洋洋洒洒地垂落。于一片风声呼啸中,紧紧将她抱住。

姬礼声音中似乎带了些哭腔,他抱得很紧,生怕一个不留神儿,眼前之人就溜走了。

“阿萤,阿萤。朕好害怕,朕还以为你不要朕了。”

“阿萤,朕差点就要疯掉了。”

……

夜色如潮,汹涌而来。

姜幼萤一个寒颤,睁开双眼。

她是被冻醒来的。

眼前正是一片喜庆的大红色,往窗外看,已然大雨淋漓。今晚的雨很大,乌云密布,让她看不到月亮。

心中估摸着吉时快到了,她喝了口水,朝往唤:“柔臻,去把嫁衣从熏香那里取来罢。”

没有动静。

夜色安静如斯,屋子里空寂得只剩下她的呼吸和心跳声。

姜幼萤蹙了蹙眉,又扬了扬声:“柔臻?”

奇怪,她这是去哪儿了。

再唤绿衣、绯裳,都没有动静。

奇怪。一个不好的念头从脑海中闪过,让她“腾”地一下站起身,又朝外唤:“柔臻——”

“嘎吱”一声,房门终于被人从外推开。进来的却是另一张熟悉的面孔。

姜幼萤皱了皱眉头,看着走进来的阿檀。对方手上不知攥了什么东西,低垂着眼眸,似乎不敢看她。

“阿檀,柔臻呢?”

幼萤走上前一步,声音无端有些慌乱。她问了好几声,忽然,身前的小宫女“扑通”一声跪在面前。

姜幼萤傻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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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檀,你这、这是在做什么?”

乌黑的发披在肩上,只露出她发前一双玲珑白皙的耳。阿檀伏下身形,肩膀轻轻颤抖着。

“皇、皇后娘娘,奴婢对不起您……”

说着说着,她竟落下泪来。

她这一哭,姜幼萤彻底慌了神,弯腰将她颤抖的肩膀扶住。

“柔臻她怎么了?你如何对不起我?”

阿檀拉着她的裙角,再一抬眼,竟奉上一缕发丝。

“柔臻她……她被太后娘娘带走了!”

天际闪过一道寒光,似乎闪电劈下来,屋内二人面色煞白。

阿檀哭泣着:“都是奴婢不好,奴婢没有护住她。不光是柔臻,还有绿衣、绯裳她们,也被太后娘娘带走了——”

手指轻颤,姜幼萤捻起对方手中发丝——她能分辨得清楚,这就是柔臻的头发。与旁人不同,柔臻有一头与生俱来的、暗黄色的头发。将那缠发丝捏在手中,冷风一吹,似有暗暗幽香传来,却让她的心又跟着猛烈跳动了几分。

柔臻、绿衣、绯裳……

“太后娘娘捉她们做什么?”

大婚之夜,将三人捉了,还是偷偷摸摸地做的。大婚前一晚,以婚前暂分离为由,太后将姬礼与她彻底隔绝开。想也不想,另一边的姬礼,定还是什么也不知,在婚房里等待着那花轿。

阿檀啜泣道:“太后娘娘让奴婢来同您说,她为您准备了一辆出宫的马车,若是您不随奴婢出去,她、她……她会先杀绿衣绯裳,而后再是柔臻姑娘……”

少女的身形晃了晃,一下子往后栽倒去!

阿檀连忙上前将她扶住,两泪汪汪,俨然哭成了泪人。也不知是不是在安慰姜幼萤,她吸了吸鼻子,哑声道:

“娘娘,奴婢斗胆进言。奴婢在后宫待了这么久了,更是做了那么长时间的御前宫女。以您的性子,不宜在后宫生活。您性子单纯、柔和,又没有什么家世背景。娘娘,您斗不过梁贵妃她们的!”

“还有,前朝已经传开了您与沈世子之间的风言风语,皇上与世子是发小,关系甚笃,眼看着要因您决裂……娘娘,不是奴婢要逼着您走,您若是不走,莫说是柔臻她们了,就连皇上,更是处在进退维谷之际。”

“娘娘,奴婢求您!随奴婢离开皇宫罢!”

她的哭泣,连同着风雨声一并呼啸而来,一下子,将少女的心防冲打得溃不成军。

她配不上姬礼。

她本是万人嫌弃、唾骂的花楼女,怎可去肖想那个位子。

痴人说梦。

姜幼萤颤抖着捏着青丝的手,缓缓阖眸。

若有若无地一声轻叹,她再度抬眼,这一回,却是异常的冷静。

姜幼萤控制住底音的颤抖,问她:“若是我走了,皇上那边怎么办?你们打算如何与他交差?”

皇上的脾气,所有人都是知道的。

有宫女不过是无意打碎了一只花瓶,便被他拖下去,乱棍打死。

阿檀眼中闪过一丝惊惧色,却还是如实同她道:“奴婢将您送出宫后,会有人来将您的婚衣取走,送去秀丽宫……”

秀丽宫,梁贵妃所在之处。

她一垂眸,看着跪在地上颤抖不已的阿檀,忽然笑了。

“你不怕皇上知晓此事后,杀了你么?”

“……怕。”

阿檀眸色哀婉,“娘娘,奴婢也是身不由己。您不知晓,皇上他是您的夫君,更是大齐的国君。不光是奴婢身不由己,就连皇上,有时候更是身不由己。”

他如今是喜欢她,一心一意对她好,满眼都是她。那是因为,姬礼如今只与姜幼萤一人接触过。他是国君,他势必有三宫六院,势必会有七十二妃嫔。

“而您的存在,就是一个不知何时在他身边引爆的炸药。”

“娘娘,求求您,长痛不如短痛,放皇上一条生路罢……”

……

马蹄声阵阵,踏在雨洼之上,似乎还能听见水溅之声。

如先前约定的那般,太后给了她一笔银子,放她出宫去。

一阖眼,满脑子都是初见姬礼那日——素秋姑姑引着她,先去沐浴更衣,而后缓声道:

柔臻姑娘,你此番前去,是替皇上“开窍”。待事成之后,太后娘娘会给你这辈子用不完的银两,放你出宫。

不必为奴,不必屈居人下,后半生,荣华富贵无忧。

小姑娘眼眸乌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雨水拍打在车帘上,冷风卷起帘子一角,透过缝隙,姜幼萤望向窗外。

夜色幽深,马车不知要带她去往何处。

阿檀在她出宫前,便与她告别了。对方说,自己自幼在宫中长大,除了伺候主子,其他的什么也做不了。

而姜幼萤却不一样,她不属于这里。

靠在马车车壁上,宛若黄粱一场梦。她一阖眼,眼前竟闪过姬礼的脸。

他一身明黄色的龙袍,站在高高的宫阶之上,日光夺目,他却比那日头还要耀眼。于一片敬仰的目光中,微微垂下眼眸,只朝她笑。

他站在宫阶上,站在采秀宫门口,站在书房里,站在凤鸾居。

他说,给朕搜,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搜,朕倒要看看,这宫里头谁的炭火最多。

他恐吓,你再哭,朕就杀了你。

他笑,阿萤嫁给朕,做朕的皇后。朕……很欢喜。

他抵挡住群臣的攻击,不屑一顾地冷嗤,烧毁老祖宗留下的典籍。

他将她抱上屋顶,迎着萤火,许下最诚挚、最动人的诺言。

萤火虫是阿萤,月亮是姬礼。

他同她笑,阿萤要与朕,一直在一起。

没有她,他会死。

……

宫中张灯结彩,即便是倾盆大雨,也冲刷不去皇宫里的喜气洋洋之色。

大殿之中,少年穿着一身大红的衣。那鲜艳的大红色,更衬得他张扬恣意。

任何人一见,都忍不住在心中暗暗慨叹,即便是不当皇帝,他也是那无数京城女子闺中梦里的少年郎君。

“皇上——”

一声高唤,姬礼迫不及待地抬眸,只见小太监匆匆忙忙地从殿外跑来,高兴地扬声:

“皇上,花轿来了!娘娘来了!”

天际边忽然响起一阵鞭炮声,紧接着便是司仪尖细的嗓音。少年慌忙整理衣摆,只听着:

“吉时到,落轿——”

花轿停落在殿门口,姬礼呼吸一顿,只朝那轿子望去。

顷刻,从花轿上施施然走下来一位身穿着大红色嫁衣的女子。她盖着鲜艳的大红盖头,被宫女扶着,如众星拱月般,缓缓朝他走来。

天上落着雨,有宫人打着伞,从姬礼的角度看,那把伞恰恰将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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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上本身遮住。他满心欢喜,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此刻竟感到有几分紧张,忍不住攥了攥衣袖。

忽然,他一蹙眉,两眼紧盯着那女子荡开的莲步,怔了怔。

“阿萤?”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下意识地上前半步。

阿檀连忙去拦他,“皇上,殿外正下着雨呢,皇上大病初愈,一切当以龙体为重,龙体……哎——”

“皇上!”

只见那一袭绯影快步下殿,于一片风雨之中,飞快来到那女子面前!

他紧紧蹙着眉,听见脚步声,对方往后退了半步。

盖头上珠帘摇晃,姬礼嗅到了,对方衣上传来的暗香。

这香气……

他忽然一抬手,于众目睽睽之下,径直将那红盖头掀了下来!

众人一提气,皆是屏息凝神,不敢言语。

大雨砸落在少年面上,他鬓角发丝湿透了,前襟处亦是一片雨渍。

可那一双眼,仍然紧盯着身前那敛目垂容的少女。只见对方低垂着一张小脸儿,故意不让皇帝去看她。

“你是谁?”

那人不吭声。

姬礼深吸了一口气,好脾气地命令,“抬起头。”

这一声,底音里竟带了几分颤声。

下巴上一道猛力,迫使着女子抬起脸来,月色之下,少年面色一骇,惶惶然往后倒退了半步。

“皇上——”

阿檀撑开伞,快步跑来。

“阿、阿萤呢?”

他恍然,一把抓住梁贵妃的手腕,“朕的阿萤呢?”

不是说好了要穿上大红嫁衣,与他成婚,成为大齐的皇后,成为他的妻吗?

“朕问你,姜幼萤呢?!”

阴沉沉一道目光,梁氏又往后倒退了半步,还未来得及阻拦,只见皇帝忽然抬起脚,像疯了一样冲出大殿!

身后是一片兵荒马乱之声:

“皇上!皇上,您要去哪里?您还未与皇后完婚——”

……

这一夜,大雨滂沱。

红烛映着床纱,夜色寥落。不知过了多久,昏黑一寸寸散尽,转眼便是鸡鸣之声,让正坐在床上发呆之人右手一顿。

天亮了。

曙色破晓,明白色的光刺破黑夜,紧接着便是一道白粉色的光芒,透过窗牖,温柔地撒在男子面上。

肖德林与阿檀守在院内,生生熬了一整夜。

这一夜,全皇宫无眠。

第二天,所有人都眼睁睁见着,他们九五之尊的帝王拖着身子从屋中走出。他一身大红色的婚衣,腰间系了根鎏金游龙带,披散着发,眼下一片乌黑。

他像是一夜未合眼,面上尽是疲惫之色。

听见院子里的响动,姬礼转过头。

一眼便看见站在院中、满脸惊惶的阿檀与肖德林。

“皇、皇上……”

“这三天所有经过凤鸾居的人。”

男子眼神之中毫无一丝生气。

须臾,冷冷启唇,只吐出三个字:

“杀无赦。”

第38章烟雨朦胧,水线纷杂。淅淅沥沥……

烟雨朦胧,水线纷杂。淅淅沥沥一落下,滴在廊檐下的青石上,砸得水凼面又一皱,泛起阵阵涟漪。

少女一身青衣,安静坐在廊檐下,外披着件薄薄的氅衣,以御风寒。

虽已入春,京城仍是寒意料峭。

冷风侵入衣领,她手上针线一顿,右手轻轻将衣袍掖了掖,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唤:

“姜姑娘——”

姜幼萤转过头,一双眉眼弯弯,像是三月阳春,提前落入了少女的眼眸中。

“张大婶,”一见着对方,姜幼萤立马会意,略一翻找,从一边取过一件衣服来,“您昨日送来的衣裳,我已经替您修补好了。您看看,还有什么要修理的地方?”

大婶儿撑着一把伞,停在她的铺子前,雨水顺着伞面儿淌下。不一刻,张婶子也弯了弯唇。

“姜姑娘的手艺真是好,果真是咱们巷里手最巧的小娘子。”

这条巷,名为远巷,坐落于皇城之角,乃是全京城最为偏僻之地。顾名思义,远巷远离京中繁华之地,就连去趟集市,都得走上一上午的路。

也是无可奈何,远巷里的居民便开始“自己动手”,好在这里空地很多,大家便在空地上种粮食、养家禽,再以货易货,相互贸之。

姜幼萤来到这里,已经三年有余。

三年前,太后娘娘命人将她带到此处,并同她说,若是敢再回宫,就会杀了柔臻与绿衣。

远巷虽在皇城,却离京城繁华之地甚远,消息堵塞,她也没有了姬礼的消息。

有时候她还是会想起姬礼,整整三年过去了,如今正是他的弱冠之年。想他天性聪颖,又听着她之前的话,按时上朝、认真批阅奏折,想必如今他定是个万众爱戴的好帝王罢。

姜幼萤相信,以姬礼的智慧与才能,在大齐史书上名垂千史,不是一件难事。

她经常会在心底里为他暗暗祈祷,那人成了一代明君,于她而言,也算是圆满。

正捏着针线出神,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姜幼萤一抬眸,正是许篱与阿软回来了。这三年,幼萤一直寄居在许家,受了许篱与他娘亲的许多照拂。她没有什么可以报答的,只能用自己的刺绣换些银两给许家人。

许篱也是个心眼好的善人,他似乎根本不在意姜幼萤的回报,将那些银子存起来,去集市上给她买好看的首饰与衣裳。

“阿萤姐姐!”

阿软飞扑了过来,小姑娘活泼可爱,将姜幼萤一把抱住,“阿萤姐姐,你都绣了一整天了!莫再绣了,当心把眼睛弄坏。来与阿软一起玩嘛!”

阿软生得娇憨,声音也是又轻又柔,话尾微微朝上拖着,尽是撒娇的意味。

“阿萤姐姐,陪阿软与篱哥哥玩嘛~”

姜幼萤被她折腾得有些没法,放下手里的活儿,看她。

语气中,却没有丝毫愠意:“你说说,要我陪你玩什么?”

“逛集市!”

每月十五日,是集市上最热闹、最繁华的日子。每个月,阿软都眼巴巴地盼望着这一天。

姜幼萤却是有整整三年没有踏出过远巷。

果不其然,这次她又委婉地拒绝了阿软。小姑娘有些委屈地瘪了瘪嘴,同身后的男子道:

“喏,我就说了,阿萤姐姐不会同我们去逛集市的。”

许篱的面色看上去也有些失落。

他不知晓姜幼萤为何来到远巷,更是不知晓,她为何又寸步不离开这里。在许篱的印象里,她的话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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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安静,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像是有星星在闪烁,却又不是很喜欢笑。

她经常一个人坐在那儿,对着天上的星星发呆。

许篱微微垂眼,上前一步。

“阿萤,你真的不与我们一同去集市?”

少女转过头,一身青衣,更衬得她眉眼缓淡。

“阿萤,远巷不远处开了一个新的集市,离这里很近的,不用咱们走上半天,一个多时辰就到了。你成日闷在这里,又不爱到外面走,会把自己憋坏的。”

接下来整整三日,许篱与阿软一直围在她耳边,劝她与他们一同去集市。

姜幼萤被他们劝得头大,终于败下阵来。三个人走在集市上,听着吆喝声,阿软激动地挽住了姜幼萤的胳膊。

“我也是好久没有逛集市了呢!”

这次许篱同意带她来集市上玩,全都是托了幼萤的福。

阿软这丫头兴奋异常,姜幼萤却有些提不起精神。集市上的东西对她而言都不稀奇了,她全当这次出来是走走步、散散心。

路上,许篱看了她许多眼,却每每都是欲言而止。

姜幼萤没有注意到男子不自然的神色,随着阿软朝前走去,忽然,一间茶铺出现在眼前。

见她多看了那茶铺两眼,许篱以为她走累了,便提议去茶铺里歇歇脚。

这里的茶水算不上多清香,却也解渴。三人坐在铺子里,又点了些小菜,忽然听到一声惊堂木。

姜幼萤握着水杯的手轻轻一颤。

阿软兴奋地拉住她,“讲故事了!要讲故事了!”

茶铺里有很多说书先生,客人们喝茶无聊,便跑出来说些趣事给他们解闷。

许篱抬了抬手,扬声:“不要说那些有的没的,就说说这京城里近日有什么大事。”

他们许久未踏出过远巷,相当于是与世隔绝。

“大事……”

堂上老者立马道,“近日来最大的事儿,还不是皇上的及冠宴?圣上生辰将至,弱冠之年,宫中大摆宴席,祭祀之事更是浩浩荡荡。你们说,如今这京城里还有比天子及冠更大的事儿不成?”

“不过咱们皇帝……唉,罢了罢了,不说了。”

“为何不说了?”

说书人看了许篱一眼,做了一个“砍头”的手势。在场之人连忙噤声。

姜幼萤垂下眼眸,捏紧了水杯。

茶面之上,水纹晃荡,泛起一阵微澜。

“还有就是堰西那边受了灾——”

吃完了茶,三人相携离去。阿软玩心大,买了许多东西。就在三人即将返回之时,人群突然喧腾起来,几个执枪的官兵涌来,将路人赶至一边儿。

“快让开、让开——”

“恭迎圣上!”

姜幼萤身子一僵,还未反应过来,胳膊已被许篱拉了过去,“快跪下身!”

她愣愣地伏于地,只见着一架马车飞驰而过,那是一辆明黄色的八宝绦丝车,车帘上两只金纹游龙,正是栩栩如生。

身后传来百姓的议论:“咱们皇上身子不好,又要去行宫休养咯。”

“唉,还不是自己造的孽,这些年来皇帝苛政,残暴不仁,还虐杀宫妃……阿弥陀佛。”

一侧的姜幼萤听的一愣。

“你说什么?皇帝他、他怎么了?”

那人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你不知道吗?这些年,皇帝跟发了疯似的,不问朝政,堰西发大水也不管了。多少难民流离失所,全靠沈世子一个人撑着。还有宫里头的那些娘娘,不知道抬出来了多少个。唉,真是作孽、作孽啊……”

“还有皇上这次大寿,及冠宴上,居然要用十二名少女献祭上苍,那可是活人、是活人啊!就要把她们生生烧死……”

那人似乎不忍心再说下去了。

姜幼萤面色煞白。

怎么可能?

姬礼他……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不可能。

眼前闪过一张少年的脸,他声音虽是清冷,眸底却是一片温和。少年一手拿着书卷,一边同她笑:

阿萤,朕要做名垂千史的好帝王,成为一位贤明的君主,成为你心目中的大英雄。

“姜姑娘?”

见她脚步不稳,许篱连忙来扶。

“姜姑娘,你怎么了?”

只见她咬着发白的下唇,眼中似有恍惚之色。像是想起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一般,她的右手竟轻轻颤栗。

看样子,她似乎被那“十二人献祭”的事给吓到了。

许篱忙不迭安抚她,阿软也跑过来,轻轻抚着少女的后背。她的头发很柔,很顺,像绸带一样垂落下来,披散在身后。

风一吹,带起一阵往事,思绪如潮。

姬礼……他怎么变成了这样?

“那皇上……如今是要去哪里养病?”

她尽量克制着声音的颤抖,问出声。

对方仍是觉得奇怪,却还是看了她一眼,答道:“许是远巷后面的远山寺罢,不过我也不知晓,你问这个做什么?莫不是你要去刺杀皇帝、为民除害?”

看着众人面上的义愤填膺之色,姜幼萤的心“咯噔”一跳,慌慌张张地抓着阿软的胳膊离开了。

是夜,她在床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披衣下床,她是知道去远山寺的路的。远巷地处偏僻,后背连着一道山路,山路往前走,便是远山寺。

那倒是也养病的清净之地。

她不知晓,这三年发生了什么事,竟让姬礼变得愈发暴戾。自从集市上归来后,她的一颗心跳得发紧,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应该去看姬礼一面。

这么多年了,也许他都不记得自己了,但姜幼萤还想知道,姬礼过得好不好。

穿过一条陡峭的山路,又是一道密密麻麻的丛林。许篱先前曾警告过她不要随便上山,山路上有蛇,还会咬人。

她明明是那么胆小,但如今,却将这些问题尽数抛之脑后。

不知走了多久,迎着月色,姜幼萤终于走上山去。周遭果真围了许多侍从,腰中皆佩一柄长剑,正是精神抖擞。

若是她此时冲上前去,定是会被他们剁成肉泥的罢……

姜幼萤胆战心惊。

轻轻叹息一声,她攥紧了衣袖,正想着如何浑水摸鱼偷偷溜进去,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冷叱:

“何人在此?!”

话锋凌厉,姜幼萤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姜……姜幼萤?”

转过头,月色之下,竟是一张分外熟悉的脸!

她愣愣地看着沈鹤书,对方亦是满脸震惊,怔忡地望着她。不知过了多久,对方才回过神来,眸光中竟是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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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萤,真的是你……”

对方有些激动地扑上前,似乎想将她抱住。

少女眼疾手快一侧身,男子的双手僵硬地停在了原地。

须臾,沈鹤书看着顿在空中的手,自嘲似的一笑。

“罢了。”

衣袖吹落,他眼中有落寞之色。

看着对方那一双眼,沈鹤书明白过来——她是来找姬礼的!

漫天的妒意扑面而来,将他整个裹挟。少女亦是轻轻咬着唇,看着他,欲言又止。

她想问姬礼的事情。

少女眼眸柔软,如同含着水雾,偏偏让他不忍心去拒绝。

他咬了咬牙,将身后侍从先驱散,而后一转身,声音发沉:“你随我来。”

姜幼萤站在原地,不动。回过头,却见她眼中有着浓烈的戒备与提防之色。

沈鹤书的心顿时冷了半截。

少女站在一袭月色下,月光清幽,笼着她的面颊。这么多年没见了,她仍是那般清丽可人,像一朵绚烂昳丽的花,让人忍不住想采撷。

见她不动,男子攥了攥手边衣裳,忍住了眼中的情绪,柔声解释:“我带你去……见他。”

姜幼萤身形一僵。

“不想见他么?”

少女身形定在原地,面上仍是摇摆不定。

若是见了姬礼,柔臻会死。如若不想见他,那自己为何又爬了这样一段陡峭的山路,出现在这里?

“你不是想知道,这三年来,皇上过得好不好么?他身子不好,你走之后他就病倒了,一直须得用药吊着精神气儿。这次养病,除了我陪着,他还叫上了另一个人。”

姜幼萤眼中闪过疑惑之色。

“何人。”

“阿檀。”

记忆如潮水般,呼啸而来。

再次听到阿檀的名字,她竟感觉有几分陌生。

踯躅许久,终是感性战胜了理性,她走上前,示意对方带路。沈鹤书轻轻勾了勾唇,带着她步入一个庭院,院子里没有人,屋里却亮着灯。

灯火摇曳,明灭恍惚。

姜幼萤面上亦有恍惚之色。

她突然不太敢往前走了。

两人顿在原地,只见着门窗上倒映出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他像是坐在床边,头发未束,满头青丝正是披散着。

“我先走了。”

沈鹤书看了一眼她,姜幼萤轻轻点头。

即便是沈鹤书走了,她也不敢走上前去,有一个词叫近乡情怯,她心想,也许正是自己现下的心境罢。

她躲在一棵树后,悄悄往屋里看。

除了一袭人影,什么都看不见。

忽然,从屋内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他咳得很猛,像是要将五脏六腑通通咳嗽出来一样,姜幼萤在一旁听着,有些急了。

侍女呢?怎么没有人照顾他?!

正想着,院门口突然闪过一行人影,她这才稍稍安心,可待姜幼萤看清楚为首的女子时,一下子结结实实地愣在了那里。

阿、阿檀?

她与其他人不一样,身上所穿的,竟是宫妃的服饰!

姜幼萤想起来,方才沈鹤书说的那句:这次养病,除了我陪着,皇上还叫上了另一个人……

一股无名的失落感,一下子涌上心头,游走在她的四肢百骸。

她有些泄气了,恹恹地站在大树之后,周围树丛极多,恰恰将她的身形荫蔽,这才没让她被阿檀等人发现。

听见屋内的咳嗽声,阿檀亦是有些急了,转过头:“把药先给本宫。”

“是。”

宫人规规矩矩地福身,女子接过药碗,深吸了一口气。

一声“皇上”,唤得万分娇媚。

即便是隔了半个院子,姜幼萤仍能听出阿檀语气中的献媚之意。

“臣妾服侍皇上喝药。”

房门正半掩着,阿檀的声音从房屋内飘了出来,落入姜幼萤耳中,激得她眸光微荡。

有些失落地垂下脑袋,忽然听见一声女子的惨叫,正是从那屋中传来!

她吓了一跳,面色一白。却见守在门口的宫人不为所动,似乎已是司空见惯。

“嘭”地一声,有人摔碎了碗。

裂片一下子震开,击碎了幽深瞑黑的夜。

不过一阵儿,房门被人推开,阿檀发髻微乱,从殿内走了出来。

周围宫人连忙上前,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水。

“哎呀!”有小宫人惊呼了声,“娘娘,您的脸……”

方才药碗摔碎,阿檀没来得及躲,那碎片破空而来,直接将她的脸划伤。

可殿上的男子仿若没看见她受伤一般,眼神空洞而冰冷,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月色之下,女子苍白着脸,瑟瑟发抖。

见状,身侧有宫女柔声,试图安慰她:“娘娘莫过于伤心,皇上到底是在意娘娘的。后宫那么多女子,除了娘娘的意华宫,旁人那里皇上一次都没有去过。娘娘是唯一陪在皇上身边的女人……”

这三年,后宫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密昭仪被皇上赐死,阿檀被他封了昭仪之位,居意华宫偏殿。

闻言,阿檀一冷笑。

“喜欢?”

似乎听到了什么极为可笑的事一般,她颤抖着肩膀,声音凄厉,“皇上这哪是喜欢我,他分明是恨我。”

“他恨不得我去死。”

女子身形摇摇欲坠,满眼悲怆,“这三年来,他一直都恨我,他恨透了我,却偏偏又不杀我,他就是要折磨我,日日夜夜地折磨我,将我折磨疯。”

只因为,三年前,她将那女子放出宫。

自此每个夜晚,思念成疾之际,他都会来到意华宫,看着身前女子的脸,一冷笑。

修长的手指,生生捏住她的下巴,将指甲陷入她的面颊中。

他想要她死。

这么多年了,他就像是一场噩梦。白天里,她是看似被皇帝宠爱的昭仪娘娘,夜里,花名牌一翻,明黄色的轿子落入意华宫,看见那道颀长的身形,阿檀便知道,自己的噩梦又开始了。

他最喜欢一手掐着她的脖子,看她面色青白,无法呼吸的样子。却又在她即将晕死过去的前一瞬,慢条斯理地松开手。

他完全变了,身上俨然没有当初的少年之气,变得阴鸷、病戾、偏激,变得让人害怕。

甚至,她们完全不能在皇帝面前,提起凤鸾居与那个女子的名字。

他架空了政权,将丞相打入天牢,又将太后软禁,不顾众人的破口大骂,坐于那九尺高台之上,让人将梁氏绑起来,一刀一刀,将梁氏砍得血肉成泥。

那日,梁氏的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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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了整个秀丽宫。

听着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皇帝竟连眉头也不动一下,脸上保持着得体的笑,似乎受用极了那些谩骂声。

他说,别人越骂他,他就越高兴。

最好让这谩骂声传出宫去,传遍大齐的每个角落,让所有人都能到。他们是生活在怎样一个暴君的阴霾之下,这暴君,是怎样的生性残暴,麻木不仁。

虐杀梁氏当晚,姬礼又来到了意华宫。知道她害怕蛇,他竟直接让人带着手腕粗的蟒蛇,放在阿檀的床上。

黑夜中,男人的声音没有一星半点的温度。

他愉悦地看着她躺下身,与那蟒蛇同寝,他说,若是她敢动一下,便会和梁氏同一个下场。

“这是你们欠她的。”

他疯了,他彻底疯了。阿檀甚至想,再没有人阻止他,姬礼会将整个齐国毁掉。

这么多年的陪伴,她原以为自己能捂暖对方的心,一次,趁着他服下那安神汤,女子身形款款,走上前去。

这一声呢喃,落于男子耳边,正是风情万种。

却没想到,他兀地一睁眼,眸中闪过憎恶之色,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那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整个手腕捏碎!

她吃痛,忙不迭于床前跪下,啜泣着,一道道哀声。他这才终于松手,免了她一死。

他不杀她,不是因为喜欢她,而是恨极了她。

阿檀知晓,凤鸾居那副画像上的人是长公主姬莹,却还是骗了姜幼萤。

她更知晓,若是将柔臻她们诱骗去太后那里,太后会以此对姜幼萤紧紧相逼,可她还是做了。

她与太后、与梁贵妃、与所有人以为,皇上已经转变了性子,甚至有人在背后嚼舌根,他也免去了那两个小宫女的死罪。

他大赦天下,他勤勉执政,他逐渐变得温顺、规矩、有礼。

她们都错了。

想起来皇上一次酒醉,她前去扶,对方一把将她挥开,口中呓语。

明明是不甚清晰,却还一直惦记着那人的名字。吐息之间,唇齿中是一片难以割舍的温柔。

他轻唤着,呓语道:

“阿萤,朕本是残暴之人,朕生来的性子就是这般。

“你走了,也好。朕也不必装出一副明君的样子,来哄你开心了。”

……

从回忆中跋涉出来,阿檀声音颤抖,恍惚道:

“他疯了,他要让周围人与他一起疯掉。他要毁了所有人。”

他这是要所有人,与他一起,为三年前的事赎罪。

第39章是……她的姬礼。

回到远巷时,姜幼萤仍心有余悸。

夜色深深,她蹑手蹑脚地折回房中,生怕惊醒了其他人。来返走了两回山路,她的腿又酸又软,腰背处更是一阵酸涩感。

四肢像是泄了力,少女平躺在床上,将整个身子摊开,望着屋顶,回想起方才所经历的事来。

一颗心,仍是怦怦跳动得发紧。

阿檀的话一直萦绕在她耳边,皇上变了,皇上疯了,皇上恨不得她死,恨不得所有人都死!

“腾”地一下,姜幼萤从床上坐起来。一个无稽荒诞的念头忽然从脑海中闪过,她抬了抬袖子,拭去额头上的细汗。

皇上……

缓缓躺下去,少女睫羽翕然一颤,眸光中亦是添了几分恍惚之意。

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姬礼为何变成了这般?

远山寺上,她还是没有鼓起勇气向前迈一步,姜幼萤未看到姬礼的脸,只能看见窗牖上映出的、男子的身形。他似乎更高了,满头青丝随意地披散着,坐在床边,不知在干什么。

阿檀同宫人说的话她也听到了,皇上身子不好,需要用药物助眠。

听到这儿,躲在树丛后面,姜幼萤只觉得揪心。

记忆中,姬礼是那样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他不喜欢穿白衣,喜欢明黄烈绯那般鲜艳的颜色。乌黑的青丝往往只用一根发带简单地束起,高高地扎在脑后,微风一吹,只撩动少年鬓角边的碎发。

他高高地坐于马上,锦衣玉帛,朝着她笑。

眼中是遮掩不住的、张扬的锋芒。

姜幼萤躺下去,却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踏实。

直到后半夜,她才浅浅地入眠。

她做了一个梦,这三年来,她频繁地梦到姬礼。

奇怪的是,每次梦到他,对方的身份都是太子殿下。在梦里,姬礼也转了个性子,进退有度、谦逊有礼,唇边时常挂着温润的笑意,都每个人都是风度翩翩,端的是儒雅矜贵的少年郎君。

这一回,许多人跑来给他送礼,恭贺他大婚,与太子妃喜结连理。

姬礼手边是大红色的嫁衣,手指轻轻一动,十分爱惜地拂过衣角。转眼间,“姜幼萤”走了进来。

男子眼中闪过一抹明艳之色,走上前,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却见她委委屈屈地瘪了瘪嘴。

“阿礼,我不想嫁给你了。”

姬礼一愣,右手微微一滞,眼中有说不出来的震惊与错愕。

可仍是语气和缓,轻柔地问她:“为何?有人又说你么?”

小姑娘点点头,委屈巴巴地钻入男子怀中。

“他们说我身份卑微,出身低贱,不能做你的太子妃。阿礼,我不想当太子妃了。你让我做个良娣罢……”

闻言,太子姬礼微微拢眉,“胡说什么呢。”

他的怀抱很暖和,很宽大,恰恰将她的身形全部遮挡住。姬礼张开双臂,就像是一柄撑开的雨伞,将外间的风雨尽数遮挡住。

他抱着她,温和地道:

“莫怕,有孤在,他们奈何不了你。阿萤可爱善良,分明是孤配不上你。”

他的声音游离,似乎是从烟南上空传来,带着些烟雨的朦胧恍惚,让少女的一颗心忽然潮湿下去。

他说,阿萤,孤不要旁人,孤只要你做孤的太子妃。日后登基,你也是大齐唯一的皇后。孤是一国储君,如何护不了你?哪怕是死,孤也要生生世世,与你在一起。

……

忽然,外头传来一阵骚动,直接将姜幼萤从睡梦中惊醒。

昨日回来太晚,谁知这一睡,竟睡到了晌午。她披衣下床,推门而出时,正见一堆人站在院子里,推搡着阿软。

院子里来了一群“不速之客”,穿着朝廷分发的官服,手中长刀凛凛生威。

阿软一看见姜幼萤,哭得更大声了:“阿萤姐姐,救我!”

看架势,那些人竟想将阿萤直接叉走!

“来人、快来人啊!光天化日强抢民女,究竟还有没有王法了!”

又是一阵喧嚣之声,可那些官兵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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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儿不惧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刚准备一挥手,许篱忽然闪上去。

直接横在门口。

姜幼萤眼皮一跳,心中直到不好。

许篱是个读书人,没有那些舞刀弄枪的本领,只见为首官兵一声嗤笑,“啪”地一招,直接将男子摔到地上。

“就凭你们,还敢与朝廷作对?!”

那人满脸横肉,眼中尽是不屑与得意,“闪开,别耽误老子去抓下一家!”

许篱整个后背重重地摔在地上,一下子疼得龇牙咧嘴,见状,姜幼萤慌忙上前,将男子扶起来。

她还没弄懂眼下发生了什么,只见许篱咬牙切齿,一向儒雅和气如他,也朝着那官兵大吼:

“畜.生!简直是一群畜.生!”

这一声,让其中一人顿下脚步。

周围人皆一屏息,只见对方蓦然转过身,这人生得膀大腰圆,满脸凶狠。

一双眼,正死死盯着瘫坐在地上的许篱。

在他身后,阿软俨然哭成了个泪人。

小姑娘胳膊被人钳制着,只能任由那泪水从脸庞上滑下,声音虚弱,泣不成声:

“许篱哥哥救救我,阿萤姐姐,救、救我……”

那官兵看见了许篱身侧的姜幼萤。

一道凶恶的目光袭来,姜幼萤扶着许篱胳膊的手一僵,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身旁的男子似乎也预料到了什么,忙一撑开手臂。

将身后手无寸铁的少女紧紧护住。

“你、你们又想要做什么?”

抓走阿软不够,还要将阿萤也带走?!!

许篱面上,竟是愤恨之意。

周围民众亦是义愤填膺,咬着牙,捏着拳头,望向这一群官兵。可他们的力量实在太过于渺小了,那人“啪”地又扇了许篱一巴掌,竟生生扇出一口血来!

“把她也给我带走!”

一声令下,姜幼萤的肩膀一沉,那些官兵都极有力气,抓得她几个踉跄,登时就散了劲。

那些人将她与阿软手脚绑了,扔到马车里。绑手腕之前,竟还将姜幼萤的袖子一翻,只见一颗守宫砂醒目,对方这才放下心来。

马车行了一路,阿软更是哭了一路,哭到那些官兵不耐烦了,朝她吼道:

“再哭,老子现在就把你剁了,让你去见阎王!”

小姑娘肩膀一抖,一声哭腔顿时滞在嘴角边,惊恐地望了一眼那人,一下子噤声。

周遭安静下来。

马车昏黑又狭小,地面上还很脏,姜幼萤强忍着心头的不适感,感觉到阿软往自己这边蹭了蹭,手指轻轻揪住她的衣角。

“阿萤姐姐,我们、我们如今该怎么办?”

“阿萤姐姐,他们要将我们带到哪里去?”

“阿萤姐姐,他们不会要把我们卖到青楼罢……”

她越说越慌乱,又越朝这边靠近了些,直接将姜幼萤挤到墙角。

“我们该怎么办,呜呜呜,阿萤姐姐,阿软还不想死……”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下。姜幼萤与阿软又被人从马车上赶了下来,几名官兵领着,将二人驱逐到了一间屋子内。

屋子昏黑,外头有铁门锁着,听着钥匙的转动声,里面的人木然地抬起双眸。

姜幼萤与阿软都吓了一跳!

“进去!”

对方毫不留情,推得她们一个踉跄,直直摔进了屋。

一、二、三、四……八、九、十。

屋子里,竟有十个与她们年纪相仿的女子!

一瞬间,让姜幼萤联想起一件荒谬的事来。

右眼皮一跳,阿软又坐在原地啜泣出声。不光是她在哭,周围亦有许多神色哀婉的妙龄少女,见二人进来,其中几个轻轻叹息一声,又麻木地转过身去。

似乎已经接受了被关在这里的事实。

姜幼萤心中疑惑,忍不住问道:“你们都是何人,我们并没有犯事,官兵为何要把我们抓来,关押在此处?”

周遭一阵寂静,有人抬了抬眸,以一种万般悲怆的眼神看了一眼她。

没有人应她的话,能够回答她的,只有阿软的哭声。

从这些的眼中,姜幼萤看出了将死之人在生前最后一刻的寂静。

她们要死了。

没有人敢救她们,也没有人能救她们。

“皇上及冠礼,在这之前,有一场祭祀宴。以祭品献于上苍,保我大齐风调雨顺,盛世昌平。”

空洞的黑夜里想起一阵清冷之声,姜幼萤转过头,只见一白衣女子目视着前方,平淡地同她道,“宴会之上,除了猪牛羊、瓜果之类,还有一项特殊的祭品。”

没来由的,姜幼萤的心咯噔一跳,只见那女子慢吞吞转过头,一双眼定定地瞧着她。

唇齿微动,面无表情地吐出三个字:“童、子、血。”

此童子,非彼童子。

而是以拥有完璧之身的女子之血为引,以身祭火,献于上苍。

闻言,阿软面色一骇,嘴唇哆嗦得不成样子。

“原本这十二名女子已经选好了,前几日,其中一人不堪忍受这份痛苦,自尽而亡。又有一人与这里的侍从私通,破了这童子之身。”

于是便有了如今的姜幼萤与阿软。

为了防止她们再自戕,官兵给她们下了软骨散,甚至还恐吓她们:若是再有类似事件发生,死的不仅仅是她一个人,连同其父母、姐弟、兄妹,皆要受到连坐。

至于暗自私通的那一对男女……白衣女子幽幽一叹,似乎不忍心再往下说了。

听了这人的话,幼萤与阿软一下子傻愣在原地。

周遭又是死一般的寂静,忽然,静默的黑暗中终于爆发出一阵天崩地裂的哭腔。这一会,倒不是阿软在啜泣了,这么多天,官兵们将她们关押在此处这么多天,她们早已被这些人逼疯!

“若有机会,我恨不得手刃了那个暴君!”

这一声,犹如导火之线,狭小.逼仄的屋子内顿时响彻一通哭天抢地之声。她们都是没有历经过什么事的少女,却要在花一般的年纪里,被人绑到这里,还要处以极刑!

“如今暴君正在宫外养病,待、待他从外归来,我们就要被烧死了!”

以那般惨烈的方式,将她们捆绑在高高的祭台上,烧焦、烧烂、烧化!

烧成一撮灰,最终随风飘裂!

其中一人目眦欲裂,“即便是死,我也要化作厉鬼,不会放过那丧尽天良的狗皇帝!”

即便是再同仇敌忾,也难以抵挡那软骨散的威力,没一阵儿,众人就有气无力地安静下去,靠着墙壁,喘息。

阿软也靠过来,仰着脸,眼中仍有泪光:“阿萤姐姐,我们真的要被那狗皇帝烧死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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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她们对姬礼的称呼,此情此景,姜幼萤心中五味陈杂。

她很想同这些人说,姬礼不是狗皇帝,不是她们口中的暴君。他表面虽是冷淡,甚至还有狠厉,却也能对人很温柔。他不偏执,不固执,他会认真听她的话,会牵着她的手跳上房顶,会望着那一轮明月说,他会做一个好皇帝。

眸光轻轻一颤,她回过神来,握住了阿软的小手。

也不知是从哪儿来的信心,竟让她鬼使神差地来了一句,“不会,我们不会死。皇帝他不会把我们烧死。”

在她的印象里,姬礼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他虽然杀了不少人,可那些都是该死之人。

即便是手腕阴狠,他也从未耽误政事,甚至还命人查处了那为非作歹、欺压百姓的怀康王世子。

在姜幼萤的心底里,姬礼,一直是一个好人。

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听了她的话,阿软抿了抿唇,没说什么,直将身子一斜,小脑袋轻轻靠在她的肩膀上。

人群中传来一阵嗤笑:“不会把我们烧死?呵,他不烧死我们,又把我们捉起来做什么?把你我捉起来、又放了,白挨一顿天下人的唾骂?”

除非这狗皇帝脑子有病,就喜欢听别人骂他。

姜幼萤低着头,没吭声。

她没有同那女子争辩,只是心底里隐约觉得,姬礼不是这种残暴无情之人。

在梦里,他是怎样一个温柔良善的翩翩佳公子啊!

那些人将她们在此处关押了许久,虽是关押,给她们的伙食却不错。一日三餐好生侍奉着。不过转念一想,她们都是要献祭给上苍的祭品,自然不敢轻易怠慢了。

姜幼萤与阿软在这里,无所事事地过了整整五天。

五天后,听外面人说,皇帝从远山寺上回来了。

高高的祭台上,柴火早已备置妥当。“啪嗒”一声钥匙转动,屋内少女惊慌失措地对望一眼,知晓她们的死期到了。

一向强作镇定的少女,忽然都嚎啕大哭起来,她们互相拉扯着,抱着坚实的铁柱子,却因为软骨散发了力,被人轻而易举地带到另一处,一个官兵面无表情地走上前,丢下十二套雪白的衣裙。

她们被逼着,强行穿上那一身雪白的衣,忽而听到有人在外头谈论:

“皇上是疯了吧,烧死人这种事,怎么也能让百姓看见?!”

真不怕民怨四起,群起而攻之吗?

其中一人叹息一声,“罢了,皇上的心思,谁又能猜得透呢。你我奉命行事就对了——来人,将十二名圣女带过来!”

胳膊上猛地一道重力,姜幼萤跟着众人朝前挪动。她们都不愿意走,被官兵强压着,推上那祭祀用的高台。

高台之上,烈火熊熊燃烧。火堆的不远处,正是十二樽铁架,一见那铁架,姑娘们腿一软。

“官爷、官爷,求求您,放过奴家吧。奴家才十六岁,奴家没有犯什么错。官爷、官爷——”

“啰啰嗦嗦,把她的嘴给老子堵上!”

……

冷风吹在阿檀面上,女子穿着大方得体的吉服,立于众妃之首。这个位置原本是德妃的,德妃乃信佛之人,不忍参加这种事,便同皇帝告了假、没有出席。

皇帝也没有怪她,任由着她去。

祭祀大典都安排好了,那十二名圣女亦是被绑在铁架台之上,浓烈的黑烟从祭台上传来,让人看不清楚那十二名女子的面容。

只觉得她们腰身盈盈,体态窈窕。

有人在心中叹息,明明是这般明艳动人的少女,却要承受着暴君的戕害,以这样惨烈的方式,在众人面前死去。

甚至,暴君还将高台立于宫外,来往百姓,皆可以观摩这样一场声势浩大的“典礼”。

“真是丧尽天良!”

祭台之外,蜂拥许多百姓,他们仰面望着祭台上的十二名少女,一时间,愤慨之情如同高台祭火,熊熊燃烧。

“这哪里是皇帝,分明就是猪狗不如的畜.生!仗着皇室男子只有他一人,为非作歹,肆意妄为!”

台下百姓声音激昂,愈演愈烈,直直朝那九尺之台上逼来。宫妃们俨然听到了百姓的不满之声,却不敢胡乱开口,安静地站在原地,等着皇帝。

吉时到,皇帝没来。

吉时过一刻,皇帝没来。

吉时过两刻,皇帝仍是没来。

阿檀有些不知所措,连忙对身后宫女道:“快去坤明宫看一眼,皇上如今在做什么?”

怎么这时候了,还没赶来。

说曹操到曹操到,就在小宫女欲跑开的那一瞬,忽然一声“皇上驾到——”。众人不禁抬头,纷纷朝那轿辇仰望而去,只见明黄色的轿辇之上,端坐着一名身穿龙袍的男子。锦衣,玉冠,博带,广袖。少时,轿辇终于一落。

周围之人忙不迭跪成了一排。

于万人敬仰中,姬礼缓缓走下马车。宽大的衣摆轻轻拂动辇柱,立马有宫人上前,在他耳边恭敬低语:

“皇上可算是来了,吉时已到,皇上您看——”

姬礼目光微凝,却不望向高台,只看着台下乌泱泱一大片的人群,面无表情地转身。

在宫人的陪同下,一步步,走上那九尺高台。

高台之上,龙椅宝座,正对着台下众人。

如此残忍的手法……人群之中响起一片谩骂之声。这一句句,是千夫所指,顺着冷风灌入姬礼的耳朵。闻言,阿檀有些担忧地转过头去,却见男子稳稳当当地坐于龙椅上,听着众人的骂声,压根儿不为所动。

他漠然地看着台下的人群,神色未变,听着那一句句话,甚至还勾了勾唇。

似乎旁人越骂他,他就越高兴。他恨不得让这些话传遍大江南北,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去。

让所有人都知晓,他姬礼,就是这样一名凶残至极的暴君。

男子微微靠着椅背,吉时已到,他却不着急让人点火。反而目光往下一扫,掠过重重人群。

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又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周围人不敢催他,只能规矩地候在一边,等着皇帝一声令下。

他眼神空洞且冷峻,如同瞑黑的、看不到边际的夜,那夜晚,没有一星星月光与萤火,就这般铺天盖地地压下来,压得人心生战栗、无法喘息。

所有人等了他许久。

等到台下怒骂声愈演愈烈,前来观摩的人群更多了,各自皆是义愤填膺,大有起义之举。

肖德林有些慌了,忙上前一步:“皇上,您看这……”

“点火。”

声音平静,没有半分波澜。

肖德林一愣,却也只能一挥拂尘,尖利一声:“点火——”

有人执着火把上前,祭台之上一下子热腾起来,十二名少女身前燃起了灰黑的烟,宛若一堵墙,直将她们与外界分隔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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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礼端坐于龙椅之上,冷风卷起一袭墨发,千夫所指,仍不以为然。

手上把玩着一块玉,他终于望向那方燃起火的高台,火舌着了风,终于开始将柴草席卷,逐渐往少女们的衣裙上蔓延而去。

姜幼萤亦是被绑在那里,铁架有些高,她脚下是一片空当,空当之下,是正在燃烧的柴火。她感觉到一股热流正在从脚下涌上来,再过少时,就要将她的衣裙点燃!

她呼吸一滞,急忙望向那龙椅之上!

相隔很远,面前又有火光阻挡,她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能看见那一抹明黄色的身形……

她想喊他,想唤姬礼。可隔了那么远的距离,再加上先前服下的软骨散,她根本喊不出声音。

只能绝望地看着火舌蔓延,逐渐向自己脚下的衣裙袭来……

冷风与尖叫之声乍起。

姬礼扬了扬眉,这才终于往祭台之上望去。十二名少女雪白的衣裙在火光中翩翩起舞,宛若一只只蝴蝶。那一声声辱骂,似乎让他受用极了,当他的目光掠过其中一人时,忽然一愣。

那、那人……

兀地一皱眉,竟叫他“腾”地一下站起身形,再度震惊地朝台上望去。

姜、姜幼萤?!!

“皇上——”

众人只见着,原本镇定自若的皇帝突然像发了疯一样冲出去,不顾阻拦,慌慌张张地跑下九尺高台。

他跑得极快,龙袍被风扬得飞舞,阿檀亦是一愣神,皇帝竟一人跑上那祭台,朝熊熊烈火冲去!

“皇上当心!”

“皇上——”

周遭是一阵嘈杂的喧腾之声,因是提前服下了软骨散,加之烟火呛鼻,姜幼萤有些头晕目眩。

有气无力地睁开眼睛,正见着有人迎着火光朝自己飞扑而来。他的面上尽是不知所措,慌乱地让人浇灭圣火。他的头发跑散开,小玉冠摔在了地上,发带亦迎风裂开。满头青丝在脑后纷乱飞舞——

“阿萤、阿萤?!”

有人砍掉她手腕上的绳子,少女身子一软,直接倒在一软怀中。

恍惚抬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万分熟悉的面容。三年不见,他长开了许多,原本稚嫩清俊的眉目愈发成熟明艳。

他紧紧皱着眉,看着怀中少女,喘息。

一颗心,怦怦跳动地飞快!

姬礼傻站在原地,愣愣地将她抱着。眸底目色晃荡,眼中尽是震惊与错愕!

三年了,整整三年了。

他找了她整整三年!

意识涣散之际,姜幼萤感觉到自己的身子被人紧紧抱住。他抱得极为用力,似乎生怕一个不留神她就溜走。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声音竟有些颤抖。

姬礼紧紧抱着她,同身后之人吩咐:“火灭了。”

隐忍着情绪:

“把她们都带下去。”

……

姜幼萤是被烟雾呛晕的。

醒来时,眼前是富丽堂皇的宫殿,她轻轻撑起上半身,立马有宫女走上前,问她:“姑娘可是要喝水?”

她咳嗽几声,温热的茶水灌入喉咙,这才觉得好受了些。

左右望了望,姜幼萤知晓,这是皇宫。

但这又不是凤鸾居,更不是采秀宫。

身侧站着叫不上来名字的小宫女,见她清醒了些,面上有些欢喜。

“姑娘,您终于醒了,您昏睡了整整三天呢!”

三天?

床榻之上,少女又微微弯身,抚着胸口。

这三天,她睡得很沉,却又在恍惚之中,似乎听见有人在耳边叹息。

“朕找不到你,朕要疯了,朕只能用这种方法逼你出现。”

“你可知,再过些日子,就是朕的及冠礼?”

“阿萤,若你真的再不出现,朕怕真要将自己毁了。”

……

睁眼之时,周遭却空无一人。

身边的宫女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汁,方欲喂药,忽然有人跑进殿。周围人稍稍一愣,只见一名少女飞扑过来,竟一下子跪在床边。

“娘娘,娘娘!您可算回来了……”

定睛一看,来者正式是三年不见的绿衣。

故人重逢,姜幼萤有些恍惚。

绿衣伏在她膝头,哭泣:“娘娘,您不知晓这三年宫里头都发生了什么事。您离开后,皇上就让人砍光了宫里头所有的桃花树……”

自她离去后,整整三年,皇宫里再未开过一朵桃花。

“还有皇上,也完全变了……”

绿衣哭泣着,声音颤抖。姜幼萤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了抚小姑娘的发顶。床上的女子轻轻动唇,似乎想安慰她些什么,忽然看见门口闪过一道人影。

一道明黄色的衣袍。

一颗心猛然一提,让她不禁坐直了身子,待揉完眼时,门口的人影却消失的毫无踪迹。

许是她方转醒,出现了幻觉罢。

姜幼萤低下头,将绿衣的手抓紧了些,不知道为什么,心底里竟有些失落。

皇城多雾,昨日并未下雨,地上却有些湿润。肖德林恭敬地跟在皇帝身后,朝坤明宫走去。

方才皇上站在殿外,看了姜姑娘许久。

肖德林亦是站在这儿,陪了皇上许久。

听见屋里的动静,肖德林这才眉开眼笑,朝着姬礼一哈腰:

“皇上,娘娘醒了,这回您可安心了罢。”

原本是一句奉承之语,谁料,竟让身前之人一甩衣袍。

明黄色的衣袖拂过水雾,姬礼面色冰冷。

“谁在乎她?”

肖德林一怔,立马反应过来:“是是是,皇上心怀天下,不会被儿女私情所困。”

姬礼步子忽然顿下,睨了这太监一眼,忽然觉得有几分被冒犯。

男子的面色变了变,嘴唇微动,却是没再说什么。肖德林跟条哈巴狗似的在他身后摇尾巴,这一主一仆,终于迈入坤明宫。

“皇上,那娘娘那边的消息……”

姬礼一蹙眉,“哪个娘娘?”

肖德林一顿,慌忙改口:“姜、姜姑娘。姜姑娘那边,若是有什么动静……”

“不必告诉朕。”

他“啪”地一声合上奏折,“朕有国家大事要忙,她的事,统统不必告诉朕。”

肖德林:……

唉,皇上这口是心非的性子,真是一点儿都没变。

且说姜幼萤这边,在床上躺到了下午,身子恢复了些精神气,四肢也能动弹了。在绿衣的提议下,她决定出去散散步。

三年了,眼见为实,她也想知道,皇宫这三年来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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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有两条道儿,姜幼萤想了想,决定还是朝着坤明宫反方向的地方去。

穿过一条条宫道儿,豁然开朗的是一个小花园,她方欲往前迈半步,忽然看见园中的人群,下意识地往外撤。

花园中的人却看见了姜幼萤。

“哎,你是何人,见到昭仪娘娘,竟还不跪拜?!”

尖利的一声训斥,让姜幼萤转过了步子。绿衣扶着她,压低了声音:

“娘娘,您丽宫后,梁贵妃与密昭仪没了,大臣又往宫里塞了不少新人。面前的这两位,是秀丽宫的燕昭仪与凌美人。”

看着面前二人,姜幼萤心下了然。

对方不知晓她的身份,看着她穿着打扮,恍然记起:

“哟,这不是前几日,皇上从圣台上抱下来的那位么?怎么,这还未封位份呢,就开始在宫里头横着走了?见着我们昭仪娘娘,竟还不行礼?日后可不更得无法无天了?!”

听着这话,姜幼萤明白过来了,对方这是在给她一个下马威。

即便先前如何风光,姜幼萤如今却还没有位份,更没有什么身世。在这宫里头,形同一个小小的秀女。

凌美人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敢如此嚣张地叫住她。

这其中的道理,绿衣一个奴婢也懂,于是揪了揪姜幼萤的袖子,又压低声:

“娘娘,我们绕道走罢。”

姜幼萤本就是与世无争的性子,闻言,轻轻“嗯”了一声,思量片刻,还是客客气气地朝二人一福。

谁料,那两人却不打算放过她。仅一抬手,立马有小宫婢走上前来:

“冲撞了我们娘娘,岂是你想走就能走的?!”

现如今,后宫里位份最高的是德妃,檀昭仪、燕昭仪次之。德妃不问世事,这后宫里头,便是檀、燕二人平分秋色。

她们自然是顶过了后宫的半边天。

眼前的路被人拦下,绿衣有些急了。她欲上前,同燕昭仪赔罪,步子方迈出,忽然被人拦下。

小宫女回过头。

“不必理睬她。”

燕昭仪气急败坏。

这小丫头,方被皇上抱进宫,竟敢视她为无物?

自己可是这后宫里当了三年的昭仪娘娘,何人曾这般对她放肆过?!

“大胆!”

一声令下,对方已上前,“还不把她给本宫拿下!”

今日若不好好教训她,日后还得了?

却见身前女子面色淡然,平静地丢下一句:“你们大可试试,对我动手。”

宫人一愣。

凌美人一愣。

燕昭仪亦是一愣。

众人不禁思索起,这女子究竟是何来头,莫不是哪家的千金小姐,不对啊,若是千金小姐,也不至于被绑来做圣女……

眼底闪过一道精细的光,燕昭仪推开众人,上前一步,来到那女子身前。

只见她眉目婉婉,虽是未着妆容,可其中姿色,仍是让人艳羡不已。

燕昭仪心中微惊,真是好一个……祸国殃民。

她眸光清纯干净,可那眼尾,却无端掺了几分媚意。微微挑眉之际,似乎能将人的七魂六魄都勾了去。

如此妖媚……

短暂的失神后,燕昭仪重新睨向她。

因是有身份在台面上摆着,她也有了许多底气。冷冷扫了姜幼萤一眼,嗤笑一声:

“怎么,你不怕本宫?”

“进宫三年,却还无宠,我怕你做什么?”

少女一双眼眸,正是明明如月,清澈干净。

燕昭仪又一晃神,却见对方径直转过身,声音平淡:“绿衣,我们走罢。”

小宫女亦是从震愕之中回神,走了一道路,才敢战战兢兢地问她:

“娘娘,您这三年都不在,怎知道燕昭仪无宠的?”

如何知道?

姜幼萤抿了抿唇,被宫人仰望着,却是一言不发。虽是春日,仍是冷意料峭。冰冷刺骨的风扑倒少女面上,一下子让姜幼萤想起,自己刚进宫那日。

也是这般冰冷的风。

这阵风,居然吹了三年不止。

“你先退下罢,我想一个人走走。”

她忽然想去德妃那里,想去看看德妃,更想去看看柔臻。

绿衣同她说,自她离宫后,皇上就将柔臻重新调回了意华宫。德妃娘娘待柔臻很好,这三年,她过得平淡而安适。

至于德妃,也与其他娘娘一样,三年无宠。

而这后宫,更是虚置了三年。

姜幼萤走在宫道上,地面潮湿,有些地方还结了冰,略有几分滑脚。不知不觉,她走到了御花园,春池冰冷,寒风一吹,终于泛起些波澜。

看着池面,她心中颇有些感触。竟也没看脚下的路,忽然,脚底板一滑——

整个人一下子失了力气,直接朝池水砸去。

完了。

姜幼萤合上眼。

祭台没有要了她的命,这水池子,定能堪堪要了她半条命去。

一阵令人惊慌失措的失重感,她高高惊呼了一声,就在即将跌入水池的前一瞬,手腕上忽然一道力。

眼前猛然一黑,整个身形已被拉入怀中。

她错愕,惶惶然抬起眼。只见来者轮廓分明的下颌,片刻,他垂下眼。

姬礼。

是……她的姬礼。

眸光忽然一乱,姜幼萤下意识地往后退,可他身上清冽的香气阵阵传来,一下子将少女整个身形裹挟。

他的力道极大,根本不容她挣脱。面颊蹭在龙袍之上,男子乌黑的发梢落下来。

他变了许多。

力道愈发大,轮廓愈发坚毅,怀抱愈发坚实,还有那眼眸……

愈发清冷幽深。

过去的姬礼,是眸光明澈干净的少年郎君。会看着她笑,会红着耳朵,会垂下袖子,将她的小手握入掌心。

而如今,他面庞坚毅,眼底只剩下一道清冷寒冽的光。

他的怀抱,更变得十分紧实。

惊慌过去,姜幼萤站在原地,任由他抱着,一双眼怔怔地望着他。

他的力道好大呀,攥得她手腕好痛。

温热的呼吸声垂下,时隔三年后,终于听到他的声音。

他的声音也变了,较之前,变得有些低沉也有些哑。

姬礼微微皱着眉头,看她:

“都这么大个人,还笨手笨脚的。”

言罢,他轻咳一声,又转过头去。

“姜幼萤,你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第40章一更(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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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这话时,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姬礼扭过脸,没有看她。

可姜幼萤还是能看见他面上的不自然之色。

他正偏着头,只留给她一个侧脸。姜幼萤小心翼翼看着他,忽然觉得手腕生疼。

她忍不住动了动,想去推姬礼。

方伸出另一只手的一刹那,一个念头忽然从脑海中闪过——他俨然不是当初那个少年郎君,他变得更阴沉、更威严,亦是更不可侵犯。

让姜幼萤不敢去冒犯。

于是那个“推”的姿势落了空,空下来的那只手滞留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如今的姬礼,亦是让她感到害怕。

过去的这三年,犹如一条深不见底的河,将二人彻彻底底地隔绝了开。

姜幼萤有些失落地低下头去,全然没有注意到对方面上那不自然的红晕。

三年没见了,即便是稍稍碰一碰她的手腕,姬礼还会心跳加速。

呼吸亦是变得有些粗.重,下一刻,脸上居然浮现出不自然的热烫。不成,男子慌忙转过脸,不能让她发现,自己稍稍拉一拉她的手,就脸红了。

那真是太丢人了!

周遭微风裹挟,二人各怀心思。

又是一道幽冷的风,吹得她身前衣襟微动。恍然中,似乎感觉到身前之人稍稍凑近了些。那清冽的香气又阵阵传来,让姜幼萤下意识地躲闪。

姬礼方一转过头,就看见了眼前这一幕。

他不由得一怔:三年过去了,她的胆子怎么还这么小。

不会在外面天天受欺负吧。

一想起她被人当圣女抓起来,姬礼就气得胸口疼。

究竟是谁出的要献祭圣女的馊主意!朕要把他碎尸万段!

姜幼萤一抬头,亦是看见对方脸上这凶神恶煞之色……

一颗心不由得一颤,右眼皮亦是猛烈地跳了几番……心惊胆战之际,姬礼又握紧了她的手。

逼迫她,重新望向他。

少女一双眼,明明如月,眸底清浅。

可那眼眸之中,偏偏又带了几分湿润的雾气,让人不由得一阵怜惜。

男子一颗心就这般无端柔软下来。

他在心中暗暗叹息:无论是过了多久,无论是她做了怎样的事,只要她稍稍一吸鼻子,自己就立马心软、立马缴械投降了。

姬礼,你就这点儿出息。

肖德林在一边偷偷看着,旁观者清,他清楚地看到自家主子眼中的温柔之色。那眸光柔软又小心,姬礼想靠近,却又怕惊扰到了她,不由得一阵迟疑。

毕竟,二人都不知晓,这三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

自从将姜姑娘抱回宫,皇上就一整宿一整宿地睡不好觉。终于,他命人去民间请了个通晓男女之事的“大师”,将自己与姜姑娘的事儿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暴君满脸苦恼。

三年不见了,若是她不喜欢朕了怎么办,若是她在外面有人了怎么办,若是……

大师告诉他,以不变应万变。

以静制动,可她如今不说话,姬礼完全静不下心来。

眼见着日头渐落,天边出现了些霞光。粉白色的光落下来,柔柔地洒在少女肩头,为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温柔而明丽的色彩。

她安静的,就像是一副美好的花。

这幅画,三年来,他日日在梦中见到。

姜幼萤微微垂着眼,感觉手腕上的力道又一加深。终于,他闷闷地开口:

“姜幼萤,三年不见,你就不想同朕说些什么?”

暴君是在兴师问罪么?

她的心咯噔一跳。

想了想,她眨了眨眼睛:“唔……皇上龙体,近来可安好?”

姬礼:……

他一噎,差点儿被姜幼萤气背过去。

手腕上的力道又是一紧,姜幼萤看见对方一蹙眉,似乎在试探:

“你……难道就不想问问,檀昭仪、燕昭仪,还有……那些美人?”

哦对,自己不在时,姬礼他往后宫还塞了一大堆美人来着。

她想问,想问燕昭仪,想问凌美人,更想问阿檀。可又怕三年不见,对方早已沉浸在这些温柔美人乡里、全然忘记了自己。

姬礼垂下眼眸,静静地看着她。

心中有许多话,却是百转千回,不知从哪一句开口。忽然他有些生气了,看着她的面容,心中一阵冷笑,猛一甩袖。

竟是拔腿就走!

姜幼萤一怔,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

他走得极块,仿佛恨不得永远将她甩掉,不让她再靠近自己半分。冷风吹得衣袍鼓动,她心中忽然漫上一阵失落感。

姬礼先前从来没对她这样的。

姬礼从来都不丢下她的。

少女抿了抿唇,抬眸朝不远处望去,只见他衣袂飞舞,冷风吹得他衣袍鼓动。明黄色的衣上,用金丝绣着暗纹游龙,忽然,那游龙一停下。

他转过身,沉着声音:

“姜幼萤。”

“跟朕过来。”

她一愣,只好迈开步子,小心地走了过去。

姬礼站在原地,安静地等她。

“姜幼萤,你真的不识好歹。”

少女脚步一滞,只见对方微微颔首,眼中光影流动。

“可朕还偏偏舍不得对你生气。”

可还不等她问出声,对方反而开始同她解释:

“那些人,都不是朕纳的。梁氏她们都死了,那些臣子非要往朕这里塞美人,朕也懒得搭理,索性把她们全塞后宫里头,也落了个耳根子清净。”

若是他不同意,那些臣子们非得叨叨死他不可。

“不、不过你放心,朕一次都没有碰过她们。”

似乎怕她生气,他连忙补充道:

“朕谁都没碰过。”

一瞬间,姜幼萤仿佛又看见了当初那个姬礼。

那个小心翼翼护着她、全心全意想着她的少年。

自顾自说了一大堆,姬礼这才把自己说得安心了些。姜幼萤抿了抿唇,“嗯”了一声。

“朕只想……碰你。”

她的脸蓦地一红。

姬礼忽然垂下眼,“你呢,姜幼萤,你究竟想不想朕?”

这些年她究竟去了哪里?为什么迟迟不肯出现?

他找了整个京城,甚至还跑去烟南。三年前,他第一次踏入了花楼,就是为了去寻她。当他迈入花楼的那一瞬,一堆庸脂俗粉扑上前来,她们目光灼灼,眼神像狼一样,恨不得把他就地吃掉。

姬礼冷着脸,一点一点,把她们全从身上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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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家花楼一家花楼地找,怕找不到她,可又生怕找到她。

“姜幼萤,你去了哪儿?你为什么要离开朕,为什么不回来找朕?”

她知不知道,为了找她,他几乎要疯了!

一连串的追问,让她忽然感到心虚不已。

她也曾想过他。

在远巷里,几乎每个午夜梦回,都能看见他的脸。

可自从她踏出远巷,听到外面百姓的议论时,幼萤却忽然有些不敢靠近他了。她怕他变了,怕他忘记了自己,怕他……真的变成了世人口中那残暴不仁的昏君。

她很想问,他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沉思少时,话语却陡然在嘴边打了个旋儿,少女声音微微颤抖,询问:“皇上,柔臻呢?”

她关心的还是旁人。

眼中闪过一道复杂的情绪,却是转瞬即逝,根本不容人细细捕捉。姬礼握紧了手边的衣袖,尽量沉下气:

“你放心,她很好。她一直在德妃那里,德妃待她不错。”

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下来。

姬礼皱着眉头,看她。

二人就这般对视了良久,谁也没有再出声,忽然,喉咙里灌上一股凉意,让她一弯身,猛地咳嗽起来。

姬礼下意识地上前,将她扶住。

手指相触的那一顺,二人皆是颤栗。

一股酥麻之感,就这般无端地游走在四肢百骸。

姬礼的耳根红了,姜幼萤的脸也红了。她轻轻垂眸,看着暴君的手一点点攀上,将她细软的手指轻轻握住。

小心翼翼。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皇上——”

二人身形一滞,转过头,只见一白衣男子朝这边走来,看打扮,像是个侍卫。

“皇上。”

那人来到姬礼身前。

皇帝不悦地皱了皱眉头。

眼前此人名为凌桓意,是他三年前提拔上来的御前侍卫,本领高强,办事利落。唯一不好的,就是不长眼色。

譬如现在,他就很没有眼色。

凌桓意丝毫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朝二人恭敬一揖。浑身上下,尽是一副少年英气。

“皇上,荀南王求见。”

白衣侍卫言简意赅。

姬礼眉心的蹙意愈发浓烈了。

又是一个不长眼色的。

他一挥手,欲将之驱走,凌桓意忽然又补充:“还有那燕尾使臣,亦是求见圣上。”

姬礼面色一滞。

姜幼萤清楚地看见,他原本幽黑的明眸中忽然涌动起一阵情绪来。眸光翻涌之际,他握了握拳,回头看了她一眼。

“朕知晓了,让他们去坤明殿候着罢。”

这句话,分明是同凌桓意说的。

“是。”

男子一抱拳,走了。

姬礼又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竟是百转千回。姜幼萤隐约觉得,对方有许多话想要同她说。静默片刻后,他却是一转头:“将她先安置在凤鸾居。”

肖德林领命。

皇上从圣台上抱了个圣女,还将这圣女抱到了凤鸾居。

皇诏一出来,引起了后宫的一阵轩然大波。

那日姬礼神色匆匆地离去,姜幼萤便在绿衣的陪同下,继续在宫中游荡。

回想起方才白衣使臣的话,她有几分好奇:

“燕尾?是哪个燕尾?”

绿衣垂下眼睑,温声细语,同她解释:

“是长公主和亲的那个燕尾。”

燕尾国,虽然地小物贫,却是骁勇善战。

因为畏惧与燕尾交战,先皇将齐国第一美人——六公主姬莹献于燕尾王。

可那燕尾浪子野心,似乎还不满足。

姜幼萤被她扶着,缓缓往御花园外走去。

姬礼与姬莹乃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弟,也是因为长公主的原因,他与先皇、与太后不甚和睦。

“长公主与皇上关系甚好,娘娘,如今那凤鸾居,还珍藏着一幅长公主的画像呢!”

姜幼萤一愣:“你说什么?”

凤鸾居,画像?

“你说……那画像,是长公主的?”

“对啊,”绿衣点点头,开始滔滔不绝,“要说这幅画,还是咱们皇上找全京城最好的画师给长公主画的呢!皇上原是想当生辰礼送与长公主的,谁知,还未到生辰宴那天,长公主就被迫和亲。嫁的还是那蛮夷之国……”

听着绿衣的话,姜幼萤一下子震在原地。

脑海中,又浮现出那日的情形,以及阿檀在耳边,声声诱导她:

这也许,是皇上惦记的某个姑娘罢……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姜幼萤面色一白,绿衣唤了她好几声,才回过神来。

再次回到凤鸾居,姜幼萤心中百感交集。

她找到长公主的画像,细细端倪。姬莹与姬礼果真长得相像,即便是一副画像,仍能看出女子眼中的矜贵与骄傲。

是她太过于自卑。

她总觉得,自己于姬礼,是为高攀。

直到一位熟人的出现,姜幼萤这才稍稍欢喜了些。

绯裳见到她,一下子扑到她的腿边,小姑娘看上去满脸激动,声音近乎颤抖:

“娘娘,娘娘……您终于回来了!”

不光是绿衣与绯裳,先前服侍过姜幼萤的宫女太监都对她甚是想念。

其一,她毕竟是他们侍奉过的主子,原本的恩情就在;这其二,大家都知晓,皇上一心一意都在姜幼萤身上,她离开的那三年,除了檀昭仪那里,皇上几乎从不踏入后宫,他们也等同于在守着一所冷宫。

娘娘回来了,这可好了。

凤鸾居终于要热闹起来了。

绯裳欢喜地抹了一把泪,晶莹剔透的珠子滚在衣袍上,又被她轻轻拂去。

主仆重聚,是件团圆的大好事,宫内几人都十分欢喜。绿衣绯裳更是与她说了这三年,宫内的变化。

梁氏被皇上赐死了,密昭仪也悄无声息地没了。原先宫里的人就只剩下了德妃与檀昭仪……

一番畅谈下来,不知不觉,夜已深深。

绿衣去给她准备梳洗之物,殿内就只剩下姜幼萤与绯裳二人,忽然,这小丫头从袖中取出一物,呈上来。

姜幼萤眸光一晃,眼中有了疑色:“这是什么?”

绯裳往前凑了凑,将那物什递到姜幼萤眼下。

这回,她看清楚了。安稳躺在绯裳手心的,是一枚小巧精致的戒指,看这做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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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像是宫里的东西。

少女微愕:“这尾戒……你是从哪里来的?”

绯裳微微扬声,眉目规矩地垂着,将双手高举过头顶。|

“娘娘这次回来,奴婢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这是前阵子檀昭仪赏赐给奴婢的尾戒。奴婢姿容平平,配不上这么好的尾戒。愿将其赠与娘娘,以表心意。”

姜幼萤一愣。

阿檀给她的?

脑海中,又闪过阿檀那张算计过她的脸。

姜幼萤此次回宫,是以圣女的身份,加之封后大典还未举办,她也不是什么齐宫娘娘。可绯裳似乎还不愿改口。

“在奴婢心里,您一直是奴婢的娘娘。”

“娘娘出宫这三年,奴婢未能为娘娘做些什么。您那日回来,奴婢又在檀昭仪那边,没有第一时间为您接风洗尘……奴婢也没有其他东西,还望娘娘能收下这枚尾戒。奴婢心中也算是安适了一些。”

她言语真挚,任是何人听了,都不由得一阵动容。

对方都把话说这份上了,姜幼萤也不好再推脱,将尾戒接过,心中暖意流动。绯裳看上去十分欢喜,连忙让她将尾戒带上。戒指出奇得细,姜幼萤手指纤纤,正好带在小指上。

尾戒之上,尚有些温度。一块翠绿的玛瑙石,衬得她手指愈发莹白。

绯裳登时破涕为笑。

月亮跳上树梢,后宫内每个人的心也跟着挂在了枝头,满腹心思晃动,皆竖着耳朵、恭候坤明殿那边的消息。

这是那圣女第一次回宫,不知晓皇上今晚会不会翻她的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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