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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树影掺着月色,轻轻落在少女面……
眼前蓦然闪过太后那双精明又狠厉的眼,姜幼萤脚下一绊,险些摔倒。
一侧的宫女忙不迭赶来扶,两手轻轻搭着她的胳膊,言语之中,俨然多了几分奉承。
“幼萤姑娘,莫高兴坏了,皇上还在殿内等你呢,一会儿进去了,千万注意守着规矩。”
宫里的规矩她自然是知晓的,其中便有一条:宫女不得用不正当的手段,欺主媚上。
站稳了脚跟,那人又将两手松开。方才太后派人将幼萤接过去好生打扮了一番,柳叶眉、芙蓉面,配上上好的口脂与桃花粉,略施粉黛,便是一番窈窕清丽、艳若桃李。
树影掺着月色,轻轻落在少女面上,仅是一眼,便让周遭的宫女有些失神。
怪不得皇上独独对她好,这天底下,有谁不好小美人呢?
姜幼萤完全没注意到旁人面上的神色,深吸了一口气,兀自朝殿内走去。右脚迈过一道门槛,穿过一条长廊,再往右拐,便是姬礼的寝殿。
这条路,姜幼萤不知走了多少次,每每踏上这条路,她总是十分忐忑。拐过屏风之前,她再度抬起右臂,将袖角往上翻了翻。
守宫砂。
鲜艳的守宫砂,如今却成了她的催命符。
屏风之后,一道颀长的人形玉立在书桌前。
听到脚步声,少年身形微微一动,须臾,缓缓转过身。姬礼眸光缓淡,落在来者身上,只见她今日打扮得格外精心,像是在准备着什么。
披肩秀发缓缓垂落,乖巧地搭在她的后背与胸前,脑勺后又盘起一个发髻,髻上插了双对簪。就这般,于清明的月色下,幼萤抬起一双眼来。
口脂娇艳,朝他规矩而恭敬地做着唇形:
“奴婢幼萤,参见皇上。”
姬礼看懂了她要说什么。
眼见身前之人险险一福身,少年天子抿了抿唇,抬手将周围人都驱散。一道关门之声,偌大的寝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一时间,周遭竟多了几分不可名状的旖旎之感。
姬礼也不知晓,自己为何一回宫就要传唤她。更不知道,自己传唤她是为了什么。
吩咐她打扫书房?那里天天有宫人当值,今早阿檀已将书房收拾地妥当。唤她替自己喂药?宫内多的是乖巧规矩的小宫女,如此大费周章地唤她前来,简直是多此一举。
多此一举!
少年握了握拳头,有些懊恼。
姜幼萤站在殿下,看着皇帝面上神色变了又变,他好像有些高兴,又有些羞愧,片刻后,居然还恼了……
暴君这是怎么了?她、她也没惹着他呀。
赶在暴君发火之前,姜幼萤“扑通”一声跪下。
姬礼:……
少年眼中带着许多疑惑,再度转眼望了过来。一阵佩玉叮当之声,暴君走至幼萤身前,好气又好笑:“你跪什么?”
姜幼萤微低着头,不吭声。
“就这么怕朕么?”
怕,当然怕。
这后宫中,就没有不怕姬礼的人。
她今日打扮得好看,姬礼隐隐觉得,今日的姜幼萤似乎与往日有几分不同。尤其是那一双乌黑的眸子,平日里对方望向自己,总是怯怯的,今天晚上,少女眼底竟还多了几分柔软之意。
暴君让她起来,伺候他先用药。
药粥有些烫,姜幼萤舀起一勺药汤,先将其热气吹散了,才喂到暴君嘴边。
姬礼微垂双目,不动声色地望向她。
忽然,他眼中寒光一闪,竟直接将对方的手捉住。姜幼萤吓了一跳,另一只手赶忙将药碗拿稳了,这才没让碗勺摔下来。
“这是什么?”
只见雪一般凝白的素腕之上,赫然多了一道鲜红的勒痕。
姜幼萤眼皮一跳,下意识地想往后缩。
“别动。”姬礼皱着眉。他的力道极大,生生将少女的手腕钳制住,不让她乱动弹。
“这是什么,说。”
无论是语气或是眼神,都带着极具有威严的压迫感,让人不敢随便唐突过去。见她咬唇不语,姬礼眼中兀地闪过一道阴冷的寒光,竟让姜幼萤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又是哪个贱.人。”
姬礼死死抓着姜幼萤的手腕,冷声。
幼萤只觉得自己整只手腕都快被他捏碎了,胳膊也被他捏得发麻!但她却不敢动弹半分,只能硬生生听着那骨头响。
须臾,暴君才反应过来,自己一直捏的是姜幼萤的手腕。
他猛一撒手,少女右臂堪堪一软,整个身子也麻了半边。姬礼仍阴沉着脸,“用绳子勒的?”
片刻后,她轻轻点了点头。
“谁?”
暴君眼中又闪过杀意。
一时间,她想起了那日死在殿外的丽婕妤。女子渗人的惨叫声穿过长夜,让幼萤面色一骇。
“你不说,朕就把她们全都杀了。”
宁可错杀一千,一向是姬礼做事的准则。
姜幼萤也相信他能干出这样的事来。
心思不由得一慌,让她连忙抓住暴君的衣袖。沉稳威严的明黄色,于幼萤手中如流水般一滑,顷即,手指已然触碰到暴君的掌心。
又是那道熟悉的触感,还有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的馨香。
姬礼面色稍稍缓和了些,却还是冷着眸光,看她在自己手上一笔一画地,写出那个“徐”字。
徐美人。
姬礼一下握住她的手指。
“她可真是好大的胆子。”
冷冷一嗤,姜幼萤似乎看见了徐美人之后惨烈的死状。或许明日一醒来,意华宫内便多了具尸.体。这样的姬礼,让她有几分恐惧,她不由得暗想,如今暴君虽然待自己极好,可万一自己不小心触怒到了他,她会不会也像丽婕妤陈美人那般,成为深宫里一丝幽怨的芳魂?
似乎察觉到她手指的颤抖,姬礼目色稍稍一顿,垂下眼眸。
“怎么了?”
朕替她出气,难道不好么?
呵,她果真是一如既往地不识抬举。
啪地一声,衣袖甩在桌案边,姬礼冷冷撒手,往床边走去。
“过来,”少年吩咐,“伺候朕更衣。”
这一声“伺候”,莫名让姜幼萤耳根一热,她连忙低下头,让乌发遮挡住自己微红的面颊。胳膊轻轻环过暴君的腰身,她的呼吸骤然加快,一点一点地,轻轻将暴君的衣带解下。
唰啦一下,有些宽大的龙袍落了下来。
今日回宫,他穿戴打扮得极为隆重而工整,乌黑的发亦是用一根暗金色的带束起。解完外衣,幼萤又去替他解下发带,绵柔的帛带拂过指尖的那一瞬,屋内忽然刮起了一阵微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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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
直将暴君的发丝吹到姜幼萤脸上。
她低下头,几乎要将脸埋在暴君的头发里。
“怎么了?”
终于发觉了她的不对劲,姬礼转过头,微蹙着眉。
他生得清俊,明明是那般冷戾的性子,身上却偏偏带了几分阴柔的书卷气。暴君心情好时,眸光竟有几分蛊惑人心的温柔,宛若一滩化了冰的春水,月光洒落在里面,又碎又亮的捞不上来。
姜幼萤低着头,还是不敢看她。
片刻,下颌处忽然一亮,对方将她的下巴抬起,逼迫她,与之平视。
她这种眼神,分明是有心事。
“说。”
暴君捏着她的下巴,命令。
幼萤的脑海里,满是太后同她说的话:今夜一过,若是手上的守宫砂还在,那她便会被太后一杯毒酒赐死。
她……不想死。
眼眸忽然一湿,让姬礼以为自己又捏疼了她,连忙放缓了手上的力道。久经思量,姜幼萤终于想明白了——若是她今天不做那事,明日一早太后的人便会带着毒酒在门口候着,倒不如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盘拖出……
于暴君有些讶异的目光中,她垂下小脑袋,在其手心,一字一字,将所有事情同他讲明。
素秋姑姑,太后,花柳本。
初礼宫人,那一堆载满了礼乐规矩的书籍。
还有——
她伏在床边,颤抖着手指,委屈巴巴地写道:
“太后娘娘说,若是奴婢今夜不与皇上那个,明日就会死掉……”
看懂了那一行字,姬礼的手臂微微一僵,一瞬间,神色变得有几分古怪。
行……那个事?
他的后背僵硬!
少女伏在床边,袖中似有暗香盈盈,顺着夜风幽然渡来。她的手指莹白而纤细,温柔划过他的掌心。
乌发遮挡着玉颈,指尖仍有温存,她就跪在那里,一双眸湿漉漉的,在害怕,却又似乎在期待。
东风夜来,吹起少年心中涟漪,他抿了抿唇,望向那一双乌黑柔软的眸,终于,动了动手掌。
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指,却还要装作,面上不动声色。
这一握,自此,便是一发不可收拾。
右手食指忽然被温柔包裹,让少女万分惊异地仰面。暴君居然……同意了她的亲近?!姜幼萤眼中一片颤意,还未回过神,身子忽然被人抱起。
他的手臂极有力,直将她的身子贴往那坚实的胸膛。姜幼萤大惊,整个人已然腾空,下一刻,又被暴君放到龙床之上。
这、这么快的吗?
她慌张得都快要哭了。
皇上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明黄色的帐被人拉上,隔绝了帐外的月色与灯光。黑夜映在少年眸中,明灭恍惚。
当他俯身的那一瞬,姜幼萤忽然开始后悔了。
虽然暴君的身上很香。
那道幽冷的香气一下子压过来,扑在少女通红的面颊上。扑面的温热让她下意识地躲闪,直抱着胳膊往后缩。
这个地方,她自然是熟悉的。
上一次,暴君便是把她抵在这里,毫无遮掩地看她。
看到她面红耳赤,羞地恨不得从床底下钻出去。
此情此景,幼萤觉得万分熟悉,双手颤抖着,下意识遮挡住自己的衣领。
姬礼一垂眸,便看见她此番情态,不由得一愣。乌发已从后背滑下,垂在空中,微微摇晃。
少年定下身形。
不情不愿?
看那表情,分明是在抗拒。
红通通的面颊,还有那红通通的眼睛,分明就是一只小兔。
见她瑟缩,姬礼目色微微一动,下一刻,竟直接翻了身,越到她身侧。
动了动手,开始整理起他的里衫。面色未动,俨然一副正人君子之状。
须臾,他轻嗤一声。
既然她不愿,他也不想强迫她。
姜幼萤等了许久,迟迟不见那双手落下,疑惑地睁开眼睛,竟见暴君坐在另一边,又恢复了以往的清冷自持。
她一愣。
暴君他方才不是还要来咬自己吗?
他、他怎么突然停手了?
姜幼萤陷入了自我怀疑。
难不成……是她没有魅力吗?
少女也从床上坐起来,右肩与暴君的左肩微微贴着,似乎能听见自己紧张的呼吸声。
怎么办,暴君停手了,他不想与自己行那事,他果真是传闻中的那般不近女色。自己活不过明日,要被太后娘娘一杯毒酒赐死了。
她好想柔臻姐姐,好想烟南,好想屋里头那几箱子的耳坠子,呜呜呜……
感受到少女肩膀的微颤,姬礼震惊地转过脸来。
她怎么又哭了?
不是她不让自己动她的吗?
他这边忍着难受都没说什么呢,这女人怎么还自己哭起来了?
就这样,两个人各怀心思,却是一动不动,后背坐得僵直。
就在姬礼以为自己要与姜幼萤这样坐一晚上的时候,身侧之人忽然动了动身子,片刻,自己右手的袖子被人轻轻一攥。
她的力道极小,似乎怕惹恼了他,每次都轻轻揪一下。
姬礼未转过头。
——他是皇帝,断不能轻易开口,要开口,也是那个小妖精亲自开口。
可转眼间,一只温热的手指又钻进了他的衣袖。
少年依旧坐怀不乱。
——是她不情不愿不让朕碰她的,呵,好像朕多宝贝她似的,后宫女人多了去了,都眼巴巴盼着朕临幸呢。她是谁,她叫什么,姜什么来着?
呲溜一下,那灵活的手指钻入少年掌心。
姬礼一咬牙,低声:“姜!幼!萤!”
他咬牙切齿,很想掐着她的脖子问:为何要推开朕?为何明明推开了朕,又要再来上前挑火?朕真想杀了你!把你脖子咬断!
她就是个妖精!是妲己!是褒姒!是老祖宗派来考验他的祸水!
姬礼只觉得浑身燃着一团炽热的火,其中有怒意,还有几分不可明说的躁.动。姜幼萤僵住了,她从未想过暴君能是这种反应,整个人一下子傻愣在了原地。
她本不敢再去动他,耳边却一遍遍回响着太后的话,见他语气虽有些重,但终究是没将她推开,姜幼萤咬了咬牙,愈发大着胆子。
暴君不主动,那她来主动。
只要让守宫砂消了就可以,管他是谁在上谁在下呢。
她只想活命。
这犹豫的瞬间,幼萤的如意算盘已经打好了。等她把小暴君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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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就背上小包裹跑路。
如是想着,她攥了攥小拳头,指甲在手心里堪堪掐出几道极为明显的印儿。深吸了一口气,须臾,她猛一转身。
姬礼腿上一沉,转眼间,小姑娘已坐了上来。
他一愣,看着对方通红的面颊与双眼,反应过来后,轻轻挑眉。
少年努力沉下气,佯装镇定,看着小姑娘万分扭捏地坐在自己腿上。那一双乌眸明亮,含了月色与水光,清纯地望向他。
又咬了咬唇,对方终于鼓起勇气,微微颤抖着手,解开他里衣的第一颗扣。
手指热烫地如被热火炙烤过一般,有意无意地划过少年的脖颈,碰到那坚实的喉结时,姜幼萤俨然下了一跳,一双小手忙往回缩了缩。
这就怕了?
姬礼忍住笑,目色仍是清冷,睨向她。
怕硬的么?
回过神来,小姑娘通红着双眼,一边吸着鼻子,一边再度去解他的衣扣。
姬礼垂眼。
只见她咬着唇,小心翼翼地将那一排衣扣全解了开,微风涌入床帘,掀开他的衣。姜幼萤目光一颤,只看见那结实的胸膛。
亦是万分坚硬。
姬礼低低道:“怕不怕?”
怕……怕什么?
她只怕死。
姜幼萤将眼睛一闭,整个人埋了进去。胸膛前一阵暖意,他的脖子忽然被人一勾,姬礼下意识地垂下头。
于交缠的青丝中,幼萤的手臂又往上攀了攀,克制住内心深处的惧意,小姑娘鼓起勇气,一仰头。
月光悉数落在她的面上,沾染在细密的睫羽处,轻轻颤抖。
月色缭乱,姬礼的一颗心忽然也坠入这一片寂静的月夜中,只感觉有毛绒绒地东西朝上蹭了蹭,须臾,那人笨拙而青涩地啄了啄他的……下巴。
他心头一软,垂眼,只见对方窝在自己怀中,通红着双眼,一边哭,一边倔强地、偏偏要做那令人面红耳赤的事。
第27章活生生像一只想吃肉的小白兔
姬礼故意不理睬她,按捺住心中悸动。
姜幼萤觉得奇怪:花楼里的妈妈告诉过她,若是一个男人对你有意,只要亲吻他一下,对方的魂儿马上就跟着你走了。
虽然自己刚刚只轻轻啄了一口暴君的下巴,亲下巴也是亲,为何暴君被她亲吻了,还如此坐怀不乱、清冷自持呢?
一个想法蓦地从脑海中闪过:
暴君根本不喜欢她,根本对她没有意。
幼萤红着眼睛,瘪了瘪嘴巴,委屈极了。
她想起来,之前追着自己跑上花楼的小书生。那小书生俨然是喜欢她的,眼巴巴在姜幼萤身后跟了许久,眼睛亮晶晶的,一遍一遍地同她道:我喜欢你,我想与你在一起。
他说,即便她是花楼女子,他也不会嫌弃她的身份。相反,他还要为她攒下银两,为她赎身。
那人一掷千金只为了见她一面,而姜幼萤亦是坐在堂上,隔着一道素帘与他对话。二人根本没有什么相触,可对方丝毫不在乎。一遍一遍,固执地同她道:
“姜姑娘,我喜欢你。”
“幼萤姑娘,我喜欢你。”
姜幼萤坐在素帘之后,眸光垂下,轻轻一叹息。
她为那书生叹息,更是为自己叹息。
莫说是一直在一起了,就连见上一面,都是难上加难。
比起那小书生,暴君从来都没有和她说过这种话。
暴君更没有说,想与她一直在一起。
甚至,就连他的眼眸,也不似小书生那般明亮。
他的目光很沉静,很清冷,像月亮坠入了湖泊,微不可查地泛起一阵阵涟漪。有时候她会想,暴君会不会像那小书生一样,喜欢上一名女子?他面对那姑娘时,眼睛会不会像星子般发亮?
脾气差如他,面对心爱的女子时,也会不会放下所有的脾气与面子,温声细语地哄她?
像一条小狗似的,在那姑娘的身后摇尾巴?
姜幼萤想的愈发远了。
竟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面颊居然开始发红。
手上的痛感又让少女恍然回过神来,看着面前的姬礼,她仍有几分心惊胆战。
可她却不能就此离去,如今好不容易到这一步,若是就此放手,明日自己便是一具尸.体了!
于是姬礼看到了十分怪异的一幕:
她明明是那般委屈,明明是哭哭啼啼的,却硬是要将他压下去。她的唇很软,贴在他的下巴上,大着胆子,一点一点往上挪。
她哭的时候,是不带声的,只听见吸鼻子的声音,声音小小的,断断续续的。
姬礼眸光一闪:还要闹腾?
明黄色的帐隔绝了殿内燃得正好的香雾,可少女眼中仍是雾意朦胧。姜幼萤尽量不去看他,硬着头皮,去扯他的衣袖。
眸光晃荡。
姬礼本就是血气方刚的少年,怎能堪受得住此情此景?对方像猫儿一般黏在他身上,稍一扒拉,她就要哭出来。
说也奇怪,姬礼先前最讨厌女人哭的。丽婕妤给他哭过,徐美人给他哭过,看着女子跪倒在自己身前,腰肢盈盈,他却无端感到厌烦。
他讨厌女人的眼泪,更讨厌那一声声嘤咛。听着那些哭啼声,看着她们眼下晶莹剔透的泪珠,姬礼只觉得十分麻烦。
如今看着她面上的泪痕,少年心里竟生出几分怜香惜玉之情。紧要关头,他猛一抬袖,制止住幼萤接下来要做的事。
他觉得好气又好笑:“你真的想好了?”
幼萤咬着唇,拼命点头。
暴君生怕她不知道他所说的是何事,又问道:“那你说,你要与朕做什么?”
她在那摊开的掌心中写道:奴婢与皇上,行初礼……
对方忽然握紧她的手。
肩膀上忽然一沉,暴君挑了挑眉,“那就不许哭。”
再哭,暴君就要杀了她。
她连忙一噤声,可那眼泪珠子却是一时间止不住,顺着她的脸庞滑落下,滴在龙袍之上。
红的花朵绿的草,青蓝色的湖泊,倒映出洁白的云朵。柳色与鸟影坠在水中,啁喳啼皱了一泓碧波。眼眸是春水色,波光粼粼地荡漾开来,让每一片土地都变得湿软。
微风拂过如柳的发丝,又被人轻轻拨去。
这是第二次。
第二次,姬礼如此真切地看她。
与上一次不一样,这一回,暴君忽然亲吻了下来。
他不是傻的,虽然没经历过初礼,却也会无师自通,更何况他还看过花柳本。
一瞬间,二人脑海中又不约而同地出现了那些叉。
吓得姜幼萤连忙往后坐了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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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害怕。
她开始心慌,两手却被人捉住,少年看着她眼中的惧意,忍不住低声笑:“不是你要行初礼么?”
明明是她要求的,明明什么都还没做呢,她却开始躲了。
姜幼萤被逼得连连往后缩,后背贴在墙壁上,隔着一层纱帐,仍是一片冰凉。
“这就害怕了?”
姬礼勾了勾唇角,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她愈发躲闪,他便愈发紧逼。
“那你可还要与朕——”
不等他问完,少女径直点头。
倔强地咬着牙,大有一副视死如归之态。
姬礼微怔。
没想到她这般抗拒,却也答应得这般快,少年攥紧了她的手腕,如惩罚一般,摊开手掌心。
“你要与朕做什么?”
她颤抖着手指:与皇上……行初礼……
他似乎没看清:“你写的是什么?”
这一回,她几乎是一字一顿:初……礼……
少年唇角噙了一抹笑。
“什么是初礼?”
姜幼萤手指顿在半空中。
……
看着她脸上的局促不安,姬礼竟觉得十分有趣可爱。他伸出手来揽住她,将她的青丝往后拨了拨。
乌黑的眼眸中,水雾盈盈。
姜幼萤被他带着躺了下来,似乎预料到了将要发生什么事,她一下子闭上了眼睛。花柳本上的一幕幕骤然出现在脑海,还有妈妈先前曾说过的话:
千万莫哭出来,扫了贵人的兴。
可她方一阖眼,眼眶便又开始湿润了。
一瞬间,姬礼似乎听到少女喉咙之间细微呜咽声,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很抗拒吗?
竟还让一个哑巴,克制不住地发出呜咽。
他用手撑着,于一片皎洁的月色下,看她。
她真的就像花骨朵儿,虽已见艳丽的端倪,却是万分的娇嫩,仿若一碰就要碎了。
姜幼萤紧阖着眼睛,四肢僵硬,等了许久,仍等不到暴君的动静,终于心慌地睁眼。
暴君披散着头发,坐在一边,瞧她。
“为什么哭?”
姜幼萤扶起被子。
月色之下,那泪痕一路蜿蜒到脖颈。
姬礼忍不住勾了勾唇,“不是很有能耐吗,不是还解朕的扣子吗,怎么现在反倒哭起来了?”
被子被她举到下颌处,她的眼眶红红地,怔怔地看着他。
“无趣至极。”
暴君转过头,不看她,甩下一句:
“滚去洗澡。”
片刻后,他听到一阵下床声。
小姑娘没穿鞋,赤着脚,让姬礼一皱眉。
“穿朕的鞋去。”
姜幼萤有些震惊,可对方的语气太具有命令的意味,让她不容反驳。
她抱着胸前的小被子,点了点头。
寝殿的后屋连着一处浴池,池内时时都有热水,姜幼萤整个人沉下去,只觉得浑身都被那热气打开,十分的舒服。
姬礼坐在床帐子上,兀自懊恼。
——朕怎么放过她了?
朕怎么就这样放过她了?
怎么她一哭朕就放过她了?!
——但她不情不愿的,朕如此做,是在用强的。
况且她还那般小,姬礼有些不忍心。
可转念,他又一皱眉头。
——可朕是暴君啊,朕怎么还心软起来了?!
……
似乎怕面对他,幼萤在水池里洗了很久,姬礼亦是坐在床上,一个人思考了很久:
朕还是不是男人?!
在心里头将自己破口大骂了无数遍,忽然又听到一阵脚步声,他连忙假意躺下,已经入睡。
姜幼萤站在床边,看着床榻上“熟睡”的男子,想了想,还是决定打个地铺,睡在地上。
她还是害怕他。
她实在是太困了,没一阵儿,呼吸便均匀下来。姬礼听着她的呼吸声,轻轻喊了声:“姜幼萤。”
那头没有动静。
少年抿了抿唇,赤脚走下床。
看着侧睡在地上的女子,他似乎有些无奈,两手将其抱起,放在床榻最里面。
她身上香香的,整个人都是软软的,很好抱。
内心深处忽然涌上一种很奇怪的悸动感,竟让少年忍不住低头,轻轻啄了一下她的面颊。这种感觉很奇怪,姬礼知道,自己不应该这般,应该讨厌她的。
正如同他讨厌梁贵妃,讨厌陈美人那样。
昏昏沉沉的,他做了一个梦。
他还记得,在遇见姜幼萤之前,自己一直在重复着同一个梦。梦境里,少女的头发被风吹得扬起,咧着一口小白牙,朝他嘻嘻地笑。
“阿礼,阿礼——”
她开口,声音如一串铜铃,万分亲昵地唤自己。
“阿礼,你来捉我呀——”
忽然,眼前一黑,再看见那少女时,她竟奄奄一息地躺在自己怀中。
虽然知道这是梦,姬礼还是忍不住慌了神。
他伸了伸手,想将她握住,可对方实在太虚弱了。她的睫毛轻轻颤抖,须臾,有气无力道:
“阿礼,下辈子,一定要先遇见我。”
“阿礼,不要忘记我。阿礼,下辈子,一定,还要喜欢我。”
……
醒来时,胸口竟是一片钝痛。
姜幼萤坐在一边,提心吊胆地看着他。
姬礼有些疑惑:“朕方才怎么了?”
少女一默,须臾,还是如实在其掌心写道:
“皇上方才,在梦里一直叫奴婢的名字。”
还一直唤她,喊她不要走。
姬礼一愣神,下一刻,又见她在掌心写:皇上怎么还不上早朝?
竟是一觉睡到了这时候,还没有人来唤他。
暴君语气平淡:“朕昨夜方回宫,今早有一天可以告假。对了,你不必再去太后那里了,一会儿就回采秀宫罢。”
姜幼萤怔怔地点头。
相比于太后那处,身在采秀宫,她会舒服上许多。至少没有人会成日盯着自己做什么,去检查她手腕上的守宫砂。
再者,因为有了暴君的照应,采秀宫的掌事姑姑待她极好,她要做的事,仅是每三天来坤明殿这里值守。
她还未来得及言谢,肖德林忽然在那头禀报道:
“皇上,沈世子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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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礼手上动作一顿,扬声:“朕知晓了,让他在前殿等朕。”
沈鹤书此番前来,无非还是为了那两件事,一是为了宫宴,其二,便是怀康王世子家的新妾。
沈鹤书站在殿下,答得恭敬:
“启禀陛下,宫宴已准备妥当了。”
他办事,姬礼向来不用太操心。座上少年轻轻点头,又问起来:“漏网之鱼可曾找到?”
前些日子他还听说,鹤书有了头绪。
却没想到,殿下之人竟是一顿。
片刻后,他有些羞愧地摇了摇头。
姬礼有些讶异,他只叫沈鹤书去调查,而未动用大理寺,其一便是他做事尽心尽力、效率极高,其二,漏网之鱼不过是一名女子,纵她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出沈鹤书的追捕。
却未曾想过,这件事竟然拖了这么多天。
沈鹤书连忙垂下头,方欲开口领罚,却被姬礼拦住。
罢了,不过是一名还未入府的妾室,也不会掀起什么风浪。
鹤书捉不到,到时候他再让大理寺去捉便是。
宫人奉了热茶,少年一抬袖,沈鹤书坐下。
这是上好的清茶,一口饮下,满齿余香。
饮了会儿茶,沈鹤书忽然道:
“皇上,微臣有一事,还望皇上恩准。”
二人感情甚笃,只要是沈鹤书开口相求,姬礼多半都是会同意的。
“说罢。”
这一回,沈鹤书一沉吟,忽然有些难为情:“是关于……微臣的婚事。”
一提起这个,姬礼一下子来了许多兴趣。
只听对方接着道:“皇上,微臣心悦于宫里的一位宫女,还望皇上将那女子指给微臣。”
“宫女?”少年扬了扬眉,不甚在意地问道:“哪个宫的?”
沈鹤书回答得干脆利落:
“采秀宫。”
一听见这三个字,姬礼下意识地一愣。对方没有注意到皇帝的神色,自顾自地说:
“她是个很好的姑娘,温柔,美丽,可爱,还有些娇憨。”
“虽然仅与她见了一面,微臣便钟情于她。”
“她很美,声音亦是细软柔和,像百灵鸟一般婉转悦耳。”
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姬礼忽然放松下来。
见沈鹤书面上这般欢喜,少年手指轻轻翻动一页书卷,允道:“宫宴之上,朕会为你赐婚。”
“微臣拜谢圣上!”
……
另一侧,书房内,姜幼萤正在为姬礼收拾着东西。
桌上摊着许多奏折,她将其方方正正地摆放起来,忽然,她瞥见一个东西。
忍不住弯了弯腰,往其中一份奏折上看去——
最上面不知是哪名臣子的笔迹,洋洋洒洒了一大篇,其下方空余的地方,用朱红色的笔触,被人漫不经心地画了一只王.八。
姜幼萤:……
沈鹤书走了,姬礼便朝书房这边走了来。一进屋,便看见桌案上正摊开的那只大乌龟。
他面不改色地走到桌前,将其阖上。
姜幼萤识眼色地前去倒茶。
接下来便是陪他磨砚批折子。
心中尽是昨夜与暴君相处时的画面,姜幼萤有几分羞赧,不敢看他。姬礼坐在桌前,面色亦是一如既往的清冷。
须臾,他攥着笔,轻轻抬了抬头。
“过来。”
他向来言简意赅,却不敢让姜幼萤轻易违抗。
小姑娘乖乖地走了过去。
暴君忽然取出一物。
“右手给朕。”
暴君将她的袖子向上翻了翻,用方取出的白.粉涂在她腕间的守宫砂上。
姜幼萤瞪大了眼睛。
不一阵儿,守宫砂便被粉末遮盖了个七七八八。
“到时候太后问起你,你便这么给她看。”
姜幼萤忽然觉得暴君的脑子有点问题,把太后当傻子哄。
她摇摇头,写道:“这样不行的,会被发现的。”
暴君眨了眨眼睛,反问:“这样为何不行?”
见她皱着眉头,他又问出声:“那你说,若她问起你,又该如何答?”
他又不是时时刻刻都能帮衬着她、护着她。
姜幼萤一时无言。
好像没有旁的办法了。
一瞬间,她想起昨夜——对方一遍一遍,让她重复写道。
小姑娘低下脑袋,脸上全红了,像只小鹌鹑般埋下头,伸出手指。
掌心里俨然多了几笔:
与皇上……行初礼……
他唇角噙了一抹笑,反问道:“什么是初礼?”
姜幼萤颤抖着手指,迎着他晦涩的目光,一笔一画,被迫于他掌心写。
少年眸光汹涌,外间月色,亦如是。
他垂下双目,不动声色地握紧了对方颤抖的食指。
第28章她身子瘦弱,正如同姬礼所言,……
幼萤自然是受不住姬礼的。
她身子瘦弱,正如同姬礼所言,姜幼萤整个人都像一朵还未长开的花骨朵,竟让他不舍得去触碰,更不舍得将其璀璨。
她的胆子很小,即便相处了这么久,少女还是有些怕他。也罢,自己扣了那么久暴君的帽子,她不害怕才怪。
姬礼捏着她细白的指头,小姑娘的玉指轻轻颤抖。
昨夜不过是用龙袍刮蹭了几下,她便受不住了。
其实不光是姜幼萤,姬礼也有些受不住了。昨晚是他故作镇定,强忍着将眸光放缓,一点一点,假意审视她。
佯装出一番坐怀不乱、清冷自持的模样。
可他终归是连女子的手指都没碰过的少年,前半生中,他唯一接触过的同龄女子,便是他的亲姐姐——已经和亲远嫁的羲柔公主姬莹。
他的耳根红透了,却被乌黑的发丝遮挡住,这才没让姜幼萤看出些端倪。
她自然看不出端倪。
少女全程低着头,根本不敢看向少年帝王,四肢僵硬,像算盘珠子般任由对方拨弄动弹。她很安静,不发出一点儿声响,只听见二人微微灼热的呼吸声。
姬礼从未见过如此乖巧安静的女子。
花柳本上有许多招式,他原以为自己天资聪颖,看过一遍便学会了、就会用。
可终究是纸上得来终觉浅。
少女安静地坐在那儿,他却有些手足无措,心里头一个劲儿地骂自己的笨蛋,生怕又弄哭了她。
看来还是要多学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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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叩门声,扯回了姬礼纷飞的思绪,他淡淡一声:“进。”来者是肖德林。
“皇上——”
肖公公小心瞟了一眼一侧的少女,噤了声。姜幼萤识得那眼色,朝殿上略一福身,走了出去。
珠帘碰撞,清脆作响。
姬礼睨了一眼站在殿下的太监。
肖德林奉上一份名单,少年睫羽如小扇一般忽闪两下,眼神冰冷,一个个扫过其上的人名。
“这些都是皇上不在时,欺辱过姜姑娘的娘娘。”
肖德林本不会写字,但既然是主子的吩咐,他就得尽心尽力地去完成。
找了一个德妃身边的小宫女,那宫女原是德妃娘娘的陪嫁丫头,先前在沈家待久了,也会写几个字。
看着皇上阴沉的面色,肖德林知道,主子要开杀了。
“啪”地一声,座上男子将卷轴一阖,那几个名字已然在心中。
好啊,趁他不在,欺负他的人是吧?
嘴角噙了一抹笑,让肖德林有几分胆战心惊,愣愣地看着自家主子,硬生生将手中的狼毫折断——
有了姬礼的照应,她不必再去太后娘娘那里。相比于太后那处,还是采秀宫住的安心上许多。一路上,她隔着袖子扶着右臂,那袖子只要向上稍一翻,便能看见素腕间的守宫砂。
似乎怕她担忧,姬礼安慰她,太后不会拿她如何。
一路快走,天色徐徐暗沉下来,金红色的光落在少女面上,映得她脸颊微微透粉。
端的是娇憨可爱,惹人心怜。
姜幼萤一股脑朝前走着,全然没注意身后有人跟了她许久。
沈鹤书是从意华宫出来的,一眼便看见走在道路一旁的小宫女。似乎在躲避着什么人,她走得有些急,沈鹤书不想惊扰她,便悄悄跟在她的身后。
手里头攥着那只片刻不离身的耳坠子,手心有些出汗。
就这样走了许久,再转几个弯儿,便要到采秀宫了。男人捏了捏手中的耳坠,终于鼓起勇气:
“姜姑娘——”
姜幼萤脚下一滞。
采秀宫如冷宫般清幽偏僻,除了这里的宫人,鲜少有人过往。如今还是黄昏,宫人或用膳或休息,更少有人来此地了。
也是瞅准了没有旁的人,沈鹤书这才敢喊她。
少女闻声,转过头来。
她穿了件水青色的裙子,衣衫险险委地,恰恰将足尖遮挡住。看见沈鹤书时,少女眼中似有几分迷茫的疑色,不禁让他有些失落感。
“我叫……沈鹤书。”
这是他第二次郑重其事地向她介绍自己。
姜幼萤恍然回过神来。
是沈世子。
脑海中忽然闪过些片段,让她蹙了蹙眉,只见对方面上带着些拘谨的笑,将一物缓缓递了过来。
姜幼萤一惊——居然是自己前几日丢失的那只耳坠!
小姑娘乌眸瞪得发圆,脑海中的碎片终于拼凑到了一起,他便是那日自己中了药后,在湖边遇到的男人!
那日她神志不清,忘了许多东西,只记得那男人的声音温润好听,如同三月春风,轻轻拂到人的心坎里。
姜幼萤连忙弯腰,表示谢意。
而后,又想起柔臻姐姐先前同她说过的话:
我在德妃娘娘那里听见沈世子要查你的案子,你定要小心些,宫里头若是碰见了,记得避让。
右眼皮兀地一跳,一颗心亦是随之往上一提。
让她下意识地往回倒退了半步,不敢再看他。
男人一身锦衣华服,模样打扮皆是番娇矜之状,让人无端生了些仰望之感。
虽然同时压迫感,但他却与姬礼截然不同。前者气质温润且疏离,像一块莹白的凉玉,令人景仰。而姬礼呢,他是少年,是九五之尊的少年帝王,眉目美艳,却让人看得心惊胆寒。
见她无端往后躲闪,沈鹤书右手微微一顿,看着小姑娘面上的惧意,男子抿了抿唇。
声音和缓温柔:“你怎么了,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她长了一副看起来就很好欺负的样子。
那般乖巧,那般白净,声音更是那般细软,一下子激起了他内心深处的保护欲。
那道目光莫名有些炽热,盯得幼萤脖子红红的,愈发躲闪开。她垂着一张小脸儿,鬓边与耳后的青丝搭在细肩上,阴影遮住了玉颈处的绯色。
这番模样,竟让一向清冷自持的沈世子昏了头。
“以后若是有人欺负你,你就报我的名字。”
言罢,他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有些懊恼。
姜幼萤亦是一怔,终于抬起一双眸来。对方正瞧着她,四目相触的那一顺,男子亦红了脸。
“你……为什么不说话?”
那日他分明听见她说话的。
“你的声音明明那般好听,为什么不喜欢开口出声呢?”
这一声,身前少女的面色竟是一晃,那细密的睫羽如小扇般颤动。她怀了心事,却不轻易告诉旁人,唯有那美目摇晃,眸光轻荡。
这一荡,便是一泓春水漾开,花草在沈鹤书的心底生了根。
姜幼萤仰了仰脸,小声:“世子,能不能……不告诉旁人……”
那声音又轻又柔,顺着夜风袭来,沈鹤书一时有些魔怔了,也不想她说的是什么,连忙点了点头。
“好,不告诉。”
她的口音细细软软的,一听便是烟南那边的人。
烟南的姑娘,声音柔得仿若能掐出水来。她们从小是被那青山绿水养大的,生得一个比一个灵动娇艳,柔骨袅袅,温柔可人。
姜幼萤紧攥着耳坠子,这一回,轮到她手心出汗了。
一阵不自然的静默,沈世子不言语,她也不敢贸然离去,只得低着头,等着世子发话。眸光垂下,落在足见的裙角处,风一吹,将她的裙尾扬起来,如同霞光在跳舞。
裙衫一角,绣了一簇清丽的海棠。
沈鹤书忽然想起一件事,从袖中取出一物。
“这是一只海棠玉镯,很衬你身上的这件衣裳。”
这镯子,沈鹤书一早便想送给她。见状,姜幼萤连忙摇头,无功不受禄,她不敢乱收别人的东西。
尤其是这样一位外男。
沈世子执意要送,甚至大有不放她离去之势。姜幼萤没法儿,眼看着夜色将至,她只得将镯子收了,心里头盼着早些离去。
看见她将镯子套在手腕上,男子这才展颜。
他笑起来十分好看,眉目弯弯,似乎所有春意都落在他的眉梢。看着沈世子眉眼里的笑容,幼萤不由得暗想:不知姬礼笑起来是什么模样。
她从未见暴君开怀笑过。
他总是沉着一张脸,眼神冷冰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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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人拒之千里之外。他就是一片雪,一片从未融化过的、凝结了十六年的雪。
微风落在沈鹤书衣袖处,带起他如墨一般乌黑的发,遥遥一望,竟有几分魏晋之姿。
“过几日的宫宴,你会去吗?”
姜幼萤诚实答道:“应该是会去的。掌事姑姑说,宫宴上我们采秀宫出人最多。”前些日子姑姑便过来阿谀奉承,问她愿不愿意去宫宴上“见见世面”。
“那便好。”
如此古怪的三个字,让姜幼萤微微蹙眉。
对方又问:“那你想出宫吗?在宫里待着,伺候人、被束缚、勾心斗角,姜姑娘,你想出去吗?”
“想。”
这些天,她从未打消过出宫的念头。她不光想自己出宫,还想将柔臻姐姐也接出宫去。宫墙太高、太密不透风,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即便有了姬礼的照应又如何?她斗不敢去招惹那些娘娘的。
论家世,她比不过任何人;斗心计,她在后宫活下去的希望更是微乎其微。姜幼萤始终记得,自己被全后宫针对那日,眼前是昏暗的屋子,她的手腕被麻绳勒得生疼。
再加上,她的来路也不干净。若是姬礼知晓她是花楼出身……幼萤不敢往下去想。
而如今,唯一与她并肩作战的柔臻姐姐也去了意华宫。
回了采秀宫,一个人缩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她只觉得手脚发冷。冰凉的月色落在少女的瞳眸处,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很想烟南。
姬礼,如果我出了宫,回了烟南,你还会记住我吗?
会记住有一个姑娘,在一个旖旎的冬夜里,红着脸坐在你腿上,大胆而笨拙地亲吻你吗?
他是皇上,有后宫,还会有很多女人。
莫名其妙地,她居然开始失落,身子靠在冰凉的墙面上,她将袖子往上翻了翻,露出截洁白的小臂。
左手蘸了茶水,使劲一蹭,粉末下面,是一点鲜艳的守宫砂。
太后娘娘今日居然没来找她的麻烦。
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姜幼萤咬咬牙,决心这段时间找机会和暴君一起睡觉。
她再也不哭疼了,呜呜呜。
盖足了两层小被子,手脚稍微有了些热意,方一躺下,院内忽然响起一阵嘈杂之声。按理说,这时候大家都已经入了寝,怎还会这般热闹?
恍然间,她听到几句:
“什么,皇上召幸了徐美人?”
幼萤的右眼皮猛地一跳。
竟连鞋都来不及穿了,小姑娘跳下床,走到门前。
“可不是呢!肖公公刚刚传来的圣旨,皇上今夜翻了徐美人的牌子。”
“哇,这可是皇上第一次翻牌子,居然传唤了徐美人?!”
“可不是呢,我也正惊讶,居然不是萧娘娘和德娘娘……”
这是姬礼自登基以来第一次翻牌子,自然在后宫掀开了不小的风浪,就连一向冷清的采秀宫都热闹起来。
“萧娘娘怕是今夜难眠罢……”
宫女们七嘴八舌,纷纷议论起来。
“不过为何突然翻了徐美人的牌子,咱们皇上不是不近女色吗?”
“你难道不知晓,昨夜皇上传了姜幼萤前去侍寝。直到傍晚她才从皇上那边回来……想必是皇上开了窍……”
漆黑的夜里,立马传来几声笑。
房门微敞着,姜幼萤攥着门边,透过那一条缝隙望向院内的众人。她们似乎极为兴奋,谈论起该如何巴结徐美人来。一时间,许多刺耳的字眼扎在少女心窝上:
开了荤、知晓了娘娘们的好、皇上终于愿意踏入后宫了……
雨露均沾,开枝散叶,后宫繁盛。
对于君王来说,是一件好事。对于臣子来说,亦是如是。
她应该替姬礼高兴的。
可为何她竟不知不觉将指甲嵌入门缝里,望着一院子的欢喜色,躲在门后不敢出来呢?
皎洁的月光落在少女面上,映照得她眸光轻颤,面色微微发白。
她紧咬着唇,眼中似有雾气朦胧,闪着晶莹的光。
不对。
忽地,幼萤眸光一闪。
“不好。”
一个念头从心底生起,牵着一颗心疯狂跳动,竟让她不管不顾地冲出房门,朝院外跑去——
“姜、姜幼萤?你要去哪儿?!”
有人被她吓了一跳。
只见她披散着头发赤着脚,发了疯一般冲出庭院。
“姜幼萤?!”
身后有人唤她,她却连头都不转一下,冷风将她的发丝吹得缭乱。
“哎,别唤她了。她估计是听到皇上召幸了其他人,不开心、闹脾气了。”
“那你说,她会不会想不开啊……”
……
第29章月光映在少女眸中,跳跃得飞快……
月光映在少女眸中,跳跃得飞快。
她提着裙角,生生被绊倒了好几次,摔得胳膊上沾了些灰。道路冰冷,宛若一把把尖利的冰刀,扎得她脚心刺痛。姜幼萤紧咬着唇,忍住痛朝前飞奔而去,一双眼紧盯着坤明宫的方向。
快一些,再快一些。
她面色苍白,几乎没有血色,眼神之中,竟还饱含了几分恐惧。
跑到坤明宫,守门的宫人认得姜幼萤,见她此番形态,一愣。
“姜……姜姑娘?”
她这是怎么了?
姜幼萤用唇语:“奴婢求见皇上!”
皇上已翻了徐美人的牌子,对方自然不能再让她进宫。见其失魂落魄之状,还以为她是忧伤过度,于是耐心开导:
“姜姑娘,你也不必太过于忧伤。自古本就是后宫三千佳丽,皇上召幸哪位娘娘,也不是咱们下人能左右的事——诶,你不能进去!”
姜幼萤固执地想闯入。
可她的力道太小了,胳膊一下子被那太监扯住,急得差点落下泪来。
她必须马上见到姬礼!
否则徐美人就会成为下一个丽婕妤!
她太了解姬礼了,他的手段阴狠、无情,毫不怜香惜玉。每一个惹恼他的人,下场都格外惨烈。
丽婕妤被扼死,陈美人被斩去头颅,徐美人呢?
心中一阵发怵,带得她通体生寒。徐美人是算计了她,但如今她的敌人是整个后宫。死了一个徐美人,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徐美人,原本娘娘们就容不下她,若是姬礼再拿徐美人开刀……
那全后宫就真的没有她容身之地了!
再者,她胆子小,丽婕妤的死已让她做了许多场噩梦,直到姬礼将她抱到龙床上,那噩梦才休止。
若是她身上再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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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徐美人这一条人命……
小姑娘浑身一抖,手脚又变冷了几分。
这一回动静大了,周围的宫人都来拦她。又因着她受皇上宠爱,而不敢大声呵斥。
就这般僵持不下,正殿的门忽然被人推开,肖公公皱着眉走了出来。
“怎这般吵,莫扰着皇上!”
宫人手足无措,“公公,姜姑娘……”
肖德林这才看见被人群围起来的幼萤。
她衣服有些脏了,发丝也是凌乱,肖德林愣了愣,殿内猝然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
那是一声极为痛苦的嘶吼,仿若有人将她的身子硬生生撕裂了开。
周围人一下傻了眼。
“皇上、美人……皇上……”
他们全都不知道殿内里发生了什么事。
听着那尖叫声,姜幼萤面色一下变得煞白。少时,又是一阵撕心裂肺地哀嚎,宫人反应过来了:
这是徐美人!
不一阵,有宫女拖着一个盘子从殿内走了出来。
盘子上蒙着一块红布,盘中不知装了什么东西,似乎有浓稠的液体从上滴下来,夜色下,众人看得不真切。
那液体从盘边儿滑下来,滴到宫女的裙角边,一双素白的手捧着盘子,那双手的主人轻轻颤抖。
有人不解,走上前:“这是何物?”
宫女面色怪异,魂不守舍,没有理会他。
“可是皇上要你扔掉?”
正言道,那名太监走上前,好奇地掀开红布一角,众人亦是循之望去。
那太监猛然丢了红帕子,双腿一软,倒在地上。
那是——
姜幼萤瞳孔骤然放大。
那是一双手!一双血淋淋的人手!
周遭响起一声尖叫,有宫女吓破了胆,瘫软在墙角。
“这是……”
有人认了出来,“这是徐美人的手……徐美人的手啊!”
那手腕处的镯子还没摘,正是今年秋宴上,太后娘娘赏给徐美人的那一只!
所有宫人一下吓得面如土灰。
皇上竟……砍了徐美人的双手!
回想起方才那两声尖叫,在场之人皆一阵寒颤,只见那双手没了红布的遮掩、完完整整地暴露在月色下,还淌着殷红的血。
肖德林率先定下神,连忙对那捧着盘子的宫女道:“还不快端走!”
各人皆是惊魂未定。
姜幼萤更是吓傻了,身体僵硬,动弹不得。
肖德林欲走过来安慰她,殿门忽然又被人推开,所有人一吸气。
只见着一身龙袍的少年面色清冷,从殿内缓缓走出来。
月亮像一张死人的脸,白得渗人,苍冷的月色洒在宫阶之上,落在姬礼肩侧。
看见了姜幼萤,暴君兀地一皱眉。
刚想问她怎么突然来了,忽然看见她赤.裸的双足,姬礼愣了愣,忙快步下殿,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怎么不穿鞋?”
他的声音中,还有着淡淡的愠意。
姜幼萤被吓傻了,整个人窝在他怀里,却又不敢与他靠太近。姬礼眉间的蹙意愈发浓烈,带着她穿过一条条甬道,径直将她抱到寝殿内。
路过正殿时,幼萤看见蜿蜒了一地的鲜血。
整个身子忍不住一瑟缩,少女打起寒颤来。姬礼不知晓她的心思,原以为她冷,便将怀中之人又搂紧了些。他的身材很好,胸膛宽大而坚实,将姜幼萤整个人紧紧护住。
“这么急跑过来做什么?”
暴君的双手干净,这种砍人手的脏活儿,俨然是下人去做的,但他的身上还带了淡淡的血腥味。
姜幼萤咬着嘴唇,不吭声。
姬礼已经习惯了她的安静,抱着她大步流星地走入殿,将她放到床榻上。
吩咐宫人:“打盆热水来。”
她的脚底板沾了些尘土,脚趾冻得通红,不愿让他看见。暴君稍稍一捞,轻而易举地把她抓住。
脚上忽然一阵热意,竟是对方脱下了龙袍,将她的两脚包裹住。
少女面上一阵惶恐,下意识地去推他,又被姬礼捉了回来。
“不暖和么?”
她的双脚都快冻僵了。
“为何这般急忙跑来,是为了求朕饶了她?”
徐美人双手被剁掉,即便是活了下来,后半生也是个废人。
姬礼便是要以儆效尤,要后宫里的那些女人好好看看,欺负他的人将会是什么下场。
龙袍将两脚包着,他的手又探了进来,轻轻捏着她的脚底板,传递着温存。
姜幼萤的双脚这才有了知觉。
她不知该如何回答暴君的话,只得将话题岔开。
“脚……弄脏了龙袍。”
诚惶诚恐,她怎么敢让皇帝用龙袍给她包脚?
看着床单上落下的笔画,姬礼不以为然地道:“不过是一件东西罢了,哪抵得上人重要。你若是喜欢,朕给你送一件。”
姜幼萤傻了眼。
暴君要给她……送龙袍?
姜幼萤相信这是姬礼能做出来的事。
她慌忙摇摇头,姬礼似乎笑了笑,那笑容不甚明艳,唇角的弧度也是淡淡的,转瞬即逝。
少时,宫人端了水盆与毛巾进来。
见皇帝的龙袍搭在姜幼萤脚上,宫人面色一白,却也不敢吱声,匆匆放下水盆后便退出了殿。
姬礼睨了她一眼,“怎的,还想要朕给你洗脚?”
自然不敢,姜幼萤连忙弯下身子,将裙角挽起来。
脚底浸入温热的水中,竟有些生烫,她下意识地往回一撤,又溅了一地的水花。
姬礼又看了她一眼。
“真笨。”
却是弯下腰,将她的双脚捉住。
他的手指修长,掠过她的脚背时,有些微热。姜幼萤一愣,欲往后缩,只听他低低一声:
“你敢躲,朕就把你的脚也剁了。”
她的身子一下变得僵硬。
姬礼从未伺候过人,手法十分笨拙,捏了会儿她的脚趾,他便有些累了,将毛巾扔进水盆里,不耐心地道:
“自己洗。”
她小心翼翼地点头。
今夜的姬礼,很是吓人。
姜幼萤满心都在那一盘断手上,她何曾见过这般架势?还未缓过神来。姬礼又叫人将水盆撤去,用毛巾擦了擦她的脚。
“今夜便宿在这里罢。”
她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
姬礼喝了药,兀自掀开床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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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其还是未脱衣裙,怔怔地坐在原地,不由得皱眉。
“怎么了?”
思量许久,她终于问出来:
“徐美人……”
为何要剁了她的双手?
姬礼垂下眼,看着被褥上的字印,忽然捉住了她的手,将她的袖子往下翻了翻。
素腕上,还有一道浅浅的勒痕。
“她勒伤了你的手。”
徐美人勒伤了她的手,他就要将那人的双手砍掉。
若对方勒伤的是她的双脚,那边是砍掉双脚,若勒伤了脖子……
后知后觉地,她又生起一阵畏惧感。
血淋淋的一幕又在眼前再现。
“朕做得很过分吗?”
他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可是她勒伤了你的手。”
“那皇上也不至于……”
不等她写完,姬礼径直打断她。
“至于。”
夜风吹在他面上,撩动起他的发丝。
“为什么?”少年看着她,“为什么旁人欺负你,你就要受着?为什么你明明受了委屈,却不同朕说?”
“姜幼萤,你觉得朕不能护着你吗?”
姬礼语气愈发尖锐。
“还有,为什么她打你一巴掌,你只要还她一巴掌,她踢你一脚,你难道也只还她一脚?”
“她绑了你的手,就要剁掉她的手,绑了你的脚,就要砍掉她的双腿,她辱骂了你,那就要拔掉她的舌头。若是你不用朕说,那朕就把她们杀了。”
“姜幼萤,你给朕记住了,在这宫里,你可以胡作非为,可以睚眦必报,可以让她用十倍、百倍的血来偿还。”
他一哂笑:
“朕还要看看,这后宫里,还有谁敢再动你。”
看着少女面上的怔忡之色,姬礼一垂眸,忽然道:
“不过你若是有了位份,就没有人再敢欺负你了。”
“所以,姜幼萤,你想不想做朕的皇后?”
第30章月色如潮,漫过明黄色的帐,无……
月色如潮,漫过明黄色的帐,无声地席卷至二人的瞳眸中。
姜幼萤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皇、皇后?
她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嘶,好疼。
自己没在做梦,那一定是姬礼疯了。
从古至今,就没有立一个三等宫女为皇后的先例。
谁料,对方居然十分认真,没有半分在开玩笑的样子。他眉目微垂,眸光流转于少女面上,轻轻捏了捏她的小手。
“想不想做朕的皇后?”
对方第二次问出声时,姜幼萤仍是恍惚。
手指被人握着,微微有些发热,她抿了抿唇,不知该如何回答姬礼。她不想当皇后,一点也不想,先前在花楼时她最大的愿望便是遇见位良人,将她赎了,与之一生一世一双人。
后宫波诡云谲,最是帝王薄情。
见她半晌没有回应,姬礼的眉头轻轻拢起,少年方喝了药,身上带了些淡淡的药香,逸到幼萤鼻尖处。
他方欲开口,忽然,眸光一闪。
“这是什么?”
右手被人抬了抬,姜幼萤陡然变了面色。
“这只镯子……”
姬礼皱起眉头,这只镯子看上去怎么这么眼熟呢?
镯子玉体通透,做工精致,一看便是价格不菲之物,姬礼记得,自己从未给她赏过手镯。
瞧见暴君眼中疑色,姜幼萤心虚地往后缩了一缩。方才她跑来得太急,竟忘了将沈鹤书送她的镯子取下来。
姬礼本也不想再追问,却见对方无端向后一躲。小姑娘低垂着脸缩在床角,乌发柔顺地垂下,她却根本不看他。
似乎……也不想回应方才他询问的话。
不想做皇后么?
不想成为他的妃子么?
姜幼萤眼神躲闪,不给姬礼答案。
他不禁有些恼了,“你为何不愿意?姜幼萤,是朕待你不好吗?”
明黄色的衣摆一拂,阴冷的风吹到少女面上,姬礼兀地一沉眸:
“还是说,你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要离开朕?”
所有的迎合,所有的引诱,不过是为了完成太后的吩咐。
事成之后,便收拾东西拍屁股走人。
“不是……”
她连忙摇头,手指蹭着被褥,微微颤抖。
“那是为什么?”少年十分不解,眼中凝了一团疑色,徐徐向上升腾。
在这后宫,无论是妃嫔或是宫女,都拼了命地想往上爬,想爬上他的龙床、获得他的青睐。
才人、美人、婕妤、昭仪……一层一层往上,甚至想爬到贵妃皇后的位置,一步一步,愈发欲壑难填。
但她却不要。
为什么?
姬礼不明白。
唯一能给他解释的,便是先前她说过的、太后吩咐她做的那些事。她对自己,向来都不是真心。
“啪”地一声,姬礼将袖子一甩,重重地砸在床榻之上。
姜幼萤被他吓了一跳,面色微微发白。
“不识抬举。”
冷冷挤出四个字,少年眉目愈发冷冽。寒白色的光落在姬礼眸中,忽地一闪烁。
仅仅回头瞟了姜幼萤一眼,姬礼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去。
“把她带走。”
她不想做朕的皇后,朕还不稀罕她呢。
与姬礼相处久了,姜幼萤发现,对方有时候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譬如眼下,暴君虽然在生她的气,事后竟将她从采秀宫里调了出来,调到了宫中口碑最好的德妃娘娘那里,晋升她为一品宫女。
一品宫女是宫内最上等的宫女,通常是娘娘们的贴身宫婢,月俸也比其他宫女高上许多。
最让姜幼萤开心的不是月银变多,而是又可以与柔臻在一个宫里。
两个人为伴,互相有个照应。
去意华宫之前,为了避嫌,幼萤特意将沈世子送给自己的那只镯子收好了。暴君赏了她许多首饰,思量片刻,她又将一些首饰分了出去。
众人欢喜又感激,甚至有些不舍得她离去,拉着小姑娘的手,又开始阿谀奉承。
其中大都是待日后凤凰腾达,莫忘了周围这帮人的话。
茉荷站在一侧冷眼瞅着,默不作声。
姜幼萤一走,她从角落里走出来,瞧着甬道上的背影,嗤笑:
“她能记得谁?我与她还都是世子府里出来的人呢,你们瞅瞅,她飞黄腾达了,晓得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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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我么?”
“想要沾她的福气呀,下辈子罢!”
……
升了一品宫女,姜幼萤的起居衣着自然要比先前好上许多。
不知是不是暴君发了话,宫人将她带到一处偏院,同她说,这是她一人住的屋子。
少女面上尽是讶异之色。
她一个人住的?
手指拂过窗台一角,雕栏纹路清晰典雅,屋内燃着淡淡的馨香,煞是好闻。
宫人递来衣裳,而后规矩退下。
她已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柔臻姐姐。
又过了些甜,姜幼萤将意华宫的宫女认了个七七八八——德妃娘娘贴身的,是一品宫女嘉春,性子与柔臻一样,温软如水、与世无争。
还有两名二品宫女,盼迎与潇姜。这两人与嘉春的关系甚好,亦是德妃的左膀右臂。
“阿萤,意华宫不比采秀宫,这里虽热闹富丽,宫里头却是住了主子的。日后你我在这里,要万般小心,”柔臻握着她的手,眼底似有忧思之色,“还有,沈世子有时会进宫来看德妃娘娘,你切要回避着他。”
姜幼萤点点头。
不想让她再担心,幼萤没有同对方说沈世子送自己镯子的事儿。
意华宫要比采秀宫有生机许多,幼萤在这里过得也较先前快活。德妃娘娘果真待人极好,即便皇上那般偏袒姜幼萤,德妃仍没做出伤害她的事。
甚至还让嘉春多多照应她这个新来的人。
只是有一日,幼萤在奉茶之时无意看见了德妃娘娘右手手腕处的镯子,莹白的玉镯里镶嵌着海棠花纹,与沈世子赠与自己的那只恰恰是一对。
她捧着茶水的手抖了抖,无声将其放在桌上。
德妃眸光和蔼,淡淡一笑:“过几日便是宫宴了,你先歇息罢。”
因是一品贴身宫女,德妃娘娘要带着她与嘉春参赴三日后的宫宴。
幼萤点点头,规矩地走出寝殿,来到院中,正见一群人围在一起,不知在做些什么。
看见了柔臻,她好奇地走上前。
这是怎么了?
柔臻一眼看见了她,过来拉住她的手,神色有些焦急:
“阿萤,这是后日宫宴上我们要献给太后娘娘的刺绣图,方才不小心弄脏了,上面沾了黑墨,怎么弄都弄不掉。”
眼看着宫宴将近,这是意华宫几个心灵手巧的宫女连连绣织了大半个月才做出来的,重新绣制一幅定是来不及了。
潇姜在一旁急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这幅刺绣图,是她不小心在书房弄脏的。当时她手忙脚乱的,一看墨水点到刺绣图上,竟不过脑子地想要去擦拭,却没想将那污渍越晕越开。
一行人登即没了主意,也不敢去告诉德妃娘娘。
“这可怎么办,都是我不好,连累了大家。”潇姜手中紧攥着那幅巨大的刺绣图,一双手轻轻发颤,豆大的泪珠顺着她的眼眶滑下,滴在少女衣襟前。
她唇色亦是死白,没有半分生气。
“我怎么能、怎么能在宫宴前几日,将这幅图弄毁了呢……”
正说着,小宫娥竟忍不住哭出声了。她面色惶然,俨是一副六神无主之状,却又担心让德妃娘娘听见,只得倚在嘉春肩膀上小声啜泣。
“若是皇上知晓此事,定会杀了我的……”
后宫都传遍了,皇上将徐美人双手砍掉的事。
那是怎样如花似玉的豆蔻少女,竟生生被砍断了一双手,徐美人痛不欲生,皇上却根本不关心她的死活,丽婕妤连忙传唤了太医前来,才终于保下了徐美人的一条命。
命是保下了,这人却是废了。
后宫妃嫔宫人闻之,无不胆战心惊。
这是皇上在杀鸡儆猴。
自此所有人对姜幼萤毕恭毕敬,再不敢找她的麻烦。
即便她只是个刚从下三品晋升上来的小小宫女。
对呀,姜幼萤!
潇姜眸光一闪,宛若抓到了救命稻草般,扑上前来。
“幼萤姑娘,求求你,救救我罢。我真是无心之失,若是皇上知晓我毁掉了这幅刺绣图,定是会杀了我的。”
小姑娘面色雪白,眼泪汪汪,看上去煞是可怜。
幼萤不由得心头一软,低头望向她。
“怎么帮你?”
这唇语,潇姜是看得懂的。
对方连忙道:“幼萤,你就同皇上说,这刺绣图……是你不小心弄脏的……”
这一回,不单单是姜幼萤,一侧的柔臻亦是皱起了眉头。
“潇姜,你在说什么?”
“好姐姐!”
潇姜拉着姜幼萤的衣角,都快要给她跪下了。薄薄的日影落在少女面上,将她脸颊上的泪痕映衬得愈发清晰婆娑。
一袭光秃秃的树影落入她含了雾水的眼眸中。
“好姐姐,幼萤姐姐,救救我,求求你了。皇上他只听你的话,若是你将这刺绣图弄坏,皇上定是不忍心降罪于你的。我们就不同了,依皇上的脾气……”
忽然,她一噤声,不敢再往下说了。
柔臻算是听出了对方话语中的含义。
她这是想让阿萤替她背罪!
“阿萤。”
姜幼萤性子柔和,耳根子又软,是个极好说话的。柔臻担心她被潇姜那三言两语蛊惑了去,连忙挽住她的胳膊,“这件事你不要掺和,我们走。”
“柔臻姐姐!”
对方又急忙唤她,跺起脚来,“怎么能与你们无关呢?大家都是意华宫的宫女、是一个宫里出来的,若是皇上真怪罪下来,你我都逃不了干系,不是你让我先将刺绣图放在书房中的么?若这幅图未在书房中,我也不会将它弄脏。还有方才,你也与我们一起出主意,却将这图越弄越脏……”
柔臻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眉头紧紧拧在一起,握住姜幼萤胳膊的手亦是一紧。
“胡言乱语。”
这种人,实在是没什么好争论的。
本就是对方将画弄脏,自己好心上前去帮忙,倒是被她反咬了一口。
一向脾气温和的柔臻被她气得不轻。
眼看着二人离去的身影,一侧的嘉春轻轻叹了口气,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潇姜,你方才不该那样说的。哪怕是让幼萤帮你到皇上那儿求情都没有关系,可你刚刚那般说话,着实有些……不合规矩。”
不止是不合规矩,你自己做错的事,凭什么要旁人来背锅呢。
那两人的越行越远了,潇姜亦是愈发感到无力与绝望,怎么办,她要被皇上赐死了。
听着嘉春的话,小宫女无助地哭道:“嘉春姐姐,潇姜也是没法儿,奴婢知道错了,就算皇上要赐死奴婢,奴婢也认了。只盼着皇上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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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在德妃娘娘的面子上,能给奴婢一个痛快的死法,莫像徐美人那般……”
姜幼萤耳朵尖,一听到“徐美人”,脚下一顿。
柔臻转过头,仍是蹙眉,“阿萤,怎么了?你莫不是真想替她背那黑锅?”
姜幼萤停在原地。
一时间,她又想起那晚东风夜来,吹起盘上红绸带,暗红色的布下,是一双血淋淋的手。
丽婕妤、徐美人的尖叫声犹在耳侧。
少女心头一悸。
姬礼,你不能再杀人了。
他愈肆无忌惮,便愈发积累民怨,如今他身处高位、旁人自然不敢多说他一句什么,但只要有人把他从那个位置上打下来,自此便是千夫所指。
她必须要做些什么。
猛一转身,柔臻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忙迈步追她。潇姜还在原地啜泣,低垂着脑袋,手里紧紧攥着那幅图。
一道暗色,有人遮挡住了眼前的光。
乍一抬眸,对方眼底流光溢彩,像看菩萨似的看着姜幼萤。
“幼萤,我就知道你善良,不会弃我于不顾的。”
姜幼萤没接过她的话,伸了伸手,示意对方将那幅刺绣给她。
潇姜疑惑,“幼萤,你要做什么?”
她吩咐了下去,不消一刻,宫女便取来针线。姜幼萤的手极巧,先前在花楼,她无事便在闺阁中刺绣消遣。众人眼睁睁见着,少女略一思索,取出一条暗紫色的线。
穿针引线,竟朝那绣图上刺去。
“阿萤?”
柔臻明白过来她要做什么了。
少女手指葱长,玉指纤纤,宛若蝴蝶在绣图上翩翩起舞。周围人瞪大了双眼,巴巴看着她来回引线,不知过了多久,姜幼萤取过剪刀,“咔嚓”一下。
绣图之上,一只暗紫色的蝴蝶,栩栩如生。
潇姜“唰”地一下白了脸。
“这……这不大好罢。”
虽说那污渍算是遮住了,可这毕竟是要献给太后娘娘的刺绣,绣图上,正是一樽菩萨。
如此庄严,如此威仪,却无端混入了一只小蝴蝶。
柔臻睨了一眼她,声音冰冷:“那你大可以将针线拆了。”
“不、不拆。”
潇姜赔笑,若真是将线头拆了,这幅画就真算是毁了。
短短数刻,她的心底已有了思量——自己不小心点下的污渍没了,那蝴蝶却是姜幼萤绣的,若是太后娘娘问起,她可以将所有责任都推到姜幼萤身上。
毕竟她是个不会辩解的小哑巴。
如此想着,潇姜心中也没有什么负担——皇上待姜幼萤那般好,即便她将那幅画整个烧了,皇上也不舍得责怪她。
不知不觉,天色暗了下来。
后天便是宫宴,各宫都开始着手准备起来。虽是宫宴,参宴的不止是各宫的娘娘,还有那些臣子。姜幼萤心中有些不安,若是自己在宴会上遇见了沈世子……
罢了罢了。
她摇摇头,将脑海中的想法驱散。
自己与沈世子又没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他送了自己一只镯子,找个机会把镯子还回去就好了。
幼萤开始后悔,为何前些日子要收下沈鹤书的镯子。
还好来意华宫前她就将镯子小心收好,若是被德妃娘娘看见了,那可真是百口莫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阿萤,小心。”
胳膊上一道力,险险扶住了她向前倾倒的身子。柔臻皱了皱眉,“想什么呢,这般出声,竟也不看路的,当心摔了。”
言罢,又一伸手,将她怀中的东西夺了去。
“这些我一会儿代你给娘娘送去,明日你还要陪娘娘去佛堂,早些回去休息罢。”
宫宴之盛大,除了皇帝要拜宫外的佛庙,就连娘娘大臣们,也要在前一天去万佛宫。
幼萤作为德妃的一品丫鬟,自然也要陪同去。
只是路过后院时,她无意间听见有人在谈论:
“你可知道,后天的宫宴,咱们世子要向皇上求娶一位姑娘。”
“后日宫宴上——此事当真?”
“那还有半分假,我前几日可是亲口听见世子同咱们娘娘说呢。听闻是宫里的宫女,也不知是谁有这般福气,能嫁入世子府,一跃成为主子……”
姜幼萤低着头,假装没听见,匆匆走远了。
回到屋,她莫名心跳得厉害。耳畔似乎还是那两名宫女的对话,让幼萤一下子想起那只海棠玉镯。
不可能。
她攥了攥手边的袖子,深吸一口气,将这个万般荒唐的想法从脑海中驱散。
沈鹤书遥遥如云间月,而自己是卑贱的鞋底泥,除非对方瞎了眼,才会向皇上求娶她。
幼萤如此安慰着自己,一颗心缓缓放下了。
阖上眼,满脑子都是姬礼的身影。自那日从坤明宫出来后,她便不再是御前宫女,自然也不必每三日去坤明殿见他。
如此一算,已有三个三日。
她整整九天没有见到姬礼。
莫名其妙地,她居然有些想念他。
……
当天晚上,姜幼萤做了一个梦。
梦见周遭是锣鼓喧天,一派喜气洋洋之气,众人喧腾着、欢喜着、叫嚣着,看着那缓缓迎来的花轿。
姜幼萤心中讶异,亦是随之望去,不到片刻,花轿内走下位凤冠霞帔的少女。
少女腰肢纤细,身形袅袅,虽盖着大红盖头,却难掩其倾国倾城之姿。
她还未看见对方盖头下的容颜,人群又是一阵骚动,只见着那新郎官被众人簇拥着,朝新娘缓缓而来。
姜幼萤大惊。
这一身大红色喜服的少年,正是姬礼!
他面上带了些笑,不知是不是烛火映得,少年耳根子居然红了。这是姜幼萤从未见过的姬礼,他拘谨、温柔、害羞,却也小心翼翼。一双手探出袖,他极为细致地扶住新娘的柔荑,只见那柔荑素白温软,一下子便攀上少年修长的指。
十指相扣,琴瑟和鸣。
看着眼前这一幕,姜幼萤忍不住张了张唇,喉咙却被堵住,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她眼睁睁看着这一对新人,相携走入洞房。
一颗心坠坠的,浑身上下,莫名有些失落感,让她无力垂了垂手。
她在伤心什么?
她在难过什么?
是因为姬礼要与其他姑娘成亲么?
姜幼萤紧紧攥着袖子,眼睁睁盯着身前这一幕。只觉得周遭忽然涌上一股巨大的无措感,失落、无助、茫然,还有……
自卑。
她知道,姬礼是皇帝,他应该有三宫六院,应该有七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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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嫔妃的。
自己不应该这么小气,不应该一个人就分走皇帝全部的宠爱。
正是伤心难过,眼前骤然一转,竟是那洞房花烛夜,她怔怔看着眼前二人,姬礼与那姑娘坐在床边,一对红烛映得他面上愈发羞。
“孤……可以掀开了么?”
那般小心翼翼的语气,似乎生怕惊吓到她。
小姑娘亦是羞涩地点了点头。
待太子姬礼揭开盖头时,姜幼萤浑身一震。
红盖头之下,竟是自己的一张脸!
粉腮桃畔,端的是轻柔昳丽的芙蓉面。
姬礼的面色“腾”地一下又红了。
只见少年握住“姜幼萤”的手,下一刻,有些猴急地将她拉入帐中。姬礼手指轻轻拢过少女耳前碎发,小姑娘羞赧地往回缩了缩身子,不经意间,后背已抵在了墙上。
谁料,姬礼竟轻轻扶了扶少女的身子,道:“墙上凉,往里面坐些。”
她抿着唇,轻轻“嗯”了一声,被少年一头拉入怀抱。
他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欢喜地有些不知所措:
“阿萤,你不知道,孤有多喜欢你。”
“所有人都拦着孤,不让孤娶你。那群迂腐的老混.蛋……阿萤,孤不是在做梦罢?”
“太子殿下,您没有做梦。”
他情难自禁,那血一般颜色鲜红的嫁衣,在黑夜中一层层脱落了下来。
只一瞬,少年又将小姑娘紧紧抱住。
“不许推开孤……”
姜幼萤傻愣愣地站在原地,面上一片烧红。
满眼震愕,满脑子混乱,全是不可思议——
她在梦里嫁给了姬礼。
她怎么可能嫁给姬礼,怎么可能以正妻之仪嫁给了姬礼。要想她的身份……给姬礼做妾都是高攀。
真是……白日做梦!
姜幼萤暗暗咬牙,自己真是疯了。
如此想着,她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想让自己从这场梦境中醒来,下手之际,忽然又有些留恋。只见着姬礼亦是将婚衣褪下,随意扔到床边。那一袭长发迤逦,垂在“姜幼萤”面上。
少年的神色,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
是梦。
她手指僵硬,掐了自己大腿好几下。
一点儿也不疼。
眼前着身前的少女忍不住向上捞了一把,却只握住了一片浓雾。
“殿、殿下……太子殿下……”
“唤孤的名。”
他的语气中居然带了几分命令之意。
少女没法儿,柔柔唤出声:
“阿、阿礼……”
姬礼忽然笑了。
他的眼中,如有熠熠星子闪耀。
他就是天上最亮的那颗星。
修长的手指滑下,一根根,十指交缠在一起。指间绕了许多青丝,带着幽幽的香气。
他再一抬手,抚了抚少女的眉骨。
“大婚之夜,阿萤为何不敢看自己的夫君。”
她紧紧地贴向他,不敢言语。
大臣们说,太子殿下性情温柔敦厚,知书达理。举止有度,行为规矩。
那性子虽有些清冷,但对她,却向来是温温柔柔的。
一向不舍得对她说重话。
“姜幼萤”从未想过,原来清俊儒雅的太子殿下,居然也有这般……模样。
姜幼萤站在床边,忍不住抬手捂住自己的两眼。可她捂得越紧,姬礼的声音竟愈发清晰。
阿萤,阿萤……
抱住孤。
那声响愈演愈烈,她竟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幼萤又忙捂住耳朵,映入眼帘的是一番阳春四月景。
“阿萤,不要离开孤。”
“不要离开孤,不要丢下孤一个人。阿萤。”
“……”
“孤会死的。”
……
她从梦中醒来,大汗淋漓。
虽是冬日,枕巾却被她的香汗溽湿。
幼萤忙抬起右臂,守宫砂还在,可方才梦到的一切都太过于真实。姬礼聪慧,什么都学得很快,短暂的青涩后便轻车熟路起来,那一声声叫唤,似乎仍在耳侧。
恍然,有宫人轻轻叩门。
姜幼萤连忙摸了摸脸颊,对方在门外喊:“阿萤,快些,娘娘马上就要走了。”
是嘉春的声音。
她们今日要随德妃娘娘去佛堂。
佛堂清净,她匆忙换了件素色的衣裳,跑出屋去。
嘉春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她面上的红晕,关怀问道:“阿萤,你是发烧了吗,脸怎么这么红?”
少女连忙垂头,摇了摇脑袋。
所有人都不知道,她昨日做了个与暴君在一起的春.梦。
姜幼萤是哑巴,说不了话,见她没有其他异常,嘉春放下心来。只等了一小会儿,德妃娘娘便来了。
德妃今日也打扮得素净,淡雅的妆容却难以掩饰其仪姿。嘉春上前去将她一扶,德妃身形袅袅,做上了软轿。
“起轿——”
小太监拉长了尖利的嗓音,幼萤规矩地站在软轿一侧,往前走。
再往前些,便是万佛宫。
许多娘娘早早地到了,见了德妃,纷纷行起礼来。唯有一位打扮华丽的女子未福身,眼尾一挑,朝姜幼萤望了过来。
幼萤知道,对方是梁贵妃。
那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的梁贵妃。
无论是长相打扮,或是姿态仪容,都像极了一朵富贵的牡丹花。
周围有那么多人,加之有德妃的撑腰,梁贵妃也没有刁难姜幼萤什么。仅是斜斜一睨,那目光轻佻,带了许多逼仄之感。
姜幼萤敛目垂容,假装没有看见。
人群三三两两言语,忽然一声传报,让所有人皆是转目望来。唯有姜幼萤,仍是低垂着眼,没有望向来者。
“皇上驾到——”
周遭一福身,女子柔情脉脉的声音纷纷传来:
“参加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姬礼坐在软轿上,面色看上去有些不大好。
他没有理会那些妃嫔,眸光一扫,立马捕捉到人群之中的那一个身影。她正低着头,根本不望向自己,少年捏了捏拳,冷冷转身。
迈入门槛。
姜幼萤这才敢抬起头来。
暴君似乎还在生气。
不过片刻,姬礼便从殿内走了出来,神色淡漠地望了一眼她,四目相触之际,她又想起了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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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是第一次,可能有些疼……”
面上一片烧红,整个身子居然变得万分轻盈,她有些飘飘然,却见姬礼眸光一转,径直走出万佛宫。
就这么匆匆擦肩两次,对方就离去了。
她有些失落。
接下来就是娘娘们拜佛,一直到天□□晚,人群才缓缓散去。明月高悬,她与几个宫女留下来收拾佛堂里的东西,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
“你们都出去。”
姜幼萤正背对着殿门,听见那道声音,手上微微一顿。
周围宫人不敢违他,点头,弱声:“是……”
又是一阵脚步声。
他的脚步很轻,很缓,却不到片刻,就来到姜幼萤的身后。
她的身子僵硬,不敢转过头,余光之瞥见那明黄色的衣袖微垂,忽然拿起了桌上的一柱香。
“姜、幼、萤。”
她的手一抖,眼见着,姬礼将那香柱从中拦腰折断。
那三个字几乎是他咬着牙说出来的。
月色瞑黑,落入少年眸中,他眸色微沉,似乎带了几分愠怒之意。那一身明黄色的龙袍,更衬得他严肃威仪,让人不敢直视。
“转过来,”他命令,“看着朕。”
声音冰冷,仿若初见那日,暴君倚在帐中,冷冷吐出:“不想死,就滚。”
她手中的玉台险些打碎了。
只见少年墨发高束,眸子竟如夜色一般瞑黑,让人不敢窥视其眼底的情绪。
姜幼萤一福身,睫毛微颤。
这一副畏缩的样子倒是把姬礼气笑了,他扔掉手中的香屑,冷笑:
“你还怕朕?”
连做皇后都敢拒绝,她还会怕朕?
小姑娘低着头,身形单薄。
月色朦胧,落在她双肩之处,她今日穿了件极为素淡的白衣,被风一吹,飘飘然似仙。
姬礼压下声音:“姜幼萤,你不得了。”
居然晾了他这么久!
方才在院中,所有人都望向他,唯独她一人,连头都懒得抬一下!
少年恨得牙痒痒。
“姜幼萤,你就是被朕惯的!”
惯得她这般无法无天!居然连他都敢拒绝!
姬礼都快被她给气死了。
“为什么不来找朕?为什么晾了朕这么久,为什么?”
姜幼萤终于抬头,这一回却是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她晾着暴君?她哪里有那个胆子敢晾着他?
“为什么不理朕?”
少年追问,步步紧逼。
竟一下子把她逼到了墙角。
姜幼萤无路可退,欲哭无泪。
分明是暴君不理会她……
见她不回应,姬礼愈发恼了,笼在衣袖中的手再度紧握成拳,他垂眼,却不舍得向她发火。
“咚”地一声,他砸向一边的桌案。
姜幼萤傻了眼。
嘶……听着就疼……
桌上的蜡烛晃了晃,啪嗒一下,落了下来。
星星烛火,缓缓蔓向桌布。
幼萤连忙去拍他,救火呀!
谁料,姬礼根本不理会那道火光,又逼上前来。
这一回,他居然有些委屈。
“姜幼萤,你为什么不理朕?”
他想不明白,这些天,他一直都在坤明宫里,眼巴巴等着她来。
一天、两天、三天……整整过去了九天!整整九天,她一次都没有过来!
难不成她不是御前宫女,就不想着主动来见朕了么?!
这宫里头,到底谁才是皇帝?!
他眼中风起云涌,生生将姜幼萤抵在桌台之上。少年身上好闻的香气传来,清幽幽的,还带了些药香。
姬礼身子不好,如今的面色亦有些发白。
“姜幼萤。”
他又唤了声她的名,忽然,一垂头。
“不要不搭理朕,好不好?”
她一愣,还未反应过来,对方一伸手,径直将她抱住。
姬礼垂着头,脑袋蹭着她的脖子,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狗。
“不要不理会朕,不要晾着朕。好不好?”
“朕好难受。”
这些天,他觉得自己都要疯了。
对方吸了吸鼻子,又蹭了蹭她的脖颈。
“姜幼萤,朕……错了。”
她浑身一僵,不可置信地抬眸。
暴君居然……在给她认错?
烛火点燃了桌布一角,姜幼萤闻到了淡淡的焦味。
可暴君仍紧紧抱着她,不肯松手,生怕她会跑掉。一埋头,对方鸦青色的发亦是滑落在姜幼萤的肩头,挠动得她脖颈发痒。
忍不住愈发向后缩去。
姬礼坚持不懈,又压了过来。
他的声音有些湿漉漉的,再一开口,居然是商量的语气:
“朕不逼你了,你不想当皇后那便不当了,朕一辈子都不立皇后了,好不好?”
一君无后,一国无母,身为帝王的他要面临怎样的质询与责问。
可姬礼都不在乎。
“不当皇后了,也不当贵妃了。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朕不逼着你了。你莫要不理朕,莫要丢下朕一个人……”
火舌缓缓朝上蔓,烧没了桌布的一小角。
那火势不甚旺,甚至十分微弱,但不及时灭火,仍会酿成一场大祸。闻着烧焦的味道,姜幼萤亦是十分焦急,轻轻推了推他,示意他先灭火。
谁料,对方却把她抱得更紧了,不给她片刻喘息的机会。
“先答应朕,朕再去灭火。”
姜幼萤没法儿,只得点点头。对方这才展颜,嘴角往上扬了扬,露出一颗小虎牙。
火势不大,桌上还有一整壶茶水,浇在上面,姬礼又踩了几脚桌布。
火星顿时熄灭干净。
姜幼萤放下心来,忽然觉得脖颈间有些痛。
姬礼又咬她!
她咬了咬唇,对方却又一伸手,轻而易举地将她揽过。一回生二回熟,这一次,姜幼萤知道,暴君这是想咬她的嘴唇。
对方力道之大,姜幼萤躲不开,只能放任着他的唇落下来。可他似乎还不知足,一双手往她的衣领处探去,数天的思念让他冲昏了头,本就是血气方刚的少年,嘴唇碰一碰,他便忍不住了。
衣领滑落,露出雪白的肩头。
明月如灯,照得二人青涩的面容上一片红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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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殿门口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沈兄,你慢些……”
第31章廊上刮起一阵清风,吹得人影投……
廊上刮起一阵清风,吹得人影投落在殿门之上。看身形,是一前一后两名男子,正在往万佛宫这边走。
一听见那句话,姜幼萤眼皮猛地一跳,心中一阵羞愧之意——月色之下,她的衣裳全被暴君扯开了,头发亦是十分凌乱,还有几缕青丝从耳后垂下,险险落于少女圆润光洁的肩头。
她的心跳又猛烈加剧。
白皙的肩头上,有一道浅浅的牙印儿,看得人心旌荡漾。
姬礼眸光微微一动,不由分说地将她的身子拉了下去。
“嘘。”
虽然知道她是个哑巴,姬礼还是忍不住将右手食指压在她的唇上。
他的手指有些凉,指腹带了些香气,扑面袭来。
姜幼萤心跳漏了一拍。
她被暴君拉在桌子下面,那里有一个小小的空隙,恰恰能容两人。似乎怕她的头被磕到,暴君还贴心地伸出手,护住了她的小脑袋。那桌帘微垂着,若有若无地扫着地面,姜幼萤小心望去,只见帘布最右侧被烧开了一个小窟窿,还有些焦味儿。
不过一刻,殿门被人从外推开。
轻轻的脚步声,有人戏谑似地笑了笑:
“沈兄,你怎么也开始信这些东西。”
透过帘布的缝隙,姜幼萤看清楚来者。
——竟然……是沈鹤书!
腮畔是姬礼温热的吐息,轻轻扑落在少女的耳垂处,让她的耳垂仿若充了血,像一颗娇嫩的小樱桃。
令人忍不住,想采撷。
如此想着,姬礼忍不住伸出手,竟不顾着走入正殿的人影,轻轻捏住了她的小耳垂。
一边捏,他轻声一笑,那声音有些闷闷的,带动着他的胸腔亦是轻微地震了震。
姜幼萤身子一僵,仿若触碰到了什么机关,袅袅身骨一下子软了下去。
几乎整个人都要蜷缩在姬礼怀中。
她一倒,那肩头的衣裳都落了下来。看着越来越近的沈鹤书靴,姜幼萤愈发心虚,她想从姬礼怀中爬起,可对方竟压住了她的手,压根儿不准她动弹。
“嘘,”姬礼的声音有些微弱,“他发现不了我们。”
这一声,如同蚊鸣般细微,却让她的心又跳了一跳。
姜幼萤不仅有些浮想联翩:自己如今……是与皇帝在偷.情么?
还在佛像之下,如此衣冠不整,耳鬓厮磨……
那桌子虽不甚低,可有桌帘遮挡着,让沈鹤书与其身后的男子未发现二人。只见其中一人又凑了上前,从桌上取过一炷香。
不料一阵儿,姜幼萤便在桌子底下闻见了那淡淡的香气。
男子点燃香柱,双手合十,虔诚一拜。
声音清清落落,仿若掺杂了几分月光。
“长姐信佛,让我今日也来拜一拜。”
却见他皱着眉头,眼中似有忧虑。
一袭月色落在男子眉目中,同行人看出了沈鹤书的心事,稍稍一默,一双眼不仅开始打量起着这名男子——沈鹤书家世极好,颇得圣心,又是德才兼备,能舞得一把好剑,亦能弹得一曲高山流水。
真是令他分外惊羡。
不止如此,也正是得了圣心,加之又有个身为宫妃的姐姐,沈鹤书腰间有一块圣上御赐的令牌,在宫中几乎可以畅通无阻。
明日便是宫宴,今日宫门大开,除了后宫,臣子皆可入内,亦是可以来万佛宫,焚香拜佛。
为明日的宫宴做准备。
姜幼萤缩在姬礼怀中,提心吊胆地听着二人谈话,生怕被发现了。
姬礼却是毫不担心,看着她面上的红晕,反而有几分玩心,又忍不住凑近了些。
她红着脸,真好玩。
脸颊、耳根、脖子,一路都是红通通的,像被煮熟了般,整个人羞赧得发紧。
被姬礼盯着,她又无端感到一阵局促,忍不住将身子往他怀里钻了钻。
“别蹭……”
姬礼用口型,警告她。
再蹭,他会忍不住的。
薄唇边是她的发丝与轻薄的衣带,姜幼萤左肩贴着墙面,紧张地捏了捏姬礼的手指。外头两人说得兴起,一时没有离去之意。
他忍不了了。
那样的温香软玉,就这般柔柔地贴在胸膛之处,让少年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姬礼忍不住垂下脸,看着她娇艳欲滴的红唇,眸色暗涌。
唇瓣相触,她的衣肩不经意落了下来。
姬礼将她轻轻压着,于一片夜色与焚香中,有节制地亲吻她。
他的唇有些薄,亦有些凉,贴得她手指蜷了蜷,却不敢将身上的少年推开。
姬礼小心翼翼地咬着她,生怕弄出动静。
疼……
少女眼泪汪汪。
他是个没有经验的,只知道用蛮力,来表达自己内心深处那炽热的爱意。见她眼眶红了,姬礼一愣,连忙把她撒开。
自己方才……又咬疼她了么……
好像不是第一次了。
一时间,暴君眼中竟有几分慌乱之色,匆忙抬起袖子,想轻拭她的双唇。忽然,听到外头一声:
“沈兄,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沈鹤书声音冷淡:“什么味道?”
“好像是……”那人嗅了嗅,“烧焦的味道。”
万佛殿内燃了香,故此方才二人来时,没有闻到空气中的焦味。
那人一顿,忽地一指,“好像是桌帘子烧了。”
这一声,让沈鹤书低下头来。
姜幼萤眼皮一跳,连忙又往姬礼怀中缩去,姬礼亦是抬了抬右手,欲将她的身形遮挡住。
那一道明黄色的袖,将她整个人挡得严严实实。
咚、咚、咚……
只听缓缓迈来的脚步声,和她突然加快的心跳。
完了完了,她与小暴君偷情要被人捉住了。
正想着,幼萤又抱住姬礼的胳膊,微热的呼吸声扑打在少年脖颈处,让他抿了抿唇。
忽然,沈鹤书脚步停下。
“怎么了?”
身后之人有些讶异。
男子轻轻一扫那桌帘下方,眸光似乎动了动,却转过头,“无事,许是先前有人不小心用蜡烛点燃了桌布,如今火已经灭了,没有什么大碍。”
对方送了一口气,又开始找旁的话题来。
丝毫没有注意到,沈世子眸光精细,正盯着桌帘下方,不知在思索什么,微微有些出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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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沈鹤书停下脚步,姜幼萤亦是送了一口气。
真是虚惊一场。
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与暴君贴得太近了。
她下意识想躲,却被对方一把抓住。
“皇上……”
嘴唇微动,却不敢发出一丁点声响。
忽然,姬礼身子一僵,浑身犹如一根紧绷的弦。似乎不小心碰到了什么东西,他一下子弹开。
温柔的月光轻轻落下,透过桌帘,只剩了些微弱的余光,洒在她的面容、前襟,还有那……
手指发烫,他整个人几乎傻掉,愣愣地看着眼前我见犹怜的小姑娘。
好软……
食指上半截,一瞬变得万分热烫!
她是极美的,即便还未长开,也是一株极美的花骨朵。那般艳丽,那般娇柔,绚烂地扎根在姬礼一颗青涩懵懂的心上。
桌上的茶水好像打翻了,微热的茶水顺着桌角与桌布,蜿蜒而下。
姜幼萤被对方捉着身子,来不及躲。
那干净的茶水一滴一滴,落入她素白的颈项,紧接着又是精致的锁骨,再然后——
她心中微惊,慌忙甩了姬礼的手,将衣裳往上提。
姬礼正在发着呆,被她轻而易举地将手甩掉。可姜幼萤今日穿得是一件素白色的衫子,不过少时,茶水便溽湿了少女的衣裙。
姬礼呼吸一滞,下一刻,微微瞪大了双眼。
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先前,他虽将对方抵在床上,看见过那些光景,可如今她衣裳湿透,又是另一番楚楚之态。她的腰肢纤细,仿若稍一用力便会被他折断。可再往下走,却是一段极为饱满的弧度,姬礼的脸“唰”地一下红了。
两个人挤在一起,若有若无地触碰……
他恨不得一下子将她扑倒在地。
心中千万种想法,一时间,让少年想起来那卷《花柳本》。其上一幅幅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每一页,都是不同的光景。
起初,姬礼觉得这龌龊。
君子向来不齿。
如今他才发现,自己根本不是什么君子。
他就是小人,就是肖想她的小人!
方一碰到对方的手,姜幼萤才惊觉,暴君的手竟是这般热烫,那一双目更是在瞑黑的夜中灼灼地望着她,眼中情动流转。
他像是着了魇,贪心地望向她,根本不容她回避。
被姬礼抱住的那一瞬,大殿中恰恰响起:
“沈兄,你为何这般忧心忡忡?在下可听闻,沈兄好事将近呀!”
沈鹤书回头淡淡瞥了那男子一眼,没吭声。
对方继续自顾自地道:“在下可是听闻,沈兄明日要在宫宴上,请求皇上赐婚……”
没来由地,姜幼萤呼吸微微一滞。
抓着姬礼衣袖的手亦是紧了紧,一个万般荒唐的想法从脑海中闪过。
静默少时,一身湛蓝色官服的男子终于轻轻“嗯”了声,再开口时,语气中居然有了几分怯然。
“我也不知她喜不喜欢我,不知她会不会同意。”
对方忽一哂笑。
“沈兄不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么,何时竟还为男女之事发起愁来了。”
这可不是他沈世子一贯的作风啊。
闻言,沈鹤书捏紧了杯盏,亦是笑了笑,似乎在自嘲。
二人又有一茬没一茬聊了聊,过了阵儿,便一同走出正殿。迈过门槛之际,姜幼萤见沈鹤书的步子顿了顿,须臾,他一折身。
无声地走入那一片宽大的夜幕之中。
幼萤仍是心惊——
方才沈世子离去之时,好像朝他们这边看了看……
姬礼带着她从桌子下钻了出来,不消一刻,便是神态自若。望着沈鹤书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原来鹤书这么喜欢那个丫头,朕还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情根深种。”
听着暴君的话,姜幼萤抿了抿唇,仰面之际,对方的目光恰恰垂落。四目相对之际,她有些犹豫地伸出手指,心中思量着要不要将自己与沈世子的事告诉暴君。
手指停顿在半空中,忽然被少年的手掌轻轻握住,姬礼微微蹙眉:
“怎么了,手这么凉。”
还发着抖。
言罢,竟将龙袍褪下,披在她身上。
看着姬礼那双清澈的眼眸,姜幼萤手指蜷了蜷。
罢了,说不准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呢。她如此一说,倒是惹得暴君与世子之间生了间隙了。
明日宫宴,躲着些沈世子便好了——
三年一度的宫宴如约而至。
众宾客列坐,宫宴之上,来者皆是有头有面的贵人,或是宫里头的娘娘,或是朝堂上有身份的文武大臣,总而言之,德妃特意叮嘱过她们,在国宴上处处皆要小心。
不得轻举妄动,不要说了胡话、冲撞了贵人。
姜幼萤点点头,找姑姑领活儿去了。
这里的掌事姑姑认得她,知晓她就是那个将皇上迷得神魂颠倒的小宫女。她连阿谀奉承都来不及呢,怎敢让姜幼萤做重活儿。一时间,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有些无所事事。
柔臻说,即便是百无聊赖、无事可做,出去见见世面也是好的。
闲逛了一圈儿,她回到德妃娘娘身侧。德妃生得慈眉善目,见幼萤回来,微微抿唇朝其浅浅一笑,那笑容轻柔缓淡,如一朵高洁的雪莲。
圣洁、无暇,却无端让姜幼萤感到十分亲切。
德妃是个极好的主子,在意华宫待了这么久,姜幼萤从未见过德妃娘娘对哪一个下人说过一句重话。
她忽然理解了小暴君将自己调过来的良苦用心。BaN
心里头正想着他呢,转眼便听见一副尖利的嗓音,小太监高高地传报:
“皇上驾到——”
众人忙不迭起身,纷纷朝那软轿上望去。
只见皇帝端坐于软轿之上,一身明黄色的龙袍,端正而威严。
太后似为满意,勾了勾唇,缓缓一笑。
姬礼坐在轿辇上,漠然地扫视过那重重人群——他的母后、他的妃嫔、他的大臣、他的侍从……忽然,少年眸光一柔,他看见了他的阿萤。
姜幼萤眼睁睁看着,暴君目光径直掠过那一群人,毫不避讳地落在她的身上,四目相触之际,对方温柔一笑。
暴君变了许多。
他会笑了,他的神色亦变得十分温柔。
姜幼萤心底有些小欢喜。
却见宴席之上,暴君一直朝她笑,那目光一刻都未从她身上离开过。引得所有臣子都朝她这边望去,心中暗想:
原来后宫中,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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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宠的不是贵妃娘娘,而是德妃呀!
宴席过后,定要好好巴结一番沈世子。
蓦地听到几声鸟叫,人群又来了兴趣,有人说是凤凰,有人说是神鸟。七嘴八舌之际,梁贵妃忽然一笑,言道:
“德妃今日不是还要献给太后娘娘一幅凤凰拜佛图吗?不若趁现在献上来,好让臣妾也见识见识,何谓凤凰朝佛。”
百鸟朝凤,凤凰朝佛,皆是极好的寓意。
太后闻言,自然笑逐颜开。
太后娘娘都点头了,德妃不得不挥挥手,让潇姜呈上前。当她捧着卷轴走上殿的时候,姜幼萤一颗心猛地一提。
这便是前几日,弄脏的那幅画。
也不知自己绣的那只蝴蝶,能不能瞒天过海。
即便姬礼护着她,姜幼萤仍有些心惊胆战,一双眼定定地望着潇姜手中的卷轴,只见对方亦是双手颤抖,小心翼翼地将画卷从下往上,缓缓展开……
栩栩如生的凤凰,众人微微勾唇,有了几分欣赏。
一樽和善的佛像,众人轻轻点头,有了几分赞扬。
还有一只翩翩起舞的小蝴蝶,众人……
等等,大佛旁边的是什么东西?
所有人瞪大了眼睛,不解地望向大佛身边的那只暗紫色的蝴蝶。
一时间,姜幼萤听到了吸气之声。
潇姜也急了眼,捧着画卷的手颤抖得不成样子,双腿发软,似乎下一秒就要跪倒在大殿之上。
画像上有蝴蝶不要紧,重要的是,这是一副威严端庄的佛像。而且那蝴蝶几乎是凸起,与周遭景象格格不入。
实在是……有辱佛门!
德妃的面色亦是变了变。
一瞬间,姜幼萤求助似地朝大殿上望去,姬礼正坐在龙椅宝座上,微微凝目,打量着那幅刚献上来的佛像,神色淡然。
他的面上没有愠怒之意,反而有几分探究,目光盯着画像上的小蝴蝶,忽然觉得有几分好玩。
当真是有创意极了。
姬礼抿唇轻笑,忽然看见堂下的少女正在偷偷望向自己,那目光中竟有几分胆怯与心慌。
他一愣,明白过来了——这只小蝴蝶,就是阿萤绣的。
姬礼不禁又多望了那蝴蝶两眼。
这针线真密呀,这手真巧呀,这只小蝴蝶真可爱呀……
少年微抿着薄唇,眼中笑意愈发浓烈。
不愧是他喜欢的姑娘,眼光与她一样好。
姬礼有几分兴奋,恨不得告诉所有人,这蝴蝶是阿萤绣的,怎么样,好看吧?
但他是个暴君,要有暴君的样子,即便内心再欢喜激动,也不能表露得太过。
如此想着,他颇为期待地朝殿下望去,却见众大臣一个个皱着眉头,不敢吭声。
怎么,不好看吗?
那蝴蝶不可爱吗?
他有些恼了,谁敢说她绣的蝴蝶不好看?朕要把你们全都杀了!
正想着,却见太后一抚掌,所有人一愣,只见女子蓦然勾唇,再出声时,言语中竟全是赞叹之意:
“善,善!”
善?
众人傻了眼。
姜幼萤傻了眼。
德妃与潇姜也傻了眼。
太后赞赏道:“真是好一幅凤凰朝佛,绚烂灵动,颇有生气,尤其是那一只蝴蝶……”
她一顿,幼萤与潇姜皆是一提心。
“尤其是那一只蝴蝶,真是栩栩如生,实乃点睛之笔。”
太后这么一说,众人立马开始阿谀奉承,纷纷拍起手来:
“实乃点睛之笔,点睛之笔啊!”
潇姜捧着那幅刺绣图,傻站在原地,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太后稍一抬手,便有宫女上前,将画接过,恭敬呈于太后面前。
女子轻抚着刺绣图上的纹路,抬了抬头,“这只蝴蝶可是你绣的?”
潇姜站在殿下,不敢吭声。还未来得及回答,便听太后道:
“赏!”
乍一声,便是金银珠宝首饰,潇姜一下子看花了眼,忙不迭感激涕零,跪倒在地:
“奴婢跪谢太后娘娘赏赐!”
看着拜倒在地的潇姜,德妃皱了皱眉。
“阿萤,这蝴蝶,是你绣的罢?”
姜幼萤咬了咬唇,轻轻点头。
良久,德妃轻轻一叹:“罢了。”
这一声,似乎有些沉重,还饱含许多姜幼萤读不懂的情绪。她规矩守在德妃身侧,没有吭声,手背上忽然一道温柔的力,德妃娘娘居然将手搭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拍了几下。
却是不说话。
姜幼萤下意识地朝殿上望去。
姬礼亦是皱着眉,一双眼带着几分探寻,望向她。
少年握攥了攥拳,他不明白。
她为什么不争?
那一幅刺绣图一献,宴席间立马热闹起来,觥筹交错之际,忽然有人提起一事。
“听闻沈世子好事将近呀?!”
这一声,引得姬礼也朝这边望来。
他眸光缓淡,眼中没有太多的情绪,只是望向沈鹤书。
沈鹤书握了握杯盏,抬头望向宝座上的少年。
片刻,似乎下了某种决心,他一起身,声音清润,有几分铿锵:
“皇上!”他道,“微臣恳请皇上,为微臣赐婚!”
姜幼萤正为德妃斟茶的手一颤。
“阿萤,怎么了?”
她匆忙摇头,捂了捂肚子,表示自己身子不舒服。
德妃善解人意,允她退下了。
姜幼萤连忙放下茶壶,逃也似的跑出大殿。
殊不知,她离开的那一瞬,正有两道炽热的目光投向她,紧锁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
……
大殿之中,仍是一番兴致勃勃。
众人纷纷猜测着,沈世子看上的,究竟是那户人家的小姐。
那一句“赐婚”落入姬礼耳中,同为多年好友,他自然是为他欢喜。可如今,少年目光全放在姜幼萤离去的身影上,心中思量着她是不是突然遇见了什么要紧事,竟连听也不往下听,径直道:
“好,朕允了。”
沈鹤书喜不自胜。
“微臣叩谢皇上!”
眼见着就要上前一步,给他跪拜下来。
姬礼连忙抬手,去拦他,“不必叩拜了。对了,鹤书,你说你看上的是朕宫里的宫女?”
姜幼萤走了,他又将心思收了回来,心中暗忖着昨日在万佛宫偷听到的谈话,不由得有几分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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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想知道,究竟是怎样的宫女,能让他沈世子这般痴心,情根深种……
只见沈鹤书竟是面色微红,有几分羞赧,道:
“是皇上宫里的宫女,先前微臣私下给了她一只镯子——就是我沈家祖传的那只对镯,微臣与德妃娘娘,一人一只。”
“家父说,若是以后微臣有了心上人,便将那镯子送给那位姑娘。微臣前些日子将镯子送给她,她未拒绝……”
“她……她应是喜欢微臣的罢。”
那日自己见到她,她是那般羞涩,甚至还红了脸。
“微臣想娶她,想照顾她一辈子。”
“恳请圣上,将意华宫一等宫女姜幼萤,赐与微臣为妻!”
姬礼本是轻轻握着杯盏,他不会喝酒,往日里一沾酒水便会胃疼,所以宴会之上,往往都是以茶代酒。他方欲将茶水送至唇边,忽然听到那三个字,握着茶杯的手一顿,不可思议地抬眼。
“你……说什么?求娶何人!”
他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后宫娘娘们也傻了眼。
沈世子求娶姜幼萤。
沈世子居然求娶皇上最为心爱的姑娘,姜幼萤?!
沈鹤书似乎没有发觉事情的不对劲,又扬声重复了一遍:
“回圣上,微臣求娶姜姑娘——”
咣当一声,茶杯掉落在了龙椅边。
姬礼面色未动,目光清冷,睨向他。
身后的肖德林率先回过神,望着溅了一地的茶水,竟打起哆嗦来:“皇、皇上,这……”
姬礼声音平静:“拿壶酒来。”
肖公公傻了眼:“皇上,胃不好,不能饮酒——”
“朕让你拿。”
这一道目光,万分阴冷逼仄,肖德林没法儿,只得领命。
“给皇上上酒。”
姬礼不理沈鹤书,看着盈满的酒杯,右手一举。
“今日召众爱卿前来,一是为议事,二是为酬宾。明日不上早朝,各位尽兴而饮!”
言罢,竟率先仰头,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沈鹤书傻了眼,不是说给他赐婚吗,如今怎么变成喝酒了?
心中万般不解,他又忍不住上前,欲高声:“皇上——”
“鹤书!”
一向端庄沉稳、不问世事的德妃竟出声拦他,“退下去!”
沈鹤书愣在原地,“为何要拦着我?方才皇上已为我与阿萤赐婚,群臣皆听见了,为何皇上还要——”
哐当一声,殿上之人竟将酒杯摔在地上。
玉瓷盏在顷刻间,四分五裂。
姬礼缓缓从座上起身。
明明是少年,可他的眼神中,却有着不输于先皇的压迫感。他的眼神瞑黑,淡漠地扫过沈鹤书的面容,须臾,平静道:
“朕身子乏了,众爱卿先饮。”
言罢,竟转身离去!
众人大惊,坐在原地,愣愣地看着那一抹明黄色的背影。他饮了酒,没一会儿胃便有些疼了,一阵绞痛将他面色折腾着微白,少年脚下似乎还有些不稳。
肖德林连忙上前:“皇上,奴才扶着您……”
“不必。”
这两个字,他几乎是从牙缝中咬出的。
肖公公垂下脑袋,规矩地跟在他身后。
说也奇怪,皇上明明是那般暴的性子,如今怎能这般平静……席间众人仰首望向他,结合着近日宫内的传闻——皇上独宠一位小宫女,一下子猜了个七七八八。
皇上与沈世子看上的……竟是同一个宫女?!
所有大臣不免开始猜想,那宫女是有着怎样的倾城之姿,竟将皇上与沈世子都迷得七荤八素。
唯有德妃皱着眉头,抚摸着手腕处的玉镯。
只见着皇帝平静地走下殿,平静地迈步,须臾,走出宴席。
席间开始喧闹,群臣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忽然一声巨响,似乎是什么重物倒下,让众人皆是一震身,又重新望向殿门口。
一位小宫人惊慌失措地跑来:
“不、不好了,皇上他……砍倒了宫门口的那棵千年宝树!”
……
姜幼萤从殿内走出来的时候,正是晌午,冬日的太阳本是暖意融融的,如今落在她的身上,却有几分刺眼。
她走在甬道上,想了想,还是找了个小亭子,坐下。
不知一会儿沈世子要同皇上说什么,姜幼萤心想,还是早早离开那处是非之地才好。
右眼皮无端突突直蹦,一颗心也跳得发紧。
恍然,她听到一声巨响,似乎是从宴席那边传来。小姑娘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踮脚朝那边望去。
是什么倒了?
心中涌上不好的预感,让她脚下生风,重新折返回去。
日色落在她的发钗上,折射出一道耀眼的光芒,姜幼萤紧攥着手中的帕子,在转角之处,忽然迎上一人。
她一愣,下意识地行礼:
“世、世子……”
他的身上,有着极为浓烈的酒气,让她下意识地想躲。
沈鹤书扑了一个空。
他本是有几分羞的,如今酒气上头,竟一下冲昏了他的神志。融融暖阳之下,男子神色紧张:
“阿萤,你今日……打扮得很漂亮。”
姜幼萤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又一福身:“多谢世子夸赞,奴婢该回去了,若是回晚了,德妃娘娘该着急了。”
言罢,匆匆一转身,欲离开。
沈鹤书连忙拉住她,“阿萤!”
手上一道重力,一下子将她拽在了原地,少女紧紧皱眉,“世子,您这是在做什么?”
沈鹤书深吸了一口气。
姜幼萤甩了甩手,可她终究是个女子,力道不及对方的半分之大,挣扎了许久还是无法挣脱开,不由得急了。
“世子,您松手,您……注意分寸!”
“我不松,阿萤,”对方拉着她,“阿萤,做我的夫人好不好?做我的世子妃,我带你离开这里,离开后宫,好不好?”
“……”
不远之处,两双眼正望向这边。
见状,肖德林一下子六神无主,生怕皇上迁怒于自己,“皇上……”
姬礼目光冷淡,望向两人,抿着唇,一迈步。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极为冷淡的一声,在空中化了开。
沈鹤书下意识地撒手。
姬礼皱着眉头,只见少女眸光中含着些雾气,俨然一副不知所措的神态。
让他心中一软,一垂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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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出双手。
听不清语气中的情绪:
“姜幼萤,过来。”
……
第32章眼看着心爱的女子像一条小尾巴……
沈鹤书一愣。
却见少年一身明黄色的龙袍,正站在自己的对侧,那一双眼,分明是望向被他紧紧拉着的少女。
他没有听错。
皇上就是在喊姜幼萤!
这一出声,姜幼萤的手心也紧张得有些出汗,那一双眼仍是雾色朦胧,若是细看,便能看出其眸底隐约的求助之意。
她不情愿。
看清楚少女眸中情绪,姬礼稍稍松了一口气,可那眸光却愈发寒冷。她的胳膊很细,没有劲儿,被人紧紧抓着,怎么也甩不开。
“姜幼萤,”姬礼再度出声,道,“到朕这边来。”
这一声,竟带了几分温柔,引得沈鹤书稍稍一怔,便是趁着这空当,姜幼萤快速甩开他的手。
呲溜一下,躲至少年身后,整个人缩成一团,不敢露出头来。
看着一下子空荡荡的双手,沈鹤书勾了勾唇,自嘲一笑。
他喜欢的女子,居然喜欢当今圣上。
真是天大的孽缘。
眼看着心爱的女子像一条小尾巴似的躲在皇帝身后,沈鹤书一颗心坠坠的,却不得不抬头,望向那一对男女。
姬礼眸光淡漠。
衣服忽然被人轻轻揪了揪,他的睫羽轻轻垂下,缓声道:“莫怕。”
姜幼萤抓着他衣裳的手松了松。
她乖乖地站在姬礼身后,看见暴君从袖中探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想也不想,她径直将暴君的手抓住。他的手有些凉,手指处更是被冻得发僵,姜幼萤握紧了姬礼的手指,试图给他传递一些温暖。
姬礼又看了一眼沈鹤书,抿了抿薄唇,终是什么话也没说,欲带着她转身离去。
“皇上——”
一声高唤,突然在身后响起,二人脚步一滞,姜幼萤有些担忧地朝姬礼望去。
她的手心,在少年手心轻轻勾了勾。
姬礼面色清平,握住了她的手指。
只听沈鹤书在身后道:“皇上——微臣求娶姜姑娘!”
这一句出声,姜幼萤明显感觉到,姬礼正握住她手指的手掌一紧,下一刻,愈发将她攥得牢实。
沈鹤书又重复了一遍那话,字字铿锵有力,十分坚定:
“微臣恳请皇上,将姜姑娘赐与微臣为妻!”
他后宫,七十二佳丽,各个模样水灵,姿容出众,而姜幼萤,不过是个小宫女。
沈鹤书不明白,皇上为何偏要与自己争抢这样一个宫女。
姬礼忽然转过身形。
他与沈鹤书一同长大,情同手足,若是以往他想要什么,姬礼定是给了,但如今——
少年垂目,望着忽然拜倒在地的男子。
他的态度极为陈恳,是半分都不掺假的。
“皇上,您方才已经答应过微臣,将姜姑娘赐给微臣为妻。”
大殿之上,当着所有臣子的面,一言九鼎。
君子以出驷马难追,更何况姬礼是一国之君,沈鹤书这样提起,是想用他方才的话,逼迫姬礼妥协。
看究竟是一个女人重要,还是一国之君的颜面重要。
但是沈鹤书似乎忘记了,姬礼最不在乎的就是颜面。
听着男子的话,姬礼睫羽轻轻垂下,他缓缓走上前一步,看着跪倒在身前的男子,忽然一叹息。
“鹤书,旁人可以,但她不行。”
沈鹤书一愣:“她为何不行?”
若是沈鹤书说,他喜欢上了宫中的妃嫔,姬礼甚至可以将那妃嫔赏赐给他。姬礼向来都是这般,行为做事,根本不在意他人的目光。
也根本不在乎大臣们的批驳。
“为何?”
姬礼笑了笑,他较沈鹤书小些,面上多了几分青涩之气,却也正是少年意气风发时。
“鹤书,你想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
想要什么女人,朕也可以给你。
“除了姜幼萤。”
暴君咬出她的名字时,姜幼萤抿了抿唇,感觉姬礼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他似乎在怕她跑掉。
幽幽一叹,宛若一道极冷的风,激起男子眼中波澜。沈鹤书一拧眉,“可臣只想要她。”
“臣喜欢她。臣已将传家玉镯赠与了她,阿萤,你说是与不是?”
二人目光朝她望来。
姜幼萤身子一缩,又严严实实地躲在了姬礼身后。
“阿萤,你同皇上说,你到底……对我有没有情意?”
沈世子竟直接发问,丝毫不给她片刻喘息的机会。
“够了。”
嘎嘣一声,姜幼萤眼睁睁看着,暴君居然硬生生捏碎了手心中的一块玉!
殷红的血顺着他的手掌滑下,滴落在地面上,肖德林面色一骇,连忙“哎呦”了一声:
“皇上!您这……快、快传唤太医!”
“闭嘴!”
姬礼薄唇紧抿,眼中俨然有了愠怒之意。他定定望着沈鹤书,一双手轻轻颤抖,似乎在克制着什么情绪。
“朕不会将她赐与你的,她是朕的人,朕喜欢她。”
如此一声,幼萤震愕地抬头,瞪大了双目。
方才……暴君说什么?
暴君他……喜欢她?!!
“朕不光喜欢她,朕还要封她为朕的皇后。”
“朕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姜幼萤,是朕的女人。”
她一恍惚,手肘已被人捉了去,姬礼径直牵过她,“姜幼萤,过来。”
竟是大步流星,朝那宴席折返而去!
对方紧握着她的手腕,她根本来不及躲!
有些焦急地转过头,正看见他坚毅的下颌与侧脸,暴君仍是薄唇紧抿,表情严肃认真,丝毫没有在开玩笑的样子。
肖公公连忙在身后唤:“皇上!皇上,您的手——”
姬礼不理他,直直拽着姜幼萤。
脚下生风!
她被姬礼带得微微喘息,可对方的步子仍是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回想起暴君方才所说的话:
——朕要封她为皇后,朕要让全天下人都知晓,她姜幼萤,是朕的女人!
疯了!暴君他一定是疯了!
她的一颗心跳动得飞快。
暴君居然要立她这样一个刚从下三品升上来的宫女为后?!
暴君一定是被冲昏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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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想着,她不由得拽了拽姬礼的胳膊,停下步子,不肯再往前走。
皇上,清醒一点!她的目光中尽是焦急的渴盼。
别为了和沈世子赌气,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呀。
要知道,这大齐可不是姬礼一个人的,他是君主,是帝王,这没错,可即便是帝王,也要面临大臣的指责,面临百姓的问端。
他方才在宴席上出尔反尔,直接将沈世子心仪的女子立为皇后,而且这女子还是小小一个宫女——这若是真传出去了,让旁人怎么看他?
要知晓,皇后之位,并非只有后宫那些娘娘们盯着。这不仅是一个位置,更多的还有其后诸多的利益关系、家族荣誉,那可不仅仅是一个人处心积虑谋划的位置。
如此轻而易举地许给旁人……姜幼萤不敢再往下想。
就连她一个小宫女都能想明白的事儿,她不信姬礼会犯糊涂。
于是她使了吃奶的力气,拽住他。
感觉到胳膊上的力,姬礼脚下步子一顿,转过头。
眼中已有疑色。
“不愿?”
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走得过快,他的声音中带了些喘.息。
那声音闷闷的,十分低沉。
无端地让姜幼萤感到害怕。
还有几分不可名状的压迫感。
见着她眸光闪烁,姬礼愣了愣,转瞬间,他神色一变,面色竟有些苍白。
“不愿做朕的皇后?”
仍是微喘着气,温热的气息扑在少女面上,少年眼中仍带着些薄怒,却没有对她说重话。
龙袍少年微微蹙眉,有些紧张地望向她。
不愿么?
见她犹豫不决,少年眼中闪过一瞬的失望,那失落之色牵动着她的心一揪,连忙按了按他的手。
不是的……她摇摇头。
姬礼一下子笑开。
他很少笑,或是说,在遇见姜幼萤之前,姬礼很少真心地笑过。
明明生了那样一副好皮囊,他却总是耷拉着一张小脸儿,眉眼冰冷。
见眼前之人点头,姬礼终于笑开,他唇角弯弯,轻轻向上勾起,似乎欢喜极了。
“那便好。”
他径直将幼萤一把抱起,“那便好。”
她吓了一跳!连忙去拍打他,可少年的力道极大,根本不允许她跳出怀中。就这般,姬礼紧紧抱着她,又大步流星地走向宴席——
原本皇帝离去,群臣有些失了兴致,宴席一下子落寞起来,许多人兴致索然。
都欲再饮上几杯这宫中佳酿,而后醺醺然离去。
却见几声脚步声,殿门口陡然转来一抹明黄色的身影。
所有人一愣,瞧着他怀中依偎的少女,一时失神。
不知是何人率先反应过来,连忙扔下酒杯,对来者恭敬道:
“微臣参拜圣上!”
“微臣……恭迎圣上!”
皇帝去而复返,怀中还多了一个女子。
看这一身打扮,不甚奢华,似乎是……宫中的婢女?
联想起方才发生的一系列的事,大臣们不由得纷纷猜测:这女子……莫不是沈世子口中的那名宫女?
德妃坐在席上,面色微白。
她周围那一群后宫娘娘的面色亦是十分不好看。
只见皇帝抱着那名宫女,踩着日光,缓缓迈入正殿。
罔顾周围的嘈杂之声,少年眸光坚定,一步一步,通向大殿之上的龙椅宝座。
一弯身,竟将那女子放在了龙椅之上!
群臣愕然!
皇上这是在……在做什么?
居然将一名卑贱的宫婢,抱到了那九五之尊的龙椅之上!
姬礼站起身,目光凛然,睨向殿下。
半晌,终于有人颤抖着声音,做了出头鸟:“皇上……您此番,是为何意?”
要知晓,那龙椅,可是一般女子都碰不得。
就连皇后娘娘,也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径直坐在龙椅之上。
姜幼萤被他放上去,只觉得那椅垫松软,手柄处还带着些松香,十分好闻。余光稍稍一瞟,又看到了手肘处的游龙,少女这才恍然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被姬礼抱在了龙椅上!
他疯了!他真是疯了!
姜幼萤诚惶诚恐,迫切地想要跳下来。
身子却被他抵住。
“朕没让你动。”
轻轻一声,让一侧的太后忍不住皱了皱眉,开始审视起姜幼萤来。
起初,她只是想利用这小丫头的美.色,让皇帝开窍,却未曾想到,皇帝居然真对这丫头动了真心……
太后心中暗暗喟叹,她这个未经男女之事的儿子,可真是单纯啊。
不仅单纯,还如此大胆炽热。
后宫七十二佳丽,他偏偏只喜欢那一个。
联想起先帝,太后眼中多了几分哀婉。先帝风流多情,却生了姬礼这样一个痴情种。她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件好事。
目光掠过少年的面庞,一眼便看见其眼底坚定不移的神色。只见他目光微凛,眼中泛着些令人仰视与胆寒的光,无声地将群臣扫视了一遍。
似乎在警告着些什么。
臣子们一下子想起来他们君王的各种“丰功伟绩”。
他是先皇的独子,也正是这一层原因,所有人的希望都落在了他的肩上,也将他惯得愈发无法无天。
即便是那般我行我素、即便是那般脾气暴躁,也没有人真敢对他说一声不是来。
贬臣子、撕奏折、赐死妃嫔、虐杀宫婢……也许他们所知道的,只是这位少年帝王暴虐成性的冰山一角。
如此想着,所有人身子一颤,不由得一胆寒。
很好。
姬礼扫视着众人,他就是要这种效果,就是要所有人都不敢说话、不敢反驳他。
鸦雀无声中,他终于开口:
“传朕口谕,宫女姜氏,性情温淑,德才兼备,封为大齐皇后,赐凤鸾居——”
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得见其声音。
周遭一片寂静。
不光臣子们傻了眼,就连姜幼萤也愣了神,不过顷刻,殿下宴席间立马传来一声:
“不可!皇上,万万不可啊!”
“有何不可?”
姬礼目光中泛着凌厉的微波,让人只看一眼,便有些不寒而栗。
对方硬着头皮,似乎想劝导他,可那大臣还未出声,“啪”地一声,姬礼砸碎了手边的小酒杯。
全席又是一默。
那大臣颤抖着声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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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自古以来,皇后之位皆是传给德才兼备、资质出众、家门显赫的女子,没有直接立一名宫女为皇后之说……皇上若是真喜欢姜姑娘,不若先立个美人……”
“哦?”姬礼挑了挑眉,开始玩味起他方才所说的话来。
“那你说,这宫中,有何人可以胜任皇后之位?”
“这……”
见他不敢再开口,姬礼冷笑一声,随便点了个人:
“德才兼备,李尚书,你来与朕说说,姜幼萤如何没有德才?”
被无端点到的李尚书精神一提,望向站在大殿之上的男子,还有他身后龙椅上那楚楚可怜的姑娘……
“臣……臣……”
他说不出话来。
姬礼又是一哂,“张侍郎,你也来说说,姜幼萤资质如何?”
张侍郎低了低头,不敢看他,闷声言语:“微臣不知,应是……极好的。”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一回,姬礼有些满意了,他一笑,“既然前两者都没有什么问题,至于第三项,朕欲将她过至萧家为女,暂不改姓氏,众爱卿意下如何?”
萧家?!
那可是京城内赫赫有名的钟鸣鼎食之家!
皇上对此女的偏爱,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么?
一直坐在宴席间的梁贵妃终于沉不下气了,要知道,没有皇后,她如今是后宫之首,那凤位亦是她惦记了许久的。
就如此轻而易举地送给一个无名无分的宫女?!
梁贵妃不甘心。
她咬了咬牙,欲起身言语,忽然有一臣子上前。不知是不是方才喝了酒的缘故,他面色有些酡红,可声音却还是异常清醒:
“皇上,臣认为,您立姜姑娘为后,确实不大符合礼法。”
开口之人曾是先皇的太傅,德高望重,在群臣之中颇有声望。
见老太傅终于肯开口,臣子们稍稍松了一口气,希望太傅能点醒皇帝。
姬礼立于龙椅之前,身姿颀长,冷眼看他。
“如何不符礼法?”
他素日,最烦那些繁文缛节、条条框框。
少年稍稍往前走了半步,华靴轻击于大殿之上,发出沉闷的敲击声。腰间环佩一叩,叮当作响。
姬礼腰间的佩玉与宝刀,也许是这阴沉正殿之中,唯一的生气。
不等老太傅开口,姬礼又睨向他:
“太傅不若说说,朕此举,究竟不符合什么礼法?这礼法究竟是由哪部典书所记载,在第几卷第几页第几行?”
他这么说,群臣反应过来了,皇帝这是摆明了要与群臣作对!
竟罔顾祖宗礼法,执意立那一个宫女为后!
见太傅面上怔忡,他有些得意的笑了。姬礼笑起来会露出一对小虎牙,有几分狡黠。
“若是太傅能找到那本典书,朕便不立她为后了。”
“好。”
老太傅也不慌不忙,抬手唤来侍从。
在场之人一愣:真、真要找啊……
老太傅不知在那人耳边说了些什么,只见小后生点了点头,而后快速跑出大殿。
“还请皇上与太后娘娘稍等片刻。”
太后全程坐在席间,冷眼看着殿下的情形。
众人皆知,老太傅学识渊博,家中藏书万卷,几乎本本倒背如流。见其胸有成竹之态,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等着皇帝兑现诺言。
毕竟那皇后之位,可是要留给他们家中的千金嘛。
皇上先前是不近女色,如今喜欢上了一个宫女,倒也不算是什么坏事。最起码他开了窍,臣子们心中暗暗思量,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往后宫送女儿了。
为父的官途不顺,便喜欢往宫里头送自家千金,只盼着她们得了圣心,保得母族荣华富贵。
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臣子们稳坐在席间,翘首以盼。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日头斜了三分,那小后生才姗姗来迟,手中俨然捧着一本书卷,高举着。
似乎想让所有人都看到。
最重要的是,想要那大殿之上的少年帝王看到。
姬礼唇角噙了一抹笑,冷冷地看着来者。
这一瞬间,他生起了许多杀心,却又顾虑着身后的小姑娘,这才将心中的情绪按捺了下去。
难得地站在原地,等着太傅翻动书卷。
却见老太傅连看都不看那书本一眼,扬了扬首,“请将此典书,呈于圣前。”
哦,还要他过目?
姬礼又挑了挑眉。
那后生有些害怕他,蜷缩着手指,将书卷呈上。
隔了些距离,姜幼萤都能闻见书卷上的墨香。
老太傅爱书、嗜书如命,那书本亦是被他精心保存,无论是扉页或是书籍,几乎都是格外崭新的。姬礼目光缓淡,顺着对方的指引,轻轻翻动一页。
手指修长。
姜幼萤坐在他身后,小心地瞧着他,心中暗想:
若他的脾气好些,定也是为让无数京城女子倾倒的翩翩少年郎。
那般矜贵的举止,俨然是与生俱来、刻入骨子里的。任是旁人怎么模仿,都学不到其半分皮毛。
瞧着少年清俊认真的侧颜,姜幼萤脸颊有些发红。
暴君生得好看。
暴君为她与群臣对峙的样子,亦是让她的一颗心怦怦直跳。
被所有人注视着,她如坐针毡,好几次都想偷偷跑下去。可姬礼不允许,死活将她按在那里,甚至还恐吓她:
“你若敢跑,朕就杀了……柔臻。”
姜幼萤没法儿,只得硬着头皮坐在那里,迎上众人宛若尖刀的目光。
老太傅的声音从殿下徐徐传来,还带了几分沧桑感,却是格外地振奋人心。
“微臣斗胆,还请陛下将典书翻至第二百零六页。”
其上一字一字,皆在老太傅的脑海中呈现。
他轻抚着花白的胡须,道:“第二百零六页,自第三列,第一个字起。”
姜幼萤看着姬礼,他面色平静,顺着对方的话,手指翻动。
目光亦是缓淡地垂落在书卷之上。
“典书有曰:为后者——”
他的声音冗长,像极了那些繁琐的文字,听得姬礼昏昏欲睡。
不知念了多久,也不管姬礼有没有听懂,老太傅终于止了声。一双眼中带了些笑,望向殿上。
“皇上方才所说,若是臣找到了典书所载,便收回方才那道圣旨。此话,可当真?”
君子一言九鼎。
“不错。”姬礼扬了扬眉,举着手中书本,声音平淡,“既然是典籍所注,那朕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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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他的手一松,竟直接将书卷往身前的香炉中扔去!
“皇上不可!”
“皇上——”
只见那书卷沾了火苗,竟养得火舌一下子旺盛许多,摇晃的火焰如兴奋的毒蛇,吐出妖冶的蛇信子,将那典书一下子吞噬!
“皇上!”
怆然一声,老太傅身形一晃,花白的胡子猛地抖了抖,径直喷出一口白沫来。
众人面色亦是一变,慌忙去扶他。
为了一个女人,当众烧毁典书,当真是……大不韪!
却见姬礼神色自若,瞟着被火焰烧毁的书籍,丝毫没有半分愧色。
紧接着,他望向殿下众人。
声音中竟带了几分若有若无的轻笑,“还有其他书籍吗?”
还有其他典籍,让他不准立姜幼萤为妃吗?
不若趁着现在,通通一把火烧个干干净净,除了后患。
姬礼有些高兴。
“那些礼法,书卷呢?不是说有很多么?拿来让朕看看啊?”
他开始催促。
大殿一下子鸦雀无声,梁贵妃面上更是死一般的寂静。
姬礼难得有耐心地等了许久,不见人说话,终于,眸光一敛:
“既然没有,那便是再无其他异议了。若是有人再敢拦朕——”
明黄色的衣袖一挥,一道阴冷的风,修长的手指指向那一堆燃得正旺的火焰。
和火焰下不堪入目的废灰。
老太傅面上又是一白,气得堪堪晕倒了过去。
咚地一声巨响,姬礼根本不看他,手指指着那堆火焰,兀地一冷声:
“若有异议者——当如此灰烬!”
……
后半段,整场宫宴彻底沉闷下来。
姬礼高兴地让人捧来圣旨,欢天喜地地在群臣面前拓印,而后将身侧的女子一把抱住,亲昵地问她:
“皇后,饭菜合不合胃口?还想吃什么菜?朕叫人现在给你做。”
“皇后,这歌舞看得尽不尽兴?还想看什么?”
“皇后……”
姜幼萤握着筷子,都要被他给吵死了!
即便如今贵为天子,却丝毫不妨碍他身上的少年气。姜幼萤转过头瞧着他,少年眉飞色舞,眼中甚至还有些小得意。
他眸光微灿,面上是不可一世的桀骜之气。他那般恣意,全天下最好的华服金冠加身,却也那般固执。
好像从不怕任何人,任何事。
好像也可以为她毁掉所有人,所有事。
宫宴一直开到傍晚。
好像这次宫宴,只是她与姬礼两个人的狂欢。
暴君眼中只有她,一改往日的脾气,温声细语地同她说话、给她夹菜。这是姜幼萤从未有过的待遇,看着眼前那张神色温柔的脸,她忽然落下泪来。
晶莹剔透的泪珠子,都这般径直落入茶杯中。
姬礼执着筷子的手一顿,语气有些慌张:
“怎么了,怎么还哭了呢?是这饭菜不好吃了吗?”
正说着,他目光一沉,“把这桌菜撤下去,再换一桌上来!”
他真想把做这桌饭菜之人的手给剁了。
姜幼萤连忙摇头,去拦他。
手指轻轻在他大腿上写:回陛下,饭菜好吃。
看着她落在腿上的笔画,姬礼眸光一闪,忽然想起什么事情来。
叫他下一刻,径直握住了对方的手指,压低了声音:
“还在给朕装是吧?”
姜幼萤一愣,装、装什么?
她红着眼睛缩着身子,活像一只小兔子。
少年的一颗心就这般无端柔软下来。
罢了。
他松开她的手指,骗了朕这么久,哼,回去了再慢慢找她算账!
第33章她的手指细细的,软软的,很好……
她的手指细细的,软软的,很好捏,也很好牵。
这是姜幼萤第一次当众坐在这么高的台子上,迎上众人的目光,觉得十分促狭。她试图劝说姬礼,可对方却跟没看见手里头的字似的,只攥着她的手指。
“有朕护着你。”
台下眼神各异。
有愤慨,有震愕,有惊羡,更多的还是对她的探寻。
众人都想知道,究竟是怎样一个宫女,竟同时勾走了皇上与沈世子的魂儿。
是祸水!定是那狐狸精所化的、给大齐带来祸端的妖媚!、
颇有些正义之士,圆目怒瞪着她,气得牙痒痒。
姬礼一手握着她,一手为她夹菜,余光却瞟着殿下。那些敢瞪阿萤的人,他全都记下来了。
回去就贬了他们!
还有一道目光,盯得姜幼萤十分不自在。
沈鹤书回到了席间,那一身青衣落拓,如杳杳青山,令人颇生了几分向往之意。可就是那般明明如月的风骨,如今面上却有几分颓唐之色,他坐在宴席上,紧抿着唇。
望向殿上——
那一对恩爱异常的男女。
今日之前,他是满心欢喜。
方才一走进殿,便听到了皇上立她为后的圣旨。
那目光中饱含了太多的情绪,宛若一柄利剑,直直朝姜幼萤扎来。她握着姬礼的右手一紧,转眼间便听到一声:“怎么了?”
没、没什么。
她摇摇头。
她生怕因为自己,让姬礼与沈世子二人生了间隙。
也许那日她就不应该接下沈世子的镯子。
心中万般悔意,思绪不由得又瞟向了那个黄昏。小姑娘走得急忙,身后的路却被那男人径直拦住,他眼神灼灼,直盯着她。
“这镯子很衬你,收下罢。”
她不收下,他便不放她走。
姜幼萤咬了咬唇瓣。
若早知道有这么一天,那晚哪怕是不回采秀宫、生生与沈世子耗上一整夜,她也不会再收下对方的镯子了。
既然是沈家的传家宝……姜幼萤小心瞟向德妃,女子正襟危坐于席间,端庄温雅。
少女心中忽然生起了许多愧疚之意。
回去之后,将镯子还给德妃娘娘,请她转交给沈世子罢。
姜幼萤如是想,如今情形,她也只能这么做了。
晚风轻轻徐来,沈鹤书面上有了醉意。
姜幼萤刻意不望向他,右手一直被姬礼牵着,微微有些出汗。
他真的很黏人,说什么也不肯撒开她的小手,一会儿凑上前来,什么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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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要跟她说一遍。
幼萤有些无奈,从前她怎么不觉得姬礼的话这么多呢?
宴席罢,不等众人退拜,姬礼径直拉着她走下殿,往坤明宫走去。
一路上吹着晚风,倒有几分惬意。
还未行册封宴呢,姬礼便改了称谓,同左右道:“去将凤鸾居仔细收拾一遍,明日便让皇后住进去。”言下之意,是今晚要她宿在坤明殿。
姜幼萤微垂着小脑袋,不敢吭声,任由着姬礼安排。
封后的诏书已传达下去,再回到坤明殿时,宫人的目光似乎都变了。她微红着脸,被暴君牵着走入寝宫,两人的衣袖交织在一起,昏黑的影落在地上。
衣影香鬓,盈盈坠在一袭明月中。
被暴君这般注视着,幼萤有些不敢呼吸。
对方把她小心地抱在床上,先是喝了药,而后将周围人都驱散。一时间,寝殿之内只剩下二人的呼吸声。
垂荡的帘轻轻罩在他明黄色的衣摆上。
他忽然一垂眸:“今天开心么?”
那目光十分认真,还带着些迫切之意,姜幼萤不敢摇头。
只听他自顾自地道:“朕今日很开心,也有些不开心。”
不开心什么?她一怔。
忽然一道晚风涌入,带着月色袭来,扑在少年面上,他微微颦眉。
“因为你骗朕。”
姜幼萤的心“咯噔”一跳。
暴君径直将她的手腕握住,看着她凝白的肌肤,问她,“鹤书的那只镯子,你真收了么?”
她对鹤书……真的有意么?
说这话时,少年眸光微微颤抖,幼萤迎上对方双目,只见那瞳眸瞑黑,深不见底。
她咬了咬唇,欲摇头,自己对沈世子没有一点不该有的心思。可还不等她表示,对方忽然伸出手。
迎面而来的是一个宽大的拥抱。
“你对他有意也无妨,朕只要知道,你喜欢朕多一点便够了。”
听着他话语中的满足感,姜幼萤愣了愣神。
姬礼扬着唇,“其实想一想,朕有后宫三千佳丽,有那么多娘娘,你也应该是不开心的。但也无妨,阿萤,朕不会喜欢她们,朕只喜欢你一个。”
“阿萤,你也只喜欢朕一个,好不好?”
他忽地又将身子凑近了些。
犹如胸前撞上一道坚实的墙壁,顷刻间又是更紧实的拥抱。姬礼的发丝轻轻垂下,挠在她的脸颊上,有些发痒。
“阿萤,你喜欢朕么?”
今日宴席之上,他当着所有臣子的面,对她吐露心声。
“朕也不知晓,什么时候对你动的心思,唔……其实你第一次见朕之前,朕竟然还梦到了你。朕想,这也许就是天意。阿萤,朕还对你说了许多重话,还总是惹你哭、欺负你……阿萤,你喜不喜欢朕这么叫你,嗯?”
姜幼萤被他紧紧抱着,僵硬地坐在原地,听他这么说,只得点了点头。
姬礼立马便笑了,一连唤了她好几声:“阿萤,阿萤阿萤。”
他的咬字很好听,如一串清润的珠玉,在少女的耳边碰撞。
“朕的阿萤。”
他忽然咬住了她的耳垂。
姜幼萤身子一抖,连忙红着脸去推他,皇上……
今日他好高兴,一下子扑在她的身上,克制不住地亲吻她。
暴君的发丝落在她脖颈之处,蹭得她有些发痒,心中又涌现上一股难以抑制的羞耻感,让姜幼萤想去推开他。
手肘却被他紧紧一捉。
“不许推开朕,否则朕就要生气了。”
小姑娘连忙放下双手。
他一下子将她的身形扑倒,明黄的衣摆落在她的身侧,只闻见一缕淡淡的龙涎香,夹杂着草药味儿,却是十分的清爽好闻。
“阿萤,朕应该生气的。”
姬礼半压下来,看着她柔软的眸子,“阿萤,你为什么要骗朕,为什么不同朕说话?
“为什么要装哑巴?”
这一声,立马让姜幼萤瞪大了双眼。
他……全都听见了?!!
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恰恰被姬礼尽数捕捉住。见她此般神态,少年目光微微一沉,眼神忽闪。
抿了抿唇,还是问出了纠结许久的那句:
“你为什么不同朕说话,反而与他说话?”
沈鹤书先前同他说过,他喜欢的姑娘,声音很好听。
软软的,像鹂儿般,掺了蜜一路化进他的心坎里。
方才在路上,姬礼一直都想问这句。
“为什么要与他说话?”
一颗心猛地一提,姜幼萤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见她半天不语,少年伸出一只手指,放在她的下颌之处。
眼神有些失望。
“你还是不愿与朕说。”
他还是不抵那人重要。
一下子,姬礼浑身泄了气,坐起身子。
那墨黑色的发亦是逶迤而下,乖顺地贴在他的身后。少年转过身形,不去看她。
周遭一片静默。
姬礼望着窗外的明月,一个人出神。
他的背影落寞,姜幼萤瞧着,竟无端有些心疼起来。只见少年一手撑着下巴,面色有些发冷,双眉蹙起,不知在思量着什么。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没用。
自己与鹤书居然喜欢上了同一个女子,那女子明明骗了自己、犯了欺君之罪,他还不舍得去责罚她。
朕一国之君的威严呢?!
眸光兀地一闪,少年咬了咬牙,袖角却被人小心扯了扯,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去——
小美人披散着头发,坐在床帐子内,一双眼怯生生地看着她。
似乎犹豫许久,她终于动了动唇:
“皇上……”
这一声,叫得分外生涩。
姬礼浑身一震,整个身子都酥软了下去。
他受不住了。
这小狐狸精,叫得可真他娘的甜!
眼前猛地一黑,下一刻,姜幼萤又被人结结实实地压了下去。姬礼一下子凑上前来,将她按在身下。
眼神如星子,熠熠闪烁:
“你……多喊朕几声。”
多喊几声,好不好?
姜幼萤被他压得呼吸一顿,有些慌神。
喊、喊什么?
“就喊朕的名字。”
姬礼。
大齐国姓,姬。
温润有礼的礼。
不得不说,小暴君的名字,还真是好听。
姜幼萤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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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脸,有些羞赧。
暴君的食指落下,轻轻压在她的唇上,引.诱她:“唤朕的名,唤朕阿礼。”
阿礼……
一瞬间,她又想起前几日做的那个万分旖旎的梦。
在梦里,自己也是这么唤他为“阿礼”。不同的是,梦里的姬礼不是皇帝,而是太子殿下。
姜幼萤觉得奇怪,她为什么会梦到姬礼,为什么会梦到还是太子的姬礼呢?
心中万般疑惑,她有些出神。见她心不在焉,少年狠狠地压了一下她的唇瓣,当做惩罚。
“不许分心。”
姜幼萤轻轻地“嗷”了一声。
温香从她的吐息间传来,如同春夜里含苞待放的花朵,令人着迷。
姬礼将头埋下,轻轻蹭着她的脖子,竟撒起娇来:
“唤朕的名字嘛。”
暴君的唇有意无意地蹭着她的玉颈,让她有些受不住了,紧咬着唇才能抑制住自己不发出声音。
对方不依不饶,“阿萤,唤朕的名字。”
他的呼吸声落在耳边,带了几分蛊惑性,在这番引.诱之下,她终于突破心中的羞赧之意,轻轻咬了咬舌尖:
“皇上……”
黄鹂鸟停在枝头,嘤啼出一泓窈窕春色,那是千树桃影,万顷绿波。
春雨落在了他的心头。
姬礼的心坎一下子湿润起来,呼吸又落在耳边:“朕不要这个,朕要阿萤唤朕的名。”
“阿、阿礼……”
她的呼吸发难,轻轻一个“礼”字从舌尖逸出,竟是打了颤儿!
姬礼再也忍不住了!
激动、欢喜、炽热的烧灼感,还有那漫天的醋意,一下子朝他冲来,直将他冲昏!
他兴奋地吻下来,学着花柳本那般,小心翼翼地咬开她的齿贝。他很笨,姜幼萤也有些被他吓到了,四肢僵硬,不知该如何动弹。
眼泪汪汪,惊恐地看着他。
对方还要她唤他阿礼。
她的声音柔软,像是春雨落了下来。迎着丝丝香雾,姬礼呼吸顿了顿,终于撬开了她的唇。
那是一扇小小的门,他是一条柔软的小蛇,呲溜一下滑进去。
一瞬间,又让姜幼萤回想起那个梦。
“阿礼,阿礼……”
一拜天地——
“太子殿下……”
二拜高堂——
她阖着眼,双手却不受控制地将他搂住,狠狠抱紧了少年坚实的背。
夫妻对拜——
忽然电闪雷鸣,狂风骤起!原本喜气洋洋的婚房陡然一转,再睁开眼时,竟是一方棺木!
姬礼穿着素白的衣站在棺木边,披散着头发,两眼赤红。
“你们让孤守礼法,孤做到了;让孤知进退,孤做到了;让孤权衡利弊、做一个好储君。”
“孤都做到了,可你们为何还要害死她?”
灵位之上,两根白烛烧得正旺,宛若一对璧人流了泪,顺着桌角。
“好,好极了。”
“什么礼仪,什么法度,什么大齐未来的明君?!你们逼死了她,孤要你们所有人陪葬!”
“孤要亲手毁了大齐,大齐完蛋了!全天下完蛋了!哈哈哈哈……”
……
“阿萤,你怎么了?”
眼前骤然一黑,她竟从床上扑起来,整个人蜷缩在姬礼怀中。
双手双脚,皆是冷得发抖。
姬礼皱着眉,不过是方一刻,眼前之人竟像忽然着了魇一般,面色雪白地扑到他的怀里,不由自主地喃喃:
“阿礼、阿礼,做一个好帝王,莫杀他们……”
杀谁?
姬礼微怔,阿萤这是在害怕谁?
她为什么颤抖得这么厉害?
少年解开龙袍,将她整个身形结结实实地笼住。
姜幼萤在他怀中,瑟缩许久,终于回过神来。
一只小手紧紧攥着他的衣领,让姬礼又垂眸,轻轻将她的手握住。
她怎么了?是谁欺负她了么?
少年眼中兀地闪过一道寒光。
有他在,谁敢伤她一根头发?!
他可是暴君,一个眼神便足以让人胆怯到瑟瑟发抖的暴君。
右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轻声哄了许久,少女的情绪才安稳了下来。再抬眼时,却是微红着双目,声音细若蚊鸣:
“奴婢方才、方才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件很可怕的事。”
这似乎是梦境,但姜幼萤不记得是何时梦到过。
少年微微一怔,将她抱紧。
“不怕,有朕在,没有什么好怕的。”
在这大齐,他是一手遮天。
小姑娘犹豫地点了点头,下意识地靠近了些。
姬礼瞧着她,忽然发问:“阿萤,你的声音这么好听,为何要装哑巴?”
语气中尽是疑惑,丝毫没有被欺骗了的恼怒。
他的阿萤不是小哑巴,姬礼高兴都来不及呢!又怎么舍得怪她呢?
阿萤香香软软的,姬礼抱紧了她,面上尽是欢喜的笑意:
“阿萤,朕想好了,明日便让人择个良辰吉日,朕要册封你为大齐的皇后!要给你一个盛大的婚礼,羡慕死旁人的那种。朕要让所有人都知道,阿萤是姬礼的。”
“阿萤是姬礼一个人的。”
正说着,他温柔地垂下脸,看见她粉扑扑的小脸蛋,忽然起了心思。
忍不住捏了一把她的小脸蛋,郑重其事地询问她:“你愿不愿意做朕的皇后,嗯?”
做他的皇后,成为他唯一的女人,与他……名正言顺地睡觉。
再生一堆小姬崽子,嘿嘿。
姜幼萤红着脸,小心翼翼地“嗯”了一声。
少年立马笑逐颜开,满心欢喜都写在一双清澈的瞳眸中,他捧了捧阿萤的脸颊,似乎还想亲吻她,忽然一皱眉。
只见暴君身形微弯,捂着腹部,面色竟一下子变得雪白!
姜幼萤慌了神:“皇上,您怎么了?!”
他紧咬着牙关,额上冒出细细密密的汗。
“水、热水……”
他不能喝酒,一喝酒就会胃疼得想死,整宿整宿得睡不着。
今天在宴席之上,他听说沈鹤书给她镯子,赌气似的喝了整整三大杯酒,任凭肖德林怎么劝都无济于事。
如同一只手握着尖刀,硬生生地在他的胃中搅动,姬礼疼得侧躺在床上,身子缩成一团。
姜幼萤连忙给他倒水。
又慌忙喊来肖德林,给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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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药。
滚烫的热粥端上来,姬礼靠在床上,耷拉着眼皮,一口一口将苦涩的药汁咽下。
他的额头出了些汗,将发丝打得微湿,黏在他的鬓角边。
此时的他很乖,却也十分安静。他就像一个毫无生气的木偶,平静地靠在那里,面色雪白。让姜幼萤很想将他一把抱住,恨不得去替他分担这份痛苦。
喂完了药,姬礼挥了挥手,让众人退下。
末了,又看了她一眼,“你也退下罢。”
他一胃疼,便会疼上一整夜,折腾上一整夜。
这般折腾,她一定不能睡个好觉。
少女却站在床边,固执地要陪他。
姬礼的性子倔,却没想到,阿萤的性子更倔。他没法儿,只得依了她,尽量让自己小声些。
“你睡罢。”
少年身子微微蜷缩,咬紧牙关。
豆大的汗珠依旧从他的额头上滴落下来,姜幼萤想了想,掏出小手帕,轻轻为他拭去汗珠。
“奴婢服侍您。”
姬礼一愣,片刻,声音有些虚弱:“此时你应该自称为臣妾。”
姜幼萤面色微绯,思量一阵,鼓起勇气:“臣、臣妾服侍您……”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少年有些得意地扬了扬眉。
终于把她骗到手了。
可胃中还是疼痛难忍,即便是喝下了汤药,也是无济于事。姜幼萤知道他的难受,一遍一遍地给他倒热水,声音细细软软的:
“多喝些水,暖暖胃,会舒服些。”
接过杯子,手指有意无意地触碰,她立马缩回手,十分羞。
姬礼仰了仰脖子,让热水顺着喉咙,一路流动到胃里。
微抬眼皮,有些好奇地问她:“你是烟南人么?”
烟南人的口音细细软软的,十分好辨认。
一颗心兀地一跳,她竟有几分紧张,忍不住攥了攥衣袖。
“嗯……是烟南人。”
她生怕被姬礼发现了自己就是他一直追查的、怀康王世子的妾室。
更怕他知晓,自己曾在花楼待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