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推开那扇门,门上的木牌泛起一阵蓝色的光芒,她便一步从灯火昏黄中踏入了白日,从鬼市踏入了大漠的客栈里。
阳光一时间亮得让林雪庚眯起眼睛。
这是间不大不小的卧房,林雪庚走到床边,揭开床边的纱帐,她倚着床架看着床上那昏迷不醒,面色苍白又满身伤痕的男人。
她缓缓道:“你的名字叫做苍术吗?”
第086章计划
林雪庚听那个聒噪的小姑娘,提起过关于这个男人的事情。
那姑娘说这个人原本就有许多来处不明的陈年旧伤,一直用白布遮挡着。他双耳失聪、左眼失明,原本还剩一只好眼睛,以它读唇语就可以对谈如常,时常让人忘记了他耳不能闻。
然而前些日子他又受了很重的伤,就连仅剩的眼睛也失去了。
那姑娘还说,这个人生性豁达开朗,一向非常惜命,请客栈老板与老板娘一定要好好照顾他。他还有心愿未了,定然会为此醒来。
“真是可怜啊,都已经这样了,还有人等着利用你呢。”
林雪庚呼吸之间,白雾缭绕漫过纱帐,她淡淡道:“居然有人觉得你惜命?惜命的人,怎么会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那躺在床上的男人双目轻阖,他的脸上印着狭长而奇异的伤疤,睡得很沉,呼吸平稳。
他自然不会回应她。
既然他已经失聪,那么就连她的问题,他也一句都不能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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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雪庚端详他半晌,然后俯下身去握住他的手臂。她一圈圈解开他手臂上缠的纱布,前几日被蛇所咬的伤口仍然呈现出青紫色。
脏腑虚弱,血气凝滞,毒消得极其缓慢。
“你还有什么心愿,值得你以这样一副身躯苟活于世呢?”
林雪庚将他的手放回床上。
她直起身来放下纱帐,正欲转身而去,手却突然被人牵住。
准确地说,是小指被人牵住了。
林雪庚停下脚步,她低头看去,纱帐中露出一只苍白的手,指骨突出,朱红色伤疤诡异骇人,从手背一直延伸到被纱帐所覆盖的深处。
他的手没什么力气,食指与拇指松松地搭在她的小指上,指腹冰凉。
“你……”
林雪庚小指微动,那只手就无力地滑了下去,垂落在床沿。
这个名叫苍术的男人并未醒来,似乎只是本能地抓住了什么,又放下。
林雪庚站在原地,沉默地望着他修长苍白的手,继而抬起眼睛,目光穿过纱帐落在那张模糊不清的面容上。
隔着一道纱帐,这个人的轮廓宁静又孱弱,仿佛被红叶藤缠满的一段溺水之木,不生不死,半浮半沉。
林雪庚无声地吞吐一阵烟气,烟雾缭绕模糊了她的神情,良久后她端着烟杆转身推门而出。
光线一瞬间昏暗下去,她的鞋子便踏在了绵软的波斯地毯上。
她又回到了刚刚的鬼市楼阁中。
林雪庚沿着廊道行走,高高悬挂的红灯笼光芒在她脸上明明暗暗,她唤道:“小梅。”
那年轻侍女的身影出现在房内,道:“是。”
林雪庚淡淡道:“我记得冰窖里存了一株雪莲,拿来煎药吧。”
侍女惊诧地抬起眼睛,愣了片刻才道:“……是。”
林雪庚留下那句话,便沿着楼梯缓步而下,她举着秦嘉泽刚刚给的五百两银票,来回看了看。
她的雪莲价值连城,有价无市,若硬折成鬼市中的价格,一万两也不为过。
林雪庚挥着烟杆,摇头道:“又不够一万万两了。”
叶悯微、谢玉珠与温辞三人划着小舟到了僻静的水面上,相对而坐,将各人掌握的情况逐一分享。
叶悯微把她看到的一切详细地讲给谢玉珠与温辞听,然后不无可惜道:“消息珠被林雪庚发现,她已经把珠子丢进林子里了。”
谢玉珠思索道:“秦嘉泽匣子里那灵器究竟是什么呢?等他去取回灵器的时候,穹顶上就会显现交易的名目了吧。”
温辞盘腿坐在舟中,几枚石头在他手上轮番跳跃,他摇头道:“我听说与林雪庚相关的交易很少在穹顶上出现。”
“为什么?”
“她能免于斥灵场束缚,凭术法随心所欲地在鬼市与外界穿行。只要她在交易的某些环节离开鬼市,就会被视为交易中断,不在穹顶显现。”
顿了顿,温辞一伸手,腾空的石头一一落在他手心,他若有所思道:“不过我大概知道秦嘉泽的灵器是什么。”
那应该是一个缩地令。
鬼市的情报生意四通八达,也有店铺专门记录和贩卖每日穹顶上的交易文字。温辞去查了最近几个月穹顶的买卖记录,在其中找到了秦嘉泽几位线人的踪迹。
“最近他的线人频繁买卖情报,其中还有大量军情。就在一个月前,他的一个线人设重金悬赏,购得了一枚缩地令。这缩地令溢价不少,可见他要得很急。”
缩地令是用来瞬间转移位置的灵器,若能在鬼市生效,秦嘉泽便可顷刻离开鬼市去往他预先定好的别处。
叶悯微说道:“他是想要以备不时之需,用来逃跑吗?”
“他先是重金悬赏,又赶在竞卖会开始前请林雪庚准许缩地令在鬼市生效,应当是打算在这次竞卖会中使用。”温辞答道。
谢玉珠抚摸着灯笼,将她大师父说的那些来回想了一遍,心有戚戚道:“这秦嘉泽像是在谋划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这背后牵涉广泛,非常复杂啊。”
然而谢玉珠又深觉就算他们知道了这些事,也没地方说去。这世上绝大部分势力对他们都虎视眈眈,他们去找这些人,就跟羊入虎口没两样。
“算来算去,咱们能信得过的,也就只有沧浪山庄和苏姑娘。”谢玉珠叹息一声。
“玉珠说得有道理。”温辞认同道。
谢玉珠迷茫地看看她二师父,却不知道自己哪里说得有道理了。
温辞对叶悯微道:“我们现在有两条路可走。第一条路,你算出令戒壁和斥灵场失效的阵法。我们找到秦嘉泽的同时让玉珠启动阵法,把秦嘉泽抓住逼他把脑子还回来,再把他交给沧浪山庄。”
谢玉珠一听要她去启动阵法,想起那需要现画的复杂灵脉,唯恐自己不能胜任,问道:“那第二条路呢?”
温辞抛着手里的石子,望向叶悯微:“你还记得缩地令的灵脉构造吗?”
叶悯微摇摇头,她睁着一双明亮而从容的眼睛,说道:“不过我应该可以从相近的术法推算出来。”
“一枚缩地令的起点与终点是固定的,由灵脉构造而设定。”温辞说道。
叶悯微眨眨眼,了然道:“那我去修改秦嘉泽的缩地令。”
她略一思忖,语气轻快地说:“我把他缩地令的终点,改到沧浪山庄去。”
温辞赞同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谢玉珠听着她两位师父流畅的交流,沉默片刻,不禁为他们鼓掌:“你们果然是天才!”
师徒三人一致同意,将这第二套出奇制胜的方案放在了优先位置。
介于有鬼市的诸多规则限制,他们首先要避免名字出现在穹顶之上,其次要回避偷盗伤人等事端。
为达成修改秦嘉泽缩地令的目的,他们谋划了一套颇为迂回的方案。
于是第二天,秦嘉泽的随从阿福在街上行走时,便迎面撞上一个头戴斗笠的橘红衣衫姑娘。阿福被撞得踉跄两步,还未待开骂,便见那姑娘匆匆跟他道歉然后快步离去。
“没长眼睛啊!”
即便姑娘的身影已经走远,阿福仍然憋不住气,叉着腰骂骂咧咧。待他转过头时,却见身前的路面上落下了一个鹅黄色的丝绸荷包。
阿福瞬间睁圆眼睛,机警地环顾四周,只见行人纷纷没人注意他,他便喜上眉梢。
他不动声色地将那荷包捡起来,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沉甸甸的银子和珍珠。
阿福笑成了一朵花,忙不迭地把那荷包收好揣进怀里,哼着小曲儿洋洋得意地走了。
谢玉珠、温辞与叶悯微站在街边转角处,目送阿福远去,而穹顶上并未出现买卖信息——阿福并不知道丢弃者有意为之,便不被认作交易。
谢玉珠与她两位师父击掌。
那荷包里自然混杂了叶悯微的消息珠,叶悯微便借此来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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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阿福的一举一动。
当天下午,阿福果然就跟着秦嘉泽去取回了灵器。
林雪庚设了一道门,让阿福穿过门去取灵器,那门后的柜台似乎在鬼市之外。待阿福捧着灵器回来时,穹顶上果然未显现林雪庚与秦嘉泽的名字。
秦嘉泽当场打开匣子验货,满意地收下。
叶悯微对温辞说道:“你猜的不错,那的确是一枚缩地令。”
阿福花起来这意外之财来大手大脚毫不珍惜,让人担心不久之后他就会把消息珠也花出去。
所幸他先花的是银子而非珍珠,消息珠继续留在珍珠里滥竽充数。阿福四处走动之间,叶悯微便借他将秦嘉泽住所的情况摸了个清楚。
因为鬼市的规则保护,鬼市中人一向戒备松散,秦嘉泽的住处也不例外。
叶悯微在地上展开一张图,对谢玉珠与温辞道:“这是秦嘉泽住处的房间排布,装有灵器的匣子一直放在他的卧房里,匣子上有锁。锁的钥匙阿福有一把,每日贴身保管。”
“可是鬼市禁止偷盗,我们该怎么偷钥匙呢?”谢玉珠道。
温辞抱着胳膊,悠悠道:“谁说我们要偷了?”
没过两天,阿福送秦嘉泽的衣服去给铺子浆洗熏香,回来的路上正赶上有人在街边表演。也不知演出的是什么,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阿福一走进这条街便被人群吞没,是走也走不得退也退不了,在其中被挤来挤去,圆的人都快被挤成扁的。偏偏还有人推搡,也不知谁的手贱,他的衣服都险些被扯开。
“是你!我的荷包是不是你拿的!”一道声音在他身后响起,阿福惊诧回头,只见那橘红衣衫的姑娘正站在他身后。
“快把我的银子还给我!”那姑娘伸手在他的衣襟袖口摸索,仿佛要把自己的荷包找出来。
“去去去!这里谁能偷东西?谁拿你的荷包了!”阿福怒骂道。
两人争执半天,被人群挤得摇摇晃晃,谁也走不掉。阿福挣扎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寻了条缝,气得骂娘一边拨开拥挤的人潮,去旁边店铺里躲避去了。
而谢玉珠收起伪装的怒气,露出个满意的笑容。她的手心正握着块专用来做模具的泥,泥上清晰印出一枚钥匙的形状。
方才推搡间她摸到了钥匙,不过很快又放了回去。
“只是拿来印个模子,都没离开他的身,果然算不得偷窃。”谢玉珠满意道。
待那高处的伶人收了扇子跳下来,人群逐渐散去之后,谢玉珠走到戴着面具的伶人身边,道:“二师父,用这个能仿造出来吗?”
演完一场杂戏的温辞掀起面具,面上的水粉描画华美而妖冶,他伸手从谢玉珠手上拿起那刻印清晰的泥模,道:“可以。”
顿了顿,温辞转身望向戴着斗笠,从另一边走来的叶悯微,说道:“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叶悯微点点头。
秦嘉泽喜好香道,衣服通常都要拿去熏香。之前阿福便是拿着他的衣服去熏香,被温辞使计堵在了街上。
没过几天这衣服便浆洗好熏完香,由浆洗店的人捧着衣服送还到秦嘉泽的住处。
那个浆洗店的小姑娘也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捧着厚重的衣服却也健步如飞,走得四平八稳。转过街角时,她面前却突然出现了一个头戴斗笠的女子,正站在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浆洗店的姑娘十分疑惑地瞧了这身形纤长挺拔的女子,往旁边一步准备绕过她,然而这姑娘却也往旁边走一步,又挡住了她。
这小姑娘不禁生气了,她怒道:“你这人怎么挡人家路呢!!”
那女子抬起头,斗笠下露出一双灰黑的眼睛,她的声音和缓:“你前几天,是不是买了一本《万象之宗游鬼市图册》?”
小姑娘瞪着眼睛道:“是啊!我知道已经卖光了。我跟你说我好不容易订到的,不转卖啊,你找别人吧。”
戴着斗笠的女子突然从怀里摸出一文钱,叫住从旁边跑过的一个小男孩,将这铜钱递给他,道:“送你了。”
那留着口水,说话还不利索的小孩举着铜钱,喜滋滋地走了。
然后女子指了指穹顶。
小姑娘抬起头看去,只见那穹顶的文字间出现一行字。
——叶悯微赠郑三子一文钱。
小姑娘眼睛里骤然显露出明亮的光芒,她欣喜若狂地看向叶悯微,难以置信道:“你……你是……”
叶悯微在嘴前竖起手指:“嘘。”
小姑娘开心地直跺脚,道:“让我见到真人了!让我见着了!”
第087章改器
叶悯微观察过这小姑娘,猜到她十分崇敬自己。但对方如此大喜过望的反应,还是出乎叶悯微的意料。
叶悯微疑惑地看着那小姑娘兴奋地蹦跳,再看着她安静下来,这才指着对方怀里的衣服,说道:“我可以替你送这些衣服吗?”
小姑娘眨着眼睛,雀跃道:“您……您要帮我送衣服吗?”
叶悯微不太明白自己这句话有什么值得激动的。
顿了顿,叶悯微说道:“鬼市不允许偷窃,所以我一定会帮你把这些衣服送到主人那里。我有些事情要处理,希望你保守秘密,不要跟别人说遇见我的事。”
“哇……我和您……是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的秘密吗!”
叶悯微沉默无言。
面前的姑娘呼吸不畅,面色通红,思绪仿佛已经奔腾了十万八千里,完全答非所问。
叶悯微真诚道:“你是不是生病了?”
这小姑娘头摇成了拨浪鼓,就差没原地转圈跳跃以证明自己的生龙活虎,她说道:“您要做什么事?我能和您一起吗?”
“不用,只要让我替你送衣服就行了。”
当叶悯微伸出双臂时,小姑娘有些遗憾地将那些衣服交了出去,还期期艾艾道:“多麻烦您啊,衣服这么重。”
顿了顿,她竖起手指,道:“您放心,遇见您的事情我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我家店在鬼市很有名的,您到我家来浆洗熏香,我绝对不收钱!”
叶悯微抱着那沉甸甸的衣服,瞧着小姑娘激动的眼眸,这姑娘也不知听了些什么故事,眼神热烈又滚烫。
那满溢的憧憬,仿佛是某种奇特的爱意。
跟她这一年来所遇见的目光完全不一样,和温辞也不一样。
叶悯微想起她在牙行受到的追捧,若有所思道:“你……想要我提字吗?”
小姑娘心花怒放,忙不迭地点头。
“那等我办完事情再来找你。”
叶悯微抱着衣服走了好远,回头时那小姑娘还站在街边的红灯笼下,欢喜地挥手跟她告别。
叶悯微回过头来,喃喃道:“她为什么这么开心呢?”
待叶悯微来到秦嘉泽的住处时,她已经摘掉斗笠,换上一身与那小姑娘相似的衣服。她低头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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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衣服,跟门前的侍从说明来意,便跟着侍从走进了门中。
秦嘉泽并不常住鬼市,此来鬼市包下了山边一整间名为宝来的客栈,偌大的客栈里只住着秦嘉泽与他的侍从,显得空空荡荡。
秦嘉泽在鬼市总是闭门不出,今日难得出门。从前在涞阳王府,他出行必然前呼后拥,侍从无数。这几次叶悯微从阿福那里看到秦嘉泽,他随身都只带一两个侍从。
秦嘉泽得到她这颗见到人群就晕的脑子,大概也是晕得昏天黑地之后吸取教训了。
她跟着侍从沿着楼梯走上二楼,走进房间将衣物放下之后,便听得外面有人喊这个侍从的名字,语气急切。
“阿隆!阿隆!”
这侍从皱起眉头,有些不耐道:“阿福那家伙又找我什么事?”
“钱已经给店里结过了,你回去吧……别喊了,来了来了!”他冲叶悯微挥挥手,便脚步匆匆地朝喊他的方向去。
叶悯微跟在他身后,阿隆步子很急,她却走得不紧不慢。待阿隆快步消失在楼梯处时,叶悯微停下了脚步,她转过身去径直走进东边一间房间,轻轻推开房门进去然后回身关上。
她直奔那房间的柜子,从一摞摞书册后捧出一只漆木匣子放在桌子上,从袖子里掏出温辞昨日赶制好的钥匙,插进锁眼之中。
钥匙旋转间,那锁咔哒一声轻响,被她打开了。
随着匣子的打开,一枚缩地令显现在眼前。
那是一块手掌大的方形木牌,上面刻出深深浅浅的凹槽,叶悯微扫视了一遍上面刻画的灵脉图,雕工有些粗糙,不是温辞的手笔。
叶悯微喃喃道:“应该是从前我做的。”
不过看起来秦嘉泽拿到它之后,也没有对它多做修改。
叶悯微拿起雕刀开始修改这灵脉回路,万籁俱寂中她的神情专注,落刀沉稳,那回路在她的刀下渐渐出现微妙的转变。
正在叶悯微凝神修改时,她的目光忽而一沉,手也停下。
她在阿福那里看到了走出轿子的秦嘉泽。楼下传来声音:“王爷,您怎么提前回来了……”
脚步声快速逼近,叶悯微再刻下两笔之后便心知来不及完成修改。她便当机立断,把缩地令放进匣子里,锁上匣子将它放回书册之后,轻轻合上柜门。
秦嘉泽推门进来的前一刻,叶悯微从窗户翻了出去。
只听门开一声砰响,秦嘉泽脚步烦乱地走进屋内。他头发披散,双目充斥血丝,面色极差,一进房间就靠在软榻上,揉着太阳穴默不作声。两个侍从快步跟上他,阿福了然道:“王爷是不是又犯头疼了?”
“拿一碗安神汤来!”秦嘉泽紧皱眉头,仿佛要把太阳穴揉出血来。
“王爷,大夫说了,安神汤虽然能止头疼但伤身。您来鬼市前几乎天天喝,大夫千叮咛万嘱咐,这段时间您不能再喝了!您先忍着点吧。”
阿福边劝边要去把安神的香点上,秦嘉泽却阴恻恻地说了一句:“忍?”
一瞬间桌子上的东西全被扫到地上,瓷杯茶壶碎了一地,茶水四溅,香炉打翻,满房间香灰飘散。
“哈哈哈哈……你要我忍!”秦嘉泽的笑声状若疯狂,房间紧接着传来一阵轰隆哐啷的巨响,木架倾倒,桌子被掀翻,秦嘉泽歇斯里底地把整个房间砸了稀巴烂。
“叶悯微到底在易生术里动了什么手脚!”秦嘉泽捂住额头,咆哮道。
他话里的主角此时正站在一楼狭窄的房檐上,身子紧紧贴着窗户外的墙。
房间里的震颤顺着墙壁传来,叶悯微从窗户里瞥了一眼那满地的狼藉,默默地想:她可什么都没做。
然而即便她什么都没做,秦嘉泽完完本本得到了她的脑子,也并不能和它相处融洽。
当她换来秦嘉泽的脑子时,便发觉她与其他人的思维截然不同。这个新的头脑自由而不受控制,它对她的记忆有自己的处理主张,知道该铭记什么又该遗忘什么,再不需要她费心。
她从安排一切的管家身份卸任,从她脑海的巨大“药柜”之前获得自由。
而被丢在那沉默的、高耸的、完全依赖主人安排一切的药柜前的秦嘉泽,该要怎么面对这世间向他涌来的洪流?
如今看来,他果然在这洪流中挣扎得十分痛苦。
“王爷!王爷息怒!”
侍从们颤颤巍巍地跪下,有人说道:“小的听说叶悯微已经来到了鬼市,这些日子她的消息在鬼市流传甚广,咱们去把她抓过来问分明!”
秦嘉泽撑着桌子,目光沉沉道:“你去抓?在鬼市抓人限制繁多,你们谁能吃透鬼市的规则?要抓叶悯微,还是要靠林雪庚。”
“可是听说此前林老板已经见过叶悯微,穹顶上出现了记录,然而叶悯微至今行动自如……王爷,林老板真的可信吗?”
“要是见几面就能抓住叶悯微,她早就死了一千次了。”
秦嘉泽揉着太阳穴,坐在太师椅上低声道:“在外叶悯微身边有梦墟主人,在鬼市有戒壁伤人监禁的禁令,万事都需要交易,要抓住叶悯微自然要付出同等的代价。这一番谋划只有林雪庚能做到,她也必定会做。”
顿了顿,他冷笑道:“毕竟除去已经死在她手下的人之外,万象之宗当属她痛恨之首。”
叶悯微站在窗边,闻言安静片刻,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仙门的许多修士恨她,是因为她“偷窃”了术法制成灵器,导致秘法泄露。
自称是她师兄的甄元启恨她,是因为她辱没师门,他又怀疑她拿人炼苍晶。
包括阿严在内的许多百姓恨她,是因为由她而生的灵匪肆虐,害得人们家破人亡。
希望她在这个世上消失的人,总有十分正当的理由,那么林雪庚的理由又是什么?
从前叶悯微不理解,现在她越来越明白这些人为何而恨她。她似乎要付出更多的努力,穷尽一生以令她的生存战胜这些致死的仇恨。
这是比研究术法灵脉漫长得多的战役。
“叶悯微如今没了她天赋异禀的头脑,便只是个掌握几件灵器的灵匪而已,已经没有什么价值……”
屋内的对话仍在继续,叶悯微听到楼下传来几声轻微的猫叫,于是低下头去。只见楼下正站着个戴着斗笠缚着面巾的人,抬起头以一双凤目望着她。
那正是温辞。
秦嘉泽特地住在一间人少僻静的客栈里,所以此处紧挨山林,这扇窗户下正对着枝繁叶茂的树林,温辞站在树下看着她。
叶悯微对他摇摇头,示意温辞她并没有来得及改完。
温辞皱起眉头向她打手势,让她先下来再说,然后伸出了双臂。
叶悯微望了身侧那扇窗户一眼,便又往远处挪到窗户绝对看不见她的位置,往前走了半步,朝着温辞的方向一跃。
温辞果然精准而稳稳地抱住了她,没发出一点儿声音。叶悯微揽着他的脖子,小声说道:“你口技当真厉害,方才阿福的声音模仿得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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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侍从支走的呼喊声,正是温辞模仿的。
温辞仿佛理所当然般挑眉一笑,将她放在地上,手指在嘴前比了个嘘,拉起叶悯微快步离开了这间客栈。
“只差两笔了,我没来得及改完。”
走在山林之中,叶悯微便将她刚刚才所做之事、所听到的话讲给温辞听。
温辞关注的却并非是这个,他听完叶悯微讲完一切后,神情凝重对她道:“你把灵脉图给我,最后两笔我去改,你现在尽快离开鬼市。”
“为什么?”
温辞还未来得及说完,便听远处传来惨叫声。他们对视一眼,便立刻朝着声音的来处奔跑而去。
跑了没多久林间便出现一条大路,路尽头有一座被围墙围起来的圆形楼阁,围墙只开一扇小门。有许多人沿着路往门里面走,门口站着收钱的伙计,客人交钱伙计给牌子,这才放人进去。
惨叫声与喝彩、鼓掌之声此起彼伏,越发响亮。门口的伙计和走进门去的客人都对惨叫声充耳不闻,甚至目露兴奋之色。
温辞停下脚步,他眯起眼睛打量此处片刻,对叶悯微道:“沿这条路下山不远便是人奴坊,是鬼市贩卖奴隶之处。这里应该是斗奴场,里面正有有奴隶在厮杀。”
“厮杀?鬼市规则不是不许伤人吗?”叶悯微问道。
“鬼市保护的并不是人,而是财产,或者说主人处置财产的权力。只是恰好,我们是自己的主人。”
温辞淡淡道:“而奴隶的生命不属于自己,他们是主人的财产。鬼市的规则,确保他们的主人可以对他们为所欲为。”
在林雪庚进入鬼市之前,温辞曾经来过鬼市几次,那时的鬼市还没有灵器,其中充斥着大量奴隶、人牲、人骨人皮的交易。
外界那些复杂的秩序层层叠叠,血统、金钱、修为,鬼市的秩序只是更加赤-裸,唯有金钱。
“所以我说这个地方,乍一看跟外面不一样。但仔细一看,没什么分别。”
顿了顿,温辞看向叶悯微:“所以你在这里并不全然安全,若林雪庚对你怀有杀心,你需要尽早离开她的势力范围。”
第088章旧梦
“你和林雪庚早晚要将旧怨解决,不过不能在此刻,也不能在鬼市。我们并不熟悉这里,而林雪庚已经对这里的规则了如指掌。现在你最好先和谢玉珠离开鬼市,去沧浪山庄等我。把秦嘉泽这件事了结,再从长计议。”温辞跟叶悯微分析道。
叶悯微低眸思索一阵,看向温辞道:“但是我不想和你分开。”
温辞抱起胳膊,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谁在嘉州丢下我一走了之的。”
“你不是很介意这件事吗,所以我绝不会再丢下你了。”
叶悯微还记得温辞在众生识海里的怒斥,于是向他郑重承诺。
温辞偏过头看向叶悯微,斗笠之下她的那双眼睛里满含笃定。如此想来自豫钧之后,她确实再没离开过他,连众生识海那次她都待在他身边。
最近这段时间她一直表现得很好,十分温暖,又好像真的很在乎他。
以至于一些以前不愿意说出口的话,他也逐渐愿意对她说了。
温辞嗤笑一声,仿佛玩笑般说道:“没关系,你这也不是头一次丢下我,我早已习惯被你丢下了。”
叶悯微眸光微动,仿佛想要解释什么,却见温辞靠近她一步,弯腰凝视她的双眸。
他慢慢道:“但你也很清楚,我不可能丢下你。所以如果我被困,那就是我一个人被困,但是如果你遇险,那就是我们俩个一起遇险。”
“更何况要躲债的人是你,你这天下最好的账房来算算这笔账如何更划算,还是听我的吧。”
温辞很了解叶悯微的思路,知道她把所有东西都放在账面上算个七七八八的习惯。然而这次叶悯微却沉默了,她轻声说道:“不是这么算的。”
温辞只当她答应了,他转身沿着这条路往山下走,道:“我们回去找玉珠吧。”
叶悯微看着温辞的背影走远几步,却并未跟上。
温辞停下步子回过身来看她,偏过头道:“怎么,你想进去看奴隶角斗吗?那场面非常血腥,我看过之后做了几日的噩梦。”
叶悯微的脚步终于松动,她跟上温辞,问道:“然后呢?”
这通往生死场的路边,客人来来往往,门口的伙计还在吆喝,截然相反的惨叫与喝彩声仍然不绝于耳,痛苦与愉悦同时上演。
“然后我散尽钱财买下整个斗奴场,把里面所有的奴隶放了。然而没过多少年,鬼市里又有了新的斗奴场。”温辞淡淡道。
他救得了一场角斗的人,救不了人奴坊所有的奴隶,救不了此后源源不断送进鬼市的奴隶,更救不了这普天之下的甿隶之人。
这个鬼市毁了还会有新的鬼市,一群奴隶获得自由之后还会有新的奴隶。人之贪欲存于世,鬼市便存于世,倾轧下的弱者便匍匐于世。
叶悯微望向那些满眼期待的客人,她与他们擦肩而过。
“若此地可以使用灵器,他们定然会用灵器让奴隶角斗的场面更加痛苦、血腥而激烈。但你能说那全是你的过错吗?”
顿了顿,温辞说道:“所以我说,不要把所有的债都算在自己头上。我不清楚林雪庚为何对你心怀恨意,但是道理也是一样的。”
叶悯微与他并肩而行,下山走入街道,汇入人人流之中,她想温辞还是老样子。
无论她做什么,无论别人怎么看待她,他永远会说她是对的。
甚至在别人的指责尚未出口时,他就要提前告诉她,她无可指摘。
仿佛他曾经背着沉重的孽债,深受其苦,所以不愿她承受一点负担。
叶悯微与温辞的身影消息在山下人潮之中。而此刻在山的另一侧,高悬的红灯笼之下,远离山脚人流与喧嚣的云烟阁内,林雪庚她正伏在她宝库的木桌之上沉沉入睡。
她修道那些年被白云阙悉心培养,以至于几年便入道筑基,如今年过三十,看来仍然是青春少女。
拥有这样年轻而秀丽的面容,林雪庚却一身暗色的鸦青罗裙,她安静地躺在小紫檀木的矮几之上,头枕着手臂,那不离身的红酸枝木烟杆横在松松张开的手指间。
林雪庚眠于令人艳羡的金碧辉煌之中,却在做着一个混乱而苍凉的梦。
年少的她站在大雨之中,身上衣衫染尽鲜血,手里的长剑寒光雪亮,因为杀了太多人,那只手已经在发抖,连剑都握不稳。
她的另一只手里,捧着同样染血的苍晶。
深林莽莽,大雨如天倾,她面前站着一只白鹿,如同烟雾凝成的幻影一般,悬浮在空中,披着一层安宁的白光。
“你也要离开我吗?”她的声音颤抖,比起质问更像是恳求。
那只白鹿安静地退后两步,继而化为一缕白烟向远方飘去,消失在大雨茫茫之中。
她没有挽留也没有追赶,雨水从她身上淋漓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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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衣上血迹染红,在她脚下汇成一滩血水。
或许正是因为她太过肮脏,所以那纤尘不染的白鹿避之不及。
苍晶掉落一地,声音混沌不清。
“为什么……为什么……”
“既然如此当初为什么要选中我?一切都是因为你!连你也在利用我吗!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啊!!”
灵剑掉落在地,剑柄上挂着的的铃铛被雨水浸透,她跪倒在雨水里捂着脸嚎啕大哭。
大雨也未能洗尽她身上他人的鲜血。
那是她最后一次流泪。
画面忽而模糊起来,仿佛突然变换了时空。林雪庚从大雨中抽身而出,看到自己仰面躺在地上。
她浑身潮湿而粘腻,浸透鲜血,不过这次血并非属于他人,而是出自她自己。
她好似在弥留之际,被某个人抱在怀里。
抱着她的人臂弯颤抖,他对她说:“对不起……”
眼前的场景十分陌生。
她太过疲倦,模糊的视野里看不见他的面容,只能听到他低沉而温柔的声音,他对她说:“我不是你的恩人,我没有对你做过一件好事,我不值得你……”
他抬起她的肩膀,紧紧把她扣在怀里,她闻到他颈侧干干净净的焚香味道,他低声在她耳边一遍遍重复,说他对不起。
为什么对不起?他有什么对不起她的?
她竟然听到自己回答了他,像是从胸膛里挤出的最后一口气,虚弱而缓慢:“不要哭……不用对不起……是我愿意的……你要……活下去……”
“对不起。”
顿了顿,那个人低声道:“等等我,我一定会再找到你。”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好像突然积攒起一些力量,终于睁大眼睛看清了他。
他眉目如水墨画卷,面容清雅绝尘,眼底的水泽颤动,手臂上有一道长长的,朱红色伤疤。
林雪庚骤然从梦中惊醒,险些被满目的金银晃到眼睛,她皱着眉举起手挡在眼前,恍然看着自己置身的这间宝库。
一段她习以为常的噩梦,加上一段她从未做过的新梦,都真切地仿佛身临其境。
小梅站在她身侧,有些担忧地说道:“姑娘做噩梦了吗?”
林雪庚并没有回答她,小梅向来很有眼色,她看着林雪庚的神情,迟疑片刻道:“姑娘,最近发生什么事情了?您怎么突然决定将之前放出去的钱全数收回?这样未免也折损太多利钱了。”
林雪庚沉默许久,才拿起她的烟杆,重拾她的从容。
她轻描淡写道:“养了个病鬼,钱的亏空总要从别处补上。”
“哪里有亏空,您看这宝库里的银子都快摆不下了。”小梅指着这满屋子的金银财宝,不解道。
林雪庚摇摇头,她站起身披上披风,又把钥匙给小梅让她把宝库锁上,她说道:“我跟你说过,有一件大事终于要了结了。”
鬼市不见天日,大漠里的阳光却好得过分,春末夏初的时节,大漠里早已热浪滚滚。
床上沉睡的病人苍白而枯瘦,他被遍布全身的伤疤分割成一块块苍白的碎片,拼不出原本的样子。
林雪庚站在床边,她慢慢伸出手去,手指落在苍术的眼睛之上,挡住他眼上的伤口,试图想象他未曾受伤的模样。
若是伤疤再少一些,他再丰腴一些,似乎就和梦里那个陌生男人十分相像。
“是你吗?”林雪庚低声问道。
病人安静无声地沉睡着,呼吸声轻微而平稳。
林雪庚沉默片刻,她似乎觉得自己好笑,说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梦,我居然会梦见你。”
她端着烟杆倚着床架,呼吸间云雾蔓延,她不咸不淡道:“听那个姓秦的家伙说,你原本打算来见我。怎么,以这样一副身躯就来找我了?倒要我耗费那么多补药,请你醒来开口。”
林雪庚吐出一口烟,慢慢道:“我没那么多耐心,你再不醒来,可就见不到我了。”
那病重的男人与她之间安静无声,大漠的日光渐渐微弱下去,辛辣的烟雾味道渐渐充斥了整个房间。
男人突然动了动手指,轻微地挣扎着,仿佛想抬起手来。
林雪庚低眸瞧着他那只晃动的手,思索片刻之后,把自己的手放在了他手里。
他抓住了她的指尖,力道依然很轻,但是抓住她之后便不再挣扎。
每次来看他,他都会这样挣扎几下,直到抓住她为止。
“你真的没有醒吗?”
林雪庚握住那只手,提起来又放下去,他没有一点儿力气,任凭她提来拽去,仿佛她再用力就能捏碎他的骨头。
他并没有醒来,只是无意识地抓住她。
她偏过头看向他,嗤笑一声道:“求生的念头真强啊。”
她松开他的手,那只瘦削的手便跌落在床上,再没动弹。
那红酸枝木镶金的烟杆在林雪庚手里转了一圈,她穿过烟雾缭绕,从这间客栈走回鬼市,身后的房门关上时,她隐没在鬼市的黑暗中,目光渐冷。
她把手里的烟杆递给迎上来的小梅,说道:“我说的那件事,开始准备吧。”
第089章受困
对于温辞要叶悯微与谢玉珠提前离开鬼市这件事,叶悯微其实并不赞同。
以她的想法,林雪庚既然与她有一些纠葛,对她怀有恨意,她就该把秦嘉泽那边的两笔画完之后,找上门去向林雪庚问清楚。
反倒是温辞与此事无关,应该由他带着谢玉珠早点离开鬼市,去沧浪山庄说明在此处听到的情况,等着捉住秦嘉泽。
“若你滞留在鬼市,秦嘉泽被缉拿后沧浪山庄也只能将他交给太清坛会。仙门三宗拿到你的头脑难道会还给你?那我们潜入鬼市还有什么意义?”
“更何况你去找一个想要你命的人问清楚,你问得清楚吗?你是去找死吗?”
温辞果不其然火冒三丈。
叶悯微想说她对林雪庚和她的纠葛很好奇,她觉得她应当没那么容易死。
但是介于她每一次与温辞争吵,结果似乎都会伤害到温辞,叶悯微略一沉默,指着谢玉珠说道:“可是玉珠也赞同我的意见。”
“我!?”谢玉珠指着自己。
旁观师父们吵架已经成为谢玉珠的一项日常活动,她正为这胶着的气氛而紧张,没想到自己竟突然被点名。
温辞眯起眼睛看向谢玉珠,谢玉珠慢慢转过头来,放下手指说道:“啊……我是觉得……我觉得,我们应该要同甘共苦共进退才行!”
“你觉得有什么用?”温辞一句话就把谢玉珠堵了回去。
谢玉珠望向叶悯微,心说她大师父太看得起她了,她二师父什么时候听过她的劝?
而她大师父依然目光灼灼,看来是寄希望于谢玉珠提出更有理有据的反对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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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玉珠其实也不希望两位师父分开,依她所见,那缩地令也只差两笔,再找机会去改完一起离开不就得了。
她赶鸭子上架,正准备再劝一次。却听远处街道上传来惊天动地的议论声,依稀是竞卖会发生了大变动。
他们三人正站在偏僻的水岸垂柳之下,听到骚动声他们便拾级而上,奔向街道。
人们都往一个方向汇集,只见鬼市市集中心挂的那块“千金榜”榜上,三日后要举办的苍晶炼制之法竞卖会突然改变了规则。
背后的卖家宣布放弃竞卖,届时会直接将苍晶炼制之法公之于众,不取分文,凡到场者皆可得知。
温辞、叶悯微与谢玉珠站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听得身后的人嚷嚷道:“这万象之宗搞的什么名堂,放着百万白银不要,竟将如此重要之法随意散布?”
又有人说:“林雪庚那场竞卖不会也要有变化吧?”
斥灵场的竞卖是由林雪庚本人宣布的,而苍晶炼制之法的背后卖家一直没有揭晓,大多数人仍然猜测这卖家是叶悯微。
叶悯微转头对温辞说:“秦嘉泽大概是为了遵守结生契才这么做的,不过他为什么先前竞卖,如今又要临时更改呢?”
她也没有从阿福身上看到秦嘉泽如此行事的理由。
温辞却神色凝重,他抱着胳膊若有所思道:“淮北叛乱……仙门和卫渊……”
顿了顿,他目光沉下来:“他是在……施压。”
“施压?”
谢玉珠刚刚发出疑问,就见温辞指着她和叶悯微说道:“你们马上离开鬼市!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谢玉珠说道:“可是……”
“现在就走!一刻也不要停留。”温辞难得如此疾言厉色。
谢玉珠打了半天的腹稿没来得及说出来,鸭子赶了一半就从被她二师父从架子上踹下来了。
叶悯微和谢玉珠几乎是被温辞从人群中推出来的,她们沿着那一条直通迷津的主街被温辞一路拉着踉跄前行,与人流的方向背道而行。
“为什么?为什么急着要我们走啊!那二师父你怎么不走?”谢玉珠嚷嚷道。
叶悯微也问道:“你想到什么了?”
温辞只是严肃道:“别废话!”
介于谢玉珠与叶悯微实在不配合,温辞直接打横抱起叶悯微,大步往前走。谢玉珠虽然一下被放开,但除了跟着她两位师父也别无他法,路过的行人纷纷注目,看热闹似的指指点点。
正在这时,从旁边临街的二楼窗户里传来争吵声,突然一个厚重的木头箱子从窗户中落下,像是争执中被不小心推出窗户的。
而那窗户下正走过一个姑娘,惊慌地抬头看着从天而降的箱子。
鬼市禁止有意伤人,然而意外致死却不可防御。眼见这箱子就要砸到女人头上,抱着人的男人居然身轻如燕地几步上前,旋身间抬腿把那箱子踢到一边,再把怀里的人放下。
周围的人爆发出惊叹声。
温辞蹲下,问那个逃过一劫的女人道:“你没事吧?”
那女人瘫坐在地,惊魂未定地啜泣。
从楼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继而跑下一个老汉,大喊着抱歉抱歉,又去看他砸落在旁边的箱子,那上锁的箱子被砸破两个角,已然变形。
那箱子十分沉重,老汉想搬也搬不起来。
谢玉珠气道:“你这人不去看看差点被你害死的人,怎么倒先看自己的箱子?”
“麻烦小姑娘你先搭把手!这箱子抬回去再说!”老汉颤颤巍巍地说道。
站在一边的叶悯微先走过去,帮老汉抬起了箱子,谢玉珠见状虽心有不忿,也跑过去伸手一起抬箱子。
温辞抬头看向穹顶,瞳孔一阵紧缩,他冲叶悯微与谢玉珠道:“快放下那箱子!”
他话音未落,却是那老汉先松开手道:“交给你们了。”
那箱子太过沉重,在谢玉珠与叶悯微的手里摇晃着倾斜,继而坠落,在地上彻底摔了个稀烂,终于露出里面的东西。
沉重的箱子里竟有许多尖锐的石头,其中还有一柄已经摔断的烟杆。
那烟杆是用红酸枝木做成,烟嘴与烟斗镶金,此刻杆体断成七八截,镶金也脱落碎裂。
路边传来不紧不慢的鼓掌声,温辞、叶悯微与谢玉珠转头看去,只见秋娘——不,是林雪庚身着玄青绣金生色花的罗裙,悠悠迈步走来。
“万象之宗与梦墟主人果然心地善良,不会见死不救。”
那啜泣的女子与老汉都收起了害怕神情,默默退到林雪庚身后去。只见穹顶之上跃动的文字之间,出现这样的字样。
——巫恩辞毁林雪庚之烟杆,价不可计。
——叶悯微、谢玉珠毁林雪庚之烟杆,价不可计。
鬼市中对于损伤财物者的界定,不论过程,以最终直接伤害财物的人为准。所以归于踢走箱子造成第一次破坏的温辞,与松开箱子造成第二次破坏的叶悯微与谢玉珠。
显然这老汉深谙鬼市的规则。
围观人群议论纷纷,所有人震惊不已,说着这竟是梦墟主人与万象之宗,而林雪庚也出现了。
“你们三位此刻欠我钱了。你们可知道,在鬼市欠人钱意味着什么吗?”
林雪庚微微一笑,站在温辞、叶悯微与谢玉珠面前,慢慢说道:“伤人财物者必等价偿之,如何偿还由物主决定。”
她的目光一一扫过面色铁青的温辞,专注凝视她的叶悯微,以及躲在他们身后惊诧的谢玉珠。
林雪庚淡淡道:“我暂且先要你们的自由。”
半个时辰之后,温辞、叶悯微与谢玉珠便被关进了自在轩一间暗无天日的房间里。
自从林雪庚说出那句——我要你们的自由之后,他们突然之间便动弹不得,连稍微反抗都不可能,被径直抓进了自在轩内。便是在这漆黑一片的房间里,他们仍然无法动弹,只能僵硬地围靠在一根柱子周围。
黑暗里传来叶悯微的声音,她无论何时都平静甚至于好奇,她说道:“我们为什么完全无法活动?”
“你没听到吗?林雪庚要走了我们的自由。”温辞冷冷说道。
谢玉珠的声音响起:“我之前看那戒壁规则,就是不欠人钱万事大吉,欠了人钱就是大事不好!鬼市里什么东西都可以买卖,所以债主可以要求欠债的人拿任何东西偿还,也包括自由。”
“但是戒壁的规则是等价以偿。”叶悯微说道。
温辞缓缓道:“这价值,由财物对于主人的价值而定。穹顶上显现的价值是不可计,说明这烟杆对于林雪庚无比珍贵。以至于她现在要走了我们的自由,戒壁仍然没有判定我们偿还干净。”
叶悯微若有所思道:“林雪庚肯牺牲对她来说如此珍贵的东西来抓我,我对她来说当真很重要。”
温辞略一沉默,怒道:“怎么……咳咳……你还……与有荣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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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间狭窄的房间里弥漫着干草与尘埃的味道,说了一会儿话这师徒三人就开始咳嗽起来。温辞边咳边低声说道:“叶悯微,你手指还能动吗?”
叶悯微尝试动了动手指,道:“能稍微动一下。”
一片漆黑之中,她感觉到什么东西被推入了她的手心。
坚硬却温暖带着体温,表面有轻微的凹凸,是温辞的指环和手串。
叶悯微问道:“你把好梦给我做什么?”
温辞低声道:“你拿好就是了。”
这不见天日的房间里,连最轻微的光亮也没有,时间的流逝也难以计量,简直要把人逼疯。
谢玉珠靠着柱子,低声说道:“应该已经过去好久了吧……我睡了一觉又醒过来,我好饿啊。”
温辞沉默片刻,道:“林雪庚难道是想要把我们关在这里,拖过竞卖会吗?”
“若只是这样,我何必牺牲我最珍惜之物?”林雪庚的声音传来。
房门被打开,许久未曾露面的林雪庚提着一盏灯悠悠走进房间之内,这突如其来的光芒刺得叶悯微、温辞与谢玉珠三人纷纷皱起眉头。
林雪庚把灯笼放在旁边的桌上,她一身暗色衣服几乎要融进黑暗里,望着地上坐着的三人,轻笑一声。
“那烟杆是我第一次从父母那里得到的礼物,也是他们唯一留下的遗物,我惜之如命。若有人要我用命来买它,我愿为它而死,戒壁知道它在我心中的价值。”
林雪庚站在他们身前,俯下身说道:“也就是说,在你们三个人之中,我可以挑一个来偿命。”
第090章质问
房间里光线昏暗,空气潮湿而弥漫着尘土的味道,此处仿佛令人窒息的地狱,而林雪庚的声音恍如鬼魅。
谢玉珠有气无力地怒道:“你别吓唬人,你若真的爱它如命怎么舍得毁了它?再说那东西是你故意设计我们损坏的,你才是罪魁祸首!”
“哦?这里的规则可不是你说了算,要看戒壁的判断,你想试试看吗?”
林雪庚的声音淡淡,灯火闪烁之中一道银光闪过,她骤然抽出一柄寒光四射的长剑,铃铛轻响,长剑直抵谢玉珠的眉心。
谢玉珠碰到那冰冷的剑尖,动弹不得,避无可避,一时间睁圆眼睛屏住了呼吸。
叶悯微的声音响起,仿佛穿过昏暗光线。
“如果你杀了她,债务由她偿清,我就自由了。”
她靠着柱子坐在稻草之上,那一双灰黑的眼睛专注地望着林雪庚,说道:“你最想抓住的人,是我才对吧?”
林雪庚转头看向叶悯微,她的神色模糊不清,只听见一声似轻蔑的笑声:“你很护着她啊。”
剑光一转,林雪庚旋身之间,手里的长剑又落在了叶悯微颈侧。那长剑瘦而薄,中心有一道一指宽的缠枝莲纹雕花,自剑尖一直雕刻至剑柄,剑柄之上又有博局纹样,剑穗垂下三颗银铃铛和一串五帝钱。
温辞目光一沉,而林雪庚漫不经心对叶悯微道:“你还认得这柄剑吗?”
叶悯微并不紧张,她转眼看去,剑身之上依稀有篆文,她没有戴视石加之灯火微弱,她看不清它的名字。
却是温辞开口,他沉声说道:“这是蝶鸣。”
“不错。”
林雪庚缓缓道:“这是万象之宗你的命剑,蝶鸣是你亲手所铸、亲自命名,曾跟随你数十年。”
顿了顿,林雪庚抬起剑,说道:“只可惜你现在没有灵力,已经无法驾驭它。而魇兽已经将它赠予我,令它认我为主。”
“你果然已经认不出它来了,想必也不会为此而难过,只有梦墟主人还认得它。”
林雪庚看向温辞,意有所指道:“总是记得的人最难过,对吧?”
温辞冷然望着她,并不回答。林雪庚她俯下身来细细端详温辞,面前之人原本就生得光彩夺目,眼含冷意竟更美得锋芒毕露。
“比从消息珠里看到的还要好看上百倍,这样风华绝世的一张脸,你说她怎么舍得的?”林雪庚的笑里深藏恶意。
温辞眼里映着蝶鸣的剑光,寒光四射,他嗤笑道:“看来你这家伙买卖消息上了瘾,得了不搬弄是非就难受的病。”
林雪庚但笑不语,她直起身拎着剑迤迤然坐在椅子上,靠在桌子上撑着额角。灯火将她的半张脸映得绯红,她的目光在这三人脸上逐一看过,最后停在叶悯微的脸上。
“我有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等了许多年,终于找到机会可以问一问万象之宗。”
林雪庚拿起桌上的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低眸说道:“不过在问这个问题之前,我有个故事要讲给万象之宗听,不是什么稀奇事情,只是有点长。”
她端起茶,虚虚地朝她的三位囚徒一敬:“那么我便开始讲了。”
“你们也知道,我十岁的时候突然得了无上光荣,遇见一只神通广大的白鹿。它不知为何对我青眼相加,整日与我形影不离。我一开始只当它是我的玩伴,然而我与它玩耍没多久之后,便有一群衣袂飘飘的贵人找上门来,说要带我去修道。”
她并不想离开家乡,也根本不知道修道是什么,所以抱着她的白鹿抵死不从。
她的父母只是贩酒的商人,他们自然也不清楚修道为何物,却无端地喜出望外,好说歹说哄她跟贵人们离开。
为了哄她松口,她爹娘还带她去最近的玉门城中随她挑选喜欢的玩意儿。她花费一整天逛遍所有市集,却挑了个最没用处的烟杆。
她小小年纪自然不抽旱烟,她爹娘也都无此癖好,她根本不知道那烟杆是用来做什么的,只是觉得好看。
而且烟雾升起时,就像她的白鹿化烟时一样。
“我平时要颗糖吃都很困难,烟杆的价钱抵得上我父母半年的卖酒钱,他们竟也同意买下来送给我。我于是被这个小玩意收买,自此离开我的家乡,跟着贵人们去修道了。”
林雪庚手中的茶杯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磕着,灯火黯淡中,她的叙述声夹杂着一声声轻响,仿佛钟鼓鸣声。
她撑着额角,悠悠道:“说来我的家乡,万象之宗也去过的,就是那座被胡杨树林包围的荒镇。”
“最初接走我的,却不是你们知道的白云阙,而是后来被我灭门的玄海门。”
谢玉珠面露惊诧之色,温辞目光深深,而叶悯微则目不转睛地望着林雪庚,仿佛在认真等待她说出所有一切的理由。
林雪庚停顿片刻,继续道:“我在玄海门待了一阵子,就快要把人认全时又被送到了白云阙。”
玄海门的修士们跟她说,白云阙正主持统率天下仙门的太清坛会,又是仙门三大宗之一,是名副其实的仙门领袖。
结论便是,继被白鹿挑中之后,她又再次走运,被名门大派看中入门修行。
“只不过白鹿不再是我的玩伴,白云阙阙主将万象之宗与各家术法的渊源详细告知于我。我才知晓原来白鹿是万象之宗的魇兽,它给我的玩具叫做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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器,它与我玩的那些游戏都是术法,这些都是仙门秘而不宣的无上秘密。”
而被魇兽选中的她三生有幸,能够承此衣钵。
白云阙为她举办了盛大的拜师仪式,从此以后与她素未谋面的万象之宗,就变成了她的师父。
林雪庚偏过头,仿佛仔细回忆了一阵,然后不咸不淡地总结道:“我应该不算是个好学生,至少白云阙的道长们是这么说的。”
白云阙花费无数仙丹灵药悉心培养她,与她朝夕相伴的弟子们也都对她羡慕不已,因为她是万象之宗唯一的弟子。
魇兽只与她交流,只把它的记忆给她,只把它的灵器与苍晶借给她玩。而她虽学得很快,却总是三心二意,每隔一阵就吵着要回家。
她入道太晚,按白云阙师父们的说法,应该是俗心太重、凡根难除,难堪大任。
“可是他们打也打不得我,骂也骂不得我,因为魇兽向来最护着我,他们敌不过这有无数灵器与深厚修为的魇兽。”
林雪庚低眸一笑,伸了个懒腰道:“说来斥灵场最初还是他们让我研制的。现在想想,如果我那时真的研究出来了,恐怕他们就会由此禁锢魇兽,然后除掉我吧。”
“白云阙希望我研究出苍晶炼制之法,然而唯有此法魇兽不肯教给我。我被催得实在太苦闷,最后东拼西凑弄出了一套以人炼苍晶的方法,惹得阙主勃然大怒。他说我泯灭人伦心术不端,把我罚去思过崖思过。”
“然后我在那里遇见了一个人,说来这个人你们也认识,他叫卫渊。”
林雪庚的叙述在此一顿,她抬眸看向谢玉珠,意味深长地道:“他实在不是一个好人,可怕的不是被他欺骗,而是在他算好的时刻被告知真相。”
鼎鼎有名的仙门叛徒卫渊专程潜入白云阙来寻她,只为了告诉她,那令她朝思暮想的家乡,早已毁灭在一场毁天灭地的大风暴之中。
不过这只是故事的结果,而后她极尽所能,拼出了完整的故事。
故事的开头是——她那并不知道修道也不相信修士的父母,之所以如此积极地让她去修道,是因为玄海门的修士们承诺若能带走她,便给她父母一大笔钱。
林雪庚端起茶杯,嘲笑一声道:“所以我是被卖到玄海门的,我爹娘承诺从此以后与我断绝关系,再不来往,绝不对外人说起我与白鹿之事。”
所以她要那支价格不菲的烟杆时,他们才会毫不犹豫地买下来送给她,他们从她的卖身钱里分出一笔来,给她买了第一个礼物。
“可惜啊,我还以为我研究出苍晶炼制之法时,白云阙阙主就能放我回家探亲。如若那时候我的父母还活着,会谨守约定装作不认识我,亦或是向我索要更多的钱财呢?毕竟后来他们又屡次向玄海门索要钱财,零零总总算下来,大概有五千多两银子吧。”
灯笼里的光芒逐渐微弱下去,林雪庚从中将烛台取出,漫不经心地挑着灯芯。
“可惜他们还没来得及把这些钱花完,就死了。”
魇兽选中她时,世人都还不知道叶悯微魇修失败之事,不知道叶悯微的魇兽已经逃出,更不知道叶悯微暗地里在将各门术法制成灵器。
玄海门是最先发现她与魇兽的人,他们喜出望外,打算把她们据为己有,不让任何别的门派知情。
“然而策因道长算出天下将有变数,太清坛会开始在全天下排查可疑之事。玄海门担心太清坛会查到我的家乡,也不放心我那贪财的父母,还有见过白鹿的邻里乡亲。”
林雪庚的声音顿了顿,她说道:“所以某一夜大漠里突然扬起席卷天地的沙土,这座镇子里近千人包括我的父母手足,没人来得及逃跑,于睡梦中尽数被沙土掩埋,窒息而亡。”
灯火又重新被林雪庚挑亮,那烛台上的火焰摇曳,仿佛在林雪庚那总是平淡无波的眼眸中跳跃。
林雪庚抬眼看向叶悯微,她偏头一笑道:“这些事情是我在玄海门,一个人一个人杀过去,一个人一个人问过去,问到的真相。”
一时间满室寂静。
囚徒与苦主相对而坐,这一段往事被揭晓,却无人知道该说些什么。
寂静中谢玉珠的声音响起,有些迟疑:“玄海门滥杀无辜触犯仙门立门之规,如果太清坛会知道……”
“你是说太清坛会会向玄海门追责吗?他们自然不会,玄海门刚灭完口不久便太清坛会发现,这早在多年前就是一笔钱货两讫的交易,他们保全玄海门不被问罪,而货——就是我。”
林雪庚眉眼弯起,指向自己。
“玄海门将我与魇兽献给了白云阙,以此换来这桩血案秘而不宣,不被追责。”
沉默片刻,她似乎觉得越发好笑,曲起手指一一数来:“我被卖了两次,第一次值五千两银子,第二次值我全家和全镇人的性命。”
“这些交易全是因为我,却又和我毫无关系,我毫不知情地被卖来卖去,离开家乡,被用来掩盖我全家的血债,还要被人羡慕三生有幸,还要被利用研究灵脉灵器,还要被指责辜负了师门的厚望。”
林雪庚的语速越来越快,最终猛然一一窒,她满眼含笑,仿佛觉得荒唐至极。
她一字一顿道:“所有人都在利用我,他们啖食我的血肉还要我感恩戴德,他们凭什么?我凭什么!?”
于是她灭完玄海门又杀上白云阙,一路血流成河。她踏破白云阙至高的无极殿,当着白云阙主的面,把所有被她所杀的修士都炼成了苍晶。
他们不是想要苍晶炼制之法吗?好啊,她来成全他们。他们这辈子,就自己来做他们魂牵梦萦的苍晶吧!
既然说她心术不端泯灭人伦,她定然不会辜负这些责问,定叫它们名副其实。
而那些由白云阙修士所化的苍晶此刻正埋在鬼市周围的深海里,支撑着这个庞大的,他们曾经想要她做出的斥灵场。
她让他们得偿所愿。
故事到此为止,从一只白鹿到一座斥灵场,从一桩血案到另一桩血案。
“这个故事里大部分我想知道的,我都已经问过了,只剩下一个问题,是留给万象之宗您的。”
林雪庚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她在叶悯微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里恍若烈火过境的草原,火势汹涌烧得眼底一片通红。
她笑道:“为什么是我呢?”
“世上之人何止千万,我到底有什么特别,为什么偏偏挑中我,为什么偏偏要把这无上的光荣赏给我!?”
叶悯微眸光闪烁,沉默无言。
而林雪庚俯下身来,一字一顿道:“为我解惑吧,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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