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魇师 黎青燃 37512 字 10个月前

沉默片刻后他说道:“信不信由你……好吧,若当全是你的错。那你以后怎么办,你再也不研究术法灵器了?”

叶悯微遗憾地叹息一声,摇摇头:“我做不到。”

事实上刚刚下山之前,她还在思索她以前是以怎样的方法炼出苍晶的。虽然等她找回魇兽就能想起来,虽然如今这个脑子不听使唤又磨蹭,但她仍然极富耐心,乐此不疲,近乎本能。

“我说的也没错,你叶悯微就算重活多少次也只能活成你叶悯微的样子。纵使这世界天翻地覆,你也将一如往昔。”温辞说得斩钉截铁。

叶悯微仿佛想到什么,认真道:“我现在这个脑子也挺不错,有利于我了解人世的道理。等我研究研究,那些我带来的灾乱,我也可以想办法平息。”

温辞瞧着叶悯微,纵使不想在她面前有太好的脸色,还是忍不住笑了一声。

叶悯微满怀期待地继续说道:“我马上就可以想起你了。”

温辞脸上的笑意褪去。

“风漪堂的伶人们说,以前你每年都会和我一起过年,把你学会的乐舞百戏演给我看。我之前忘记了,真是好可惜。”

温辞低下眼眸,意味不明地说道:“你觉得可惜吗?”

叶悯微偏过头,以她近来得到的微薄的眼色观察了温辞片刻,说道:“你好像不太希望我想起来?”

温辞嗤笑一声:“我?我哪里管得了你,我没想过要修剪你,向来只有你自己修剪你自己。”

他的用词十分奇怪,叶悯微还没琢磨过味儿来,便见温辞转身而去,说道:“走吧,我们去地宫接你的魇兽去。”

秋笙推开风漪堂的窗户时,便见到街上并肩走远的两个身影。她的徒弟在旁边雀跃地说听说温师祖来豫钧了,过年要来风漪堂一起吃年夜饭呢。

秋笙倚着窗户,心想这帮小崽子见到如此年轻的师祖,不知道会被吓成什么样子。

八年前,她在豫钧偶遇温辞时也是惊了半天不敢相认。她双鬓已花白,而她还是个孩子时就年轻英俊的温师父还是老样子,一点儿也没有改变。

那时也是冬日,也是年关将近,温师父却独自一人站在明安台下看他们义演。

她问温师父,不回家陪那位一起过年了吗?

温辞却淡淡说道:“我跟她闹掰了。”

她知道温师父热爱乐舞百戏,新春之时各地庆典最为隆重,他却总是回去深山之中过年,无法去游玩观赏。

秋笙只能安慰道他这样也好,淇州各地的新春社火都十分隆重,还有祭海典礼,他可以尽情游玩。

温师父一直沉默着,听到她这句话却说道:“有什么好的。”

温师父总是很难以亲近和理解,此时秋笙倚着窗框,终于想明白温师父那句话里的含义。新春是家中亲人团聚之日,从前他无论如何都要赶回那座山上去,大概是因为山上有他眷恋的人,他把那里当做家。

而当他孑然一身站在举世的其乐融融,烟花庆典中时,他已经是个没有家的人了。

“温师祖不是要跟山上那位一起过年的吗,怎么到咱们这里来了!”

秋笙转过头来瞧着自己这帮徒弟们,笑道:“当然是因为山上那位也来了,温师父才会跟我们一起过年。”

想来今年举世的其乐融融里,温师父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第056章魇兽

此时涞阳王府正是人满为患。

涞阳王自幼便被送往京城做太子侍读,也算是去当质子,直到新皇登基老涞阳王去世,他才从京城返回淇州袭承王位。秦嘉泽先为父亲守孝三年,丧期刚过母亲又去世,是以到如今还未娶妻,府上只有些侍妾。

或许是知道仙门不会轻易放过他,而且府里也没什么可留恋,秦嘉泽从地宫中消失之后便卷着他的灵器和叶悯微的脑子远走高飞,再没有在涞阳王府中出现过。

据说他把涞阳王这几代积累的财富都藏在了外头,想来他收集灵器炼制苍晶,那都是刀尖上舔血的险事,他早给自己找好了败露时的退路。

官府派人来查抄涞阳王府,而仙门则调查灵器之事,两拨人马来来往往,涞阳王府好不热闹。却鲜有人知,他们脚下踏着的地宫里正有无数人垂涎已久的,万象之宗的魇兽。

叶悯微与温辞来到涞阳王府,惠南衣便给他们引路,往那座奇异的地牢而去。通向地牢的石道十分低矮,叶悯微直着身子勉强能过,温辞就得躬着腰歪着头才能走进去,幸而他浑身筋骨软,不然非得在这石道里走抽筋不可。

惠南衣留在了石道口,狭长的石道里只有叶悯微与温辞二人,叶悯微提着灯在前而温辞在后,安静的石道中回荡着两人的脚步声。

那金色的圆镯又重回叶悯微的手腕上,她转转手腕,圆环散开旋转之际蓝光涌现,沿着地面一路流去。

叶悯微道:“我能感觉到那个地牢,的确不能通过术法进去,所有术法接触到它竟然都会弹回来。”

“想来是林雪庚的设计,她已经把鬼市造成了无灵之地,一旦进入鬼市所有术法灵力都会失效,这里的情况大概也类似。”温辞淡淡道。

叶悯微由衷感叹:“真有意思。”

温辞轻笑一声。

昏暗的石道里,叶悯微手腕上万象森罗的光芒如萤火,她安静了一会儿之后说道:“我看见大门了。”

顿了顿,她却问道:“温辞,你为什么不希望我想起来?”

温辞的脚步声停顿片刻。

叶悯微接着说:“这次如果你不想说,我就不会追问。不过等打开门我找回魇兽,你再生气就已经晚了。”

“你最近眼色真是长了不少。”

“多谢夸赞。”

“没在夸你。”

顿了顿,温辞说道:“若我说我会生气,又说等你恢复记忆我就离开你,你就不取回魇兽了吗?”

叶悯微叹了一口气,她挣扎地说道:“我会很为难。”

只听温辞懒懒道:“很为难地取回你的魇兽,恢复记忆和修为,然后天南海北地逮我回来,是吗?”

叶悯微思索一瞬,诚实道:“嗯。”

“我就知道!”温辞恨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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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他大爷的还问我个屁!不管我怎么想,你不是照样要按你自己的想法做吗?非得在这么矮的地方说些废话,我脖子都要折了!你取回修为灵力还要完成我们之间的交易,交易没完成我怎么会走?你以为追我的人那么好对付吗?”

“你还不赶快拿回你的魇兽,再去找到那个该死的抢了你脑子的畜牲把脑子换回来!”

温辞的怒吼声在石道里回荡,叶悯微闻言却心满意足地伸出手去,拿魏景给她的钥匙打开了地牢的大门。

一共有四把钥匙对应四道门,开锁的过程复杂,门开启得却很顺利。他们穿过地牢最后一道低矮的门,终于得以直起腰来环顾四周。

这座地牢并不大,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什么也看不清。叶悯微拿出火折子点亮,地牢之中便亮起光芒,她好奇地四处打量:“林雪庚是怎么做到的……”

温辞突然拉住她的胳膊,抬起手沉声对她道:“你看。”

叶悯微顺着温辞的手指看过去,平整的石板地面上端坐着一只白色的魇兽,如烟似雾,正睁着眼睛打量他们。模样虽然说朦朦胧胧,但依稀能看出来像是一只约有手掌大小,袖珍玲珑的白兔。

叶悯微沉默片刻,转头对温辞说道:“我听说,我的魇兽样子是一只白鹿。”

她指着那魇兽,说道:“可是这怎么是一只白兔呢?难道我的魇兽会化形术吗?”

这自然是绝无可能的,魇兽自诞生后就不可能变样子。这情景处处透露着诡异,温辞眉头紧锁,伸出手来:“你们签的结生契给我看看。”

叶悯微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纸卷,递给温辞,温辞展开纸卷同叶悯微两人从头到尾细细地看了一遍。

契约上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写着魏景要把关有魇兽的地牢钥匙交给叶悯微,然而契约里也只写了“关有魇兽的地牢”。

魏景嘴上说地牢里是叶悯微的魇兽,契约里可没写魇兽是谁的。

温辞沉默半晌,手指猝然收紧,他气不打一处来:“你被这家伙骗了!地牢里关的压根儿就不是你的魇兽!他大爷的我该把他从坟里揪出来再揍一顿!”

这只小白兔,也不知道属于哪个跟叶悯微一样魇修失败化出魇兽的倒霉修士,倒霉地被涞阳王抓住关在这里,还被魏景拿来做招摇撞骗的幌子。

这俩人为这骗局一个愤怒一个惊奇,只见那倒霉的魇兽突然跳起来。

它大约是被关了太久,乍一见到人来便心情很好,竟然像一只真正的兔子那样一蹦一跳地来到他们的脚边,还慷慨地给了叶悯微与温辞属于原主人的一点记忆。

叶悯微与温辞的眼眸瞬间瞪大,两人面面相觑。

他们同时出声。

“策玉师君?”

“谢玉珠?”

此时谢玉珠正在沧浪山庄里焦急地等待着叶悯微与温辞,她也知道叶悯微即将拿回魇兽,心中既兴奋又不安。

她与苍术围着火炉磕瓜子,苍术畏寒,火炉把房间烤得暖和得不行,大冬天的谢玉珠直淌汗。

她灌了一口茶解渴,不安道:“苍术先生,我总觉得事情也太顺利了。你看大师父来豫钧也不是为了找魇兽,可偏偏就遇上了涞阳王,魇兽就正好在涞阳王手上,而那个什么叫魏景的又正好有地牢的钥匙,又正好跟大师父签了结生契,怎么就这么正正好好?冥冥之中,感觉就像谁安排好的,这不会是陷阱吧?”

苍术嚼了一把瓜子,又喝了一口蹭来的人参汤,拉长了声音叹道:“这就是命运啊。”

“命运?您不是说我们倒霉吗,大师父突然这么走运了?”

苍术抬起眼睛,悠悠笑道:“你怎么知道这是你大师父的命运呢?”

谢玉珠最看不得苍术卖关子,她正要说什么,却见大门轰然被打开,她两位师父前后迈步走进房间里,掀起一阵寒风,步履匆匆仿佛十分焦急。

谢玉珠一蹦三尺高,奔到叶悯微身边上下打量她:“大师父,你恢复记忆灵力了吗?”

叶悯微摇摇头,温辞回身把门关上,神情严肃地盯着谢玉珠道:“玉珠,我们有事要问你。”

言罢温辞目光转向苍术,苍术立刻知趣地站起身来要走。叶悯微却一挥胳膊拦下他,她对苍术说道:“外面太冷了,你留在这里吧。”

苍术干脆利落地又坐回去,煞有介事地捡起他与叶悯微曾假扮的身份,占了一回便宜:“还是妹妹心疼我!”

温辞皱皱眉头盯着苍术片刻,却也不再多说什么。

谢玉珠瞧着这架势颇摸不着头脑,不由得跟着紧张起来。

只见她大师父将她按在桌边的圆凳上,凝视着她的眼睛问道:“你对扶光宗的策玉师君,了解多少?”

听到“策玉师君”这个名字,谢玉珠立刻眼睛一亮,兴奋地抬手指天道:“策玉师君那可是我爹的师父!我对她的故事那是了如指掌啊!”

原来是要问仙门轶事,她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儿呢。谢玉珠放松下来,卯足劲儿地谈起仙门的八卦,如数家珍滔滔不绝。

策玉师君乃是扶光宗的宗主,是当今所有仙门首领之中最为年长的一位,也是唯一一位仍存于世的开宗立派的首领。

策玉六岁便入道修行,别人的命剑都是一把灵剑,她的命剑却是一柄一人高的、壮汉也无法拿起的陌刀。这柄却月刀打遍天下无敌手,助策玉师君立下赫赫威名,她修行六十载后寻到一本上古术谱,习得凤凰令等许多术法,便以此创立了扶光宗。

扶光宗在她手上一路发展壮大,三百年前太清坛会立坛之时,扶光宗便位列三主席之一。大家敬仰策玉的修为与建树,便尊称她为师君。

如今这仙门三大宗,逍遥门中叶悯微出走、镇门之宝浮空界碑遭窃,白云阙又被屠,两宗多多少少都伤了元气。唯有扶光宗风平浪静,屹立不倒,论实力应当是仙门头筹。

不过扶光宗似乎并没有什么野心,各事仍然放在太清坛会与其余两宗有商有量地解决。那宗主策玉师君本人更是闭关修行二十余年不问世事,当真是八风不动,与世无争。

谢玉珠洋洋洒洒、兴高采烈地介绍完策玉师君的传奇人生,温辞的神情却越发复杂,他缓缓开口:“我们去涞阳王府下的地牢找到了一只魇兽,不过那魇兽不是叶悯微的。”

谢玉珠惊诧道:“不是大师父的?不是大师父的还能是谁的?”

她想起来自己刚刚慷慨激昂谈论的人,难以置信道:“不会……不会是策玉师君的吧?”

叶悯微点点头。

谢玉珠倒吸一口凉气,捂住嘴不断叹道:“天呐,天呐!怎么会这样!原来……原来策玉师君这么多年闭关不出,竟是为了掩饰自己魇修失败的事实?我听说修为越高的人魇修后功力提升越多也越凶险,所以魇修最重时机,果然如此!不仅您失败了,连策玉师君都失败了!”

谢玉珠止不住地感慨半天,又拍了一下手,醍醐灌顶道:“那策玉师君现在岂不是和大师父你一样,失去了全部的修为和记忆?”

“是的,策玉师君修炼的功法十分特别,以至于魇修失败的后果也与旁人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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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仅失去记忆修为,身体与心智还倒退回了婴孩的状态。”

谢玉珠睁圆了眼睛,啧啧称奇:“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这样说来,策玉师君魇修失败之后没有灵力也没有记忆,就跟普通婴孩没有区别嘛。她已经闭关二十余年,那这孩子也该长大了。”

“是啊。”

叶悯微说完这句话,竟然与温辞双双沉默了,气氛安静得诡异。谢玉珠被她两位师父默不作声地盯着看,渐渐升起不祥的预感,开始在脑内搜刮可能出现的各种糟糕局面。

左不过是她两位师父又要分道扬镳逼她选师父,但这和他们刚刚说的事儿也没关系啊?

谢玉珠正坐如针毡,只见她大师父缓缓抬起手指向她,说道:“那个人就是你啊。”

谢玉珠愣了愣。

她指向自己,迷茫道:“谁是我,我怎么了?”

“你刚刚说的就是你自己。”

“我刚刚说什么了?”

“魇修失败从婴孩重新长大成人的策玉师君。”

“噢是这个……所以说……什么!?是我!?”

这一声惊呼差点掀翻房顶,谢玉珠的手指僵在半空,她瞠目结舌结结巴巴地说:“大师父……你在开玩笑吧?难道你在说,策策策玉师君是……”

“是你。”

“我我我是……”

“策玉师君。”

叶悯微语气笃定,双手捧出那只神情温良和策玉师君的赫赫威名毫不相干的兔子魇兽。

魇兽欣然吐出一点儿记忆给谢玉珠,谢玉珠在其中赫然看见了熟悉又陌生的自己。威风凛凛的宗师拎着一柄长刀,居然顶着一张她的脸。

谢玉珠同它大眼瞪小眼半晌,捂着自己的脑袋,大喊道:“娘哎!这不可能吧!!”

端坐在桌边的苍术将碗里的人参汤一饮而尽,看热闹不嫌事儿大道:“这就是命运呐。”

第057章师父

乾坤朗朗,冬日的阳光仿佛一层金色油酥,最是温暖醉人。叶悯微一行人所住的院子位于沧浪山庄中最僻静的角落,在山崖之上,从院子里望出去就能看见山下波澜起伏的海面。

然而谢玉珠完全没有心思欣赏海景,她蹲在地上同那只魇兽白兔面面相觑,已经维持此姿势半个时辰没有动弹过,恨不得化为院子里的一座石雕。

正当她叹出今日第三十四声“这怎么可能呢”之时,身边落下一道蓝影,她大师父蹲在了她的身侧。

叶悯微关切道:“玉珠,你在忧愁什么呢?”

谢玉珠想,她大师父居然能看出来她在忧愁,这实属不易。但是正常人也应该能看出来她为什么忧愁,可见她大师父离正常人还差着点儿。

谢玉珠抬起一双无神的眼睛,唤道:“大师父你来了,二师父呢?”

“在那里。”叶悯微指向院子角落。

谢玉珠看过去,只见靠近栏杆处挂着一个长吊椅,绳子拽着吊椅晃晃悠悠,温辞正躺在在吊椅里。他长腿伸在吊椅之外,手臂搭在眼睛上,另一只手垂在吊椅边,手背上的金链子和铃铛在地面上摇晃。

冬日温暖的阳光下,温辞披着个毛毯子,正在补觉。

谢玉珠瞧了温辞片刻,点点头木然说道:“好啊,二师父能睡着就好。”

然后又她将那双无神的眼睛转到眼前的兔子身上,继续说道:“大师父,您说这想找的魇兽它不来,没想找的魇兽自个儿来了,放在这里叫它跑它都不跑。人世间的事情怎么就能这么鬼使神差阴差阳错呢?”

叶悯微张张嘴又闭上,她觉得谢玉珠虽然喊了她的名字,但说话的内容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果然谢玉珠没等她回答,又自顾自地说下去:“这都是什么事儿嘛,我爹不是我爹,我娘不是我娘,我哥哥姐姐都不是我哥哥姐姐,我也不是谢玉珠。我是策玉师君,我爹是我徒弟,我娘是我徒弟的夫人,我哥哥姐姐是我……是我徒孙?”

谢玉珠说着说着,忍不住大喊一句:“这也太离谱了吧!”

谢玉珠喊完这句仿佛把身体里的气儿都吐了出去,她垂头丧气,头都掉进了臂弯里。

沉默许久后,谢玉珠抽了抽鼻子,怅然地说道:“我小时候一直觉得,我爹娘起名字太偏心,我哥哥姐姐们叫什么谢玉想、谢玉宁、谢玉乾、谢玉皎……个个都有好寓意,就我叫谢玉珠。”

“我爹娘说这名字由来是掌上明珠,但我觉得掌上明珠就是一生乖乖受宠罢了,跟人家养的小鸟小猫有什么区别?我想修道、做生意、学账、读书、游历天下,他们都不让我做,说这些事太累了怕我辛苦,只有我发脾气他们让我随便发。我以前总想怎么会有父母希望子女一事无成呢,如今一下子就想通了。”

“原来我是策玉师君啊,我是我爹的师父,他怎么敢管教我。我抛头露面就会被认出来,我积攒了灵力就会和策玉师君的修为冲突,所以我被关在家里,整日无所事事。所有一切,都是为了有朝一日我能顺利地变回策玉师君。”

“那这十七年里……爹娘真的曾把我当成女儿过吗?他们……说我是他们的掌上明珠……这些都是骗我的吗?”

叶悯微蹲在谢玉珠身边,她听着谢玉珠的声音越来越小,开始颤抖,逐渐哽咽。

叶悯微低下眼眸,伸出手去轻轻拍了拍谢玉珠的背,问道:“你不愿意变回策玉师君吗?”

谢玉珠抽了抽鼻子,她挣扎地说:“这事儿也由不得我愿不愿意啊,策玉师君是扶光宗的宗主,是太清坛会的领袖,多年来灵器之乱天翻地覆,天下人需要她。我的意愿算什么……”

“你算什么?你当你的两位师父是死人吗?”

一个声音从晃晃悠悠的吊椅那里传来,谢玉珠抬起头看去。她满面泪痕,泪眼朦胧里,只见她二师父放下眼睛上的手臂,转头望着她。他看起来压根儿就没睡着,此时眯起眼睛不紧不慢地开口。

“我们可不认识什么策玉师君,你是谢玉珠,只要你喊我们一声师父,你就是我们的徒弟。既然是万象之宗与梦墟主人的徒弟,那你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

顿了顿,温辞说道:“不想做什么,也可以不做,想不明白也可以一直想。这世上有谁要逼迫你,先来打赢我们再说。”

“你说是不是,谢玉珠的大师父?”

叶悯微拍着谢玉珠的后背,理所当然地说道:“是啊,原本你不愿意,魇兽就无法被你吸收。正好我从秦嘉泽那里拿回了好几件灵器,待我研究研究,就把它们给你用。或许将来,你会比策玉师君还要厉害。”

谢玉珠脸上挂着泪珠,她眼眸颤动,瘪了瘪嘴,竟然挥着胳膊抱住叶悯微哇哇大哭起来。惊得那只兔子魇兽蹦了一下,无辜地眨眼睛。

正在谢玉珠抱着叶悯微放声大哭时,莫笑鸢正好来到小院里,被大哭的谢玉珠吓了一跳。而那只白兔魇兽很自觉地跳进了叶悯微的乾坤袋里,没让莫笑鸢看见。

莫笑鸢疑惑地看了几眼谢玉珠,便向叶悯微俯身行礼,说是庄主邀请叶悯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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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去有事相商。

“请万象之宗放心,会面只有师父与您二人,绝无外人。”

温辞与叶悯微从涞阳王府地宫出来,只跟惠南衣说被魏景耍诈欺骗,没有能找回叶悯微的魇兽。惠南衣虽然疑惑但看叶悯微的修为确实没有恢复,也就没有再多问。现如今,应该没有人知道谢玉珠的情况才对。

温辞翻身从吊椅上坐起来,仿佛头疼般揉揉太阳穴,说道:“那老头子喊你去干什么?”

莫笑鸢闻言面色不虞:“巫先生如此称呼家师,是否太过冒犯了?”

温辞抬眼看向莫笑鸢,他双眼布满血丝,笑道:“你说的在理,想来我们岁数也差不多,只是他看着显老而已,或许我该喊他一句小伙子。”

“你!”

莫笑鸢正要生气,却被一只手按住肩膀。苍术不知何时从房间里蹿了出来,他一身布条子在阳光里晃悠,息事宁人道:“哎呀这位姑娘不要生气,那二位都是好人,就是向来不懂礼貌为何物,你跟他们较真只会让自己生气,气来气去有什么用呢?”

跟着万象之宗三个多月,显然苍术积累了很多经验,和稀泥的技术已臻化境,时机和火候拿捏得刚刚好。

或许是凭着过人的和稀泥技术,苍术被叶悯微选中跟她一起面见沧浪山庄庄主,叶悯微嘱咐温辞先补觉休息,她说道:“我带着苍术,他想要逃走总是能逃出来给你们报信的。而且他还要利用我,没利用完应该不会让我出事。”

她说完便同苍术一起跟莫笑鸢离开小院,谢玉珠默默看着他们走远的身影,将她大师父的话来回琢磨了半天,疑惑地转过头看向温辞。

“大师父到底是在说苍术先生是好人呢,还是说他不是好人呢?”

温辞皱着眉头,他缓缓道:“苍术这个家伙深不可测。他对我们了如指掌,恐怕他第一次见你时就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昏而未觉者不知,妄行而失路,这句说的就是你。”

谢玉珠将初遇时苍术的表现与他今日卖关子说的命运一一回想过,只觉得毛骨悚然,她皱着眉说道:“不过……苍术他把所有人所有命数都看得透透的,这日子过得还有什么意思嘛!”

“没意思吧,所以我猜他想要改命。”

“改命?那……苍术先生是不是想恢复他的身体?他听力全失又坏了一只眼睛,身体也是破破烂烂,他想要体魄恢复完好吗?”谢玉珠猜测道。

她越说越觉得有道理:“你看苍术他那么注重养生,早睡早起抓到机会就要喝补药,我说的肯定没错!”

温辞不置可否:“总之事到如今,扶光宗那天下第一善占的策因道长还未找到我们,估计是有赖于苍术的帮忙。厉害的占者本身就是最大的变数,他与我们同行,策因就很难算到我们。”

温辞边说边沉下肩膀,他的胳膊搭在膝盖上,拳头渐渐握紧,仿佛在忍耐什么。

谢玉珠瞧着温辞苍白的脸色,想到他方才说补觉却好像又没睡着,不禁心生担忧:“二师父,你又没睡着啊,你的失眠是不是越来越严重了?”

温辞低低地回应:“嗯。”

顿了顿,他淡然道:“就看是叶悯微先找到魇兽,还是我先发疯。要是我忍不住把自己杀死,记得告诉叶悯微让她找最毒的恶咒把我的魂魄钉在牌位上,最好钉个百年千年,别便宜了众生识海里那个老头子。”

谢玉珠皱着一张脸,既担忧又愁苦,说道:“您为什么不自己告诉大师父啊?”

“到时候我都要疯了,哪里还有功夫说遗言。”温辞轻描淡写道。

叶悯微与苍术跟着莫笑鸢沿着山间小路向上走,穿过重重山雾云海,来到洒满金光的凌云峰顶。峰顶有一座精致的小寮,竟然没有一砖一瓦,是由数棵树木相依生长结成。

小寮前有两个木桩凳子,凳子间竖着一方木桌,桌上摆着一个棋盘。

一位白发老者抚摸着雪白胡须,坐在桌前,挥手请叶悯微坐下:“不知万象之宗棋艺如何,可愿陪老朽下两局棋?”

老者正是沧浪山庄的庄主,鹤俞白。

叶悯微便应下坐在了鹤俞白对面,苍术则揣着手站在一边,莫笑鸢跟师父行完礼便退下。

云雾缭绕里,鹤俞白落下一子,开口道:“太清坛会来人调查涞阳王炼制苍晶之事,如今已经有了眉目,消息是千羽门走漏的。”

“当年在白云阙林雪庚杀数十人炼制苍晶,老朽亦是亲历者,林雪庚当场立下重誓绝不会将此法告诉任何人,并以结生契为保。那件事后太清坛会迅速封锁消息,唯有白云阙、逍遥门、扶光宗几位宗主副宗主,以及当时的在场者知情,千羽门的门主也在其内。近年来太清坛会盯得紧,知情者又不多,便是有人想要尝试炼制苍晶也不敢轻举妄动。”

“千羽门靠近京师,实力在所有仙门里排不上前十,却与朝廷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恐怕涞阳王就是在那里搭上千羽门这条线,得知可以用人炼制苍晶之事,并在淇州付诸实施。他们两边也算互相利用,如今事情败露,太清坛会正在问罪千羽门,想来会给淇州百姓一个交代。只是涞阳王夺走了您的头脑,不知道会不会生出什么事端。”

叶悯微说道:“我的头脑并没有你们想的那样好用,他用着应当很辛苦。总之,他不会成为我,你们抓他应当会比抓我容易。”

“事已至此,苍晶原料是人之事定然会传出去,这世上的贪欲无止无尽,恐怕将再生波澜。万象之宗,可有什么想法?”鹤俞白说话之间,已经与叶悯微连下数子,棋盘上逐渐黑白交错。

叶悯微从袖子里掏出几个色彩缤纷的小石子,递给鹤俞白:“用人炼苍晶事倍功半,还是用这些石头炼比较好。”

她那日在地穴中破坏灵脉阵,同时也尝试将灵脉阵改为逆阵,将作为灵力源泉的苍晶还原,于是便有了阿严在凹槽里看到的这些石头。

它们是一些铜、锡、赤焰石、岐兰石还有两种她也没见过的石头,或许炼制中也加入了某些其他不易保存的东西,但至少已经有大半的正确答案。

“庄主将这些原料交给太清坛会,然后公诸天下吧。我这些天会把我现今知道的所有灵器的灵脉图也画出来,也请你一并供天下人传阅。”

鹤俞白抬眼看向叶悯微:“您要将这些东西公诸于世?”

叶悯微点点头,她说:“一切灾乱的源头是无知,等大家都知道如何制造苍晶与灵器,还有什么好争斗的呢?若它们比不上生命宝贵,自然就不会有人再为它们付出生命了。”

第058章论对

鹤俞白接过叶悯微手里的那些苍晶原石,他端详了它们片刻,说道:“万象之宗可知,如今谁掌握刚刚您所说的东西,便如同掌握了天下命脉,甚至可以凭此凌驾于太清坛会之上,您却决定就此放手吗?”

“万人之上……”叶悯微喃喃道。

她端详着棋局,放下一子说道:“这种话近来我听到许多,似乎你们认为高人一等很重要,都为我可惜。可我对这事儿不感兴趣,我创造魇修、魇术、灵器不是为了要和人争斗,不是为了要统御什么人,我也没有想过数典忘祖、离经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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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了顿,叶悯微说道:“我只是觉得有趣,也觉得这个世界本该如此。”

鹤俞白将那些石子还给叶悯微,说道:“本该如此?那万象之宗可曾想过,您要公诸于世之物原有主人。您凭什么未经主人同意,便把有主之物送给天下人?”

“我一直想不明白,你们说我是窃贼,我为什么是窃贼呢?那些东西为什么属于你们?”叶悯微望向鹤俞白。她已经能明白泱泱百姓对她的憎恨,却并不理解仙门对她的挞伐。

她说道:“术法、灵脉便如同世间的风雨雷电,它们属于天地甚至不独属于人,为何竟能被一小部分人所私有?”

“万象之宗何以有此见解?术法灵脉并非自然诞生,而是数千年前上古的先贤们所研究而成。先贤们开宗立派,将自己的创造放于门派里传承,自然是属于门派的。”

“可是我见你们修习术法,却并不懂得灵脉真正的原理所在。仙门传承的本就只是术,而不是理,我把我研究出的理公诸于世有何不可?”

“你研究出的理也是由术中得来,若无术你可怎可得知其理?既然是由术中而来,自然并不完全属于您自己。”

叶悯微与鹤俞白的棋子纵横交错,逐渐占住大半棋盘,黑白混沌互相角力。

叶悯微从学会下棋的那一天开始就没有输过。她与苍术去赌坊赚钱时,常常以赌棋赢钱,硬生生赢到这无法作弊的棋局也被人大喊出千。

在她眼里,走一步看十步不在话下,棋局的千万种推演也只在须臾之间完成。而此刻没了她的那颗绝顶聪明的脑子,叶悯微没法像从前一样短时间完成推演。她第一次觉得,她可能要输了。

鹤俞白的棋力深厚,当冠绝天下。

此时却有一只缠着布条的手出现在棋盘上,苍术从叶悯微的棋盒里拿出一枚黑子,中指与食指夹着棋子按在棋盘之中。

一子落下,棋局形势突变。鹤俞白目光微沉,转过头看向苍术。这浑身缠满布条的怪人笑眯眯道:“鹤庄主好棋艺!不知在下是否有幸与庄主切磋一下?”

苍术凭着这一子扭转乾坤,也凭这一子坐在了鹤俞白面前,换成叶悯微背着手站在一边看着棋局。

待鹤俞白落子之后,苍术拿起一枚棋子,悠然道:“方才鹤庄主说的十分在理,不才多嘴几句。术法已经按此道理在仙门中传承千年,若按此道理,即便是万象之宗做出再多灵器,弄清楚灵脉的法理,这一切还将继续在仙门中传承至万世万代。先人已逝,千年已过,道理却不曾变过。”

“真是奇怪啊,从百姓身边偷走牲畜粮食的贼人,被称为大盗;从魇兽和叶悯微这里学走知识的百姓,被成为灵匪;而从泱泱百姓的头脑中剥夺知识的强盗,却被称为贵族仙家。”

鹤俞白落子之手一顿。

苍术的手在棋盒中漫不经心地抓起一把棋子,又放下,发出清脆错落的声音。

“您说道理,所谓道理原本就是为强梁的辩护。如今的贤儒们说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可是天生就有王与臣吗?三皇五帝之时,尧舜禹贤人治世之期,并没有王与臣之区别,不过是选贤举能而已。难道他们错了吗,难道是先有这天下至理,才出现王臣与王土的吗?当然不是,是现有王与臣出现,他们便编排道理以说明他们的正确不可置疑。道理并非天生,道理是秩序,是强权的秩序。”

“而今世上的强权,是皇家是仙门,强权自然可以定义正义,从而剥夺他人巩固自己,越源远流长越腐朽不堪。您用您出身的仙门所制造的道理来约束万象之宗,否太过可笑了?”

鹤俞白目光深深地望着苍术,几个回合之间,棋局之上已然是白子势弱黑子强盛,白子虽勉励支持,却也难逃一败。鹤俞白自诩棋艺高超,难尝一败,今日原本占尽优势的棋局却被这奇异的年轻人所扭转。

这白发白须的老头子盯着棋局片刻,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一反之前的严肃,将棋子往棋盘上一丢,拍手道:“精彩精彩!痛快!万象之宗交了好朋友啊!老朽认输。”

苍术悠然抬手一拜:“承让。”

鹤俞白指着苍术,扭头对叶悯微说道:“当年你要是有你这位朋友的口才,怎会在大论道上百口莫辩、铩羽而归?若你赢了大论道,而今世事也不会是这种局面啊!”

这位仙门首领突然变脸实在叫人猝不及防,叶悯微满眼迷茫。只见鹤俞白笑眼眯眯,他身形又略有些发福,瞧着不像个道士倒像个弥勒佛,真是慈眉善目笑容可掬,与刚刚那一板一眼的样子判若两人。

鹤俞白叹息一声,抚摸着膝盖颇为遗憾道:“当年在大论道上初次遇见您时,您在众仙门面前谈论对玄门三经的研究,老朽听得云里雾里。而您言辞激烈又骇人听闻,以至于无人能接受啊。”

叶悯微指指自己,疑惑道:“我言辞激烈吗?”

“是啊。您说玄门三经错漏百出,从根基上就是歧途,长生驻颜之道或许还有可取之处,至于术法筑基简直是一塌糊涂。只知表象,推及原因机理要么谬以千里要么舍本逐末,一出问题便推说是心性不定、走火入魔。这言辞还不够激烈吗?”

鹤俞白捋了一把胡子,道:“玄门三经是上古先贤所撰写,是修行的根本。那大论道上的修士们哪一个不是照着玄门三经苦修了数十年上百年,你却说他们这些年都修错了,白费了光阴,其实只要花数年就能修成。听见这话还有谁有心思听你的道理?众仙门对你咄咄逼问,那时你说不下去,便黯然离场。”

“自灵器之乱后,老朽才发觉原来您从未认输。那时大论道上我们不听,不信你,你便要把你的主张都实现,做成实物扔在我们面前,让我们都看看你并没有说错。”

万象之宗能将术法造为器,便证明她在大论道上的主张并无错谬,人并非天地心神,灵力也完全不依托于人而生。那么仙门传承千年的三经,便确实如她所说错漏百出。

或许这就是她研究灵器的初衷。

“你是对的,你没有错。若是你当时身边有这位朋友,或许你可以慢慢说服各个仙门。事情或许就不会发展到如今这样混乱的局面。”

鹤俞白叹息一声,道:“可惜啊,千金难买早知道。等策玉师君闭关出来看见如今的世道,估计也会后悔当年对您疾言厉色,逼您出走吧。”

鹤俞白与其他仙门首领大不一样,性情豁达不拘小节。他与叶悯微岁数相当,修为深厚却刻意不修驻颜之术,由着自己随岁月流逝衰老。他说人生一世俯仰天地间,本该生老病死一一尝遍,人若执着于某物,便会为其所困。

譬如那仙门三大宗,执掌众仙门几百年,风光无限,却也因为要维持声名逆势而为。

本该顺其自然,方得逍遥。

鹤俞白慢悠悠地捡着棋盘上的棋子,放回棋盒里。

“这世上之事自有定数,时势并非人力所能逆转。不过秩序崩塌,天下的动荡将旷日持久,今日老朽问万象之宗的这些问题,日后还将有无数人来质问您。”

“既然您已经有自己的答案,那么希望今后您也不要为他人所动摇,便是再有厉言穿耳、恶语诛心,您也要像今日一样坚定不移、振聋发聩。如此,才能在世上踏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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条路来。”

鹤俞白笑眼眯眯,像是个慈祥的长者:“老朽希望,万象之宗真能为天地万象立宗,令万民为弟子。他日沧浪山庄湮没于世,也并无遗憾。”

云雾缭绕间,三人围着棋局相对,桌上的棋局已经终了,而天下的棋局才刚刚开始。

叶悯微安静地凝视鹤俞白片刻,便举起手掌贴于额头,深深俯身一拜,说道:“谢谢。”

在沧浪山庄里,她第一次得到来自于仙门的帮助,又第一次得到了来自于仙门的祝福。

当叶悯微与苍术披着一身金光,离开这座凌云峰时,苍术揣着袖子感叹道:“哎呀,果然是这样性情的师父,才能教出惠道长、蓝道长和莫道长这样的徒弟啊!”

顿了顿,他说道:“看来你与谢小姐早有渊源,不过却是些恶缘,谢小姐知道了会很伤心吧。”

叶悯微确实很难想象刚才抱着她痛哭的小姑娘疾言厉色的样子,以传闻来看,策玉师君与谢玉珠大不相同,几乎是两个人。

一朝敌人竟成为了师徒,世事实在是难料。

叶悯微转而对苍术道:“你棋艺真是厉害,以前从没听你说过。”

“在下年轻时贪玩,杂七杂八学了不少东西,棋艺尚可。在下也看过不少书,论怒骂谑言比不过梦墟主人,可正经辩论还是很在行的。”

苍术微微一笑。

叶悯微问道:“那我们从前是否也有关联?苍术,在我失忆之前,我们是不是互相认识?”

他们同行于山间小路之上,身后是林壑幽深,身前是云海翻涌。苍术在这云雾飘渺的墨绿之间面目模糊,仿佛触不可及。

苍术笑意深深,他看向山间流云,悠悠地叹了一口气:“是啊,我们认识的。”

“万象之宗可真不走运,您瞧,温辞、谢玉珠与我,我们都是些从您过去而来,纠缠至今的讨债鬼。所幸的是,虽然讨债鬼们心意各不相同,但我们都是爱你的。”

叶悯微停下脚步,苍术也跟着站定。

“你爱我?”她重复道。

“不是您以为的那个意思。”

叶悯微低眸,再抬头看他:“我是你要找的那个姑娘吗?”

“不是。”

“那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呢?”

苍术叹了一口气,他摇摇头道:“你还是不懂啊,万象之宗。”

顿了顿,他拍拍叶悯微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好好记住我们吧。记住我,别记恨我,这样就够了。”

第059章除夕

无论世事如何翻覆,天下是大乱还是太平,光阴总是照旧流逝,百姓的日子也是照旧过。被灵匪作乱闹了一整年的豫钧城,终于迎来了新春除夕夜。

大概是去年太过晦气,大家都卯足了劲儿除旧迎新,豫钧城内到处都挂上红灯笼,鞭炮声不绝于耳,好不热闹。

这是叶悯微、温辞、谢玉珠与苍术一起过的第一个新年。

他们受到风漪堂邀请,同堂中众人一起吃年夜饭,阿严也说要跟叶悯微一起过年,于是他们便把阿严与阿喜也带上了。

温辞暌违多年回到风漪堂,一踏进门就被风漪堂众团团人围住。秋堂主与那老一辈的师傅们对温辞嘘寒问暖,七嘴八舌地感叹他为何容颜不老,又问这些年里都发生了什么。

小一辈的弟子们则踮着脚好奇地围观,窃窃私语温师祖好生年轻,当真是神采英拔,绝世无双,该不会是哪里修道的仙人吧?

他们又说原来师父在遇见自己师父的时候,一个个也是跳脱毛躁的小弟子嘛。

风漪堂在后院里摆了五大桌,叶悯微一行四个大人两个孩子被安排在主桌上,被风漪堂众人簇拥着嬉笑。

大家都是到处演出走江湖的,热情又能说会道,便是谢玉珠和苍术这两个头一次来到风漪堂的人也被照顾得周到,丝毫不觉得尴尬。

年夜饭过后,风漪堂照例要在明安台上演出十番锣鼓《万花灯》,既然温辞来了,他们少不得要让温辞露一手,推温辞去领头打堂鼓。

于是温辞便先去准备演出,叶悯微、谢玉珠与苍术先领着阿严与阿喜在街上闲逛。

见这五人在风漪堂人的精心打扮下,全穿上了喜庆的红衣。叶悯微经由秋笙亲自装扮尤其隆重,胭脂水粉一样也不少用,头发高高盘起梳成复杂的发髻,发间插着两三枝早开的红梅,垂下金色与蓝色的发带,身上穿着一件红底金梅纹白色狐毛边儿的裘衣。

谢玉珠一向阔气,发间插着珊瑚与珍珠,一身朱红缎面吉祥团纹小袄,看起来可爱又神气。

她斜挎一个橘红布袋,那布袋正是叶悯微从沧浪山庄讨的乾坤袋,里面别的什么都没装,只装了谢玉珠那乖巧的魇兽。

就连苍术都严严实实地缠了一层红绸,将他身上的白布完全盖住,端的是位实实在在的“红人”。他被风漪堂人灌了酒,倒不至于很醉,就是走路有点儿晃悠。

阿严与阿喜也都穿着新棉衣,叶悯微拉着阿严,苍术拉着阿喜。他们在张灯结彩的街上前行,五人便横占了一条街,加上叶悯微鼻梁上那个奇怪的水晶视石,所有路过的人都不由得回头多看他们几眼。

阿严牵着叶悯微的手,另一只手拿着糖人,他似乎鼓了几番勇气才唤道:“悯微姐姐。”

叶悯微的步子顿了顿,她低头看向阿严。阿严一直喊她云川,即便是知道她是叶悯微后也未曾改口,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阿严喊她“悯微姐姐”。

阿严一双大眼睛盯着叶悯微,他在沧浪山庄里养得胖了些,脸色也红润起来,和圆圆的阿喜越发像亲兄妹。

鹤庄主已经答应让阿严入庄修行,他以后也是有家的人了。

只见他磕磕巴巴犹犹豫豫地想要说什么,却好像说不出口似的。

“抱……抱……”

叶悯微略一思忖,指着旁边的爆竹摊:“你想要爆竹吗?”

“啊……是!”阿严露出懊恼神色。

叶悯微一声令下,谢玉珠便蹦蹦跳跳地跑去爆竹摊子,豪横地抱了一堆烟花爆竹回来。他们跑到空旷之处燃香尽情点炮,爆竹声噼里啪啦震天响,大人小孩都越玩越兴奋。

阿喜开心得挥着香非要去点炮,点了炮居然就攥着炮不肯松手。

眼看着引信极速变短,苍术伸手去拉阿喜,喊道:“阿喜!把炮放下!”

阿喜咯咯大笑丢下炮竹,炮声震响的瞬间,苍术与阿喜随着炮声消失得无影无踪,被凭空“炸”没了。

谢玉珠举着炮目瞪口呆,前后左右来回看,而叶悯微与阿严已经见怪不怪。

阿严说道:“不知道阿喜又想去哪儿玩了。”

这些天他每夜都要跟阿喜跑几个地方,吓坏了不少人,豫钧城都有闹鬼的传言了。

“没关系,有苍术在,他们过一会儿就会回来。”叶悯微淡然地拆开一排火鞭,说道:“正好他们不在,我们可以把他们的那份儿都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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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玉珠便将信将疑地跟他们一起把苍术和阿喜的烟花爆竹瓜分了。

待明安台那边响起鼓声,他们又一起朝明安台的方向走去,阿严牵着叶悯微的手,总是抬头看她。

“悯微姐姐。”他又喊了一声。

他们三人已经在明安台下站定,叶悯微又低头看他,她以为阿严是被挡了视线看不到台子,于是抬手把他抱了起来。

阿严挣扎片刻,认命地低头,在叶悯微耳边说道:“抱歉。”

第一句话说出口,后面的话仿佛连珠串似的被他吐出来。

“对不起,悯微姐姐。我说过你那么多坏话,你还救我,还为了救我而受伤。是我错了,我不该那么说你的。你不是坏人,悯微姐姐,你心肠很好,而且很聪明,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叶悯微安静了一会儿,阿严有点不敢看叶悯微的神情,紧张之时却听见了笑声。

他诧异地抬起眼睛,叶悯微弯着眼睛微笑着,她说道:“我知道,我是个好人。”

顿了顿,她接着说道:“不过是遇见你们之后我才知道的,所以谢谢你。”

阿严眨了眨眼睛,又低下头去,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小声说他都这么大了不要抱,让叶悯微放他下去,叶悯微却不放。

她说台上的温辞才是最好看的温辞,让阿严一定要看看。

阿严和温辞不熟,他小声说:“干嘛非得要我看他,他是你的心上人吗?”

叶悯微若有所思道:“心上人?”

“是啊,从地宫出来那天,你说你想念他还跑过去抱他,你喜欢这个哥哥吧?”

阿严的语气竟有些无端的酸涩。

“喜欢吗?”叶悯微也不知道是在问阿严,还是在问自己。

“哥哥确实长得很好看。”

“他是世上最好看的人。”

“就是脾气太差了。”

“只是嘴上说话不好听而已,他其实待人很好。而且像他长得这么好看的人,原本就有娇纵的资格啊。”

阿严瘪瘪嘴,指着叶悯微斩钉截铁道:“你瞧,你就是喜欢这个哥哥!”

鼓乐声急促起来,观众们奋力鼓掌,他们的注意便转回了台上。只见台上乐师一一就位,都是晚上才一起吃过饭的熟面孔,可拿起了乐器便瞧着大不一样。

乐器纷繁复杂,笙、箫、二胡、板胡、三弦、琵琶、月琴与锣鼓看得人眼花缭乱,当中最显眼的要属摆在堂正中的那面架起的堂鼓,鼓面硕大,上面绘着富贵的红牡丹纹。

而乐师之中最显眼的,自然是站在堂鼓前的温辞。

他背对着众人,长发间彩色的铃铛时隐时现,衣衫孔雀蓝与藤黄朱红交错。他手臂上缠绕五彩的丝带,随着鼓槌落于鼓面上,丝带飘飞,红牡丹震颤,丝竹之声随之大盛。

所有乐师乐器都围绕着那面堂鼓,围绕着温辞,乐声宛如祥云升起,驱散凛冬寒风。堂鼓总领所有丝竹的步调,时缓时急,在寒夜中激荡起急流,一圈圈扩散开来。

台下之人无不欢呼雀跃,拍手赞叹。

叶悯微望着台上的温辞,他虽没有回身,但是击鼓的动作却十分潇洒快意,彩带飘飞、鼓槌旋转,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果然台上的温辞才是最好看的温辞。

叶悯微满心欢喜地笑起来,她抬起手腕,蓝光流转之间,明安台上的夜空里突然涌出无数明亮的游鱼。

台下的观众的赞叹声立刻提高,不仅是台下,整座豫钧城都传来惊诧之声,沸沸扬扬滔天不绝。

被灯火照亮的夜空仿佛海洋高悬于空中,游鱼在其中肆意遨游。只听人群又一声惊呼,红色游龙穿过游鱼,与它们在漫天烟火之中追逐嬉戏。满城的梅花相继绽放,寒枝上绽出红蕊,花香扑鼻。

温辞转回头去,只见在台下震惊而欢喜的人群之中,叶悯微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她手腕上的万象森罗快速旋转间闪烁着蓝色的光芒。

视石之后她的双眸明亮,且满含笑意。

游鱼与龙从她头顶的夜空中划过,湛蓝金红交织。她发间的梅花花苞逐渐绽放,金色与蓝色的发带随风飘动,红色裘衣上的金纹被灯火照得灼灼发亮。在人声鼎沸中她安然地,专注地望着他。

那些术法并没有实效,她只是用术法来为他的鼓乐造一场美景。

所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鼓槌落下,响声震彻心扉。

温辞想起自己原本十分厌恶红色,后来发现世人以红色为喜,节庆时常常满城绯红,厌恶之心便渐渐淡去。

如今叶悯微穿着一身红衣这样眼含笑意地瞧着他,他仿佛就要喜欢上红色了。

他最初心动时,她也是这般站在盛大的神奇之中安然地望着他,说这神奇是她的礼物。那分明是绝无仅有的奇景,可她的眼睛里只有他。

让人心神震颤。

让人心生错觉。

温辞闭眼转过头去,在心中痛骂:你这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家伙,没骨气的家伙,活该受罪的家伙。你痛恨她千万次,难道还要继续心动千万次吗?

正在他满心复杂之时,两个人噗通掉在了明安台上。

正是刚刚消失在爆竹声中的苍术与阿喜。

第060章怅然

只见台上出现的一大一小两个人,小的那个开心地蹦蹦跳跳,大的那个却一个头两个大。

苍术双手撑着台面瞪大眼睛看向台下乌泱泱的观众们,他这满身缠着红绸缎的样子走在街上显得怪异,可放在台上却是刚刚好,正像是个来演出的伶人。

观众们纷纷鼓掌叫好,说道今年除夕不仅有仙门造的鱼龙美景,连风漪堂的十番锣鼓都编排新花样了。

恰好此时一段锣鼓牌子结束,苍术在台上愣了一瞬,仿佛是被逼上梁山破罐破摔。他突然拿起架势,迤迤起身抱拳向台下观众们行礼,仿佛刚刚从天而降真是安排好的亮相。

温辞瞧了苍术一眼,便回过头去继续击鼓。乐师们纷纷反应过来,丝竹乐声又随着鼓声而起。

苍术在台上昂首阔步,晃晃悠悠走了一圈,便来到温辞的堂鼓边,伸手扶住了堂鼓边缘。

蓝色的游鱼在台上游曳,围绕着苍术与阿喜而上,苍术就着堂鼓震动的节奏,挥手朗声道:“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曾批给雨支风券,累上留云借月章。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苍术挥手之间红绸在灯火中飞扬,阿严小声对叶悯微说道:“完了,苍术哥哥酒劲儿上脑,开始胡言乱语了。”

台下人也听不懂苍术在说什么,只觉得他的声音合着鼓点抑扬顿挫,气贯长虹,纷纷叫好。

苍术抱拳行礼,说道:“承让承让。”

然后他继续高声道:“水有滔天之势,灯垂不夜之光;水能涴浊以扬清,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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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除昏而破暗。日有熹,月有光,富且昌,寿而康。新春嘉平,长乐未央!”

在观众们的齐声叫好中,苍术四处作揖拎着阿喜从台上走下来。

苍术下台时还是昂首阔步,走到叶悯微面前时一下子腿软,险些倒在地上。

叶悯微扶住苍术,只听他底气不足地问道:“我刚刚都说了些什么?”

“你不记得自己刚刚说什么了吗?”

苍术摇摇头,苦涩道:“一下来就全忘了。”

“你吟了好些诗,还说了新春祝语。什么清都山水郎,灯垂不夜之光……”

“好了好了,您别说了。”苍术虚弱地别过脸去。

叶悯微拍拍苍术的后背,说道:“你演技比我好,看起来很像是那么一回事儿,把场面撑过去了。想来温辞会很感谢你的。”

阿喜蹦蹦跳跳地抱住苍术的腿,苍术笑眼眯眯心有余悸地把她拎开来,温言道:“去找你哥去!”

说罢苍术环顾四周,说道:“谢小姐哪儿去了?”

叶悯微跟着左右看看,这才发现自己那小徒弟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谢玉珠没看到这场横生的热闹,若她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应当会十分后悔。

当时她瞧着台上意气风发的她二师父,再看身边她大师父手腕上旋转的万象森罗,以及漫天的湛蓝游鱼、卷起所有鞭炮红纸变成红色龙形的灰烬,她惊叹之余竟然心生怅然。

她两位师父都有热爱神往之事,凡是涉及此事必定神采飞扬,满目生光,世人难以望其项背。

可是她却没有什么志向。

从前她还想着要学出点儿名堂来证明自己,现在倒好,只要她愿意摇身一变就能成比她两位师父还年长的宗师。这名堂大了去了,那策玉师君也是雄心万丈,名满天下啊。

她这个渺小的谢玉珠,不学无术胸无大志的家伙,究竟有什么价值,有什么理由不变回策玉师君呢?

她满心忧伤,又觉得自己的忧伤十分煞风景,便从她大师父身边偷偷溜走,在大街上闲逛,独自怅然去了。

她某个大户人家门前的台阶上坐下,头顶上的红灯笼把她所坐之处照亮。谢玉珠撑着脑袋看着街上的孩子们拿着爆竹点心嬉笑而去,长长地叹息一声。

“好巧,又遇见小姐了。”

身侧突然传来声音,谢玉珠一个激灵转头看去。她刚刚来的时候没注意,只见这门头挂的另一盏红灯笼底下,台阶的另一边儿也坐着个人。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她还真认识这个人。

男子身披黑色大氅,拎着一壶酒,手臂搭在膝盖上,慵懒地低头对谢玉珠行礼。扬起头时月光映在眼底,照亮他脖子那段红色胎记。

“卫卫卫……卫公子?”谢玉珠瞪圆眼睛结巴道。

这不是正是她在宁裕金神节上见到的男人吗?

谢玉珠僵坐原地,脑子里闹热得跟搭了个明安台似的,各路想法你方唱罢我登场。

她心想这位卫渊公子怎么会在这里,他果真是天上城的城主吗?若他就是那个卫渊,那他出身逍遥门,会不会认识她大师父,难不成他是冲着她大师父来的?

她又想,真别说他长得真端正,正是她喜欢的那种模样,浓眉大眼的……

不不不,这卫渊知道她和她大师父之间的关系吗?又或许,他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吗?

谢玉珠心中大感不妙,只见对方开口仿佛要说什么,谢玉珠抢先问道:“卫公子怎么在这里?”

卫渊略一沉默,伸手指了指身后的大门:“这是州牧衙门的后门。”

谢玉珠惊诧地回头端详:“哦?”

“我奉命来查抄涞阳王府,住在此处。”

谢玉珠心说她怎么一下子挑了这么个地方来惆怅。

“你是朝廷的人?可是你不是……”

“修士,我是修士。”

“可是仙门严令,修道之人不涉政事啊。”

“所以卫某是仙门叛徒啊。”

卫渊一丝羞愧之色也无,坦诚得让谢玉珠无言以对。他继续说道:“谢小姐……”

谢玉珠再次抢先道:“新春佳节,卫大人怎么一个人在州牧衙门后门喝闷酒?”

卫渊再次顺着谢玉珠的话说道:“我们修道之人亲眷早已去世,自然无人可以团聚。”

“卫大人是哪里人啊?”

“沧州人。”

“沧州人啊!”

“谢小姐去过?”

“我……”谢玉珠这还是头一次离开家,自然是没有去过沧州的。她目光落在卫渊脖子上的红色胎记上,突然想起她听说过的沧州旧事。

“我……我听说,大约八十年前豫州曾经有一场大瘟疫,沧州二十八镇百姓超过半数染病而亡,生灵涂炭。幸存的沧州人说那瘟疫由疫魔而生,疫魔所过之处灾疫横行。祂伪装成幼童模样,就是这里……”

谢玉珠指了指自己的脖子,说道:“这里有一道红色印记,据说是疫魔的魔印。”

一阵寒风吹过,卫渊目不转睛地望着谢玉珠,他笑道:“谢小姐想说什么?”

谢玉珠干笑几声:“哈哈哈哈,我就是讲个故事。你看真是巧了,你脖子上也有个红色胎记,你也是沧州人,这不是很巧吗?”

谢玉珠一拍手,她说道:“你也肯定不是疫魔啊,我们俩之前见面后我也没得病……”

“谢小姐说的故事是真的。”卫渊笑得意味深长。

谢玉珠的手僵在半空,笑容僵在脸上。

卫渊继续道:“确实有疫魔,沧州的瘟疫是由疫魔带来,我全家都死于疫病,只有我一人幸免于难。不过,我不是疫魔。”

谢玉珠松了一口气。

“师父自沧州救出我,将我带入逍遥门修行,可惜很快师父便羽化而去。我资质平平又心浮气躁,几次险些走火入魔,有位师姐便为我重理全身灵脉。整理灵脉会在身上留下伤疤,我便让她留在我的脖子上,和那疫魔一样的位置,以志不忘。”

谢玉珠心想,把仇人的印记留在自己身上以志不忘,这铭记的方式够特别的。

“我的那位师姐,谢小姐应该也认识的。”卫渊悠然道。

这仿佛是把麻将一推打明牌,谢玉珠端详卫渊片刻,倒放松下来,抬头看着天空的蓝色游鱼与烟火。

“都八十年前的事情了,纵使有疫魔也早被仙家缉拿处死了,你还记它干什么呢?”谢玉珠轻声问道。

卫渊喝了一口酒,笑道:“疫魔还活着。师父留给我一道符咒,符咒那头牵着疫魔,疫魔未消符咒不灭。这八十年间,它一直好端端地在我身上。”

“那卫公子是为了找疫魔,所以干了这么多大事吗?”

“自然不是,人活的日子长了,想要的东西自然会越来越多,要干的事情便多得看不到边。”

谢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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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撑着下巴,喟叹一声:“真好啊。卫公子也是人中豪杰,不论是好是坏,总还有很多大事等着卫公子去做。我没有远大的志向,也没有过人的天赋,这一生要是由着我自己过,不过也是庸庸碌碌籍籍无名的一辈子。”

“哈哈,怎么,庸庸碌碌、籍籍无名的一辈子就没有意义了?”卫渊哈哈大笑。

他指着自己对谢玉珠说道:“谢小姐你看我,若以仙门的标准品评卫某,卫某怕是一塌糊涂、邪魔外道、死有余辜,连庸庸碌碌也比不上。你再看看我的那位师姐,你觉得她是为了要成名成家,兼济天下才整日埋头研究那些术法的吗?”

“她不是为了要照耀世人,她只是生来就要燃烧。谢小姐也是,你这一生烧你自己的命,何须照耀世人呢?”

谢玉珠转头看向卫渊,这黑衣男人笑意深深,拎着一壶酒坐在红灯笼之下,宛如黑夜里落满红叶的山峦。

她深深地凝视卫渊片刻,说道:“卫公子,我真是挺喜欢你的。”

卫渊幽深的眼眸里浮现出一丝讶色。

谢玉珠指着卫渊,说道:“看,看,你现在才是真的。刚刚那些话都是真假掺半,你先说自己的悲惨身世,再说我想听的话,说得我都要心动了。”

“天上城本就是灵匪窝子,你是天上城主又是朝廷的人,还来查抄涞阳王府。你肯定早就知道涞阳王在干什么事儿了吧?你是不是一直默默监视他纵容他?你没安好心吧?”

“你明明认识我大师父却不去找她,只和我见面,是不是怕被他们看出来你不是好人呐?你来找我,是觉得我年轻好骗吗?”

谢玉珠摇摇手指:“大师父二师父我看不懂,但你我还是很能看得懂的。生意人嘛,我全家都是生意人,生意人最不能相信了。”

卫渊沉默地看着谢玉珠,他偏过头微微一笑,说道:“没想到策玉师君还有这般魅力呢。”

谢玉珠心说,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她站起身来向卫渊一拜,说道:“谢谢公子今晚开解,我心情好多了。你也知道他们在哪里,你想见他们就去见,别从我这里打主意了。”

谢玉珠转身沿着街道往明安台的方向走,只听卫渊在她身后说:“谢小姐,卫某方才所说都是真的。”

谢玉珠摆摆手道:“我说喜欢你也是真的,我真喜欢你的长相。”

顿了顿,谢玉珠回过头来看向卫渊,郑重道:“而且我就喜欢坏男人。”

说罢谢玉珠也没管卫渊的的反应,挥着胳膊大摇大摆地继续往前走。此时此刻她仿佛又是谢家那娇纵机灵的六小姐,她心情大好,一扫刚刚的阴霾,哼着小曲儿脚步轻快。

她正开心着,却见面前的街上突然出现一群人,吓得她脚步一顿。

这群人出现得过于突兀,就跟阿喜与苍术人间蒸发那样令人猝不及防。一排人把街道堵得严严实实,目光灼灼,仿佛要把谢玉珠盯出个洞来。

他们皆着白衣上绘太阳纹,腰间金牌闪闪发光,风卷起衣角仿佛白浪翻涌。

这是扶光宗的道袍。

谢玉珠懵了一瞬,跳起来扭头就跑,从容也没有了骄傲也没有了,边跑边扯着嗓子大喊:“救命啊救命啊!卫渊!卫大公子!大师父二师父!”

扶光宗来抓她了!

那边明安台边的苍术一掐指头,不紧不慢地“呀”了一声,扭头看向叶悯微和已经下台的温辞。

“刚刚醉糊涂了,让策因钻了个空子,他们找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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