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魇师 黎青燃 39951 字 10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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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1章节庆

金神节乃是这崇丹山周围最盛大的节日,这一带多矿藏,因矿藏而富裕,当地百姓认为这是天神赐福,因此每年盛夏都会举办庆典,祭祀“金神”。宁裕镇当日从一早开始就热闹非凡,到了晚上更是张灯结彩,人潮汹涌,满天烟花之下遍地歌舞表演。

谢玉珠与叶悯微在宁裕的热闹的人流中前行。她们两人戴着路边买的彩绘半脸面具,谢玉珠照例一身橘红蝶纹罗裙,叶悯微也脱下了日常披着的灰斗篷,穿着一身薄蓝色衣衫,长发半挽。

反正也没有人能看到她的脸,见这一头白发,只当是个腿脚利索的老人便好。

然而问题也出在这里,没人能看到叶悯微的脸,她更看不清任何人的脸。因为叶悯微有晕人的毛病,在这种人潮如织的地方,她是绝不可能戴着视石的。是以此刻热闹的宁裕镇,在她眼里热闹成一片混杂的颜色。

谢玉珠小心地拉着叶悯微的手,说道:“大师父你向来不爱凑热闹,以前在摘月楼除了买柿饼都不出门,怎么突然想起来参加这么盛大的节日集会啊?”

叶悯微一路和行人碰碰撞撞地往前走,她说道:“是温辞要我来的,他说我来,他就帮我做灵器。”

叶悯微“馋”温辞那双巧手很久了,此前跟温辞提出种种思路,温辞就是不肯帮她做灵器。前几天为了临时造出“灵秤”来,他们讨论了一整夜,她刚画好图温辞就把东西做出来了,还一连做了十五个。

那手灵活得不像话,让叶悯微直想把所有想法都交给这双手付诸实现。

于是温辞这利诱十分有效,当下叶悯微便点头答应。

谢玉珠一听便了然,她说道:“那您可得抓紧我啊!千万别走散了。就您这眼神儿,现在又是晚上,人来人往的别被撞倒了,要是再踩上几脚可是不得了。”

话音刚落,叶悯微便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炸响,无数亮晶晶的东西飞入空中,散做明亮火花。谢玉珠“哇”得叫了一声,她常年被关在家里哪里见过这些有趣玩意儿,当下拉着叶悯微的手就往前冲,说道:“快快快,大师父咱们去看看!”

叶悯微往前踉跄了两步,便茫然地举起双手来,两只手空空如也,显然并没有被谢玉珠抓住。

她环顾四周,只见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模糊人影,实在分不清那个乌黑脑袋是谢玉珠。叶悯微在原地安静片刻,放下手镇静自若地说:“啊,这么快就走散了。”

如今她孤立无援,眼里的世界光怪陆离,换了旁人早怕是要惊慌失措,到处求救。然而叶悯微并不慌张,背着手在人群中磨磨蹭蹭地往前走,踩了人便说抱歉,被人踩了便避开,走出几分狼狈的理直气壮来。

直到这光怪陆离的世界里跳出几个小“妖怪”,指着她说道:“这不是那天种树的仙人婆婆吗?”

叶悯微被那几个“小妖怪”拉住袖子,拉得弯下腰来。他们几个的面孔终于因贴近而清晰起来,正是那天在树下玩耍的孩子们。也不知是为了节日喜庆还是怎么的,他们的脸上都扑了白粉,眉心点着一颗红点,双颊上也涂了两团红,活像是年画上的福娃娃。

“婆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啊?那边有吹火表演呢,不去看吗?”在鞭炮和人群嘈杂声中,最高的那个男孩子问道。

“我和朋友走散了。”

叶悯微指指自己的眼睛,补充道:“我的眼睛不好,看不清楚。”

她的悲惨境况一下子引起了孩子们的同情,人在兴高采烈时便会对周围的人生出一种责任感,以发动大家一起开心为己任,不达目的不罢休。当下这群“小妖怪”便拍着胸脯,说要带这位老婆婆一起玩。

他们并不是“小妖怪”,而是金神节上要跟着游街队伍后面道福的“福童”,此时游街还没开始就先跑出来玩耍。金神节来街上游玩的人们都会随身带一个装满糖果瓜子的口袋,糖果瓜子称为“彩福”,若是见到认识的人便互道安康抓一把“彩福”互相交换,讨一个沾喜气的好兆头。

若是见了“福童”,那是一定要给彩福的。

只见这小福童们排成一队,在街上蹿来蹿去,一个接一个喊道:“和乐安康,富贵永年!”

路过的行人纷纷笑成一团,回应着“和乐安康,富贵永年”,从兜里掏“彩福”给他们。这矮矮的可爱队伍末尾,蓦然冒出来一个戴着面具的白发婆婆,她被前面两个福童一左一右牵着裙子往前走,真诚而自然地也伸出手来:“和乐安康,富贵永年!”

“……”

宁裕镇人心中称奇,今年金神节不仅有小福童,还有老福童呢?

于是这“老福童”便狐假虎威,逢人就说吉祥话,随“小福童”一起兜了满满一个衣摆的“彩福”。小福童们仗着自己讨喜,在各个表演场地横着走,他们个子矮看不到演出,就拉着叶悯微往前排挤。叶悯微跟着他们三下两下就站在了人群最前排。

“婆婆,你看得清吗?”孩子们还高声关照道,唯恐他们离得不够近,叶悯微看不清。

托他们的福,叶悯微看了踩高跷、耍狮子、耍大刀、打腰鼓,若不是那打铁花实在不能凑近,她也要贴上去看一看了。

叶悯微这边跟“小福童”们玩得开心,谢玉珠则为自己一时兴奋丢了师父而追悔不已,满街的找人。奈何人头攒动摩肩接踵,跑动都费劲何谈找人。

谢玉珠心说,她是不是就是丢师父的命,之前在梁杉一阵风把师父刮走了,现在她一松手师父又没了,赶明儿要让苍术给她算一卦。不过这苍术先生说什么算卦的日子有讲究,每逢春分秋分、夏至冬至要休卦十五日,方是养生之道。

如今他正休着卦呢,也不知道他养生怎么就养出来这么多规矩,每天早睡早起,养来养去也还是一副瘦骨伶仃。

谢玉珠正在暗自腹诽,一不留神便迎头撞上一个人。来人比她高出一个头,胸膛厚实,她这一撞对方纹丝不动,她倒眼冒金星踉跄后退,被来人好心地伸手扶住。

她连道抱歉,抬头看去。

只见对方是个年轻男子。他也戴着一张彩绘狮纹面具,身材高大器宇轩昂,一身上好料子的黑色缎面衣服,衣领里露出一道直至下巴的红色胎记。谢玉珠一看他的衣料,心想这可是贡缎,每年经她家的手送到皇宫里,她家自己都没几匹。

“姑娘为何如此着急?”他悠然问道。

谢玉珠回过神来,暂且压下心里的惊诧,问道:“这位公子,你有没有看见一位比我稍高的白发婆婆,戴着和我相同的面具,眼睛有些不太好的。”

男人沉默了一下,重复道:“你的面具?”

“是啊,我的……我的……我的面具去哪儿了!?”

谢玉珠正欲摸自己的面具,却一指头戳到了自己的皮肤,这才意识到她的面具在人潮汹涌里,早就不知道被挤掉在了哪里。

她立刻捂住自己的脸,只留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前后左右地看,警觉得像一只受惊的猫。

男人跟着她的目光环顾四周,了然道:“姑娘是在躲什么人吗?”

眼见着周围没有她大姐,谢玉珠稍稍放下心来,但仍旧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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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脸不肯松手,只是尴尬地点头称是。男人善解人意地伸手解下自己的面具,递给谢玉珠:“那姑娘便用我的面具吧。”

谢玉珠欣喜地看过去,只见面具之下,露出一张英俊的脸来。

这个男人看起来近三十岁的样子,骨架宽阔,眉目深邃。和温辞那种锐利无当的美不同,他的俊朗仿佛钝器,厚重之下,望而生威。虽然面带笑意,可那笑意深深,深不见底。

男人这模样这身材这气质,简直是可着谢玉珠的心长的。

谢玉珠当下放下捂着脸的手,捋捋耳边的头发,接过面具微笑道:“多谢公子相助,佳节相逢亦是有缘,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男人微微一笑,颔首道:“鄙人姓卫,单名一个渊字。”

谢玉珠愣了愣:“卫渊?公子居然叫卫渊?真巧,您居然和那位逍遥门叛徒天上城城主同名同姓呢,真巧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谢玉珠笑着笑着便笑不下去了,背后冷汗直流。

她心道:不会吧?她本想着如今宁裕镇动静闹得这么大,来个王公贵族也不奇怪,难不成他还真是天上城城主?那可是灵匪头子,居然还敢亲临宁裕镇,这不跟耗子进了猫窝一样?而且……这年头灵匪头子都穿上贡缎了?

男人却只是继续笑着,不承认也不否认,顺着她说道:“是啊,真巧。”

他说着就想继续往前走,却见谢玉珠胳膊一伸,把面具又还给了他。橘红衣服的姑娘郑重其事道:“公子……你拿着,你比我更需要它。”

这姑娘没追问下去,只是对他行了个礼再道声谢,继续捂着脸去找她师父了。

卫渊远远地看着姑娘消失在人海里,低下头翻看着手里的面具,微笑道:“真没想到啊,扶光宗还藏着这么大的秘密。”

沿着这人流如织热热闹闹的大街一路朝西走,人流渐少,气氛逐渐肃穆,一路走到头正是县衙的所在。县令大人正在县衙里走来走去,眉头紧锁神情焦急,显然根本无心享受节日庆典。他正焦头烂额,为仙门们提出的撤离百姓一事儿烦恼,给嘉州州牧的呈报昨晚才发出去,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有回信儿。

若他擅自撤离百姓,火山不发或安置不当,他便人头落地,百姓流离失所。可时间紧迫,若火山果然喷发,他与周围的百姓来不及跑,自然也是死无葬身之地。

进亦难,退亦难。

“经年不见,张大人瘦了。”一道声音突兀地在堂内响起,惊了张县令一跳。他抬眼看去,一个黑衣男人正坐在堂上,手一挥旁边的茶壶便自动而起,给茶杯斟满茶。

张县令收起焦急神色,不动声色地行礼道:“下官见过卫大人,卫大人还是一样神出鬼没,也从不见衰老。”

卫渊拿起茶,悠悠地吹了口气:“不请自来,张大人莫要见怪。”

“下官怎敢。”

“怎么不敢,当年您在朝上弹劾我时义正言辞,振聋发聩,一字一句犹在耳边啊。我无故离京前来此处,您再参我一本,卫某可受不了。”

“以圣上对您的信任,您便是三年不回京又能如何。我再参您,恐怕就不是被贬此地,而是要死无全尸了。”

卫渊望向张大人,微微一笑:“张大人这话怎么说的,我是来给您带好消息的。崇丹火山即将喷发,天灾将至,我刚从嘉州而来,替嘉州州牧请了三万两银子安置百姓。”

张大人眼睛不由得一亮,他问道:“这么说,可以开始撤离百姓了?”

“我说可以,谁还能说不可。”

“不过平日里仙门与官府井水不犯河水,如今仅凭他们一句预言便全然相信,若是日后火山不发……”

卫渊低笑一声,他摸着茶盏道:“这是万象之宗算出来的。张大人以为万象之宗,为何被称为万象之宗?”

“万象之宗就是说,我师姐算的东西,绝不可能出错。”

第032章金神

叶悯微跟着小福童们走街串巷地玩了一通,这个世界大多数时候沉浸在一片喜气洋洋的热烈颜色与嘈杂声里。行人与她擦肩而过时乍然清晰的面容,都是眉目舒展笑意盎然,继而融化进纷繁的颜色里。

世界迷离,人群像是水,欢乐像是浮在水上的一层油,人群涌到哪里,它就随之荡到哪里,热烈地燃烧起来,窜起火星,目眩神迷。叶悯微在这样的目眩神迷中,即使没有戴视石,居然也感觉到了一丝晕眩。

却不是因为难受,而是因为新奇。

她兜着满满的“彩福”,其实也并不想吃,只是不知为何,很喜欢人们把彩福放进她手里时的神采。

待金神游街快开始的时候,孩子们终于告别她去准备,他们特地给她指了个位置让她占下,说这里是观看金神游街的最佳位置。叶悯微便睁着一双迷离的眼睛,站在了拥挤人群的前排,任旁边的人摇摇晃晃,她也纹丝不动。

突然一声鸣锣响起,众人欢呼起来,叶悯微转过头看去,只见街道的尽头晃晃悠悠走来一支长长的队伍。领头的数十个少年少女穿着花衣裳摇着铃铛,牵着一架巨大的花车,那花车足有两层楼高,雕刻精致香气扑鼻,车身上还贴着金箔。围绕着花车是奏乐的队伍,都是些年轻的乐匠,吹拉弹唱配合默契,欢快的音乐声响彻云霄。

花车下层架了一圈鼓,几个赤膊的汉子配合着乐声打节拍,鼓声急促,激昂振奋。而在那层叠华丽的花车高台之上,便是扮演“金神”的舞者。花车之后舞狮舞龙,福童道喜。

人们的欢呼声阵阵响起,叶悯微看不清楚那么多细节,只是遥遥地看见游街队伍来了,高高低低的影子交织在一起。

鼓乐声响起时,她愣了一愣。

那五颜六色的人群伴着铃铛声逐渐走近,人们的欢呼声也跟着逼近,鼓声热烈乐声欢乐。叶悯微在所有鼎沸的嘈杂声中,依稀分辨出了金穗子的声音。

那应该是一枝木杖上的金穗子,它们正在摇曳相击,将会随着鼓乐的高潮飞入空中,一瞬旋转散开,发出簌簌的声响。

叶悯微怔愣之时,那花衣服的少年少女就从她的面前走了过去。他们喜悦的面容,他们手里高举的铃铛,旋转的缤纷衣角,一一从模糊到清晰再归于模糊。

这一刻,叶悯微不知被什么所驱使,从乾坤袋里拿出她的视石,戴在鼻梁上,转头看去。

一瞬间融化在这个世界所有色彩里的事物清晰得纤毫毕现,漫天烟火下人们被照亮的脸庞,他们高举的双手,眼里的热切,绚丽华美的花车,喜气洋洋的乐匠们,赤膊的鼓手。

还有站在花车顶端的那个人。

他穿着一身藤黄的繁复精致的衣衫,垂穗的金色铜制面具遮住他的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上挑的美丽凤目。手里的木杖雕刻精美,顶上有一座金制小神像,莲花座下垂下一尺长的流云形金穗。

正是她在崇丹山上,见他从梦魇中召出的那只木杖,它的原身居然是金神节的祭杖。

那只木杖果然在他手里旋转挥舞如飞,仿佛他有驾驭它的神通,又仿佛那木杖是听凭他调遣的骨骼血肉。他在那高高的台子上如履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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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姿如游龙肆意而热烈,烟火照得他的面具与手杖炫丽而闪耀,仿佛他在那一刻真的神灵附体。

周遭的观众高声欢呼着,叶悯微只是在铺天盖地的晕眩里,抬眼看着他。

——那天晚上你跳的是什么舞?

不久前她曾这样问过温辞。

——此地曾有一些壮观的古寨傩舞,如今早就消亡。于是我在记忆中傩舞的基础上,又改编成此祭舞。

他这么回答道。

——你很喜欢乐舞百戏?

——那是自然,哪里有热闹的节日庆典我便去往哪里,一年有三百六十五日,九州之内各地节日何止三百六十五,日日都能寻到热闹去处。若不是因为要陪你找魇兽……啊,就算不是陪你寻魇兽,我原本也打算来这里参加金神节的。

高台上的神灵舞蹈之间,仿佛低眸看了她一眼。就像温辞同她说那些话时,看着她的神情一样。

——我这个人最爱热闹,最爱听笑声,喜欢被瞩目。我这几十年里走遍大江南北,看最热烈的庆典祭祀,赏最好的乐舞百戏,凡是喜欢的都学下来。人世变迁,风俗更迭,若他们遗忘了,我再教还给他们。

——人若生生不息,庆典便代代不止。便如你喜欢演算与术法那样,这是我热衷之事,我乐此不疲。

“金神”舞者从高台上一跃而下,祭杖挑起花车上的花篮,花篮倾覆间无数金色的干花落向两边的百姓。这些干花都以特殊香料熏制七七四十九日,能维持一年的香气,是金神赐福。

大家纷纷伸长了手臂去接,热情地挥舞,叶悯微也跟着踮起脚伸出手去,眼见着那金子一样的花雨即将落在自己这一片。

然而“金神”偏偏在此刻,动作不易觉察地顿了一下,于是下一只花篮倒得慢了些。

正好绕过了叶悯微。

她之前的百姓开心地捧着花互道金神赐福,她之后的百姓也开心地捧着花互道和乐安康,只有她两手空空悬在半空。

叶悯微慢慢地收回手去,低声道:“小气,记仇。”

她旁边的高个子敦实的大妈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说道:“你这姑娘,怎么能骂金神呢?”

叶悯微抬手指向正在远去的“金神”:“可是他……”

“呦呦呦!还伸手指金神!”大妈立刻把她的手压下去,严肃道:“不就是没拿到花嘛,多想想自己的原因!是不是平日里薄待人了,说人坏话了,给人使绊子了,谎话多了些,小心思多了些,好好反省来年就能拿到了!”

她拍着叶悯微的后背,力道不小,直拍得叶悯微后背“噗噗”作响。

叶悯微还未来得及回答,便见大妈脸色骤然大变,颤颤巍巍地指着天空嚷道:“老天爷啊,这是什么!”

叶悯微转过头去,只见长街尽头,崇丹山顶一片通红,火光冲天照亮了半个天空。那火焰仿佛从山头喷薄而出,流淌而下,如同铁水一般炽热涌动,瞬间覆盖了整个崇丹山,朝着宁裕镇毁天灭地般冲过来。

刚刚还沉浸在节日欢乐中的百姓们大惊失色,慌张奔逃,人群中不断有人高呼这是灾象。早已在暗处准备好的仙门弟子们立刻出来维持秩序,疏散百姓。

而叶悯微只是安静地抬头看着那片赤红涌来。人影杂乱,大家撞过她的肩膀,四处逃跑呼喊,她还和刚刚一样纹丝不动。

游街的队伍散去,乐匠鼓手少年少女们和福童们都惊慌失措,片刻之间花车边人群零落,花车上就只剩下了“金神”。

在已经停住的花车之上,他拿着木杖安静地站在高台中,风垂着他层叠的衣角飞扬,杖上与面具上的金穗摇晃。银色的月光与山间的火光把他照得仿佛一块淬火的冷铁。

叶悯微在惊慌与悲恸的呼喊声中,听见了铃铛的声音。清脆顿挫,悠扬清越,此起彼伏地响着,如同一首无词的歌谣。

那是属于温辞的铃铛声。

铺天盖地的赤红炎水席卷而来,却没有涌入宁裕镇。它们在宁裕镇上空飞过,如同一群赤红的鹰,簇拥在一起朝遥远的地方而去,将整个天空遮成一片通红。

赤红天空之下,叶悯微看见高台上的“金神”低下头,往她的方向看来。他似乎笑了一下,太过遥远看不分明,只一瞬间就消失在暗下去的夜色里。

山上的火光的消失与出现一样突然,仿佛被那群赤红的“鹰”带走。不过眨眼的瞬间,一切安静下来,月光下林壑幽深的崇丹山一片郁郁葱葱,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叶悯微想起来人们的传说,那云雾缭绕的崇丹山山顶有什么?连雄鹰飞去都不得还的山顶之上,是仙人,是金神。

是人们的幻想,是美梦与噩梦。

噩梦之主终于从花车上跃下,他一挥木杖背在身后,叮铃响声中,将面具摘下挂在叶悯微耳际,遮住她下半张脸。

他说道:“戴视石便不戴面具了?不怕被人看见脸么。”

叶悯微捂着面具,同他一起转身走入巷子里。温辞身上的香气随风而来,她想起一直以来他身上都有这种香气,是和今日那赐福的干花一样的香气。

——人世变迁,风俗更迭,若他们遗忘了,我再教还给他们。

听说金神节庆典成型,不过也就是十几年间的事情。

叶悯微想,原来是这样。

是你编的舞,是你做的香料,最初是你帮他们编排的庆典。

噩梦之主,却最爱为人编织美梦。

对于温辞的人生,叶悯微第一次感到好奇。

半个时辰后,无人的小巷子里传来一阵低呕之声。叶悯微撑着墙面,腰深深地弯下去,因为没有吃东西所以也什么都呕不出来,只是痛苦地反胃。眼泪顺着她的眼眶簌簌地落下来,一滴滴落在地上,好似正在痛哭一般。

温辞站在她身后,他伸出手仿佛想要拍拍她的后背,快碰到她时却又停住了。

他几乎是在叶悯微起身的一刹那收回了手,背在身后。

叶悯微捂着心口,腰还无力地躬着。观看金神游街时她已经十分头晕,不过那时她的注意力在别的东西上面,直到刚刚她回过神,一瞬间就被这积攒的晕眩所击倒。

此刻她一闭眼就是街上众人所有清晰的细节,具体到人们指甲上贴的花,耳朵上戴的玉坠,眼睛里映着的光晕。

“你……你没事儿吧?”温辞不自然地问道,他虽然知道她有这个毛病,可还从没见她犯过病。

毕竟那几十年里,她也没机会看除了他以外的人。

叶悯微沉默地抬眼看向他,一双眼睛因流过泪而通红。这一双红红的眼眶扎得温辞浑身不自在,莫名手足无措起来。

“你……在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

“我在想,你为什么不给我福花。”

叶悯微的回答出人意料,她瞧见温辞那双眼睛惊讶地睁大了,然后她继续说道:“大概是因为我没心没肺、薄情无义、随心所欲、熟视无睹、肆无忌惮、出口伤人。”

在那位大妈的热心指导下,她很快想起了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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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记仇的原因,如数家珍地说起来。

温辞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半晌他偏过头去,突然噗嗤一下笑出声来,眉眼弯弯,好看得灼人。

“叶悯微,你居然想要福花啊。”他语气轻快。

仿佛是不想让叶悯微看到自己笑得这么开心,温辞转过身去迈步向前走。那脚步悠然,看起来似乎有些得意。

叶悯微不明所以地跟着他。

月光之下悠长狭窄的巷子里,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屋墙的阴影落在他们身上,像是一副流动的画卷。从大路上隐隐约约传来人们的惊慌讨论声,他们二人之间却是宁静无言。

数十年前的昆吾山上,他们二人也经常如此。不过那时候走在前面的是叶悯微,走在后面的是少年巫恩辞,那时阳光灿烂,树林阴翳。

温辞突然停下脚步,他转头看向叶悯微,眼里藏着笑意,嘴角却忍着不扬起来。他伸出手说道:“你来。”

数十年前的昆吾山上,叶悯微也停下脚步,白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回头看向身后的少年,伸出手说:“巫恩辞,你来。”

叶悯微向温辞走来。

巫恩辞向叶悯微走去。

温辞手里握着一块叠好的帕子,放在叶悯微手心,帕子边角散开露出里面包裹的金色干花。他双手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合起来包裹住干花,然后弯下腰来以额头抵住她的手。

芳香四溢之间,温辞合上眼眸,低低地说道:“愿君长乐,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和鸾雍雍,万福骈臻。”

他已经为她准备好了祝福,不以金神的名义,以温辞的名义。

多年前的昆吾山上,叶悯微从袖子里拿出一个串着五彩铃铛的金色指环与琥珀手串,放在巫恩辞的手里,那是她给他的生辰礼物。

叶悯微弯下腰对少年巫恩辞说:“你说要五颜六色的,梦境中行走时才会发出声响的铃铛,我做出来了。还有什么愿望,不必只在生辰,什么时候都可以说。我会为你实现的。”

你有什么愿望,无论多么异想天开,我都会为你实现。

这句承诺仿佛穿越时间瀚海而来,回响在温辞的脑海里。此刻他握着叶悯微的手轻声笑起来,气息拂过她的手背,他抬眼看向面前困惑的叶悯微。

“没想到这个愿望也能实现,叶悯微啊叶悯微,你还真是我的心想事成之地。”

你也曾对我有求必应,把天地万物的神奇都放在我手里。从那时候开始我就想,我要还给你怎样的东西,才不输给你给我的。

要把我最喜欢的,像你热爱天地那样热爱的东西给你。

总有一天我要让你下山来,在人群中看着我。

我想把世人的欢喜与美梦放在你手里。

年少的梦想,隔了诸多往事与爱恨怨怼,他还以为这梦想永远不可能实现了。

即使时过境迁,终于夙愿得偿。

第033章狭路

叶悯微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从来没有看到温辞这样笑过,无论是对她还是对别人。在她面前,他总是满怀怒气与不平,无奈与憎恨,欲言又止。

她没来由地觉得,此刻他有一些没有说出来的话。但是说与不说,对他来说好像并不重要。

他的眼睛里盛着压不下去的笑意,眼睛与嘴角都弯弯似月,握住她的手温暖又轻柔。方才花车上触不可及的神祇笑起来,居然可以好看到与月争辉的地步。

就像锋利刀刃收入镂空刀鞘里,从空隙中仍可见刀身雕花与寒光,但它已不会伤人。

锋芒在收敛时最为动人心魄。

要看他笑,那该不止花千两银子,要万两银子了。

“你……”叶悯微想要问他些什么,说出口却又不知道要问什么。

温辞看向她,又低下眼眸,低垂的眼帘遮住满眼笑意。他放下她的手,手背上的铃铛错落地响了几声,他转过身去继续往前走,脚步依然轻快。

叶悯微捧着那些芳香四溢的干花,跟上去与他并肩而行。月光漫漫,长巷幽深,温辞走着走着,突然问道:“金神节有意思吗?”

“很有趣。”叶悯微把帕子合好包住干花,再揣进怀里。

顿了顿,她说道:“但是宁裕镇连同周围方圆百里之地,很快就会被掩埋消失了。”

她的语气不无可惜。

从她身侧那个金衣束发的身影传来声音:“灾难平息之后人们还会回来,只要人还在,宁裕和其他村镇都会重建,节日也将恢复。”

“你会帮他们重新编排金神节庆典吗?”

“当初帮他们排金神节庆典,是觉得当地古寨的傩舞失传了可惜。如今这庆典无失传之忧,他们应该能编出许多新花样。等你找回魇兽了我重获自由,我就回来看看他们新排的庆典如何。”

“我也回来和你一起看。”叶悯微说道。

温辞停下了脚步,叶悯微比他多走了一步,不明所以地回头看着他。只见月色沉沉地沉在温辞的眼底,凤眼里映着她与长巷,情绪看不分明。

“等你找回了你的记忆,你还会来金神节吗?”他问道。

叶悯微顺着他的话问道:“我不会吗?”

温辞沉默了片刻,勾起唇角略微嘲讽地一笑:“你不会。那时候你有满脑子术谱与灵脉图,怎么会对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感兴趣呢?叶悯微,你向来言出必践,就别破坏这为数不多的优点了吧。”

他说完就迈步想往前走,叶悯微却拦住了他。她站在他身前,举起手来,穿巷而过的风将白发扬过她的指尖,她认真地说道:“我可以做到的,我一定会和你一起来金神节,我们击掌为誓。”

温辞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半晌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他举起手来拍她的手心,清脆的一声。

“好。”

既然她执意许诺,如果那时他还在这世上,抓也要把她抓来赴约。

这一声清响过后,紧接着一声呼喊破空而出,谢玉珠的声音由远而近:“大师父,二师父!终于找到你们了!救命啊,救……”

谢玉珠一个急停立在了叶悯微与温辞面前,抬眼看向叶悯微与温辞悬在空中交叠的手。

她只愣了一瞬就喜上眉梢:“二位师父……是不是正要合好呢?我……我打扰你们俩了?”

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这俩人和解了吗!

还未待她接着说下去,只听巷子口那里传来人的脚步纷杂声,有人高喝道:“灵匪你往哪里跑!”

谢玉珠也顾不上她二位师父之间的氛围了,一下子蹿到叶悯微与温辞身后,指着巷子口道:“救命!他他他……他要抓我!”

叶悯微与温辞转头看去,只见巷子口跑进来几个人,除了一人之外高矮胖瘦十分一致,连衣服都穿的一样,正是卓意朗和他操控的假人们。

卓意朗一见他们便睁大了眼睛,停下步子与他的一众假人们站在巷子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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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泱泱地落下一大片阴影。

他举起手指着他们,不可置信道:“苏姑娘?老前辈?还有灵匪……你们……”

金神本无性别,这一身“金神”装扮之人俊美英气,虽然看起来更像个男子,但这面容分明是苏兆青。这白发的姑娘虽然比那日登门拜访时看起来年轻许多,但分明就是那位帮他改进牵丝术的前辈。

卓意朗一时间十分混乱,想不明白这三个人是怎么凑到一块儿的。

他又意识到什么,不可思议道:“这灵匪刚刚叫你们……师父?”

卓意朗的疑问声回荡在巷子里,温辞安静片刻后悠悠上前一步,身影挡在谢玉珠与叶悯微之前。他淡淡地说道:“是,那又如何?”

卓意朗又是一惊,惊的却不是这话的内容,而是声音。

“苏姑娘……你说话怎么是男声?”

“……”

温辞皱着眉挥挥手:“你管着吗?”

他这声音又忽然一下变成了老妇人的嗓子,这下不仅卓意朗吃惊地看着他,其余两个人也都齐刷刷地转头。温辞见三道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挑挑眉毛说道:“怎么着,都没见过口技吗?”

三个人都诚实地点头,谢玉珠小声道:“我还以为那女声是二师父你捏着嗓子挤出来的,还奇怪怎么挤得这么好听。”

她这番坦白收获温辞一个白眼,他指着卓意朗问她道:“你们是怎么遇上的?”

说来……说来话也不长,谢玉珠之所以会和卓意朗狭路相逢,实在因为她是个天生的倒霉蛋。

此前温辞与众仙门商议好,金神游街时他会在撒花之后会从梦魇里召来火焰,届时百姓都会看到灾象,以加强天灾将至的可信度。虽然这幻象不会伤人,但百姓难免惊慌四散,若是管控不好容易出现伤亡,仙门弟子们将会从旁协助疏散百姓,避免危险。

于是幻象出现的时候,大家都慌忙奔逃,谢玉珠就如她二位师父一样镇定自若,嗑着瓜子靠墙角站着,不挡大家的路。然而她所在的那条路窄了点,涌进来的人又一时多了些,眼见着有几个孩子与妇人踉跄跌倒,就要被后面跑来的人踏在脚下。谢玉珠瞬间丢出去两个土偶,化作人形把那几个孩子与妇人抱起来,跑到宽阔处放下。

她正拍着手心满意足地把土偶收回来,将牵丝盒收进怀里,一扭脸就看到了站在路边,瞪大眼睛仿佛要吃了她的卓道长。

谁知道她所在的地方,正是卓意朗负责的区域!她今夜也就用了这么一次牵丝盒,居然能被抓了个现行!

谢玉珠反应奇快扭头就跑,卓意朗立即去追。一路上她的假人与卓意朗的假人一番你来我往过招,她自然打不过卓意朗,奈何卓意朗也有看护人群的任务在身,无法全神贯注缉拿谢玉珠。以至于谢玉珠磕磕绊绊逃到了现在。

谢玉珠简明扼要地说完,只听那边卓意朗的声音响起,不是冲她而是冲温辞来的。

“苏前辈为何要维护此灵匪?她偷用我派的牵丝术,此前在冀州作恶多端,杀人无数,实乃罪大恶极。我要抓她回师门复命!”

卓意朗指着躲在他们身后的谢玉珠,念着“苏兆青”在场多了几分客气,但话语里分明压着怒意。

叶悯微从温辞身后探出身来,说道:“那个灵匪不是她,你说的那个人已经被我们杀了。她没有用灵器害过人。”

谢玉珠又从叶悯微身后探出身来,有人撑腰语气都硬了三分:“就是!我又没拿它做过坏事,你凭什么抓我回去!”

卓意朗眉头紧锁,大声道:“太清坛会早已天下布榜、广而告之,灵器归属于术法所属的仙门,若捡到必须归还仙家。你得到了这灵器,明知故犯,拒不归还,乃是偷窃!”

说着他又转向叶悯微与温辞,说道:“二位明知灵器关涉重大,为何得到灵器不交还给我门,居然给这样一位年纪尚小的姑娘使用?她不懂事,二位不会不懂,你们难道是看她年少无知,利用她顶罪吗?”

少年人挺拔地站在月光里,一番话说得义正言辞掷地有声,听起来不无道理。

然而实在难听。

温辞一听这话便一挥手中木杖,直指卓意朗的面门,金穗哗然作响,他冷笑道:“我的徒弟,轮得到你来评她懂不懂事,教她是非对错?”

“既然自诩师父,二位更应该好好教导她,才是对她负责。”卓意朗针锋相对,并不退让。

温辞扬起下巴,冷冷一笑:“徒弟,我问你,若今日你知道这位道长在远处看着你,那跌倒的人你救不救?”

谢玉珠抓着叶悯微的胳膊,略一思考,坚定道:“还是要救的。”

“倘若你没找到我们,被这位道长抓了回去关进仙牢里去,惹上杀身之祸。若你知道自己会如此,这人,你救不救?”

这次谢玉珠犹豫的时间更长了些,她咬咬牙,说道:“那还是要救啊。”

温辞微微一笑,对着卓意朗说道:“看见没,我徒弟好得很,她知道是非对错,用不着任何人教她。”

卓意朗却不赞同:“她此事做对了,不代表别的没错。她今日可以用灵器救人,明日可以用灵器杀人,不受管束之人不可手持利器!”

“她怎么是不受管束之人?为徒她受师父的管束,为民她受律法的管束,她又不是修士,凭什么受你们太清坛会管束?”

温辞收回木杖,在空中划出一道圆,抱在怀里,轻蔑地笑了一声。

“你想想看,若这几镇百姓都有灵器,他们大可以自己撤去嘉州,还用得着你们帮忙?叶悯微的东西工匠就算看不懂原理,也可以仿制出一样的,这么多年了,你们收回了这么多灵器,怎么不见你们想办法多造些出来?”

卓意朗愣了愣,不知对方为何提起这个。

“可是苍晶的制造方法至今无人知晓。更何况这样的东西,为什么要多造……”

“是啊,这样的东西为什么要多造?这东西让普通人也能掌握术法,让修士与普通人无异,苦修数十年不如别人拿起灵器学习三两年。若越来越多,仙门还是仙门吗?你们何以立足呢?所以平日里一心修道不问世事的仙门,突然一下子就在乎起百姓生死世人安危了,扯着虎皮做大旗四处抢夺灵器。”

“一派胡言!你这是……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更何况灵器所完成的术法十分粗糙拙劣,怎可和人所施行的术法相比!”

“哈哈哈……”温辞大笑起来,他偏过头道:“拙劣?粗糙?这样吧,我们两个比一场,若是你赢了,我就把牵丝盒还给你,如何?”

卓意朗虽然气得面色发红,却强咬着牙说道:“前辈若用魇术,在下是敌不过的。”

温辞摇摇手里的牵丝盒,从怀里拿出三个木制人偶,每个指缝夹一个向前扔去:“我不用魇术,就用牵丝术和你比。”

那三个人偶落地便成了三个长相各异,身上色彩缤纷的假人。正好卓意朗带来了三个假人,温辞也用三个,十分公平。

卓意朗盯着温辞,慢慢拔出自己腰间的佩剑,他深厚的灵力随之而去。刹那间他的三个麻衣假人都目露精光,身上涌动起灵力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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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拔出腰间木剑,木剑上泛着蓝光,便如灵剑一般。

“前辈说话算话。”

“那是自然。”

温辞一挥手,那三个彩色假人便飞身向卓意朗那麻布衣服的假人而去。

卓意朗的假人身形极其灵活,如同仙门中等修为的修士一样,结成阵法向彩衣假人们而来。然而彩衣假人的身形竟然更为灵活,手指都动得如同真人一般,腾挪闪避进攻配合,竟丝毫不逊于麻衣假人。他们缠斗在一起,六个人上上下下,一时眼花缭乱,难分胜负。

卓意朗心下惊诧,但他的假人毕竟灵力不俗,三人在进攻间结阵挥剑而去,只见蓝光大盛,就要将彩衣假人笼罩其中。

那彩衣假人身上瞬间也蓝光大盛,三人直接挥臂向剑,手臂上涌起灵力,便如灵剑一般硬生生破了对方剑阵。那彩衣假人焕发蓝光后个个实力高强,灵力甚至要高过麻衣假人,身形更加灵活,联起手来几招之间将对面连连打退。

几轮过招间,一个麻衣假人的木剑竟被彩衣木人直接斩断,啪的一声掉在地上。蓝光此消彼长,胜负已定。

卓意朗不可置信道:“怎么……怎么可能……”

“除却灵力之外,这不就是人偶戏吗?你可以将灵力传给你的人偶,我也可以在人偶里塞上苍晶。你猜怎么着,我还能给我的人偶别的灵器,让他给我施什么吹烟化灰术据影术。”

那些彩衣假人在卓意朗面前又重归人偶,各个面带笑容,眼珠子都是活动的,顾盼神飞间仿佛在嘲笑卓意朗似的。

温辞将牵丝盒丢给身后那个灵匪姑娘,走上前来拍拍卓意朗的肩膀,月光之下笑意深深。

“你也真是天赋卓然,如此年轻便术法大成。但是年轻人,我徒弟再将牵丝盒用上一年半载,也能和你一样了。你现在会的,她依靠灵器全部都能做到。你害不害怕,甘不甘心?你说你的那些师父师叔们,他们害不害怕,甘不甘心?假以时日人们能大量制造灵器与苍晶时,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太清坛会究竟为何要对灵匪赶尽杀绝?究竟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是你自己骗自己呢?”

卓意朗却低着头,沉默片刻后倔强道:“术法之力,弱则呼风唤雨,强则移山填海,毁天灭地,怎能随随便便托付于人?世上怎能没有规则秩序?力量要掌握在正确之人手上才是正道!”

温辞不再理会他,只是领着叶悯微与谢玉珠从他身边走过,往巷子口走去。卓意朗咬紧牙关,蓦然转过头看向他们,唤道:“前辈!”

温辞并没有回头,而叶悯微却回过头来。她仍旧满头雪白,脸没了那些假的沟壑皱纹,只有一双明亮澄澈,又迷离的眼睛。

卓意朗只是紧紧盯着她,并不说话,那双眼睛里翻涌着滔天不解与不平,似乎想要得到她的解答。

叶悯微安静地看了他片刻,模糊的视野里,只能看见少年人紧绷的身体与倔强的脊骨。

这并非她擅长的问题,于是她拉住了温辞的衣袖。温辞被叶悯微拉得转回身来,看了卓意朗一眼,淡淡说道:“我最后再说一句。你是正确的人吗?你们是因为正确才拥有力量,还是因为已经拥有了力量,所以自然就成为了正确本身呢?”

卓意朗怔住。

温辞转过头继续向前,而叶悯微从布兜里抓出一把“彩福”来,走过去放在卓意朗手里。她拍拍卓意朗的手,真挚地说:“和乐安康,富贵永年,金神节快乐。”

卓意朗捧着“彩福”站在原地,叶悯微转身离开,那三人的影子就慢慢消失在巷子的石砖路上。

只剩满地苍白月光,和站在原地的卓意朗与假人们。

第034章埋伏

遇见卓意朗这件事实属意外。未免牵连宋椒一家,叶悯微、温辞、谢玉珠与苍术当夜就离开了宋家,且嘱咐宋椒谁问他,他只咬定他们是来借住的,并不知道他们是何人就行。

不过说实话,宋椒也确实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他对他们牌技的了解,恐怕比对他们本人的了解多得多。

原本只是萍水相逢一场,他们离开时孙婆婆却从房间里追了出来。大半夜的也不知道她怎么就突然醒了,哭着拉住叶悯微的手,不肯让她离开。

老婆婆喊着:“小云儿,小云儿,你怎么又要走啊。你不在娘身边,娘孤独啊!”

宋椒连忙去劝,孙婆婆却不肯松手,那干枯的手指紧紧抓住叶悯微的手臂,因为过于用力而留下指痕。

叶悯微这次没再像从前一样,直白地告诉孙婆婆她的女儿已经死了。她看着胳膊上红色的印记,想了一会儿说道:“娘,我会回来的。”

她这一声“娘”一出,所有人都惊诧地看向她。温辞的眼睛瞪得最大,仿佛眼前这个人被夺舍了一般。

叶悯微不觉有任何问题,这声娘叫得毫无心理负担,承诺也给得流畅自然,面不改色。

“那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看我……”孙婆婆皱皱巴巴的脸皱在一起,委屈得像是个孩子。

“再过几年,你回来宁裕,你们再办金神节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得了叶悯微的承诺,孙婆婆终于放开了她的手。婆婆恋恋不舍地和宋椒站在门口,目送他们离开。他们走出去好远的时候,回过头看去,还能看见小小的房屋门口那个矮矮的身影。

温辞沉默了很久,才问她:“你为什么骗孙婆婆?”

“我没有骗她啊,我会回来的,我也与你约好了。”

“那你为何叫她娘?”

“谢玉珠以前跟我说,师徒关系是由徒弟决定的,是徒弟让师父成为了师父。那母女关系也是如此吧,是母亲让女儿成为了女儿。既然孙婆婆把我当成她的女儿,那我们便是母女,她叫我女儿,我便喊她娘。”

叶悯微自然地说着她的道理,那道理听起来稀奇古怪,却又奇怪地自洽。

顿了顿,她转过头看向温辞,问道:“怎么了吗?”

温辞摇摇头,他收回目光,望着渐渐明朗的天色。

“没什么,就是以前没有听你说过这样的话。”

从前她似乎与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毫无关系。她有很多道理,有很多法则,但是那庞杂得令人瞠目结舌、难以理解的理论与法则中,并没有与人心相关的部分。

这盛大而混乱的金神节之后,官府便宣布崇丹山不日便会喷发岩浆,届时炽热岩浆涌入村镇,将有灭顶之灾。这消息一出便传遍了崇丹山脚下的数个村镇,放在平时大家还得将信将疑地磨蹭两天,可见过了金神节上的异象,他们在惊惧不安中立刻对此深信不疑。眼见着所有人都在慌忙收拾细软,拖家带口地找到官府等待撤离。

官府下令之后,来到宁裕的仙门与任唐都从“苏兆青”那里拿到了银秤,他们各自组织弟子与门人,用各种术法一批批将百姓转移至嘉州。虽说其中为了苍晶有不少小摩擦,但总体上来说没出什么大乱子。

温辞与叶悯微将谢玉珠和苍术混在撤离的人群中,送到了嘉州暂住。他们则在崇丹山对面找了个山洞暂时住下,观察形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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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术离开宁裕的时候终于过了他休卦的日子,他伸出那缠满布条的手一番掐算,对温辞与叶悯微说:“这卦象凶得很,你们这次要遭灾喽。”

温辞与叶悯微一个向来率性而为,一个向来没心没肺,对此倒不是很在乎。谢玉珠为她的两位师父担心,问苍术如何躲过,苍术微微一笑道:“有些灾是躲不过的,倒也不必躲。”

谢玉珠直言道:那你还算个什么劲儿。

如此,在离算好的火山喷发之期还剩两天时,撤离井然有序,一切风平浪静。这天夜里,任唐突然发出信号请“苏兆青”往青莲堂,说有有要事相商。

温辞看到这信号,皱眉道:“他会有什么事儿要找我?难不成是灵津阁那小子终于想起来告状了?”

叶悯微提醒道:“是苍术所说的灾祸发生了吗?”

温辞想起苍术这个算无不中的家伙那煞有其事的样子,便立刻动身去青莲堂,看看那边在搞什么名堂。横竖这是晚上,他难道还怕谁不成?

温辞离开之后,叶悯微在山洞里席地而坐,在视石中布满各种符号的视野里,将这几日分出去的苍晶一一算清。算着算着,却听见一阵轰隆的声音。

叶悯微抬头看去,只见那月光下崇丹山的黑影摇晃着。火山喷发将近,这两日宁裕开始频繁地震,这摇晃也不是稀罕事。

她却安静地看了那座山半晌,手指在地上写写画画,喃喃道:“不对劲。”

那边温辞踏入了青莲堂,只见堂内站着任唐与灵津阁、白云阙、沧浪山庄等一众仙门弟子,乌泱泱的许多人,这阵势摆得还挺大。这些人中间,倒是没看见卓意朗的身影。

温辞的脚步顿了顿,又往前走去,不客气地坐在堂上主座之上,漫不经心道:“诸位来势汹汹,找我什么事儿啊?”

任唐探究地看了他一眼,从人群中走出,提起一件出人意料的事情:“苏姑娘,你可知我们送到嘉州的百姓,这几天夜里无故失踪了许多人?”

温辞皱皱眉头。

任唐说,这几日半夜到达嘉州的灾民之中,总有人无缘无故地失踪,一开始官府还以为这些人是投奔亲族去了,谁知昨日竟一下子失踪了四百多人。人消失得无声无息,他们行李家当都还留在原地。这样一看,算上之前失踪的人,已经有上千人不见。

州牧紧张起来,便来找仙门相助。仙门正好有一种追踪术,可用此人三日之内曾使用过的物品来追踪此人现在的位置。仙门弟子以失踪百姓留下的行李为媒追踪他们的方位,却一无所获。这件事被辗转告知到逍遥门的甄副门主这里,他亦亲自尝试追踪,竟然也失败了。

这只能说明,掳走百姓之人有意断绝了追踪术的探查,若不是修为高深的大能,就该是灵匪动用灵器遮掩。

任唐将此事讲完,温辞先是神色凝重,手上的吊坠翻覆如飞,再一看堂下众人戒备的神色,略一思索便全明白了。

他挑眉,不可置信道:“所以各位是在怀疑,这掳掠百姓的匪徒就是我?哈哈哈哈,我请各位帮忙转移灾民,再把人掳走,那我怎么不干脆在宁裕就抓人呢?我不至于蠢到干出这种多此一举的事情吧?”

任唐却并不相信,他一挥手,世界突然沉入一片黑暗,温辞脚下骤然变成血池地狱。温辞目光一凝,迅速召来许多张开大口的巨鹰,翻身站在了巨鹰之上。只见同时陷入梦境里的众位修士们都拔出了灵剑,寒光闪烁。

“其中真相如何分辨,还请苏姑娘跟我们回去细说。”

温辞眯起眼睛:“若我不去呢?”

“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苏姑娘。”

顿了顿,任唐说道:“苏姑娘,你真的是苏兆青吗?”

温辞微微一笑,举起手来令无数巨鹰铺天盖地飞入梦魇中,漫不经心道:“我?我是你祖宗!”

另一边叶悯微已经下山,来到了宁裕镇的主街上,这条街便是当日金神游街的街道,抬头望去便可从屋舍之间,正正好好地看见崇丹山。平日里热闹的街上现在空无一人。街道上的店铺一路关闭,木板把门封得严实,整整齐齐的一眼望过去像是街边多了一道立起来的木板路。

叶悯微寻了一个视野最好的位置,坐在了那石砖路上。她用右手扶着地面,左手拿石头在地上写写画画,每一次山体的轰鸣震颤顺着砖路传递到她的手掌之后,她就会画出一大堆数符。

崇丹山又是一声轰隆巨响,伴着这声巨响,她的身后有声音响起。

“前辈。”

叶悯微回头看去,来人眉目年轻俊雅,一身紫色道袍,木冠束发,腰间佩着一柄银白灵剑,以及葡萄缠枝纹的玉佩。

“是你啊。”叶悯微从地上站起来,掸掸衣服,望向卓意朗,说道:“你又有新的问题来问我了吗?”

月光落在少年人的眼底,他紧紧按着剑,情绪复杂地在他的眼底翻腾着。

叶悯微看他不说话,继续道:“哦对了,那天原本想说的,你的灵力非常深厚,是不是已经魇修成功了?可是你这么年轻,为什么要魇修呢?以你的资质,等上几十年再魇修,灵力的拓展将是现在的数十数百倍,你为何这样着急?”

卓意朗咬了咬牙,抬眼看向叶悯微,说道:“前辈,我的确有问题要问您。”

叶悯微安然地看着他:“嗯?”

“您真的……您真的是万象之宗,叶悯微吗?”

卓意朗紧盯着她不放,一字一顿道。

“叶悯微”这三个字他说得很清晰,声音在空荡荡的街上回响着,被走街串巷的夏风卷着吹远,一轮月圆之下,唯有叶悯微与卓意朗静默地相对。

片刻之后,叶悯微眨眨眼睛,意外地说道:“你这么年轻,不该认识我吧?”

“他不认识你,可我认识你。”

一个木冠青衣的道长从街边的阴影中走出。他生得高大却清瘦,眉目坚毅,长相大约三十上下,立在这里与崇丹山那山影遥遥相对,竟有几分神似山影。腰间太极云纹的木牌边,佩着一柄青铜长剑。

他正是逍遥门的甄副门主,甄元启。

叶悯微的目光转向这位道长。

从阴影里走出许多青衣的逍遥门弟子,那些身影逐渐逼近,月光拉长他们的影子,高低起伏地将她围在圈中。

第035章争斗

这世上认识叶悯微的人确实不多,除了与她一同在昆吾山上待了数十年的温辞,就是她还未隐居昆吾山时在逍遥门的同辈。七八十年间,修行不济的人大多老死,只剩下修为高的还活着那么几个。

甄元启便是其中之一。

他和叶悯微同为上一任逍遥门主的亲传弟子,他是老门主的开门大弟子,而叶悯微是老门主的关门弟子,正好是一头一尾。如此算来,叶悯微还是他嫡亲的小师妹。

话虽如此,甄元启与这个从天而降的师妹其实并不相熟。不过是师父领进门的时候见过几面,听到师父为这个小姑娘起的名字——“悯微”。

后来她便随师父上了袭眀塔,后来那只有门主与下一任门主能够去往的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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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层塔顶便燃起灯火,昼夜不息。塔下仰望的众人里,只能听见她的传说,与塔上源源不断传下来的各种功法研究改进与拓展的手记。

后来甄元启也曾在塔里见过她。

他拿着古书去袭眀塔问师父问题,正碰到叶悯微从塔顶下来。师父便让叶悯微替他解答,那个神情平和冷静的小姑娘因为久不见天日而肤色苍白,眼睛却十分明亮。她拿过他手里的书,在朦胧的烟雾影子中看了一眼书,便同他说起如此这般。

那日她说的什么,他如今也忘了,只是从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去过袭眀塔问问题。或许是出于某种羞愧,或者是嫉妒。

还有某种不愿承认的低头。

他一生自视甚高,鲜少为了什么低头,而曾为叶悯微这个自私自利冷血残忍的家伙低头,是他这一生之耻。

月光之下这女子和袭眀塔上那一面并无太大区别,只是头发全白,月光下覆盖了一头白雪。

逍遥门的弟子们将叶悯微团团围住,卓意朗因为是别派之人,在最初的问话后就退到了一边,沉默地望着叶悯微。

叶悯微记忆全无,连温辞都记不得更别说甄元启。她茫然了一瞬,然后指着身后那座崇丹山对甄元启说道:“我还有东西要算,有什么事儿等会儿再说可以吗?”

“你还要算什么?算再劫走多少百姓,算要再把这世界作乱成什么样子吗?”甄元启冷嘲道。

他缓缓举起手指,指向叶悯微:“我逍遥门立派千年,戒律森严,一向以清正守己、德重恩弘闻名于世,你这样的大逆不道之辈令本门丢尽颜面,简直是师门不幸!你若俯首就擒,跟我回去跪在师父的画像前悔过,念在师兄妹之谊,我今日可饶你一命。”

“哦,你是我的师兄。可是——悔过?”

那多年来容颜未改的女子略一思,同从前一样安然又真挚道:“我做错什么了吗?”

她此言一出,方才还镇静的甄元启瞬间脸色铁青,怒意深沉,他拔出剑来直指叶悯微:“时至今日,你居然仍无丝毫悔改之心!岁青、勾年、郦柏、竺烟,摆阵!”

甄元启这句话同他的剑光一起直指叶悯微。周围的弟子结成阵法随他而上,无数蓝光如从地面生出的铁笼。

叶悯微迅速后退,白色裙角随风层层扬起,从她手中抛出无数树籽,在月光下如同粉尘般落地,然后无数荆棘拔地而起,和那些蓝光纠缠在一起。

叶悯微乘着疯狂生长的荆棘向上而去,被甄元启一道剑光压下来,她手掌中吹烟化灰术的灰烬裹着甄元启的青铜灵剑,勉强挡下这一击。

她被甄元启的深厚灵力震得连连后退,落在荆棘丛林之中,抬头看向甄元启。

“你们又要杀我?”叶悯微的语气颇为无奈。

“你竟然毫无悔过之心,不如今日我就清理门户、为民除害!”

甄元启的灵力顺着手臂蔓延至灵剑之上,瞬间他的背后腾起漫天的灰烬,遮天蔽日,竟如同那日温辞召来的烈火幻象一样。

逍遥门弟子已经将荆棘丛林斩落,树枝散落一地之间向叶悯微合围。叶悯微从怀里拿出一袋树籽,将那树籽往周围一抛,低声叹息道:“可惜了,见血封喉树籽很贵的。”

高大粗壮的树木围绕着叶悯微腾然而起,这些原本在炎热潮湿的南洋才能生长的巨大树木生机勃勃地在月光下挺立。

粗壮笔直的枝干被逍遥门弟子们纷纷砍断,立刻喷出乳白色的汁液来,如悬泉瀑布般。躲避不及的弟子被树汁溅了一脸,有人高呼道:“这是见血封喉树!树汁有剧毒!”

他们混乱之际叶悯微视石上的蓝光飞快跳动,瞬间找到阵法的破绽。她那白衣身影如一只白鹰,刹那间便乘着灰烬破阵而出。

逍遥门弟子的慌乱也只是瞬间的事,他们毕竟训练有素,中毒的立刻掏出门派解毒药吃下,未中毒的绕过见血封喉树朝叶悯微的方向追去。

他们结印念咒之间,影子居然和自己的双脚分开,如有自己的意志般向前奔去,正是逍遥门的据影术。

甄元启的目光愈加冰冷,他盯着叶悯微奔逃的方向,一字一顿道:“执迷不悟。”

另一边,温辞在任唐召来的梦魇里也和诸位仙门弟子打得热闹。他狠狠皱着眉头,挥手间灰黑的巨鸟羽毛将血池里冲出的怪物一一穿透,他指着任唐道:“你难道就这么点儿出息?回回都搞这种伏尸流血的噩梦,你就不嫌恶心?任唐,凶煞之梦确实不是人人能驾驭的,你驾驭得不错,但是你只拘泥于这一类噩梦,便永远也无法进益!”

“你的魇术倒是百无禁忌,所向无敌,可惜心术不正,为害一方有什么用!”

“我跟你们说了几十遍了,人不是我掳走的,你们耳朵都聋了吗!”

温辞的魇术显然大大胜过任唐,怎奈任唐把那些仙门弟子也都拉进了梦魇里,还借梦魇之力为他们助力。

人多势众之下,温辞虽说毫发无伤,但一时也无法脱身。他见一道道蓝光向他袭来,不胜其烦地挥手挡过,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站在巨鸟之上,望着血海之间乌泱泱的仙门之人,缓缓说道:“你们明知不可能将我抓住,只能把我在此拖住片刻而已,你们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你们又为什么这么肯定是我掳走了百姓?”

温辞眼色深沉地暗下去。

如风暴一般的羽毛裹挟而来,他俯冲而下,直对那些仙门之人,咬牙切齿道:“你们已经知道了,你们是为了抓她。”

“不想死的都给我让开!”

原本寂静无声的宁裕镇街道上突然爆发出震天的炸响,人去楼空的屋舍应声而倒,烟尘冲天。

在烟尘之上更大的灰烬覆压而来,灰烬身影仿佛一只高过屋舍的巨虎,一脚踩碎房屋。另一片灰烬腾空而起,形如白鹤与巨虎相对,两方缠斗在一起,冲散又聚形,如一场风暴。

不远处重又生长的见血封喉树丛边,仙门弟子们的影子纷纷腾跃而上,朝着树影而去。

只见那些影子挥剑砍向树影,树影竟然被人影斩断,那原本蓬勃生长的见血封喉树立刻如树影一般被斩断倒塌。仙门弟子远在汁液喷溅范围之外念咒控制,毫发无伤。

巨虎挥爪之间白鹤终于被完全撞散,巨虎的爪子凌厉带风,一爪拍向高楼。烟尘弥散之间,只见墙生生凹进去两尺,那灰烬缠成的爪子里,攥着个白衣白发的姑娘。

叶悯微身上已满是泥土,白发都变成了灰发。她低头吐出一口血来,血在被撕裂的衣襟上蔓延开一片。

甄元启慢慢落在她面前,背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叶悯微抬起头来,她的额头被碎瓦划伤,血顺着眼睛留下来,染红了她的一只眼睛,那只眼睛血红却眨也不眨,睁得很大。

她的眼睛依然明亮,那副闪着蓝光的视石居然一尘不染。

“那控制影子的术法好生有趣,是叫做据影术吗?你的吹烟化灰术也很厉害。”叶悯微望着那只巨虎,语气甚至是赞叹的。

甄元启冷哼一声,眼里的愤恨越发汹涌:“你知道你输在了哪里么?叶悯微,吹烟化灰术最最精要的不是修士的修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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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是这灰烬本身。你越珍爱之物化成的灰烬,在你手上便越强悍无敌,最好是你恨不得放弃这力量也要让它回来的东西所化的灰,那才能所向披靡。”

“我这灰烬,是我门袭明塔倒塌时化为的灰烬,是我在梦墟之外收到的师门同辈骨灰。可你呢?叶悯微,你呢!你可有任何珍爱之物!你可有心!”

巨虎瞬间攥紧叶悯微,逼得她再咳出一口血来。

甄元启终于再也无法抑制怒气,仿佛这些话自叶悯微离门出走之时便存在了他肚子里,这些年无处抒发,终于得以与当事人当面对峙。

“你可把师父放在心上过?你可把师门放在心上过?你十五岁便上袭明塔顶修行,九十九层灯火日夜不辍,师父亲自为你掌灯。谁不知道你是逍遥门的天才,你是逍遥门的未来,你是逍遥门下一任的门主,可你呢?非要在大论道上争强好胜,输了便一走了之!当年梦墟大劫死伤无数,后来卫渊叛教摧毁袭明塔,我逍遥门最需要你的时候,你都在哪里呢?你对得起师父吗?你对得起谁!”

叶悯微咳嗽着抬起头来,脸侧被鲜血染红。她望向甄元启,眼睛虽然已经浸血,但目光仍然是一派澄澈,没有愧疚亦没有动摇。

“那我为什么要离开你们呢?你说我在大论道上争强好胜,我到底在争什么?”

这当事人已经忘却所有,甄元启的怒气喷薄而出,却无处着落。

甄元启仿佛想要回答什么,突然却停了口。他手紧攥成拳,示意周围的弟子:“把她带走。”

叶悯微低头叹息一声,说道:“真可惜,师兄,我挺想知道的。”

她这句“师兄”让甄元启愣了愣,这愣神的一刹那甄元启周围突然有白发飘散。他警觉之间另一个“叶悯微”已经出现在他身后,长发飘飘无伤无损,挥刀刺向他的咽喉。

弟子们大惊失色,纷纷奔来。只见甄元启极快地拔剑挥去,那个“叶悯微”便从中被劈成了两半,化为棉布人偶坠落在地。

“牵丝术……雕虫小技……”甄元启正欲大怒,便听弟子们惊呼道:“师父,看影子!影子!”

甄元启低头一看,人偶虽然落下,人偶的影子居然不落,维持着挥刀的姿态向他而来。他惊愕失色即刻躲避,然而已经来不及,他的脖子上瞬间出现一道浅伤,再深一点便要直入咽喉。

甄元启被刺的瞬间,灰烬巨虎收手去救,叶悯微趁机脱身。被撞散的白鹤重新聚起,叶悯微乘着白鹤而上,回身望向愤怒至极的甄元启。

她满身尘土血色,神情却平和,手腕上万象森罗旋转不止,蓝光强盛。

她点点自己的视石,那上面有什么东西飞快地掠过。

“据影术吗?挺有意思的,我学会了。”

经年之后,她忘却所有,身败名裂,却仿佛依然是袭眀塔上那个让所有人仰望与憧憬的天才。

第036章喷发

半个多月前,叶悯微在来宁裕的路上被温辞赶下马车时,正打算跟他讨论万象森罗的构造。等温辞气消之后她终于得以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

它曾因为拥有太多术法的灵脉而不堪重负,无法运转。现在抹去其他灵脉,只留生棘术与吹烟化灰术,虽然确保使用无虞,但毕竟只剩两种术法,略显无趣了些。

——我想若要使用其他术法,可以即时在镯子上刻出该术法的灵脉图,换用别的术法时,再抹除重刻,这样便不会导致冲突。我重新设计了万象森罗的构造,应该可以做到。

那时候叶悯微这样跟温辞说道。

——但是这样需要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抹除与重刻,且需要非常精确,很难办到。

——我设计了一个机关,它与我的视石相感应,可以随我的指令在万象森罗上雕刻。

——呦,真是好精细的一个机关啊,你做得了吗?

——你帮我做吧。

——你想得美!

那日金神游街之后,温辞爽快履那帮忙做灵器的约,于是叶悯微的镯子上,终于多了这么一个小卡扣。

乘着白鹤的叶悯微扶了扶鼻骨上的视石,那上面映着一幅刚刚绘制好的据影术灵脉图。

视石上切换成牵丝术的灵脉图,那卡扣在万象森罗上灵活游走之间,叶悯微又回身丢了几个人偶出去。人偶落地竟然变成了“甄元启”——这都是这些天温辞有备无患,帮她做的人偶。它们一个个惟妙惟肖,将那些逍遥门弟子唬得不知所措。

而真正的甄元启已经勃然大怒,巨虎一声咆哮,朝叶悯微狂奔而来。叶悯微乘着白鹤上下飞舞,极力躲避,便听见身后甄元启的怒吼之声。

“你这个孽障!衣冠枭獍!无耻之徒,我本想给你留着脸面,你却不想要脸!你就非要这样一意孤行?”

“你非得要证明玄门三经,修行根基全是错谬?你非要说草木金石亦有灵场?你非要证明无需修行也可施行术法?你就这么不择手段,容不得自己有一点儿错?!”

叶悯微伏在白鹤背上,凛凛夜风中白发纷飞。她回头看向甄元启,神情自然而笃定。

“可我本来就是正确的。”

甄元启双目圆睁,额上青筋乍起。他仿佛听到全天下最荒唐的话,雷霆震怒地吼道:“正确?你知道你的苍晶是用什么炼的吗!?”

“什么?”

“人!你把活生生的人,炼成了石头!!”

甄元启一字一顿的激愤控诉与崇丹山的轰鸣声同时响起,震耳欲聋。

随着山体轰鸣,大地剧烈颤抖继而轰然塌陷,屋舍纷纷倒塌,尘土飞扬挡住明亮月光。

叶悯微的灰烬“白鹤”蓦然停住。在尘土烟灰的阴影之中,她转身望过来,身形与神情皆暧昧不清。唯有视石背后的那双眼睛映着蓝光。

“你说什么?”

尘埃漫过那晶莹剔透蓝光闪烁的视石,她的声音穿过尘烟响起:“你说苍晶,是用人炼的?”

“是人,就是人!我在白云阙上亲眼看到,我看得清清楚楚,你的好徒弟林雪庚在白云阙上连杀四十七人,把他们全炼成了苍晶!”

“你骗我们转移百姓,再把他们掳走,叶悯微,你又要把他们炼成苍晶吗!”

甄元启身乘巨虎迅速逼近,身形突破倒塌的屋舍和尘埃。叶悯微被血浸润的眼眸里映着他,却仿佛看不见他似的,不躲不避。

“你……叶悯微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为什么!!”

甄元启的灵剑破尘而出,直指叶悯微的眉心。天地一片昏暗之间,忽然有狂风袭来,卷起所有尘土急速旋转,飞沙走石如一道墙壁将甄元启与叶悯微隔开。

甄元启与叶悯微只在咫尺之遥,一个双目赤红满眼愤恨,一个同样眼眸血红,却只是空濛而迷茫。

铃铛的声音错落纷乱地响起,狂风突然四散,强劲的气流冲得甄元启与巨虎都后退两步。天地间一派澄明,明月高悬,倒塌的屋舍与塌陷的街道都焕然一新,所有尘土均被吹尽消失。

澄明的天地间悬着一个彩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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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披着一层冷峻月光,仿佛天神下凡。他偏过头,嘲笑道:“真是没想到,名门正派,也搞偷袭这种龌龊事。”

“苏兆青?”

甄元启眉头紧锁,他看向远处安静无声的青莲堂。温辞打了个响指漠然道:“别看了,他们正在另一个梦魇里跟我打得热闹呢,一时半会儿来不了这边。”

甄元启语气沉下去:“他们跟你在争斗?那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为什么?哪儿有什么为什么?因为我不像你们这些不能一心二用的笨蛋。我可以一会儿在现实里一会儿在梦境里,只要转移速度够快,就像同时出现在几个地方似的,不行么?”

“可是同时在不同的地方行动,你的神志……”

“您管我精神撑不撑得住,是不是管得太宽了?”

温辞抬起手,狂风又起,卷起他与叶悯微的衣袂疯狂飞舞。

他居高临下,淡淡地说道:“甄副门主还不退吗?夜晚是魇师的天下,你们的术法讲道理,魇术可是不讲道理的。”

甄元启握紧了剑,逍遥门的弟子们也全部追了上来,一齐站在屋舍倒塌的废墟之间。年轻的弟子岁青质问道:“苏前辈,你有如此本事,为何偏要助纣为虐?”

“助纣为虐?”温辞冷笑一声并不回答,仿佛不想搭理那年轻弟子。他回头看了一眼叶悯微,只见她半脸染血,顺着脖子往下流淌,他脸色蓦然黑了。

狂风忽然而下把地面又冲出个窟窿,逍遥门众人纷纷避开。只见温辞回过头来一字一顿道:“什么纣什么虐?老子想帮谁帮谁,用得着你在这里大放厥词?我再说一遍,若灾民失踪之事是真的,你们就立刻去追查,老子帮你们查!但我告诉你,那和我没关系,也和叶悯微没关系,你们少血口喷人!”

甄元启沉声道:“苏兆青,我看你心系百姓不似作假,但你真的知道你身后护着的人,她都做了些什么事吗!”

“她做了什么事?她当然做了你们讨厌的事,她动摇你们的根基,她改变这个世界,她把你们的力量都分给了普通人。你们又想要她的力量,又欲除之而后快!”温辞反唇相讥。

“休要胡言!”甄元启指着温辞,震怒之间,神色犹疑:“你到底是什么人?”

温辞轻笑一声,他眯起眼睛:“我是谁跟你没关系。你需要知道的是,你们没本事杀我,就别想动叶悯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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