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荣生放下了书,阖上,抬起眉眼,微微勾唇笑了一下,带着一种上位者的从容,却不容置喙:
“你放着吧。今天还是我帮他上药。”
颜湘的眉头皱起来,脖子忍不住抖了一下,抬起眼,可怜地看着护士姑娘:“你帮我吧,可以吗?…”
护士姑娘为难地用余光看着蒋先生。
“出去。”
蒋荣生道。眼睛只盯着颜湘,不再看旁人多一眼。
护士哪里敢违逆话事人,尽管她很喜欢这个温和又俊秀的小男生,也想尽力做到他的请求。
然而,她只能摇摇头,“蒋先生来吧。”
说完,稍微欠了欠身,转身离开了病房。门被轻轻关上,发出“咔哒”一声。
颜湘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声气,不再挣扎,认命地垂下头。
蒋荣生微微地笑着:“跟个护士倒是挺多话讲啊。”
说着,手解开了颜湘的病服扣子,往下一拽,剥开,露出了整片后背,上面什么伤痕都有,棍伤,捆伤,烫伤,割伤,还有鞭伤,戒尺鞭挞留下的长形伤口,红青交错的,在雪白的皮肤上显得尤为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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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荣生戴上乳胶手套,那种簌簌摩擦的声音,条件反射地,让颜湘的后腰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蒋荣生拿出一根棉签,将棉签头沾满药膏,冷冷地:“转过来点。”
颜湘不动。
蒋荣生抬起手就要打。
颜湘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掌心落下,睫毛瑟缩发抖。
然而蒋荣生没打他,而是用手掐着他的后脖子,让他的身体转过来点,方便上药。
颜湘还是很害怕,眼睛闭得更近,手伸到被子里,攥紧了拳头。
“这么害怕,为什么还非得惹我呢。”蒋荣生似笑非笑。
棉签直接往伤口上戳,碾,一点都没留情。
颜湘想让护士帮他上药就是因为这个。
蒋荣生虽然不打他,不骂他,但是会帮他上药来折磨他。
伤口本来就很疼,冰凉的带着一股药味的细腻膏体被涂在红红的,肿起来的伤口上,不一会就会发辣,嗤嗤地疼,本来就是疼得要缓一缓,才能继续涂下去。
然而颜湘一直忍着,好像在犯了倔劲一样,就是不求饶。
大冷天的,疼得额头上都冒出了冷汗,后槽牙都要咬碎了,全程一直在颤抖。
雪白的皮肤,红痕交错的背,隐忍而倔强的表情,脆弱得快要碎掉的眼神,看起来可怜得不得了。
实在是太疼了,棉签还专门往死穴伤戳,细细地勾勒描摹着艳丽的伤口。
颜湘撑不住了,半趴在被子上,把头闷在被子里,疼得快要掉眼泪。
罪魁祸首——蒋荣生松开了棉签,好笑地问:“这么疼?”
颜湘在被子里忍受着余痛,没说话。他本来就不想跟蒋荣生说话。
蒋荣生把他从被子里拽出来:“起来点,涂不到了。”
颜湘被拉起来,扯得痛了,忍不住扭开。
然而,颜湘挣扎之间,不小心被膈着。很明显。
颜湘:“……”
这样都能……。自己身上全是伤。
这样都能…?!
别说平时拗不过他一点,现在还生着病,他两根手指就能把自己摁倒。
而且他知道蒋荣生这个人是没有底线的,说不准什么时候想做什么,他要是想,分分钟能让病房变强女干施暴现场。
颜湘谨慎地绷着背,不敢扭过头来,更不敢跟蒋荣生墨蓝色的眼睛对上。只能假装若无其事,却不再动了。
只是他在想什么,脸上总是能表现得一览无余。
更不用说在蒋荣生这个天生擅长洞察人心的人精面前。
蒋荣生啼笑皆非,笑起来,带着一种从容和优雅,淡淡地:“不用管它。”
颜湘没说话。
蒋荣生继续用棉签戳着颜湘背上,像秋天绚烂的海棠一样的伤痕,勾起唇角笑了笑:“我说话算话。”
直到身上的每一处伤口都被涂好了,甚至…包括圆润饱满处,胸口处这些部位的肿痕,都一并处理好了,蒋荣生也没动他,而是又好好地把颜湘包起来,塞回了被子里。
然后自己摘掉手套,去洗手间洗了手。遥远处传来哗哗的水声。
脑子里忽然想起来,好像在几天眼前,在门口看见了那个跟自己长得很像的演员——
他怎么会在医院里呢。
颜湘模模糊糊地想。
他本来只想躺着发呆,但是眼睛却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再过一会,就不小心睡着了。
生了病以后的人就是这样的,很容易感觉到累,总想躺着,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
要不是蒋荣生强迫颜湘,把人扔到轮椅上,推着他去小花园逛逛,颜湘能在病床上躺很久很久,躺到骨头都融化为止。
颜湘本来身体就不是很好,又是性/虐强迫高/潮泄j,又是淋雨,又是大喜大悲,这么折磨下来,能这么快醒,全靠蒋宅库房的柜子里那些药材。
上百年的精/元的参跟寻常陈皮桂圆一样,不要钱似地往汤里加。
连续吊了几天高汤,枯骨也能生血肉。
颜湘咕咚咕咚地喝下去,渐渐能下床了,也能说讲两句话了。
要彻底恢复,还要很长一段时间。
他只能经常像这样,躺一会,就慢慢地睡着了。
蒋荣生洗个手,打个电话的功夫,颜湘已经躺在床上,睡得不知今夕何夕。
他睡着的样子很乖,跟刚刚出生的小奶狗一样,眼睛闭起来,嘴唇嘟着,身体侧睡,蜷缩在一起,呼吸绵长,仿佛还在母亲温暖的羊水里一样安心温暖。又可爱又安静。
蒋荣生站在床边,看了一会。
须臾,他伸出手,手背在颜湘的额头上探了探,温度不高不低,是正常安睡的温度,没发烧。
蒋荣生抽回了手,摸了摸颜湘卷卷的头发。
墨蓝色的眼睛一直长长地凝视着颜湘的睡颜,很久都没有移开眼神。
窗外,夜晚已经到来。
洁白的月亮挂在深蓝色的天幕上,光辉洒满大地,同时在另一面渡上一层朦朦的阴影。
灰白的阴翳滋生在暗处,悄悄地翻涌着,却无法具体说明那究竟是如何的物是或是情绪。
只知道,它存在。
光和影总是相伴相生,彼此印证着彼此的存在。
就跟人的爱和恨一样。
爱与恨总是交织,缠绕生长,最后变得面目全非。
第47章
春天马上就要来了。
北城市终于褪去了漫长的黑白色的单调外套,换上了一件轻|薄明媚的轻纱,笼罩迷蒙的晨雾当中,显得迷离而梦幻。
医院前的台阶缝隙也长出了青苔,点缀着嫩绿的细碎春色。阳光薄薄的一层,渡在窗台上,像披了脆脆的金色锡纸。
在这样的好天气,似乎会有很多很好的事情发生。
颜湘坐在医院的窗台边,用手机银行确认了一下银行卡余额,又拿一张白纸和笔算了算账。心里有数以后,
还是在去衣柜找了一身高领,长袖的衣服,换上,并且戴上了口罩,去看一眼妈妈。
妈妈已经通过了术前检查,心率也恢复到了正常水平,正在等待不久之后的换肾手术。
第48章
颜湘去的时候,妈妈正躺在病床上睡觉。
因为长期生病的折磨,妈妈变得有点消瘦,脸色薄薄地像一层纸,嘴唇成一片深紫色。
医生说再不换肾,就算一直透析,也撑不了多久了。
所以颜湘每次看到妈妈睡着的时候,都特别害怕,担心她的眼睛一直闭着,再也睁不开了。
幸好现在等到了肾|源,只要做完手术,平稳地度过术后排异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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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就能好起来,健健康康地。
那段时间刚好也是跟蒋先生结束合同的日子。
只要再坚持一下,就能摆脱掉过去所有的阴霾,过上小时候一直幻想的日子。
自己长大了,靠雕塑挣钱,在北城市买一套小房子,然后把妈妈接过去。从此以后北城市就有了他们的一个家。
他们不必再窝在出租屋里,过着始终不安定的生活。
颜湘已经受够了这些年来,很多房东因为妈妈生病,就明里暗里地让他们赶紧搬走,或者一个季度之后就借机涨租的糟心事。
偏偏颜湘的妈妈是个很温柔的人,颜湘自己性格又糯,母子俩又干不来在楼道里跟房东扯皮吵架的事情,只能默默忍着。
要么交租,要么折腾行李,再找下一个出租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生活这么难,还要一直学美术,全靠颜湘确实艺术天赋卓绝。
颜湘确实文化课成绩一般般,读书没什么天赋,数学尤其差,高一的时候一百五十分的数学试卷,他甚至能拿个位数。
无论怎么努力,就是学不会。
英语更不用说,在他耳朵里仿佛一群外星人在说话。
所以颜湘很难理解蒋先生作为一个混血儿,是如何做到熟练运用中文恣睢刻薄人的,一点外国人的影子都没有。
平时在家里看的书全是俄罗斯文,去加州的时候,颜湘又发现蒋荣生英语说得如行云流水。
看展的时候,甚至还能给他和西班牙人之间当翻译。
颜湘记得当时跟西班牙先生讲话的时候,用了蛮多雕塑领域专业术语概念,以及一些美术流派术语。蒋先生全都简洁而清晰地翻译了给他听。
没有深厚的语言功底,和广泛的艺术涉猎的人,是很难做得到这一点的。
抛开其他事情不谈。这个世界上的确有一些人,脑子天生就是很够用,精力也很旺盛。像蒋先生那样。
但是颜湘又牢牢记住了蒋荣生是怎么对他的,如何地恶劣,冷漠,居高临下。
颜湘的嘴巴又微微地撅起来,鼻子轻微地皱着,摇了摇头。决定不再想他。
却也没有在心里骂什么脏话。
颜湘的性格如此任人搓圆摁扁,做生意是没可能的了。
他会的,只有画画了。
所以无论再怎么难,他也还是坚持了画画这件事。
幸好一切阴霾都即将过去,很快就能过上如幻想当中的日子。
颜湘越想,心里就越松快,坐在妈妈的病床边,低下头,在给妈妈削苹果。
削好之后要拿去蒸一下,弄热了才给妈妈吃。
妈妈从前在他生病的时候,也总是这么做的。
颜湘是使惯了刀的,一把小刀在他手里像第六根手指一样控制得当,利索无比,削苹果能一直绕着削下去,一条长长的浅红色的皮吊下来。
颜湘一边削,一边就看着妈妈熟睡的样子。
这一次妈妈还是闭着眼睛,但是颜湘已经不害怕了。
妈妈的眼皮垂下,眼皮的褶皱很深,是个标准的双眼皮,圆眼睛相,看人的时候总是很柔和,也很少发火。
因为生病,头发也脱了很多,余下的拢在脑后。然而总是不太安分,有几根岔出来。
能看得出颜湘的妈妈的头发其实挺硬的,这样的人骨子里总是很倔,很坚持一件事。
比如说她非得颜湘学画,不能因为家里委屈了颜湘,于是自己再辛苦也要拖着病体去找工作。
她一个富太太出身,从小到大没吃过苦头,嫁给老公之后更是什么都不用愁。
每天只需要跟可爱的儿子玩,闲了就去拍卖行看看艺术品,或者捣鼓一下自己喜欢的烘焙,烤个甜甜的小蛋糕。
做蛋糕的时候,蛋液分离总是显得很麻烦,是颜太太人生里唯一的烦恼。
突然之间灾难接踵而至。
儿子莫名其妙被绑了被虐待了,一直走不出心理阴影。随后,丈夫的生意一朝破产,又不明不白地死了,至今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一重一重的打击冲下来,再加上自己肾脏又有问题。
这都没让她崩溃,也没有歇斯底里,仇恨世界。
她真是,一辈子都保持着温柔,体面,干净。从始至终。
骨子里其实一直有着自己的坚持和倔强。
颜湘其实很像他妈妈,无论是温和,白皙,柔软的外貌,还是一根筋的性格,都很像。
颜湘默默地看了一会妈妈熟睡的样子。
她的眼皮紧紧地闭着,身体有些瘦弱,盖在被子里几乎看不见起伏。
呼吸绵长,嘴唇两角天生带点上翘,似乎在微笑。神情十分安详。
妈妈睡得很沉,很沉。
颜湘削好苹果以后,从柜子里拿了一个玻璃皿,放进去,又转身去了小厨房,拿锅,放水,把苹果放进去,放到电磁炉上,开始蒸苹果。
蒸好以后,颜湘估计妈妈很快就会醒了。
可是蒋先生快下班了,他必须要走了。
不然蒋先生看不到他人,脾气又会变得阴晴不定地,说不定又想什么办法折磨他的精神。
颜湘叹了一口气,动作轻轻地,把蒸好的苹果放在病床边的柜子上,同时在玻璃皿盖子上贴了一张纸条:
“妈妈,苹果蒸软了,你记得吃。”
写完以后,颜湘留了一个日期。然后把帽子和口罩戴上,打算回自己的病房。
在转角等电梯的时候,颜湘猛然看到自己病房那边一个,很眼熟的医生。
颜湘瞬间紧张起来,理了理口罩,低头走过去。
他不想被医生认出来。
要是医生不小心跟妈妈说了自己在住院怎么办?
而且蒋先生几乎每天都呆在他的病房,那样一个男人,气场高贵,衣着不凡,明显是特权阶级的人物。
自己还整天蔫头呆脑地,满身红红紫紫的痕迹,又遮都遮不住。教人一看,就知道这俩人是什么关系。
颜湘已经不在乎其他人知道了。反正脸都已经丢尽了。
最主要的是,不能让妈妈知道。
绝对不能。
颜湘不想在这种时候出柜,更不想被妈妈知道自己这些破烂事。
谁都可以知道他是出来卖的,就妈妈不行。
医院里无论什么都很多人。人流里,颜湘低头跟医生擦肩而过。
结果就在错身的那一秒钟,医生忽然叫住了他,奇怪道:“A08的?是不是你…”
A08是颜湘所在住院楼的病房号。A楼,8层。一层楼只有一个病人的。
颜湘根本不敢答,电梯快来了,他想朝着人多的地方去,只能匆匆一点头,像回答又像随意点头。
“欸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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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没有呀,到处乱跑?”医生回头,在他身后说道。
医生的话随着电梯门缓缓关上而渐渐远去。
颜湘的心跳得很快,一路上都小心翼翼地,脑海里一直盘旋着医生叫住他的样子。
医生会知道他是来看妈妈的吗?会跟医生提起来吗?
颜湘一路惴惴不安地,回到病房的时候,太阳还没有落下,蒋先生却已经下班了。
蒋荣生坐在房间里的那张沙发上,脱掉了西装的外套,摘掉了领带,上百万的腕表随意地扔在茶几上。
他本人交叠着双腿,动作从来是淡定高贵的,气场强大,腿上轻轻放着一本书。落下的日光在书的扉页留下一道浅浅的阴影。
蒋荣生听到人进来,头也不抬地,翻过一页书。
“去哪了。”
蒋荣生的声音很沉,从容而具有压迫感。
颜湘不理他。
心里还一直顾念着妈妈跟医生的事情。
蒋荣生轻微地皱了一下眉,指尖顿了顿,抬起头,墨蓝色的眼睛凝视着颜湘的脸,再次问:
“去哪了。”
颜湘被蒋荣生眼睛的色彩摄一下,心头猛地被扯回来。他低下头,老实地:“去看妈妈了。”
蒋荣生这才放过他,低下头,继续看他的书。也不说话。
颜湘把自己的帽子和口罩摘掉,放在桌子上,又坐回病床上发呆。
不一会,蒋荣生才不动声色地问:“你跟你母亲关系挺好。”
颜湘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半晌后,颜湘又说,“这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在乎的人。”
“唯一”这两字停顿了一下,像一支黑色的马克笔重重的划下一个标记,强调。
蒋荣生翻书的声音停顿片刻。
几秒钟以后,那一页才翻过去。
很清脆的“哗啦”一声。
蒋荣生的指尖在光滑的扉页上摩擦几瞬。
指腹发出摩擦的声音,显得有点滞涩。
半晌以后,蒋荣生对颜湘说:“过来。”
颜湘不动。
他心里还想着医生到底会不会告诉妈妈。如果妈妈问起来,要怎么说,难道说自己跟蒋先生谈恋爱么?
出柜也许不是最重要的。
颜湘从小到大没交过女朋友,性格又很软和,从来没表现出青春期对异性的关注和进攻意识。
稍微好一点的同学全是男孩子,自己总是像个没什么主见的女孩子一样被朋友们照顾得很好,甚至对他们还有一些依赖。
颜湘猜妈妈可能心里隐约有点模糊的想法,但是母子俩从来没光明正大地谈过这件事。
眼下也绝对不是出柜的时机。
可是要是妈妈知道了,也只能骗她,说是在谈恋爱。
好过被她知道自己是被包|养了。
“过来。”蒋荣生道,不怎么高兴地说,“颜湘你今天怎么回事,总是走神。”
颜湘不想理他。
然而面前这个人,是在走神没听见,还是听见了故意不搭理,蒋荣生一眼就看出来。
这回是听见了,故意装傻。
于是蒋荣生立刻换了一个语气,变得有点凶:“我最后说一次,过来。腿长在人身上是拿来用的,你不用,我就帮你卸掉。”
颜湘知道他这个人不是说说而已,只好很不情愿地过去。
“过来点。”
蒋荣生摸了摸颜湘的脸:“你母亲情况不好?”
颜湘摇头。
蒋荣生说:“有什么事你就说。这么发愁的样子做给谁看。”
蒋荣生说着,边低头亲颜湘,一下一下地啄着他的眼皮和眉间,像是打着所有权的戳印一样。
颜湘有点抗拒,心不在焉的,不想做这档子事。
蒋荣生其实并不想在这里真的做什么。起码也得等颜湘彻头彻尾地好了,出院了再说。他并不想用性|事来杀人。
然而蒋荣生天生就很会接吻,吻里带着一股色|情的味道,从眉间一直到鼻尖,嘴唇,一边亲一边揉,亲着亲着就把人抱在了大腿上,搂着亲。空气里黏黏腻腻地,带着一股濡湿的春天的气息。
颜湘被吻得发软,也误会了,以为蒋先生要在这里上他。
刚刚进来的时候他没有锁门,随时都会有人进来。
而且就算锁门了,他也不想做。
妈妈就在同一个地方,相隔大约不过百米。他总感觉这是很不对的,十分羞耻,背叛道德感接近于偷|情。
而且他心里还想着事,更不想做了。
但是蒋荣生一直勾着他,他的身体已经被训坏了,稍微摸一摸就会感觉心里很痒。
越痒他就越羞耻,后来真的用力气去退蒋荣生,呜咽道:“不做,不做。”
然而他越反抗,蒋荣生就越事莫名其妙生气起来,到最后,随手用沙发扶手边的领带把他双手绑起来,半真半假地,微笑道:“你想在沙发上,还是病床上?”
颜湘说:“不,回去再说好不好,不能在这里,你知道的,我妈妈也在医院…”
“都不选?”蒋荣生慢条斯理地笑着道,“那就各来一次。”
蒋荣生边说,边去反锁好病房的门,锁扣轻轻地“咔哒”一声就落了锁。
蒋荣生把颜湘提起来,扔到病床上,被子发出“嘭”的一声。
颜湘被摔在白色的病床上,幸好脑袋刚好摔在枕头上,不至于撞到床头。
他的双手被绑住了,做什么都不方便,踉踉跄跄地双手撑住床铺爬起来,双腿缩起来,一直往后退,孱弱的肩膀颤抖着,他小心翼翼地祈求:“能不能,不要在这儿,你讲讲道理呀…”
蒋荣生很轻地笑了,抓起颜湘的头发,使得他被迫昂起脸来,苍白恐惧的瞳孔在白炽灯下暴露无疑,看起来很可怜的样子,谁看了都会心软。
然而蒋荣生却觉得十分地生气。
这幅贞洁烈妇的样子做给谁看。俩人早就不知道亲过多少回了,他清楚颜湘身上每一处痒点,喜欢的方式,节奏幅度,和到达顶峰的反应。
装什么呢。
蒋荣生摇摇头,边说,边单手解开了衬衣的一粒扣子。喉咙滚动几下,不再被束缚着。
蒋荣生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而缓慢,说:“你就是贱骨头。每次都喜欢闹成强女干的戏码。”
说着,抬手,扇了一巴掌颜湘。
力道并不是很重,羞辱的成分居多。
颜湘默默地受下了,躲在床沿边的角落,祈祷这样之后蒋先生就会放过他。
谁料,蒋荣生说:“你自己来。”
颜湘瞪大了眼睛。
蒋荣生说:“怎么?听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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懂?做了那么多次,你应该挺熟练的啊?骨子里就很淫|荡,一边搂着我脖子娇滴滴地说讨厌我,一边仰起头叫出声,满脸迷离酡红,自己不知道?”
“别说了!”颜湘崩溃。
“不能说?只许你做,不许别人说出来是吧。”蒋荣生笑了起来,“好呀,那你来。你做。我就不说了。”
“绝不!”颜湘瞪着蒋荣生。
蒋荣生好笑道:“你跟我犟?嘴硬什么,哪次到最后不是要低头?你就是不长记性。”
“因为你从不讲道理!要么就是武力压迫,要么就是拿东西威胁,你就只会这么对我,有什么好得意的。”颜湘嗤他。
蒋荣生轻轻地蹙着眉,伸手,拧着颜湘的脸。
墨蓝色的眼睛凑近了一点,像锁定猎物一样,盯着颜湘的脸。
颜湘立刻像小动物一样惊慌失措,拼命往后躲。
可是脸被扣在人家指尖上,轻微一扯就很痛。
蒋荣生淡淡说道,“你又有什么好得意的?手里什么筹码也没有,轻而易举地就被人拿捏着玩。我能威胁你是我的本事。”
“无耻!黑心资本家!强女干犯!道德败坏!危害社会!”
蒋荣生觉得更好笑了,感觉颜湘这个人真的很有意思,气坏了也只会来来去去地骂他道德败坏,骂不出什么脏话,也讲不出什么戳心肝的话,跟个没用的兔子一样,气昏头了,也只是眼睛瞪得圆圆的,完全不凶,没有威慑力,反而有种诡异的萌感,引诱着人想更进一步,看能逼到什么地步去。
蒋荣生态度居高临下地,微微昂起下巴:“我最后说一次,自己把衣服脱了,马奇|上来。”
“绝不!”
蒋荣生失了耐心,一把把人扯过来,拉入怀里,从后面咬他耳朵,一边来回亲吻一边拉下他高领子的外套。
颜湘极力挣扎反抗着,领带在拉扯的时候不小心松开了,蒋荣生温热而带有微微檀香香水味的气息氤氲在脑后,烧得颜湘的脸忍不住泛起红晕,他抑制不住地呜咽出声,身体渐渐地软了下来。
错乱间,颜湘的手一直往前摸索着,伸进枕头底下,摸到一把薄薄的刀,他抽了出来,反手就往后捅。
“chua”一声,传来布料被刺破的声音。
蒋荣生的小臂袖子立刻就被划了一个大口子,约八万英镑左右的一件衣服就此报废,隐约刺伤了皮肉,渗出了点血珠子。
滴在洁白色的被子上,尤其明显,渗开。血迹很快变得暗红。
颜湘刺伤了人,愣住了,手里还握着那把薄薄的水果刀。刀尖带占着丁点血迹。
蒋荣生低头扫了一眼伤口,瞥着颜湘手里的水果刀,并不失措。
他只是微微地笑了一下。片刻后,才眯着眼睛,轻声说:
“用来防我的?藏多久了?”
颜湘虚虚地捏着水果刀,他只用刀来刻过雕塑,可从来没想过真正拿他去刺人,只是被蒋荣生逼急了。
现在真刺伤了别人,颜湘反而首先害怕起来,他怕血,不敢看蒋荣生的手臂,把脸扭到一边去,没回答蒋荣生的问题,只是道:“…你要不要,去叫医生。”
颜湘说着,把刀放回到床头边。
蒋荣生冷冷地注视着颜湘,“回答。藏多久了?醒过来的第一天就藏了把刀吧,怎么现在才动手?我不是陪你在病房里睡了许多天么?”
说着,蒋荣生又恍然大悟起来:“哦,你晚上一睡觉就睡死了,反而是我睡得比你浅一些,甚至来你床边喂水,探额头,换药瓶,关窗,掖被子,你是一点都不知道…”
蒋荣生面带讥讽地笑了笑,“…谁刺谁啊。”
蒋荣生抽过那把刀,用刀柄在颜湘的戳了戳,笑着说,“这么爱玩刀子啊?送你去做动刀子的手术好不好?”
蒋荣生端详着颜湘的脸,眯起眼睛想了想:“整个脸吧?整得更像齐思慕一些,你的眼睛太圆了,下巴也不够尖,鼻子是够挺的,但是跟齐思慕还是不够像,再捏一捏。”
“干什么……你要是喜欢齐思慕的脸,为什么不跟他在一起,他肯定会同意。来糟践我干什么。”
“不干什么呀。”蒋荣生说,“我也不喜欢齐思慕,就是纯粹给你找麻烦而已。”
颜湘拍开蒋荣生的手:“不去。”
蒋荣生并不生气,用刀子扎进了枕头中央,瞬间撕开一个大口子,棉絮翻飞。
蒋荣生面容平淡,缓缓地:“你有说不的权利么?就这样决定了。”
颜湘心里又恨又生气,弄伤蒋荣生小臂的那点愧疚感早就荡然无存,恨不得多刺几下,伤口刺得更深一点,才不会像现在这样,血很快就凝住了,可能明天就结痂了。
颜湘大声道:“我不会去的。你能把我绑到手术台上不成?就算你绑了,医生也不会做,不是每一个人都像你这么坏的!”
蒋荣生闷笑几声,颜湘对着他喊打喊杀,骂他为非作歹的样子,真的很懦弱也很可爱。
他慢慢地说:“我当然不用把你绑到手术台上去。你不想知道,你母亲的肾|源,是哪里来的?”
颜湘怔愣片刻。
“你脑子除了画画和兔子,以及骂我道德败坏,还会什么?天底下无端端给你掉个肾下来是吗?”
房间里安静了一瞬。只是颜湘再迟钝,也听懂了。
他一时间失了气势,嘴唇嗫嚅着,说不出几个字。
…要说谢谢吗。
颜湘偷偷地看着蒋荣生。
然后,蒋荣生说:“现在。脱掉衣服,马奇上来。”
于是,颜湘又想立刻对他破口大骂。
廉耻寡义的黑心资本家!
蒋荣生盯着颜湘的脸,啼笑皆非,“又在骂我?”
颜湘矢口否认。
蒋荣生却没了这闲心跟他多废话。心里总是有一根刺,不舒服。
其实被划拉两下也没什么。不就是掉几滴血,擦擦就没事了。
甚至不用喊医生来处理。
刺着他的,是枕头底下藏刀的动作。
刀是那样的鲜明,一把冰冷的锐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亘在了枕头底下。】这层楼里,除了医生,就只有蒋荣生一个人会在。
防着谁。
是再明显不过的。
蒋荣生自己心里不舒服,心里像有团邪火似的,越想越冒火。
小畜生,没良心的。就这么防着他。
他说自己道德败坏,他还觉得个小白眼狼是非不分呢。
于是,蒋荣生也不想就这么放过颜湘。
颜湘慢吞吞地还在犹豫,要不要马奇上去的时候,蒋荣生却已经改变了主意。
蒋荣生把颜湘摁倒在病床上,笑着说:“换个姿|势吧。”
颜湘还没有反应过来,只知道自己被翻了个面,双手被迫撑在床上,露出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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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的脊|背和危险的圆润处。看不到人让颜湘觉得很没有安全感。
蒋荣生把颜湘的月要提起来,悬空,然后摁着他。牛仔裤很快被剥落,有物事在边缘试探。
颜湘这才开始真的害怕。
这是他最讨厌的动作,只能被迫跪在床上,背对着。
浑身上下仿佛只有后边被用到,被石展|撞地方才会被安|抚,其余地方则空荡荡的,跟个狗一样被使用着,毫无尊严。
颜湘呜咽道:“不喜欢这样…”
蒋荣生狠狠地拍了一下,止住了颜湘的哽咽。
随后房间里传来鞭|挞声。节奏犹如澎|湃的鼓点,忽快忽慢,直让人头晕目眩。
这是单方面的惩罚式宣|泄,一点都不顾颜湘的死活。
颜湘疼得要命,哭出声,无论如何也忍受不了这场漫长而带着疼痛的惩罚,一边哽咽着一边想往前爪巴,可是怎么逃也逃不掉,反而稍微离开了几寸,立马又会被拖回去,看起来像是摇着圆润处欲|擒|故|纵一样。
最后颜湘被撞得神志不清,泪眼迷蒙间,他抬眼瞥向门口,不知道为什么,好像看见了妈妈的身影。
只是稍纵即逝,只是错觉一般。
颜湘心里猛然害怕起来,一边提心吊胆,一边被蒋荣生拿捏着那一点反复折磨,止不住的颤抖。最后崩溃痛哭出声。
颜湘头脑一片空白,只能麻木地承受着尚未尽性的上位者,只在很模糊之间,总是萦绕着方才门口如轻烟般的影子。
莫名地不安起来。
第49章
第二天是妈妈要做手术的日子。颜湘调了闹钟,模模糊糊从床上爬起来,用耳朵听了一会,病房里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蒋先生那牲口估计去公司了。
颜湘拉开了被子,才察觉到不对劲,朦朦胧胧地睁开了眼睛,才发现自己睡在了套间的床上,昨晚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抱过来的。
颜湘甩开被子,下床,幸好昨晚已经被清理过了,不用再拖着身体自己去洗一次。
颜湘去刷了牙,换了一身能遮住脖子和手背的衣服,嘴唇也被咬破了。颜湘只能再次戴上口罩,装作是刚到医院的样子,把自己的头发弄乱了一点。
去到妈妈的病房,医生已经到了,正围在妈妈的窗前,在进行最后的检查。
妈妈看起来好像有点紧张,眼睛跟平时看起来不太一样,灰灰的,没什么神采。
等到要被推进手术室之前的最后一刻,颜湘受在妈妈的病床旁边,握着妈妈的手,说:“妈妈,我在这等你出来。”
妈妈反手握住了颜湘的手,眼睛一直看着颜湘的脸,用嘴唇的形状说道:多多。
多多是颜湘的小名。
颜湘心里突然就感觉到什么似的,心头酸涩,却不说出来。
颜湘笑了笑,声音很柔和地:“妈妈,我们不说别的了。你只要出来就好了,我会一直,一直在这里等你平安出来的。”
妈妈还是没说话。眼睛只盯着他的儿子,眼角湿润了,似乎有眼泪。
头顶的深红色的钟表似乎马上要到整点。
医生已经消毒完毕,戴着橡胶手套的手半举着,有护士围过来,低声说:“好啦,马上要进行手术了。”
颜湘最后再捏了捏妈妈的手,感觉妈妈的手实在是太冷了,他心里有点不安,一时又安慰自己:不要多想别的,做完手术才是最重要的。
在微微窒息又不安的心跳声中,脑海里一直缠绕着妈妈宛如轻烟一般的眼神,医院的灰色双开门被关闭,头顶上的红灯亮了起来,上面写着:“手术中”三个字。
颜湘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只有自己一个人。
走廊很长,又暗,只有头顶的“手术中”这三个字投下的朱红色光影,像死神镰刀上沾染的诡谲血红。
椅子是钢铁制的,不知怎么地,好像越坐越冷,到最后,浑身发抖起来。
手术室的大门依旧紧紧地关闭着。颜湘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能感觉到处在一种巨大的危机之中。
他突然很想很想妈妈,很想哥哥,很想小时候的生活。
在那个时候,他还是个有人依靠的多多。
想着想着,颜湘又觉得,如果今天妈妈没办法从手术室出来了。那他觉得他以后的人生,每一天都会想此时此刻一样,被困在一张冰冷的钢铁椅子上,只有自己一个人,手里空空的,心里也空空的,放眼望去,一切都很茫然且飘渺。
……
不知道等了多久,头顶上“手术中”那三个字的灯忽地亮了。
颜湘本来以为自己在发呆,脑袋空荡荡地什么都没办法思考。
可是灯灭的下一秒钟,颜湘就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他焦虑地啃着指甲,可是因为手太抖了,只能用另外一只手按住手腕,很紧张地看着出来的医生。
可是颜湘不敢开口问。眼皮忽地很痛,一阵阵发紧。
太害怕了。
医生对他说:“人出来了。转到icu去了。情况不是很好。我们会尽力。”
颜湘听过这个手术很凶险,现在听到妈妈活着从手术台下下来,他的心就安定了些许。
移植手术以后,还有很长的一条路要走。颜湘只希望每次都能像今天这样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度过。
他眨了眨眼睛,一滴眼泪流了下来,朝着医生们鞠了一躬,嘴唇很苍白,轻声说:“谢谢…。她一定会好好地…谢谢。”
icu除非探视时间以外,一般都会禁止家属探视。
颜湘没办法近icu陪着妈妈,只能隔着玻璃,远远地看着妈妈。
妈妈的病床有点远,只能看到一张窄窄的高高的长方形病床,妈妈躺在床上,太瘦了,被子虚虚地一团。
周围摆满了看不懂的医疗机械和输液袋。机器的管子正七饶八绕地罩在妈妈的脸上,颜湘都看不清妈妈的脸。
可是尽管如此,颜湘还在靠在冰凉的玻璃上,看了很久,很久,直到眼睛被一团泪水模糊。
电话在兜里响了好几次。
颜湘一只手抹眼泪,另外一只手从牛仔裤的兜里掏出电话,看到是蒋先生。
颜湘皱了皱眉,还是接了起来。毕竟icu里一天要花好几万,为了妈妈,还是忍忍吧。
颜湘把电话接了起来。
蒋荣生的声音冷冷地:“在哪。你失联了几个小时你知不知道?非得拿个狗链子栓起来是吧。”
颜湘想立刻把电话挂了。
“哑了?说话。”
颜湘揉揉眼睛,叹了一口气,脸色是一种麻木的隐忍,“蒋先生,我妈在做手术!生死未卜!生死未卜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现在人在icu,你能不能放我两天,等我妈妈从icu转科院室了,再折磨我行不行。”
蒋荣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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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荣生桌子上的一台显示屏正亮着,上面是手术室录像,早已实时传到他的电脑当中,手边ipad邮箱有新的通知,是方才的手术报告和病历。
所以蒋荣生也知道情况并不是很好,他偶尔怀着人道主义的心理,打电话过去给颜湘,问缺不缺钱,或者需要别的什么么。
结果颜湘上来就给他一顿好呲。
蒋荣生的脸色瞬间就黑了。
然而语调却很平静,嗓子缓沉地:“我并没有别的意思。你需要什么跟周容说,他24小时都在。”
他还是对颜湘说了这通电话的意义。
蒋荣生就是这样的人,情绪归情绪,却公私分明,从来不会耽误正事。
周容在旁边听得胆颤心惊地,接收到来自顶头老板的眼神,点一点头,说:“我会办好的。”
“就这样。”蒋荣生说完,干净利落地把电话一挂,扔到桌子上。
想了想,还是低声骂了一句,“蠢得要死。只会哭。”
周容不敢搭腔。诺诺点头,退了出去。
周容身边有很多恋爱脑朋友,早就炼出了一身本事,知道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怎么跟恋爱脑朋友相处。
首先就是,绝对不能给出明白的结果,直截了当地说和好呗,或者说,你给我分了!这是万万不可的。
其次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当恋爱脑朋友骂他对象的时候,你千万千万不能跟着他一起说,一起骂,最后的一定会是恋爱脑又开始维护他的对象,开始骂你。
周容吃过亏,立刻就长教训了。
虽然蒋先生不是那种恋爱脑。但是道理倒是差不多的罢了。上司跟他对象的私人感情,作为下属在旁围观,一定要把自己当死人。
要是说多了,不用当,真的会死-
颜湘被挂了电话以后也不在意,他哪里都不想去,什么都不在乎,就这么握着手机,蹲在了icu门口的走廊上。
其实还有很多其他家属也守在icu门口,只是他们都有板凳和毯子,颜湘什么也没有,就直接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在发呆。
颜湘穿着黑色的羽绒服外套,深色牛仔裤。头发有点乱糟糟的,脸色带着一种羸弱苍白,眼睛圆圆的,只是因为哭过,眼皮有点红。
整张脸透着一种茫然和孤独,有点像走丢了找不到家的小孩。
颜湘蹲在地上的时候,整个身体蜷缩在一起,一只手藏在袖子里,在微微发抖,另外一只手把手机的边缘扣得很紧。
手机上面下载了银行app,要出账单的时候他可以立刻交钱,一秒钟都不用耽误。
所以他把手机捏得很紧,这是他除了等待以外,唯一可以做的事情。
到了半夜,妈妈的情况突然开始崩溃。
颜湘眼睁睁地看着一大堆医生,护士的脚步明显加快,凑到妈妈的那张病床身边,各仪器开始疯狂运作,颜湘隔着一道门,都能感觉到机器嘀嘀嘀嘀的声音,叫得人快要崩溃。
途中有医生来跟颜湘说明情况,颜湘根本不想听,捏着手机,“你别在这跟我说了,你去,你去抢救好不好,你去看一看她呀。”
病危通知书,签了多少张,颜湘已经不记得了。
一笔一划地,像凌迟。
黎明升起的时候,情况稳定了一些,妈妈的意识甚至清醒了。
下午三点钟才是探视时间,现在没到时间,颜湘还是不能进去。
颜湘求医院的护士姐姐给他一张白纸,他在柏芝上面迅速勾勒了几笔,一个卡通的,圆脑袋,顶着满头乱毛的小男孩形象就留在了纸上,旁边还写了一句话,
妈妈,多多在外面等你。快好起来吧。
颜湘求了护士,把这张纸条带进去,给妈妈看一眼。
护士当然不会拒绝,马上就接过纸条,处理了一下,送进了病房里面。
隔着厚厚的玻璃窗,颜湘趴在玻璃上,盯着妈妈,看到妈妈似乎睁开了眼睛,看到了纸条,然后脑袋微微动了动,望向门外的颜湘。
那一刻,颜湘的呼吸都凝滞了几秒钟。
尽管脸上缠绕着很多管子,颜湘还是能感觉到,妈妈好像对他笑了一下。
那种笑,是颜湘从小看到大的,很温柔,很安静,带着关怀和温暖的笑容。
在病危当中,颜湘的妈妈也还是认出了他的孩子,她依旧很爱很爱多多,说不了话,只能对着多多笑一下。
颜湘轻轻地锤了锤玻璃,瞬间泣不成声,好希望妈妈能马上好起来,用什么交换他都愿意,钱,寿命,还是天赋,只要他有的,他都能给。
妈妈是他最后,最后的在乎的人了。
到了中午一点多,又有医生找颜湘过去谈话,手里的病危通知书已经签了厚厚的一沓。
颜湘的右手小拇指的侧边氤氲了一团墨块,全是签字的时候染上了,因为这张签完没一会,墨水都没干呢,下一张又来了。
颜湘脑海中一直是妈妈早上的那个看着他的笑,以此支撑着,让自己保持冷静。
情况反反复复,一直抢救到下午两点五十一分。
几分钟之后,即是三点,是家属探视时间。
颜湘换好了隔离衣和鞋套,手消,等在门口。三点钟一到,护士就立刻带着他进icu。
医生在旁边抢救。颜湘握着妈妈的手,感觉到妈妈的手很凉,很像小时候一家三口一起去农家乐,那时候是夏天,有一条小溪,颜湘在城市长大,没见过叮咚的溪流,他趴在草边,伸出手去,指尖沁入水流当中,大笑着回头对妈妈说,
“妈妈!好凉呀!”
妈妈一边在鸡翅涂上蜜油,一边笑着对颜湘说,“这是小溪,多多。你玩一会就好了,别玩太久啊,一直冻着妈妈会担心的。”
颜湘的口罩周围哭得一片濡湿,他一次一次地叫着妈妈。
“妈妈,你的手好凉。”
“妈妈,你睡一会就好了,别睡太久啊,一直睡着我会担心的。”
护士还在一直按。可是心电活动已经趋于微弱,颜湘眼睁睁地看着,同时察觉到了,妈妈在一直苦苦地撑着,撑到三点,等他进来,见最后一面。
颜湘有种荒唐的感觉,觉得妈妈的求生意识很弱很弱,她甚至都不想活下去。就是一直撑着,等到3点,见最后一面而已。
不!狗屁的最后一面!
颜湘哭着说,“妈妈,你别留下我一个人!”
“哥哥走了,你也走了,我以后怎么办,你能不能撑久一点,撑到今天半夜三点,明天三点,一直撑下去!妈妈,我不想…一个人!”
心电图越来越平。
颜湘紧紧地握着妈妈的手,“妈妈,我们说好的呀,你好了,我毕业了,以后我们俩要买一套房子,好好生活,你不能骗我…妈…”
“嘀——”
彻底没有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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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湘呆呆地,摘下了口罩,呆了几秒钟。
“妈妈?”
“…妈。你回答我,你回答我,你告诉我,以后我一个人要怎么生活。”
“我谁都没有了。”
几十秒钟以后,心电机器奇迹般出现波动,虽然很微弱。
颜湘的眼睛像被水洗过的玻璃,亮晶晶地,指着机器:“动了!动了!”
一、二、……、五,六、七。
短短的七秒钟的心跳,此后归于永恒的寂静。
此后再也没有起伏。
颜湘等了很久很久,还是没有奇迹。
死亡通知书下来了。
颜湘不想签。他也站不住,跌倒跪在了地上,却哭不出来。
他只感到一种茫然。
整个世界一片混沌。他记不起来自己那段时间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只是觉得很痛苦。
痛苦得好像熬不过去了。
后来是蒋荣生赶到了医院,把颜湘抱回了病房,正让人给他打点镇定的时候,颜湘忽地醒了。
他说,“不用打。我要去给妈妈收拾遗物。”
他太平静了。蒋荣生看了他两眼,抬手让人下去,他跟在颜湘身后。
颜湘默不作声地,拿来一个大袋子,抖了抖。
其实妈妈并没有多少东西。
床头柜还放着那一盒苹果,是颜湘给妈妈削好蒸熟,放在床头边,让妈妈记得吃的。
可是妈妈没吃。
颜湘拿起玻璃皿,打开盖子,发现苹果已经被完全氧化了,有一种腐烂的味道,表皮和边缘全部发黑,皱起来,像个风烛残年,奄奄一息的老人,显得很心酸难堪。
颜湘默不作声地把玻璃皿盖上,发现盒子下面还贴着一张字条,是那天走的时候,自己给妈妈写的,
“妈妈,苹果蒸软了,你记得吃。”
翻过来,另外一面,是妈妈的字迹,
“多多,你要好好地。”
不多不少,正好是七个字。写下的日期是做手术的前一天晚上。
颜湘猛地想起,妈妈临走之后的最后一个瞬间,心跳波动恰好也是七个频率。
仿佛那是妈妈最后的,对孤独的多多的回应和不舍。
此后就一个人啦。要好好地。
第50章
晚春季节,北城市的天气变得有些恶劣。在这个时期,冬天的寒潮偶尔还会反复一下,夜晚一过,第二天起来,又刮起凛冽的西风。刮得人骨头都在疼。
大街上却已经飘起了柳絮,扑在人的脸上,像白事里漫天纷飞的纸钱,带着一股哀愁凄惨的氛围。
颜湘坐在阳台上,莫名地伸出手去,摘到了一片柳絮,停在掌心,有些痒痒的。
颜湘忽地笑了笑。
眨眼之间,那片薄薄的白色柳絮又从他手心飞走,颜湘呆了呆,站起来,趴在栏杆往下看。
慢慢地,脸上的笑意又散去了。
颜湘的眼神变得有点茫然,就那样趴在栏杆上,看着满城纷飞的柳絮。他伸手去接,却没有一片白色愿意落到他的手里。
颜湘的手就这样一直停在半空当中,眼睛空空的,冷冽的寒风吹得他眼皮染上一层薄薄的红,看起来有点可怜。
其实颜湘正处在一种巨大的茫然当中。
妈妈的确是走了。
自己亲眼看着医生给妈妈裹上白布,送到太平间去的。一路的联系殡仪馆,选骨灰盒,选墓地,选墓碑上的照片,全部都是自己亲自去办的。
而且葬礼就在明天。
可是一想到妈妈不在了这件事,颜湘还是觉得很空很空。
像突然被关进了一个巨大的,像天地般辽阔的铜铃当中。
四周明明空荡荡的,什么也看不见,只茫茫一片。
可是很偶尔地,整个天地之间会传来沉重,刺耳的铜铃撞击声,一层一层的嗡嗡声散开。
就像余震。
那声音震得人很疼,从耳朵一直渗透到心脏,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哀恸。连指尖也在抽着疼。
不想起来还好,一想起来,整个左胸口都带着一股生理性的绞痛。
实在太疼的时候,颜湘只能咬紧牙关,身体蜷缩成一团,默默地将那股情绪忍耐过去。
过去以后,随之涌上来了,又是冗长的空洞和无措。
如此反复折磨,颜湘的精神变差了很多。跟人说话的时候,有时候能回复别人,有时候又像是在发呆,半天不回答。
幸亏他不用上班,蒋家的宅子里也只有蒋荣生一个人会跟他说话。
面对终日如梦游般的颜湘,蒋荣生倒没发火,反而拿出了耐心,跟颜湘说话的时候慢慢地,带着点诱哄的味道,从来不会不耐烦。
转头又对蒋家的下人说,那位小主子操办丧事很辛苦,多弄点安神的汤水给他喝下去,喝不了就硬灌。
别的也就算了,不能一点东西都不吃,再这样下去人都要成仙了。
…说实在的,蒋荣生心里,完全不能理解颜湘的悲伤和痛苦。
年幼时,蒋荣生是亲眼看着那个漂亮而妩媚的女人咽下最后一口气,闭上双眼。
她的皮肤慢慢变得灰白,枯萎,像凋零的杜鹃花,最后尸体出现瘢痕。
从头到尾,蒋荣生在屋子里默默地看着。
只是那双墨蓝色的眼睛犹如凝固的羊脂般平静深邃,一滴眼泪也没掉下来。
后来又是蒋父病危。
彼时蒋荣生已经变得越来越冷硬。
他父亲咽气的时候,他坐在床边,眉眼也不扫一下,只翻着手里厚厚的的一沓遗嘱资产清单,目光一列一列地扫过上面的数字。
蒋荣生翻完之后,把文件扔给律师。他的目光才终于落在病床中央。
一个僵硬的,倒下的旧王朝。
父亲的死去对蒋荣生来说,只是一场权利游戏的最终结算。此时一切尘埃落定,新的世界主宰已经诞生。
蒋荣生轻轻地笑了笑,随即离开了病房。他的腿很长,走路的时候步伐稳健,姿态优雅而高傲,像生来的野心家,胜利者,没有什么能阻挡他开拓荣耀的步伐。
人死了,就是过去的事情了。
所以蒋荣生无法理解,颜湘为什么对着一个死人这么伤心。
好像天塌了似的。
蒋荣生望着颜湘苍白的脸颊,把一碗新鲜的鱼片粥放在颜湘的手边。
粥是刚熬的,香米被煮得软糯粘稠,鱼片乳白卷曲,脆嫩鲜甜,很好入口。粥的表皮还撒了一把碧绿色的小葱,在灯光的照耀下如同滴翠。
蒋荣生说道:“吃两口粥。”
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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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仿佛没听见一般,依旧抱着膝盖,呆呆地看着窗外。
蒋荣生也没强迫他,只是在颜湘的身边坐了下来,陪着他,一起仰头凝视着漫天飞扬的柳絮。
其实蒋荣生不生气的时候,人还是很好的。
尽管不理解,然而还是给予了包容,陪着颜湘的时候,他会伸手轻轻地捋着颜湘的背,从脖子一直到后|腰,反复轻拍,像是无声的安慰。
也会让颜湘靠在他的肩膀上,在颜湘心脏很痛的时候,紧紧地抱着他,低声哄着。
蒋荣生身上有一股很淡的冷香味,在缠绕的窒息般的怀抱里,那种若有若无的冷香会给予人无限的安全感。
这对一个孤独的小孩来说,简直是几乎无法挣脱的温柔深海。
颜湘闭了闭眼,回过神来,还是把蒋荣生推开了。
蒋荣生:“不疼了?吃点东西。”
颜湘恹恹地把粥端过来,用勺子搅了搅,低头吃了一口。什么味都吃不出来。
蒋荣生坐在一旁看着他:“别难过了。你并不是孤独的…你身边还有…。”
还有什么,蒋荣生没说出来。
其实他想说,你还有你面前坐着的人。
而且是唯一。
颜湘家人已经悉数去世,且性格内向腼腆,又不上班,并不认识多少朋友。在这个世上,他身边认识的人,就只有蒋荣生。
这对蒋荣生这种支配欲强烈的人,是极大的享受。他的独占欲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也许,这也是蒋荣生无法同情这场丧事的原因之一。
可惜两个人永远错频。想法总是南辕北辙。
蒋荣生计谋着占有。
而颜湘却盘旋着准备离开。
这些天,除了茫然和难受,颜湘脑海里无法忘记的,还有母亲进手术之前的眼神,就那样看着他,目光温柔而哀伤,好像知道了什么。
妈妈是不是知道了呢?
颜湘忍不住惴惴地猜测。心里很不安。
所以才没吃苹果,且留下了字条,甚至没什么求生意志,撑到三点钟,见完最后一面,就毫无留恋地走了。
余下的七个心跳频率,在重复着那句话,“多多,你好好好地。”
颜湘吃着粥,忽地问蒋荣生:“今天多少号了。”
“七号。”
颜湘静默了一会,说:“…七号啊。”
正好是七号。
蒋荣生:“怎么?葬礼是八号。明天。”
颜湘放下了粥,认真地看着蒋荣生:“蒋先生,我想走了。”
蒋荣生怔愣了一秒钟,随即笑出来:“走?你想去哪?”
“我想好好地生活。”
“在蒋宅不能好好生活么?”蒋荣生笑着问,“吃的穿的都有人伺候,只要不惹我生气,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不生气的点也很简单,你乖乖的,不要忤逆我,这样的日子就会很好过。不好么?”
颜湘:“不好。这里有狗,大家都不喜欢我,你也总是生气。而且我不需要所谓的伺候,也不需要钱了,…今天已经是七号了。”
蒋荣生没有生气,只是笑笑,温声道:“行。要走就走吧。”
颜湘还有点不敢相信,他提前瓷碗放回桌子上,生怕蒋先生一巴掌甩过来,他把粥弄撒。到时候又要收拾。
颜湘微微歪着头,观察了一会蒋荣生的表情,在看他有没有发火。
毕竟上一次,他说自己想去工作的时候,蒋先生的态度立马就冷淡了很多,后来还弄死了福福和泥泥,自己也遭了很大的罪。
颜湘看了很久,还是看不出蒋荣生有发火的意思,他心里安定了一点,又试探着说:“那我什么时候能去收拾东西?”
“随时。”蒋荣生微笑。
“哦。”颜湘呆了呆,心里想,蒋先生或许是玩腻了,懒得多纠缠,所以做什么都很利落。
颜湘松了一口气,起身就要去收拾行李,明天就是妈妈的葬礼了,他可以带着不多的东西去殡仪馆。
参加完葬礼之后,在墓园附近租个小房子——他想,每天去跟妈妈说说话。告诉妈妈每天的事情,跟她说,自己有在好好生活。
蒋荣生却按住了颜湘,表情平静:“不急。把粥吃完了再说。吃完了跟我去个地方。我让人帮你收拾东西。”
颜湘温顺地把粥吃完了,然后跟着蒋先生去了地下的一个房间。
房间位于一个院子地下,长长的通道尽头,有一扇黑色的木门,上面挂着一把古典的铜锁。
那把锁缠绕着铁链大约有一条成年人的手臂那么粗,拿剪刀也弄不断,要拿那种砍木头的铁锯子来才行。铜锁散发着冷硬的光泽,钥匙口处阴暗,透不出一点金属光泽,看起来有点恐怖。
颜湘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还没来得及分辨,他的脚步就开始迟疑了。
明天是葬礼。他要好好地。
本来就无牵无挂的,错过了葬礼,他能直接去死。谁也拦不住。
蒋荣生拉住他,墨蓝色的眼神深邃而平静,声音低沉,嘴角勾着很浅淡的笑容,表情风平浪静,完全看不出一点危险的征兆。
蒋荣生问颜湘:“去哪?回来。”
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蒋荣生经常对颜湘说,回来。
这是一个占有欲非常强烈的词语。坚定地认为,这是属于自己的,才有立场和权力说出召回的词语。
比如说狗狗公园里的狗那么多,主人却永远只会对着自己的狗叫“回来”。
一样的道理。
但是有时候,这只狗狗不太乖。叫半天不回来,那主人就一定要及时给予严厉的惩罚,让狗知道,
家和主人是永远不可以抛弃的。
蒋荣生从西装裤的口袋里掏出一把精巧的钥匙,把铜锁打开,挂锁拎在手里,他笑着对颜湘说:“进去。”
悄悄地,一双指骨修长,青筋微微凸起的手扣在了颜湘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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