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赝品如我 谷雨涟漪 37732 字 2024-05-09

俄罗斯在很早以前有那种地下斗兽场,那里是人性最恶劣的地方,血腥,情-色,暴力,毒-品,赌-博,应有具有。

在地下场中间,有个巨大的笼子,里面每天上演着残酷的,兽与兽的斗争,人与兽的斗争。血腥味盘踞在整个黑暗的场馆中,经久不散。

同时还养肥了一大群贪婪的秃鹫,尽管肚子里已经有了一大坨一大坨血肉模糊的块,依旧不满足,常年徘徊在天际,偶尔低飞,啄食着腐烂的酸臭的尸体。

十来岁的蒋荣生每天睁开眼睛面对的就是这种场景。

动物的皮毛,内脏,血腥,死不瞑目的眼神让他觉得很脏。

脏的还有别的。

每一场斗兽都是有赌注的。赌注的赔率高到一种夸张的地步,上一秒你可能是只能吃过期食品的穷人,下一秒钟你就可以有钱到把钞票当作取暖的的工具。

一上一下之间的巨大落差会对人造成巨大的冲击,疯狂的情绪需要发泄口,于是毒/品,色/情交易应运而生。

蒋荣生的母亲就是攀附在斗兽场中的□□。

他的母亲实在是一个很有风情的女人。深蓝色的眼睛像钻石一样会发光,肌肤如雪般细腻温柔,胸/脯饱满,身材又高挑,双腿修长,时常裹着一层薄薄的丝袜,勒略得略紧,细腻软嫩的腿肉微微溢出来,走起路来摇曳生姿,说话时语调又甜蜜,典型的浪/荡尤物。

颜湘被蒋荣生口及得不住轻哼,微弱地挣扎了一下,又问:“那你妈妈对你好吗?”

蒋荣生的吻依旧落着,他亲着颜湘的时候,一会很亲,只是浅浅地啄了一下就掠过,勾得人心痒痒的,意犹未尽。

……………………………………………………………………………………………………………………………………………………………………………………………………………………………………………………………………………………………………

蒋荣生想了想,说:“一般。她从来不管我。”

颜湘的下颌线被磨出一枚浅淡的红/痕,……………………一直被戳着,隔着冬天柔软的睡裤,,………………得颜湘无力反抗…………我

颜湘知道,尽管蒋先生的声音还是很平静,很克制。

除了亲吻,抚摸以外,他什么都没做。

可是颜湘就是知道,蒋先生正在引导着他主动………………………………………………………………………

然而颜湘莫名其妙地倔劲犯了,咬牙忍着,眼睛,都………………一片了

他转过来,面对着蒋先生,眼睛迷-离地看着蒋先生,一会之后,

颜湘声音软乎乎地说:“你妈妈肯定很漂亮。”

蒋荣生钳住颜湘的手网上压着,低笑了一下,嗓音低沉:“宝贝,你说这个话约等于调-情了。”

“这是一个,很正确的客观事实。”颜湘轻声道。

他完全是打心眼里这么觉得的,没有说假话,也没有刻意奉承………

上………………………………………………

………………………………………………………………………………………………………………………………………………………………………………………………………………………………

蒋荣生啄了啄颜湘的眉间痣,看着他的眼睛,唇角勾起来:“我承认。”

蒋荣生平静地说:“毕竟,你看我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的脸很让你心动。”

第36章

也许是因为今天很温柔,结束以后颜湘很罕见地没有昏睡过去,在浴室里两个人磨蹭了一会。

一起躺回床上的时候,颜湘眼睛还睁着,水润润的,脸颊透着一抹餍/足的绯红。

这个时候他就会变得完全不像平时的他。

平时的他温和但懦弱,蒋荣生说什么就是什么,除此以外都坐在很远的地方,用一种仰视的目光凝视着蒋荣生。

但是这个时候就不一样。

颜湘变得很有些依赖蒋荣生,一会抱着他的腰,闻闻他身上佛手柑的淡淡气息,一会话又多了起来,黏着蒋荣生,问他在看什么书。

蒋荣生还没睡觉,穿上了一件长袖天鹅绒睡袍,半倚靠在床头边看书。颜湘在他身边黏糊着,他便把人抱在怀里,又是大月亮抱着小月亮的环抱姿势。

蒋荣生把下巴垫在颜湘的肩膀上,翻过一页扉页,懒懒地,“一本散文诗。”

说着,脸又抬高了一点,墨蓝色的眸子瞥着颜湘,伸手掐一把柔软的脸颊,低笑,“你今天怎么这么有精神?”

颜湘揉了揉脸颊,小声咕哝:“…睡不着。”

他低头,眼神落在前面摊开的软皮精装书上,全是俄罗斯文。

在颜湘眼里,好像每个圈圈横横的字符都长得一样,像地里迎风飘荡的豆芽菜。

颜湘呆呆地跟着蒋荣生看了一会,看不懂,这书全是字,连个图片也没有的。

他便微微地挣扎起来,柔软的睡袍发出簌簌的摩擦声音,颜湘可怜巴巴地:“我想睡觉了。”

蒋荣生却一直手扣住颜湘的腰,微微用了一点力,锁住。

颜湘就动弹不得了。

蒋荣生:“再陪我看会,或者你闭眼睡觉。你来选。”

懒散低醇的嗓音贴在耳边,似强迫…似诱哄般,又含着些漫不经心,情绪不明。

然而线条流畅的小臂却一直护在身前,从未卸过力气,一直锁着颜湘。

颜湘扭过头,嘴巴不太高兴地翘起来,眼尾抬起来,余光却瞥到蒋荣生睡袍的领口凌乱地敞开了一些。

健硕的胸膛,沟壑分明,线条流畅而刚硬,充满了大理石雕塑像般黄金轮廓的美感。

沟壑蜿蜒,直到落在心脏对称的右边,那里有一道明显的,淡红色的,半散形的伤口。

那伤口的形状,颜湘再熟悉不过。

他创作稻子红了那尊雕塑的时候,强忍着恐惧,上网找了很多关于枪口伤痕的资料。

最后都会像眼前看到的那样,伤口不会很大,只有半个指甲盖般大小,皮肤周围是浅浅的火药灼烧的痕迹。

落在人的胸膛上,犹如一片永远炙热的,刺眼的火烧云。云很软又很远,但是枪口不一样,如果恰好击中大动脉,在心脏泵血83.3毫升/秒的强大压力下,血液可以喷射到10米以外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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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击中头,那么可以直接把整个头盖骨掀翻掉。

这就是枪伤。

如今他亲眼所见。

颜湘盯着那个伤口,怔愣了片刻,瞳孔持续放大,颤抖。

可是眼睛无论如何也移不开。

颜湘藏在睡袍袖子里下的手指交缠在一起,两只手死死地扣着,同时用指甲盖边缘深深地嵌进皮肉里,以免下一秒钟就控制不住地发抖。

一种压抑的阴影和沉默爬上他的脊背,使他的心头一片说不出的沉重和寒冷,脸色苍白了一些,房间里打着地暖,但是怎么感觉还是有点冷。

仿佛被一股冰冷的气息压抑地坠在心头,脑子也有点模糊。

颜湘忍不住想,不对,这伤口不应该在心脏处,应该在额头上。

它为什么会在心脏这里呢?这是左边还是右边?

颜湘几乎苦恼地皱起眉来,思考也变得缓慢沉滞,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直直地盯着那个微小的伤口。

蒋荣生察觉到颜湘的目光,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到了自己右边的伤口。

蒋荣生淡定地抬手,把睡袍的领口整理了一下,收紧了一些。睡袍裹得严严实实地,立起来的领子甚至盖住了喉结,当然也盖住了那个伤口。

蒋荣生笑笑:“吓着了?”

“它为什么在这?”

这话问得有点奇怪,蒋荣生思考了一下,把它理解成了“为什么会受伤。”

于是,蒋荣生简单道说:“枪伤。”

“很久以前受的伤。开枪的人是我同父异母的兄弟。现在已经不在了。”

蒋荣生说着,墨蓝色的眼睛闪了闪,“他是受伤的情况下开的枪,我有机会反应,侧身了一下,子弹擦着右边飞过去了。”

当时枪口直直对准的是左边,心脏处。

如果当时反应慢那么稍微零点零一秒钟,子弹就会击穿人的身体,心脏爆破,射穿后背,留下一个碗那么大的伤口,瞬间失血过多,残脏器和血迹会飞得到处都是。

蒋家人四个子弟个个都不是简单的货色。蒋荣生排行第三,所以也有人叫他蒋三。

蒋大,就是在美国疗养院那个,曾经是上面的一番人物,行事颇有其父封建大家长之风,以血液里流淌着蒋家的基因为荣,一切都是蝼蚁,包括染指了蒋家血液的蒋三。

他见蒋荣生的第一面,就指着骂婊子养的蓝眼睛杂种,应该被狗吃了,凭什么顶着个蓝眼睛进蒋家,有辱门楣。

在后来,蒋大的一只眼睛瞎了,很惨,连眼球都没了。

大家都说是报应,谁让他嘴巴这么恶毒。

蒋四是个女孩儿,也是不在了,死在公海上。

说不清楚是失足落水还是被人害得,海那么大,又没监控,谁说得清楚。

蒋四生前性子没那么张扬,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很漂亮的一个女孩儿,皮肤白,大眼睛,个子高挑,喜欢戴漂亮又夸张的耳环。

蒋四从小名门长大,明眸善睐,端庄明媚,气场又足够强大,把那些个奢华的首饰驾驭得很好,整个人闪耀精致,叫人一看,就知道这是锦衣玉食出身的大小姐。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安然无害的大小姐,手里却曾经涉过无数的非法产业,玉器走-私/艺术品拍卖洗-钱/娱乐圈药物控制/全有她的份儿。

蒋荣生花了两三年的时间才料理清楚这些盘根错杂的产业。

蒋二就简单得多,脾气急躁,胸无城府,是个喝了二两酒就冲动上头敢拿刀无差别捅/人的社会败类。

这么一个最简单,被蒋家其他三个人都无视的人,却是最恐怖的人。

因为他没有脑子,不计较后果,不按常理出牌。

聪明人反而会被这种丧失理智的疯子伤害到。

蒋荣生唯一受过的一次伤,就是来自于蒋二的手笔。

子弹冲破枪口,擦过皮肤,留下一片灼烧的痕迹。

蒋荣生简单地说了一说。

这是很少见的。

狮子从来不会轻易地翻开肚皮,老虎从来不会轻易地低下头颅,丛林游戏当中的王者似乎永远是高高在上的。

就算受了伤,可是因为过于强大,磅礴,令人畏惧,丛林里的其他动物都看不见他的伤口。王也不屑于展露。

只是,只是。

颜湘的眼皮垂下来,眸色变得有些灰茫茫的,眼睛没有从那道伤口处移开过。

他抬起手,隔着睡袍,轻轻地抚摸着那道伤口。

眼睛满是哀伤和茫然,唇侧抿起来,脸色微微苍白着,鼻子偶尔轻轻抽动。

跟平时只有傻乎乎地笑,或者温和,畏惧地顺从,都不一样。

仿佛剥除了瓷器外面灰色的泥土,露出了真挚的本身。

蒋荣生心头微动,墨蓝色的眸渐深。

“很疼吧。”颜湘说。

“做手术打了麻醉的。”

“那肯定还是很疼。”

“让我抱会。”

颜湘不再挣扎了,转过去,后背抵在蒋荣生的背上,很顺从的低下头,让蒋荣生抱着他。

房间里面很安静,只有蒋荣生手指翻过一页又一页书本的声音。

那声音脆脆的,又稀薄,像冬天里小孩子很喜欢玩的,拿一块薄薄的冰片,掰碎发出的声音。

碎掉的冰渣掉在膝盖上,折射着太阳的光芒,闪耀着眼睛。

小孩子用手挡着太阳的光线,眯着眼睛,非常非常开心地笑了起来,漂亮的墨蓝色眼睛闪烁着动人的光泽。

很快地,又是下一声脆响。

整个大地笼盖着白茫茫的雪。

刚刚下过的雪干净又清新,有一股好闻的味道。

小孩子坐在栏杆上,掰了很久很久的薄冰片,然后笑了起来,那种温暖又安静的时光,至今想起来都觉得幸福。

那个小孩子就是小时候的蒋荣生。

他一个人的时候,很喜欢玩类似的游戏,听类似的声音。还很喜欢那场干净,纯粹,安静,温柔的雪。

时间可以变得很安静。

就像现在一样。

雪对俄罗斯民族的人或许有特殊的意义。可是初雪一年只有一次,这就意味着幸福的机会,好像也是一年只有一次。

可是有一些人,存在就像初雪一样,温和,纯真,腼腆,安静。

看着他就会觉得可以安心地坐下来,什么都不用想,就一直在一起就好了。

蒋荣生和颜湘静静地抱着一起看书。

过了很久,直到软皮精装书又翻过一大页。

颜湘一直在发着呆,一会之后,却忍不住哭了起来,眼泪一滴一滴地掉在黑白色的诗文集上,晕染开了扉页。

“对不起。”颜湘哽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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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荣生在他背后环抱着说道:“又不是你亲手开的枪。”

“不是的,对不起。”

蒋荣生没有再说话,只是平静地抱着他,偶尔拍拍颜湘的背,帮他顺气。那种抚平的节奏很温柔,一下一下地,仿佛在无声地引导着颜湘的呼吸。

颜湘默默地流了一会眼泪,眼睛就干了。

他感觉到有点丢脸,幸好蒋先生没有问他为什么哭。

他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枪口的伤痕实在是太恐怖了,他一直憋住。后来流了一会眼泪,再被轻轻拍了一会背以后,

现在颜湘感觉很宁静,不喜欢吵架也不想思考,就这么呆着也挺好的。

颜湘抹了抹眼睛,有点羞赫问,“俄罗斯文的你好,怎么说。”

蒋荣生望着她,两个人对视了一会。

颜湘的眼睛眨了眨,刚刚哭过的眼睛像水洗过的黑曜石一样,干净透亮。

于是,蒋荣生低笑了一声,正色道:“Я-тебя-люблю.”

颜湘听不懂,蒋荣生就说得慢一些,尾音拉长,显得有些黏糊暧昧。

颜湘盯着蒋荣生的嘴唇,认真学。

说着说着,颜湘又觉得奇怪,“这么长的吗?”

蒋荣生说:“是啊。”

接着,又教他。

蒋荣生很有耐心,像教小孩子说话那样,一个音一个音地发。

颜湘学不会,蒋荣生就亲着他,勾着他的舌头发音位置。

“学会了没?”

“嗯……”颜湘舔舔嘴唇。

蒋荣生的拇指抚过颜湘濡湿的嘴唇,眼睛笑得眯起来,墨蓝色的眸光若隐若现,低声道:“继续。”

到最后,颜湘结结巴巴地,却能够顺利地说出来,“Я-тебя-люблю.”

蒋荣生笑了笑,回答他,“嗯,我也爱你。”

颜湘迷惑地看着他。

蒋荣生一本正经:“是你先说我爱你的。”

“我以为那是……”

蒋荣生低头,再次吻住了他。

余音就融化在交/缠的唇舌当中。

最后,蒋荣生说:“привет。”

颜湘:“嗯?”

“俄罗斯文的,你好。你好,颜湘。”

“你好…”

颜湘呆呆地回答,没有念出名字。

蒋荣生却似乎没有注意到,只是轻轻地笑了笑,亲了一下颜湘眼尾干涸的泪水。

第37章

在那一次以后,蒋荣生很少再把颜湘做到要昏过去的绝境。

偏是留着颜湘一口气,两人小声地说着话。

高敞昏暗的主卧里打着地暖,烧得人懒洋洋地,慵懒惬意。偶尔会听见管道里冷水融化的噜噜声。那冷水咕哝的声音并不烦人,只在偶然间响起。

何况,两个人说话的声音被盖了过去,只需贴近了再说一次便是。

原本是没有做尽兴的,此时凑得更近了,闻见对方身上相熟的淡淡气息,慢慢汲取着。又躺在暖融骀荡的床上,免不了低缠交卧,耳鬓厮磨一番。

然而蒋荣生却始终没再进去,微微拉扯着,吊着颜湘一口气,慢慢地磨,继续低低地说着话。

都是聊很无关紧要的内容,有时候是苹果烤鸡,有时候是红菜,有时候是问颜湘妈妈有时候是俄罗斯的雪,有时候是叫颜湘一起去大剧院看芭蕾舞艺术团,有时候是问福福和泥泥,有时候是公司细碎的事情。

这些事情乍一听起来像是随口闲谈。

然而并不是这样地。

从来没有谁能跟蒋荣生一直搂得这么紧,他也从不会对其他人说这些话。

身居高位,自然是让下面的人越惧越好。

而恐惧来自于神秘,难以揣测。

保持严肃的沉默,不动声色,心念电转间手起刀落,利落地斩掉一切荆棘,大步向前走,才是一个合格的上位者应该做的。

蒋荣生就是这样一个天生的掌控者。

习惯于高高在上,温和地微笑着,只用生杀权柄,凌厉手段,一点一点逼得人人对他俯首称臣,畏之如虎。

他一直做得很好,在蒋家的斗争中,在蒋氏大楼总裁办中央那把黑色的椅子上,他都堪称完美,杀伐果断,翻云覆雨,只手遮天。

只是,做得太好了。

在别的事情也是这样,心里想什么,绝对不说,慢慢地牵线勾着,以隐晦而沉默的姿态,一点一点地引导着颜湘走进他的生命。

只是慧极必伤。

颜湘是不懂这些的。

他这个人,大部分时间都跟个蘑菇似的,性子温吞被动,迟钝无比,什么都可以,什么都没关系。

跟蒋荣生那种掌控欲极强的人对比,恰好是截然相反的类型。

在他的心里,几乎什么都可以轻轻放下。

除了妈妈,哥哥对他来说是很重要的人以外,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事让颜湘很喜欢的事情,那就是做雕塑。

他对蒋荣生向来是逆来顺受的,曾经发生过那么一次的争吵,也是他非要做雕塑,别的事情都不愿意去做,为此他在大雪里跪了很久,烧成肺炎,咳血。

到这种程度,颜湘却还是不愿意放弃雕塑,足以可见他真的很喜欢这件事。

颜湘这么喜欢,因此在蒋家,他大部分的时间都泡在东厢房里,要不就是做建模,要不就是捏泥巴,一双杏眼瞪得圆圆的,嘴唇抿得微紧,脸颊边沾了泥巴也不在乎,眉眼间皆是专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法自拔。

就连蒋荣生来了,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他,他也没察觉到。

这种事情发生过许多次了,颜湘常常背对门口,忙着头里的事情,一回头的时候,蒋荣生已经在门边站了很久。

今天也是这样。

正是周末,蒋荣生没去上班,早上六点钟起来运动完以后又继续躺回去,搂着颜湘继续睡。

昨晚折腾到几近黎明,本来以为颜湘会睡到午饭十二点才舍得起来。

结果九点钟左右,蒋荣生睁开眼睛的时候,身旁空空的,怀里只有一团被子。

蒋荣生无意识地皱皱眉,伸手一摸旁边的枕头和被窝。

早就凉透了。

蒋荣生无喜无怒,轻微地挑了一下眉,倒也不急着找人。

他慢条斯理地裹了一层天鹅绒睡袍去洗漱,剃须,给西蒙喂了饭之后,又换了一身衣服。

今天不用上班,蒋荣生挑衣服的时候去了不太常用的一个衣帽间,那个衣帽间偏休闲日常的衣服多。

他双手插在睡袍的兜里,推开门走进去,随手取了一件卡其色的灯笼袖长款衬衫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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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笼袖手臂修型,手腕处却微微作灯笼状鼓起来。本多在女士成衣上的设计,然而穿在蒋荣生身上却并不显得蛾眉婉转。

他肩膀窄腰,身形修长,穿什么都好看。这件卡其色的灯笼袖衬衫,便以别出心裁的细节设计穿在身上,强调男性人体本身的优雅和肉/欲,衣随人动,有种无可挑剔的冷艳又成熟感。

蒋荣生漫不经心地在镜子前瞥了一眼,理了了头发,才下楼去东厢房逮人。

不用想也知道,他一定在那——

果然是这样。

然而蒋荣生站在东厢房的门口,静静地看了半晌,颜湘却从来没回过头。

直到西蒙吃完了早餐,又巴巴地来找颜湘,一进门看到蒋荣生站在那,轻轻地“嗷”了一声,用脑袋拱着主人的小腿,用力地撒娇。

蒋荣生低头,漫不经心地摸了一把西蒙的脑袋,几秒钟以后,才懒懒地抬起眼尾,对上颜湘的目光。

墨蓝色的眼睛无波无澜。

颜湘被盯着,却直觉心里咯噔一下。

然而蒋荣生只是笑了笑,朝着他走过来,抬起手,灯笼袖微微地垂下来。

蒋荣生用力地抹掉了颜湘脸颊上的泥巴,淡淡地:“多大的人了。”

脸被抹得生疼,颜湘皱着眉轻哼,扭过头,躲开了蒋荣生的手指。

“有点疼…唔!”

蒋荣生眉眼间依旧是一片温和,手下的力却一点都没松,将颜湘的脸狠狠地掰回来,墨蓝色的眼睛灼灼,笑眯眯地:“这么喜欢做雕塑呀?一大早都不多睡一会,起得比我还早。”

颜湘被迫昂起头,被逼视着,又说不出话来,只能点点头,露出一些哀求。

蒋荣生放开了他,低笑:“那要是我把你手指切了,你再也没法做雕塑了,会不会哭?”

“……”

那声音不轻不重的,砸在颜湘心上,却宛如巨响。

颜湘一时间僵住,说不出话来,不知道蒋先生是在开玩笑…还是说真的。

他低头,一副窝囊又温和的样子,卷卷的头发不安地颤动着:“你会吗…?不会罢,你不是这样的人…。好端端地说这些干什么。”

颜湘抬起眼尾,嘴角牵动着,勉强笑了笑,假装平静道,“…还是怪吓人的。”

他在害怕。

他又是这样一副任人宰割,又害怕又强撑的表情,小心地讨好的表情。

殊不知一眼就被人看穿。

除了事后那段时间,颜湘都是这样的神情,除了温和,就是讨好。讨好不是也不是出于爱,而是怕。越沉入,越知道,爱着的时候,被对方害怕了是一件很令人不甘的事情。

除此以外,还被蒋荣生抓到过,以一种仰视的,沉默的,伤心的目光凝视着自己。

只是那样的时候很少,不知道是很偶尔的心情,还是因为隐藏得太深,只能刹那间抓住,又转瞬即逝。

之所以记得,是因为那目光过于悲痛和发酸,且目光明明放在蒋荣生身上,却很远很远,仿佛在通过一张照片在看着什么人。

蒋荣生眯了眯眼睛,作思考状,却罕见地抓不住对方在想什么。

他这个人人强势又凌厉,习惯于掌控一切事物,任何都必须是已知的,可拿捏的。

颜湘这种忽远忽近的目光让他觉得很不舒服。跟那种害怕他的表情如出一辙地可恨。

就像现在这样。

可是蒋荣生终究是没发作,只是很轻地笑着:“我说着玩的。怕成这样?”

手指又捏了捏颜湘的指腹。

颜湘没说话。

蒋荣生摸了摸颜湘的卷卷头发,握着他的手,危险地滑动几下,才牵着他的手去了浴室洗脸,再回到餐厅吃早餐。

下人们已经把早餐盛出来了,整齐而精致地摆列在桌子上,大约是红茶,边缘装饰着新鲜的柠檬片,温糯的燕麦粥,还有新鲜的三明治,旁边摆放着果酱和方糖。

蒋家的菜没得说,每一顿饭菜都很好吃。一时间两个人安静地吃着早餐,也没说话。餐厅里轻轻地叮咛着瓷勺碰撞的清脆声响。

颜湘以为早餐的时候不说话是很正常的,但是过了早餐,接下来都是这样。

蒋先生忽地冷淡了很多。

他一般都是轻轻地笑着,显得很成熟,万事游刃有余地。只是这一不高兴起来,倒也是很吓人的。

他倒不会因为私人情绪耽误公事,随便对人发火。

只是墨蓝色的眼眸有些阴郁地,眉骨高深,压着眉眼便更显冷艳,下颌本就很窄,流畅而锐利的下颌线绷紧的时候,气场就愈加逼人,见了便生三分凉意。

主子一不高兴,做下人的,做下属的又哪里有松快的时候?

一层一层地压着,于是从蒋氏大宅,到蒋氏集团,人人提心吊胆,栗栗危惧,生怕惹了上头的不快。连西蒙也没敢像平时那般随地撒娇,耳朵垂下来,巴巴地看着两个两个主人。

北城市气象局再次发了暴雨预告,天气阴沉沉地,乌云密密麻麻地,压得人喘不过来气。

终究是暴雨将至。

颜湘身在其中,他不知道蒋先生是怎么了,只能更小心翼翼地讨好对方。

只是他总是很笨拙,越想讨好,就越是南辕北辙。

蒋荣生的情绪就越发差。

直到最后,颜湘某天躺在床上,凝视着头顶的中式垂花吊灯。

忽地想起了来这里睡觉的第一晚上,他被蒋先生一脚踹下床,最后是找了个角落窝着睡着的。

颜湘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去看了跟周助里的聊天记录日期,才恍然大悟地想起来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合同的时间马上就要到期了。

也就是说,他应该聪明点,快要自动自觉地滚蛋了。

第38章

当务之急是先找到工作。

颜湘心里有数的,现在能接触到的所有资源,都是因为蒋先生。

两个人断了合同之后,总不可能舔着脸还要蒋先生继续供他安心做雕塑吧?

于是颜湘每天不在家里了,出去找工作。最后找到一家雕塑培训机构,上班时间不是很苛刻,工作时间轮流值班,周末课就多一点,工资也还凑合,够他每天一日三餐吃饭,偶尔还能加个肉。

至于蒋先生打到卡里的钱,全部都是留来给妈妈应急用的。

他听医生说妈妈这个手术很凶险,术后排异尤其严重,一定要做好充足的准备,所以卡上的钱,和这些年来打工攒下的一些零碎是一点都不能动的。

本来以颜湘的科班出身和作品实绩,耐心地慢慢谈,找个业内有名的工作室进去做雕塑师助理,也不是不行。

但是这样有点要来不及了,断顿期间不能没有经济收入,他得先找到一个过度的工作。

他每天在外边,蒋荣生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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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为他是在宅子里呆久了想出去转,没有派人跟着他,结果等到蒋荣生知道的时候,颜湘已经在跟hr谈入职细节了。

这天颜湘刚跟机构谈完上课时间,沟通得还算顺利,入职几乎是尘埃落定了。

颜湘解决了这个问题以后,松了一口气,眉眼之间显得更加柔和平静,眼底映着欣喜的情绪。

他人刚出培训机构的大门,日光下,就看到马路上停着一辆迈巴赫。

颜湘怔愣片刻,觉得那辆车的车牌号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但是现在是工作日的上班时间,蒋先生不可能在附近。

心念电转间,迈巴赫后面还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从车上下来几个穿着黑西装的魁梧男子,大步走到颜湘面前,然后直接把颜湘往迈巴赫上按。

颜湘下意识地剧烈挣扎起来,嘴巴被死死地捂着,发不出一点声音。他们的动作很快,不过几秒之间,就把一个一米七几的成年人扔上车。

然后迈巴赫的车门就被关上。

如同下了铁锁一般死死地禁锢住。

一番胡摔乱打的,颜湘又撞到了车玻璃,一时之间有些头晕眼花的,看不太清楚。

只见面前出现了一双交叠着的修长双腿,向下的是一双黑色的雕花切尔西靴,皮革柔软,又经过繁复的打磨和保养,尖头处散发着光泽,踩在地上,自带凌驭一切的高傲从容感。

随着脚腕往上,则是工整而矜贵的西装裤,散发着禁欲又成熟的气息。

颜湘揉揉脑袋,甚至都不用抬头,马上就知道了面前的人是谁。

他继续轻轻按着被撞痛的额角,没有说话,嘴巴微微地努起来,作思考状。

他不知道自己是哪里犯了错,反复思索着,像个听不懂主人指令的又有点着急的小狗。

蒋荣生望了一眼外面,笑了笑,“面试?”

颜湘“唔”了一声。

“谈得怎么样。”

“还可以。”

“入职同意书拿来看看。”蒋荣生屈居尊贵地伸手。

颜湘老实地牛仔裤的兜里,掏出一张纸,递过去。

蒋荣生接过,眉毛轻轻挑起,扫了两眼,不予置评。

几秒钟之后,蒋荣生直接把那张入职同意书撕了,撕成细碎好几份,叠在手里,整沓拍在颜湘的胸口上,“回家。”

于是迈巴赫无声地启动,窗外景色匆匆掠过,华灯初上,像一幕欢快的电影。

只是车里的氛围始终很凝滞,蒋荣生一直板着脸,双腿依旧交叠着,不说话。

窗外霓虹在他英俊的侧脸上浮过,又很快地错下去。只有肤色始终雪白,墨蓝色的眼眸定定地。

颜湘坐在他的旁边,一会才缓过神来,很委屈地把那份拍在他身上的A4纸铺开,像叠拼图那样,又叠成原来的样子。

迈巴赫掠过跨海大桥,又行驶了很久,颜湘才开口,嗓子有点闷闷地: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蒋荣生的回答很快,声音却低沉又冷硬。

颜湘深吸了一口气,还想说着什么,然而蒋荣生却忽地扭过头来,深蓝色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那样的目光让颜湘害怕得心头一震,想说的话卡在喉咙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又只能艰难晦涩地吞下去。

蒋荣生定定地看了颜湘好一会,唇角勾起无声的冷笑,才说:“你应该保持安静。如果你不想被扔下海的话。”

颜湘一哽,脸色苍白了一点儿,默默地退了回去,听话地保持沉默了。

他的头望向窗外,外面是一片死寂的海水,除了桥上飞驰即逝的车流,更远处,唯有在月光下反复翻涌着浪,一卷,再一卷,发出哗啦呼啦的声音。只是那一瞬间翻得再高也好,也很快地沉坠下去,以此反复,终究是徒劳。

颜湘心里有点酸涩,回到蒋宅之后也还是有点难受,去东厢房抱着福福和泥泥那两只兔子,小声地说话。

颜湘倒是没有哭,就是声音听起来很迷惘。

他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懂蒋先生为什么把他的工作搞/黄了,还看起来不那么高兴的样子。

明明蒋先生自己也在为合同结束那天做准备——

蒋先生现在就在慢慢地抽离。

不然他想不通为什么蒋先生那么不高兴的样子,无论怎么讨好,他还是变得很难以接近,变得像刚刚认识的那样,心情完全捉摸不透。

颜湘想不懂。

一直想,一直想到蒋家的下人叫他去吃晚饭。

今天的晚餐也很好吃,做的是中式菜,圆圆的盘子摆在红木圆桌上,分别是酱炒牛肉,鲍鱼红烧肉,香煎带鱼,麻酱土豆,香菇油菜和豆腐鲫鱼汤。甜品是燕窝奶冻,晶莹剔透的,闻起来甜甜的。

只是吃晚饭的时候,蒋荣生没有出来吃。好像闷头在书房里处理公事。

第39章

晚上十点钟是蒋荣生结束公事的时间。

颜湘坐在房内,抬头凝视着墙壁上的钟表,指腹不安地转动着手上的琉璃佛珠。

他紧张的时候总喜欢握着那串佛珠,微凉又圆润的珠子,细细地摩挲着,好像在握着什么人的指骨一般,总能安静下来。

颜湘在房里静默地坐了许久,最终还是起身,去了书房找蒋荣生。

却扑了个空,书房空荡荡地,不见人影。

半米高的朱红色雕花窗户敞开着,风扑进来,暗红色绣纹滚边的窗帘被吹得拱起来,哗啦作响。

红木桌子上俱已收拾了个干净,估计是离开有一会儿了。

颜湘站在书房门口发了一会呆,又下到中堂一楼,随手拉住一个蒋家的下人,表情有些怯懦:

“请问你知道蒋先生去哪儿了吗?”

下人抬头看了一眼颜湘,眼里透着一股冷意和不耐烦。

暴雨马上来了,天气阴沉沉地,他们要马上把院子里侍弄的这些花草搬进温房,没什么时间跟颜湘推磨,语调显得很不客气:

“不知道!您自己找找呢?”

颜湘被平白甩了脸子,也不跟人计较,讷讷地说了一句:“好。”

于是就不再问了。兀自在宅子里乱转起来,最后看见在西厢房三楼的长走廊上,其中一个房间的窗户纸上亮着黄黄的灯,透出一团微晕开的乳黄光泽。

颜湘敲了敲门,进去,看见这是个影音室。

方正的房间中间放着一个巨大的荧幕,正在播放着大约是上个世纪的苏联风貌的时装旧电影,主人翁圆领碎花个子布拉吉,头发整齐地绑起来,嘴唇丰满,神采奕奕,都不说话,不知道是电影风格还是这是个默片。

电影黑白色的光泽落在蒋先生的脸上,明明灭灭的。

深蓝色的眼神显得很冷硬,凝视着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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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胶卷电影。

蒋荣生的侧脸的阴影投落在雪白的墙壁上,一时之间,房间里只有黑白色,显得肃穆又安静。

颜湘呆呆地,一时之间不太敢说话,杵在门口,眼神落在蒋先生的宽阔肩膀上。

也许这个才是真正的蒋荣生,不同于人前的游刃有余,成熟风流,骨子里其实是个静默倨傲的男人。

工作结束的时候他不像别的纨绔一样喜欢泡酒吧玩跑车。

而是静静地坐在一座一百多两百年的豪门宅子里,关着灯,坐在房间里,看一部晦涩难懂的电影。

关着灯的时候,修长而指节有力的双手垂下,埋在阴影里,隐隐约约有种感觉。

十分很强硬,像覆上了一层黑色的柔软皮革。

带有禁忌,凌虐一切质感的皮革黑手套仿佛是与这个人相伴的另外一层皮肤。

蒋荣生双腿交叠起来,半倚靠在一张黑色的原沙发上,手边放着一杯柠檬红茶,还有一盏茶。

他头也不回地:“关门进来。你开门影响电影的光了。”

颜湘似乎被烫了一下,小声地“哦”了一声,关门,进来,站在黑色的原沙发旁边,头微微地垂下来。

“有事?”

蒋荣生眼也不抬。

“蒋先生,我想工作,还是想。”颜湘恳切地看着蒋荣生。

眼意热忱,又真挚又忐忑地望着,那双黑色的圆润眼睛看起来水汪汪的。

小狗肚子饿了就是这种眼神,毛绒绒地扒拉在床沿边,也不说话,就是用眼睛看着你。

房间里静默了半晌。

就连墙上的电影也很安静,一时间,只有后面胶卷微微转动的声音。

须臾,蒋荣生冷冷地抬起眼,看着颜湘:“为什么?在家里不好么?北城暴风雨马上就要来了,你知道有多少人在担心交通问题,担心早上上班迟到吗?你不同,你在家里随时睡到自然醒,除了催你起床吃饭,没人会逼你起床。至于衣食住行,我自问,也从来没有短着你的。”

“你说你喜欢做雕塑,我也容着你了。作品你从来不用担心,有人帮你打理,你只管安心呆在家里就是。这样,有什么不好的,你为什么非要出去工作?”

蒋荣生直直地看着颜湘,眉眼间皆是不痛快。

颜湘移开眼睛。

旋即,眼睫垂下来,细微扑闪。手指不住摩挲着另一只手腕上的琉璃佛珠。

是啊,有什么不好的。

但是这样的生活是摇摇欲坠的,他不得为自己未雨绸缪一下么?

本来就是一场交易,白纸黑字写着的,金主,玩物,替身,钱/色交易,合同也有终止的那一天。

颜湘说:“…可是,可是那是依附着你的。”

蒋荣生笑了一下:“依赖我,不好么?”

颜湘点头,说:“很好。”

然而,颜湘又说:“但是合同结束那天,我又怎么办?蒋先生,我知道你很大方,有很多钱,就算你什么都不用想,每天进账的钱可能就是普通人上下八百辈子都挣不到的钱,你工作也许是因为你想要更多的钱,也有可能是纯粹喜欢一种征服感。”

“但是我是一个普通人,蒋先生,我迫切地想要工作,是因为危机感,…我不能等到你把我扫地出门那天,再去安置自己…我很缺钱,钱是不能断的。所以我一定要先找到一份工作,证明我自己是可以靠双手挣钱…”

颜湘低声地,还是说了出来:…而不是只能靠卖屁/股。所以我求求您了,同意,可以么?”

蒋荣生默然地听了半晌,表情毫无波澜,深蓝色的眼神依旧冷硬,盯着前面的老旧的电影。

半晌后,蒋荣生轻笑了一下,唇边勾起无声冷笑,点点头:“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我想跟你好好谈谈,所以上面全都是真心的,那你…会同意么?”

话没说完,蒋荣生眼神不动,把手边的瓷茶盅直直对着颜湘扔过去。

还带着微微滚烫的茶水,兜头朝着颜湘胸口砸过去,发出“嘭”的一声!

瓷片很老了,变得极其易碎,砸在人胸口上的时候就裂开了,迸出细小瓷片,割了颜湘耳后一道浅浅的伤口,血留了下来。

茶水泼了颜湘一身,瓷盅摔在地上,碎开,里面的褐色夹杂着细细的茶叶,缓缓地在地板上流淌着,留下一片深色难堪的痕迹。

“出去。”蒋荣生道。

颜湘胸口被泼得湿淋淋的,尚未回过神来,耳朵后边也有点疼,他愣愣:“什么?”

“我让你出去。”

“我…”

“滚出去,亲爱的,如果你不想罚跪的话。“

蒋荣生眼尾一瞥地面,轻笑:“正好地上碎了一地的瓷片,你爱跪就跪,我不拦你。”

瓷片在深色的地毯上,反射着雪白又尖利的光芒,似冷冷般的凉薄目光。

颜湘仿佛被刺了一下。

他无措地捂着耳朵上的伤口,那里痛得有点麻木了,手指微微濡湿,是血。

前面的衣服全湿了,茶渣和水渍捂着,也很难受。衣服变得有点沉了,似乎像背着一把铁锤,砸下来,闷得颜湘心脏有点不舒服。

于是颜湘也不再说话了,连再见也不敢多说一句,闷头走出了房间。

出了房间,轻轻地把门关上。

走廊上没点灯,昏昏地,唯有后面有一团暗黄色的灯影,可是不能再回去了。颜湘在走廊上走了两步,不知道是因为耳朵后面的伤口很疼还是怎么地,走了两步就不想走了。

他蹲在转角处的角落里,坐在凉凉的地板上,膝盖屈起来,双臂交叠着,把脑袋埋在臂弯里。

颜湘的脑袋微微侧着,呆呆地看着前面的像宫殿一样直挺挺的梁柱。

乌漆的地板厚重而一直随着走廊绵延到看不到尽头的角落里。

躲在微小的角落里,颜湘静静地发着呆,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而蒋荣生依旧在看着黑白电影,除了那一瞬间的发火,很快又平静下来,从抽屉里摸出一包烟。

他一边看着电影,一边捏着烟盒向下磕了几下,一根细长的白色香烟弹了出来。

蒋荣生用手指把他抽出来,夹在两指之间,须臾又用指腹轻轻地碾着,烟丝被揉了出来,簌簌弹在玻璃茶几上。

眉眼间几近沉郁。

有些人天生掌控欲强烈,或许潜意识也意识到了不对劲,但是却刻意地忽略了。

一直以来,蒋荣生享受“征服”这件事本身,却对他人仰慕的目光感到不耐烦。

齐思慕跟蒋荣生十几岁就认识,仰望着,字字情真意切。

却只落得一句凉薄的“拍戏拍傻了”。

而颜湘呢——这个人根本不需要征服,也没有任何麻烦的地方,性格懦弱,老实孤僻,最是良善可欺,任人可随意打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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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起来也没什么意思,很傻,什么都不懂。

这么一个无趣的人。

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越来越享受那种傻子需要他,依赖他的感觉。

好像只有感觉到被需要,心里才能善罢甘休。

享受,就做了。

蒋荣生从来不是犹豫的人。

他本身就有能力,有资源,又有手段,对于照顾一个容易拿捏的傻子这件事做得从容不迫,得心应手。

颜湘的确被照顾得很好,每天睁开眼睛就在期待今天会吃到什么好吃的菜,其余时间水果点心络绎不绝,做雕塑也没什么压力。

颜湘长期呆在房间里,皮肤白皙,眼神更加天真,跟读书的时候没有什么分别,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温和纯真的气质。

蒋荣生也逐渐习惯了这种角色,对着颜湘,默默承担起丈夫的责任,给予爱恋和高潮,又像爹一样操心着琐碎的事情,每天都要看他有没有洗手再吃饭。

摸狗,做雕塑碰泥巴,都是很多细菌的。

好像以为这样会天长地久下去。

虽是个傻子,木头,也终究会有铁树开花的那一天。

蒋荣生也可以等。

他向来是个有耐心的人,善于蛰伏和隐忍,在潜默中,再用手段,用试探,用推拉,布下天罗地网,不信还能逃得掉。

结果颜湘是一根死了的木头。

剥开一看,内里就是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担心的就只有他的破烂泥巴,他那个病得快要死的妈。

没有他。

可是蒋荣生并不感到伤心和失落。

心里一点酸涩感也没有。

手边的柠檬红茶放的糖足够多,深蓝色的眼眸依旧平静如海。

蒋荣生坐在黑色的沙发上,好好地把那部黑白电影看完了,才起身,冷冷清清的,叫人来收拾地毯。

就跟很多年前在美国分手一样,知道了,起身,关门离开。

不会挽留也不会低头。

或许,或许唯独有那么一丁点不同。

只是有点不甘心。

毕竟那个出来卖的,是个那么庸俗,无聊的货色。

蒋荣生踩着瓷片,碾了碾。瓷片微弱地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响,然后被碾成了粉碎。

第40章

颜湘原先住过好几次院,身体的底子终究是没有原来那么好了,这些时日又被纵养着娇惯了,因此不过是伤心了一场,又去医院看了妈妈,不慎染了医院的病气。

他回到蒋宅当晚就倒下了,发起高烧,来势汹汹的。

颜湘的脑子都被烧糊涂了,脸颊驮着不正常的两抹红晕,从耳朵到脖子都是一阵滚烫的。灌中药也不见起效。

最后还是一针扎进手背,开始打吊水。

过了好一会,颜湘才慢慢地退下热潮。

烧得没那么难受了,颜湘终于能安睡下来,呼吸慢慢地变得细密绵长,像只孱弱的小猫咪一样蜷缩着身体睡着了。

睡着的时候,眉间的释迦痣痕迹淡淡地,流动着小灯落下的莹润光泽。

蒋荣生半倚靠在床边,抬手帮颜湘掖了掖被角,手背盖在他的额头上,探了探温度。

他自己穿了一件浅灰色的单衣,露出大片胸膛和锁骨,微微弯下腰的时候,胸前的沟壑隐入一道沉沉的阴影,挡住了大片光,在颜湘的身侧投下憧憧叠影。

幸好房间里地热烧得正暖,只穿一件也不太冷。

蒋荣生就一直这么倚靠在床边,修长的双腿交叠着,眉骨压下,墨蓝色的眼睛凝成一道沉默的视线,垂眸望着颜湘,罕见地发了一会呆。

颜湘睡得无知无觉地,并不知道自己无意中逃过了一劫。

那日摔茶盅过后,蒋荣生心里并非是没有怨怼的。

他的目光时常会落在颜湘的咽喉处,手指附在白皙脆弱的后脖上,似乎在思考,要不破罐子破摔地,就这么掐死算了。

一了百了,省得心烦。

只是还在思忖间,颜湘却忽然已经病倒了。

躺在床上,成了纸糊一般的人。

打不得骂不得,还得叫人来照看着,不然真会烧成个傻子。

偏偏医生也啰嗦,一昧地说着身体太差了,之前估计是落了病根,又常年呆在屋子里不见太阳,更不爱运动,这样捂着身体只会越来越差,叫蒋先生还是多带他出去见见日光,再以中药长期调养着,身体才能慢慢好起来。

言语间,俨然把蒋荣生当成颜湘的监护人一样,细细嘱托。

蒋荣生听得不耐烦,将这如同啰嗦婆子一样的医生打发去煎药,宅子里终于有了半分清宁。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又暂时没有公事可处理,蒋荣生随手拿起一本短篇小说集,抬手拧亮了一些台灯,开始慢慢地看。

是俄罗斯原文小说,经典的阴暗深邃风格,笔墨简练且不失磅礴,描述苦难时字行间有如野兽之低贱,叙说幸福时又如同教堂里小天使们齐声歌唱的颂歌,文章辞藻就在高贵与粗野之间摇摆,呈现了这个民族本来的特质。

是蒋荣生平时认真看的类型。

他大约看了十几分钟。

在这十几分钟里,他翻书的动作不知道怎么地,比平时快了不少,一本半个指节厚的俄文小说集就见尾了。

蒋荣生捏着尾页,愣了愣,最终还是淡淡地叹了一口气。

他把那本有点无聊的小说集合了起来,放回床头,再顺手把台灯关上了,拉起被子躺下,按着颜湘的肩膀,将他翻了过来,让他正面对着自己。

借着窗外的月光,蒋荣生看了一会,须臾恶劣地伸手,捏住了颜湘的挺翘的鼻子。

颜湘在睡梦中喘不过气来,脸颊憋得微红,张大嘴巴呼吸,舌头微微吊出来。

蒋荣生看得有趣,玩了好一会,最后才悻悻地松手,墨蓝色的眼睛轻轻眯起,看不清眼中的情绪。

许久以后,寂静中传来被子摩梭的簌簌声,是蒋荣生在被子里搂住了颜湘的腰。

还有一声状似无奈的轻哼:“…算了,放过你吧。”-

就像医生说的那样,等颜湘好一些了,能出门了,蒋荣生将一件白色开司米外套扔到床沿边,对颜湘说:“跟我出门。”

颜湘圈着空空的左手腕,神色有些迷惘,没有回答蒋荣生的话,而是仰起头,问:“你有没有看到我手上的那串链子?我一直戴着的,放到哪里去了。”

蒋荣生微微蹙着眉,想了一下,随口道:“估计是扎针的时候摘下来了。那个很重要?先跟我出去,回来再找。车在外面热着了。”

颜湘站了起来,罕见地很有些忤逆,摇摇头,“不行,我得先找到,很重要的。”

“听话。加州的明信片寄回来了,你先跟我出去找家照相馆过塑存起来。马上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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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大雨了,到时候店都关门了,又要等到几时。”

蒋荣生几乎是前所未有的耐心。

可是颜湘脑子里只有那串佛珠,找不到就一直心神不宁地。

“你自己去也可以的呀。”颜湘苦着脸,“你真的不记得了吗?就是我常常戴着的那一串,琉璃的,怎么会不见呢?”

颜湘皱着眉头,小声地喃喃着。涉及到跟哥哥有关的事情,他就总是有一些执拗。

那串珠子,其实是哥哥的遗物。

当年两个人分开的时候,哥哥匆忙之间从自己的手腕上摘下来,小孩的嘴唇有些颤抖着,一边叮嘱着颜湘,一边把珠子套到颜湘的手腕上,指了个方向让他逃。然后自己转身就往另外一个方向去。

套在十岁小孩儿手腕上的珠子,腕围终究是有限。后来颜湘长大了,却始终舍不得把珠子摘下,而是又去寺庙里求了几颗新的琉璃珠,一并串起来。

后来他就一直戴在左手的手腕上,很是爱惜,除了定时的初一十五的满月消磁,此外未曾取下来过。

现在左手的手腕空空如也,颜湘仿佛心也被挖了一大块似的,蒋荣生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

蒋荣生眉眼间有些冷意,捏着手里两张薄薄的明信片,边缘角有些尖锐,膈着手心。他脸沉了下来:“非要找?”

颜湘点点头。

蒋荣生看了半晌,最终是微微一笑,把手里那两张明信片扔到床头柜上。

纸太轻了,没能落到桌面上,轻飘飘地沿着桌角的边缘滑落,掉在地上。

雕塑,在医院里的家人,什么都比他重要。

现在一串珠子,死物,竟也爬到他的头上来。

“好。那就找。”

蒋荣生说。

蒋荣生没有骗颜湘,说找,就真的安心让他找,最后西蒙在房间地毯的边缘和柜子夹角之间找到了那串珠子,用叉杆把它捞出来,递给颜湘。

蒋家的下人们打扫卫生也从不偷懒,所以即使是这种地方,也照样没有什么灰尘。

颜湘捧着那串珠子,用衣服小心翼翼地擦了擦,举起来,在灯光下看着幸好没有什么划痕,才戴回手腕上,心有余悸地摸摸。

西蒙任务完成,“吼”了一声撒着欢跑下大楼。

蒋荣生温和地问颜湘:“能出去了?”

颜湘:“走吧,谢谢蒋先生。”

“不用谢,谢谢西蒙吧。”

蒋荣生笑了起来,深蓝色的眼睛里像蒙了一层淡漠的阴翳。他的唇角轻轻勾起,笑得意味深长。

两个人下了楼出院子,路过东厢房的时候,门没有关。

颜湘随意往里头扫了一眼,结果就看到西蒙在里面,满嘴血,嘴里叼着一个灰色的兔头,正在用牙齿嚼着,发出咯吱咯吱的惊悚的骨骼声。

鼻尖忽地涌上一股黏腻的血腥味,那种痛苦的猩红色好像盖住了颜湘的眼睛,喉咙,胃部,反复翻涌,让他觉得很残忍。

明明西蒙和泥泥一直是朋友,就算西蒙是泥泥的十倍大,它也从来没有展露过攻击的獠牙,常常歪歪的躺在地毯上,懒洋洋的。

泥泥很活泼,它甚至还敢用爪子揍西蒙,或者躺在西蒙的背上睡觉。

一兔一狗像朋友一样相处,每天陪着颜湘做雕塑。

可是现在,西蒙嘎吱嘎吱吃得很香,喉咙里涌动着餍足的声响。

颜湘听着那声音,瞬间血就凉了,下意识地冲进去。

结果蒋荣生一把拽住他,表情算得上平静的温柔:好心道:“西蒙是个烈性犬,又有点护食,你最好别去。”

“…是泥泥吗?”

颜湘嗓子有点发抖,脸色灰白,瞳孔瑟缩着,不敢回头认。

他怕血腥。

很怕。

可是怎么看,都像是泥泥。它是灰色的,有点瘦,很亲人,是一只活泼的小兔。

起了名字就有感情了。

何况是蒋先生买回来的灰兔子。

蒋荣生笑了笑:“是啊。它帮你找回了佛珠链子,总该有点奖赏吧?训狗就是这样的,乖的时候给奖励,不乖的时候给教训,做到这两点,什么狗都能训服,对你摇尾乞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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