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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修仙第一百七十一天
◎王府乱成了一锅粥◎
门外惨叫连连,令梨有点可惜,她站在院墙下叹了口气。
“这具身体实在太孱弱了,有没有好好锻炼过?”令梨怒其不争,扼腕叹息。
要不是她和执念原身半点儿交情都没有,令梨早就挥笔写下一篇严格的早锻炼时间表,势必要将成王府柔柔弱弱的嫡小姐训练成槐城最靓仔的霸王花,比武招亲能把上门夫郎锤成饼干渣的奇女子。
托这具身体的福,令梨只能折下树枝制成火把砸到墙外,但凡身体素质稍好一丢丢,她能用的手段数不胜数。
“比如万箭穿心、重锤出击、落井下石……”令梨碎碎念,“学了好久的机关术,还以为能有机会实践一下长老的教学成果,真是可惜。”
“你说是不是,小荷?”令梨自说自话怪无聊的,拉着呆滞守夜的侍女小荷闲聊。
墙外的惨叫一声比一声凄厉,一声比一声怨毒,令梨不太喜欢庶姐的背景音,好在她一向宽容又随和,想着不能厚此薄彼,干脆抬高了音调,让院墙外的庶姐也参与她和小荷其乐融融的午夜闲话。
“……经典机关术中常以数量取胜,最典型的案例是飞针,实操中可以用削尖的竹子代替节约经费。刹那间万箭齐发,以极高的密度和极快的速度制敌,灰尘落下后只剩下被扎成马蜂窝的敌人,或者说,只剩一滩被剁碎无数次的肉酱。”
令梨顿了顿,好心道:“姐姐莫怕,我今晚用的是火攻,你最多化为一块长条形的烧焦黑炭。”
门外人:谢谢,并没有被安慰到。
庶姐的惨叫声在火中逐渐扭曲,又一次变化成熟悉的少年音,苦苦哀求,忍耐痛苦,委屈得让人听着心都要化了。
伽野惯会撒娇,黏黏糊糊说话时声音格外讨喜,再添上一丝泣音,可谓无往而不利。
门外人操控声音的能力炉火纯青,你明知道她是个假货,可惟妙惟肖的声线蒙蔽了人的理智,让人禁不住迟疑:会不会……是我弄错了?
万一杀死了重要的人……万一他真的回头来找我了……倘若真是这样,我岂不是活活烧死了他?
人一旦开始怀疑自己的认知,理智的思维便摇摇欲坠,如被抽走地基的积木塔,哗啦啦碎了一地。
‘开门看一眼吧。’
若有似无的蛊惑声夹杂着火舌燃烧的滋滋声。
‘只是看一眼,确定不是他就把门关上,不要紧的。’
‘推开一条门缝,很细很细的一丝,把眼睛凑过去,凑过去。’
蛊惑的声音藏在粘稠的黑暗中,小荷手中的灯笼明暗不定,院子里的槐树投影在灯笼纸上,犹如瘦长的鬼影。
门外人听见细碎的脚步声,仿佛有个人走到门口,耳朵紧紧贴着偏门,努力聆听门外的声音。
它的嘴角裂开巨大的弧度,声音愈发痛楚:“好疼……我好疼……救救我……救救我……”
“真的吗?”门内的嫡小姐柔柔地问,“火烧得你很痛吗?”
“看来是很痛的。”令梨怜惜道,“痛到神志不清,都来找加害者求救了。”
“是你让我来找你的……”少年的声音压抑着疼痛,“我没有食言,我听话地来了,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令梨背靠在门板上,目光望向院中浓郁的黑暗。
她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嘘,你听。”
遥远的,远离南楼小院的方向,交错复杂的脚步声荡开了夜色,来回跑动的人呼喊着:
“——走水了!成王府走水了!”
燃烧的火云烧穿了粘稠的黑暗,令梨踮脚眺望,事不关己地对门外说:“哇,走水的地方好像是姐姐的北楼小院呢。”
她用了疑惑的语气,却没人听得出真心。
门外的苦求声戛然而止,浓郁的怨毒之气扑面而来,被紧闭的偏门挡住。
“棋差一招的滋味如何?”令梨问,“很有趣吧。”
今晚的戏写作桃僵李代,读作调虎离山。
“我曾经听说过一个故事。”令梨道,“说是一个人到别人家做客,和主人相谈甚欢。客人入夜前告辞,并对主人说:夜间是鬼怪出没的时候,无论是谁敲门,你都不要理会。”
“主人答应了,客人离开。天色渐渐黑了,主人正欲入睡,忽然听见门被敲了两下,门外的人说:是我,白天来做客的人,我落下了东西在你的屋子里,可以进来拿吗?”
“主人听见客人的声音,隔着窗纸看见客人的身形,于是他悄悄推开一条门缝,果然看见了白天的客人。”
“主人放下心来,打开房门:请进来吧,不知你落下了什么在我的屋子里?”
“‘客人’微微一笑,踏入门内,房间紧贴着它的后脚闭拢。”
“一夜过去,提醒主人夜晚不要开门的客人又一次拜访主人,‘主人’推开房门,对着客人微微一笑:进来吧,你落下了东西在我的屋里。”
令梨徐徐讲述:“姐姐执意要我推开门缝看你一眼,同样行为放在我身上,我肯定是想趁机戳瞎那人一只眼睛。但姐姐是个良善人,你真的只是想让我‘看’一眼——不是看你,是看一个被火烧得痛苦不已的‘他’。”
当你的耳朵听到熟悉的声音,当你的眼睛看见熟悉的模样,你又能拿什么证明他不是他?拿什么分辨真实与虚假?
“机关算数选修课的长老诚不欺我。”令梨严肃道,“你的眼睛会欺骗你,你的耳朵会欺骗你,唯有机关算数不会——数学不会就是不会。”
所以令梨不看,也没必要看。
但和庶姐想得不一样,令梨不是笃定伽野不会半夜前来才没有上当。
恰恰相反,她非常清楚地知道——伽野今晚一定会来。
“我亲口要他半夜到成王府来,他怎么可能不来呢?”
令梨抛了抛手里小巧的胭脂盒,盒中胭脂上指腹抹过的痕迹尤为明显,正是白天伽野亲自为令梨涂口脂用的那盒胭脂。
入夜时分,伽野自偏门离开。令梨赶在他离开前拉住伽野,踮脚在他下颌印下柔软的唇印。
突兀的举动中,令梨顺走了少年袖中的胭脂盒。
“舍不得你……胭脂盒放在我这儿,你半夜来拿好吗?”
这句话是说给伽野听的,也是说给躲在暗处的庶姐听的。
夜半时分,偷溜出金府的带刀侍卫果然来到了成王府的院墙外。
庶姐生出一个恶毒的诡计。
她不认为自己会被识破,嫡小姐亲自邀约了夜半的私会,带刀侍卫也明确回应了她的邀请,这怎么可能是个陷阱呢?
庶姐很聪明:倘若今晚带刀侍卫没有来,妹妹那句话便是故意说给偷听之人知晓的,故意放下鱼饵想钓她出来。
但若他来了,今晚便是天赐良机。
庶姐窃窃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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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她亦步亦趋地跟着伽野,一直跟到伽野走到南楼小院偏门口,才施展了她的本领。
南楼小院和北楼小院的偏门被悄无声息地调换,伽野敲响了北楼小院的门,庶姐取代他叩响了南楼小院的偏门。
北楼小院,伽野:“是我。说好的,我落下了一盒胭脂,拿给我好吗?”
南楼小院,庶姐:“是我。说好的,我落下了一盒胭脂,拿给我好吗?”
一样的措辞,一样的声音,一样的面孔。
令梨没有理由识破她的诡计。
没有理由!
“为什么?!”庶姐想不通,她真的想不通,“明明是一模一样的!倘如我不把两扇门调换,站在门口的人就是他!你点火烧死的人就是他!”
“怎么会有如果?”令梨反问,“你可能不动手吗?”
“我不喜欢假设的命题。”她摆摆手,“剑锋落下便已落下,鲜血溅起便已溅起,死者不会因‘如果’复生,‘如果’一词毫无意义。”
“我们剑修比较极端。”令梨轻快地说,“姐姐多担待点。”
令梨和庶姐之间的交锋可以简单概括成:我预判了你的预判。
相较而言,伽野的任务反而更容易。
【规则六:南楼小院入夜后不接待外男。】
令梨:“反过来说,北楼小院可以。”
即使庶姐不在北楼小院无法开门,院子里还有小莲,还有许许多多欢迎他的侍从。
门一旦打开,事情的走向就容不得庶姐掌控了。
“为了避免走漏风声,我们事先没有商量过犯罪手法。”令梨晃了晃灯笼,“考虑到原地取材的问题,手段也着实不多。”
言下之意,纵使庶姐人和院子一起被烧的责任百分之九十九在令梨和伽野,但她自己的倒霉也必须认领剩下百分之一的责任。
“我之前听他描述北楼小院的精致圆景,就觉得那是个很适合烧的地方。”
令梨回看空空荡荡只有两棵槐树的南楼小院:“不像我这里,找个易燃物还得亲自爬树。”
走水的叫喊声与燃烧了半边天的火云彻底惊醒了成王府的夜色,整个府邸乱成一锅粥。
令梨悠哉悠哉地靠在偏门上,门外一片死寂。
她低头把玩手中的胭脂盒,葱白的指腹沾到融化的艳色胭脂,甜腻的粘黏感。
令梨侧耳听了听,忽地一下拉开紧闭的偏门。
门外,正欲敲门的短发少年动作一顿,笑起来。
“怎么随便给人开门。”他金眸耀眼,尾音亲昵,“不怕门外有鬼?”
“谁家的鬼纵火后不逃跑,流连在自己的犯罪现场?”令梨瞥了伽野一眼,目光一言难尽地落在他下颌的吻痕上。
“我可是为了正事来的。”伽野眼神无辜,朝令梨俯下身。
“阿梨印的,我不敢自己擦,怕坏了你的计划。”伽野很乖地说,“但我还要回金府办差,被金公子瞧见了该怎么说呢?难办得很,我只好来找阿梨。”
好入戏一人,听着像他什么时候在意过凡人的想法似的。
令梨抬起手,指腹用力抹过伽野下颌的胭脂印。
她玩了好一会儿胭脂,指腹的颜色比伽野皮肤上的更艳,非但没能擦去唇印,反而衬得愈发明显,在夜色中清晰可见。
“这下就好解释了。”令梨垂下手,懒散道,“成王府半夜走水,金府作为邻居定然跟着人仰马翻,休息的侍卫统统被召集起来听命。”
“金公子一点名就知道你不在,擅离职守总需要理由。”
令梨点了点伽野下颌上显眼的红胭脂,轻描淡写道:“等金府问起,这就是你和坏女人鬼混一夜的证据。”
“多么完美的借口。”她一锤定音,“你到公堂上就这样说。”
作者有话说:
小梨:芳心纵火犯失去的只是这个月的月钱而已,王府纵火犯失去的可是下半辈子的生命啊
第172章修仙第一百七十二天
◎月下私奔◎
成王府走水案惊动了整个槐城,成王大半夜从床上连滚带爬地下来,一看起火点是他最宠爱的庶女所在的北楼小院,差点一口气背过去。
用餐的小花厅被匆匆收拾出来,王府的主子们惊魂未定地坐在厅里。
南楼小院偏远,奉成王命的管家有意无意的怠慢嫡小姐,令梨也不着急,带着小荷姗姗来迟。
一进小花厅,一道怨毒的目光钉死在令梨身上,令梨抬头一看,笑了。
“大晚上的,都是自家人,姐姐戴帷帽作甚?”令梨坐在左边下首第一位的位置上,亲切地问邻座的庶姐。
靠得近了,隐隐的焦糊味钻入鼻腔,烧焦羽毛的气味。
令梨回忆了一下,她扔火把是从上往下扔,按照人的生理结构,最先被烧到的地方应该是……
“看在一家人的份上。”令梨和庶姐说悄悄话,“生发神丸九点五折起售,一次性买两个疗程的量享折上折,保质保量没有七天无条件退款,如何?”
庶姐:“……”
如果眼睛能喷毒,令梨已经是高腐蚀态了。
买卖不成仁义在,优秀的客服不会因客户恶劣的态度而动摇。令梨一点也不介意庶姐刀子似的目光,摇头叹息道:“姐姐遭人偷家,心中愤恨,我能理解。今晚的意外告诉我们,半夜不睡觉听人墙角果然是要遭报应的。”
令梨声音压得很低,上首的成王只见小女儿轻声细语和她备受打击的姐姐说了两句话,姐姐手背青筋暴起,摇晃的帷帽间隐约露出一张恶鬼似的扭曲面容。
饶是成王极宠爱她,也被吓了一跳。
“贼人竟敢在王府纵火,胆大包天。”成王出声道,“我已命人去查,今晚犯宵禁的人不必细审,统统下狱!”
庶姐立刻来劲了,嗓音沙哑难听道:“查金府!父亲,查金府的侍卫!”
她突然出声,声嘶力竭,成王脸上露出两分不喜,耐着性子道:“金府一听说王府走水,立刻派了下人帮忙救火,这份情不得不承。”
“何况金府早早查了一遍府中人,除去一位侍卫下了职后和情人私会,被金公子唤回时脸上还挂着女人的胭脂印之外,其他人都老老实实呆在金府。”
成王:“金公子出面担保了那侍卫,一个依依不舍温柔乡的浪荡子罢了,哪有纵火的狠劲?”
庶姐有一万句脏话要骂,某一瞬间她对亲爹的恨意甚至超过了憎恨令梨。
王府中到处是来回奔走灭火的脚步声,今晚注定不能睡了,令梨心态稳得很,成王却面露疲态,一副强打起精神的模样。
熬夜最佳的提神药是八卦,成王沉吟片刻,挥手让小花厅的侍从全部离开,只留下父女三人。
“再过半月,你二人便要及笄了,也到了相看婚事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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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王提起这件事明显不困了,盘算极好地说:“成王府的姑娘不愁人家,最重要的便是门当户对四个字,嫡小姐配嫡长子,方是天赐佳缘。”
庶姐听不得“嫡小姐”三个字,立刻越过令梨和父亲装痴撒娇,甜言蜜语一套一套,哄得成王眉开眼笑。
令梨坐在他们中间沉吟了两秒,冷不丁掀起了庶姐脑袋上的帷帽。
帷帽下被火烧得好似狗啃的发型暴露在空气中,父慈女孝的氛围仿佛被掐住脖子的鹅,戛然而止。
“我怕姐姐戴着帷帽太闷了。”令梨从容收手,“生发神丸今晚限时八折,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为了生意,打工人无所畏惧。
庶姐手疾眼快地重新戴好帷帽,磨牙的声音响到成王仰起脑袋张望房梁:“哪来的老鼠在啃木头?明天让人买些驱鼠药来洒。”
没有人附和他,成王尬笑两声,接着说:“及笄礼一过,我便带你们回京城,好好相看婚事。”
执念所在的时间与令梨不是一个时代,那时的槐城属于成王的封地,他平日与妻儿在封地生活,年节时期受召返回京城交际。
“执念的范围仅限于槐城。”令梨思索道,“诞生执念的时间节点就在这半个月内。”
陷入宅斗无法自拔的嫡小姐,人生第一次有了喜欢的人,每晚入夜前和情郎短暂的私会是她灰暗生活里唯一的幸福。
如此渺小的幸福却被近在咫尺的及笄礼打碎,倘若离开槐城,她如何与情郎相会?
令梨脑子里第一个念头是私奔。
洒脱,自由,无所畏惧。
但这是她才会做的选择,原身呢?
“如若私奔,她必定会失去成王府嫡女的身份,这份代价她支付不起。”
执念留下了整整七条规则,一大半都在强调身份,令梨至今为止遭遇的来自庶姐的算计,也全是为了身份。
如果选择私奔,岂不是正如庶姐的意?
令梨打赌庶姐会支持她私奔,甚至是倾家荡产的支持。
“换个思路,让他们门当户对,如何?”
带刀侍卫想和王府千金修成正果,具体操作可以参考公主和穷酸书生驸马的模本,考武状元,建功立业,谋求功名。
侍卫和小姐不配,权臣和千金不就配起来了吗?
“这条路可行性最大。”小花厅聚会告一段落,令梨打发走小荷和小莲,独自踱步到南楼小院的槐树下。
天亮时分槐树不显阴森,清俊雅致之木,多出几分观赏性。
“事情最好的发展是这样:原身在成王府宅斗,守住自己嫡女的身份;带刀侍卫凭能力谋取功名,踏上仕途。两人一个在内一个在外,直到男方功成名就的那一天,明媒正娶成王府嫡小姐,万事如意。”
放在话本中是有些老套的故事,但放在现实堪为一段佳话,足以让任何听说过的人高呼相信爱情。
令梨抬起手,折断一根槐枝。
“美好的故事,非常美好。”她打量手中的断枝,不费吹灰之力地又一次将槐枝折断。
“但是不行。”少女遗憾地说,“太脆弱了。”
她站在树下,不知在对谁说话:“你知道吗?书生和小姐的故事,由书生书写和由小姐书写,是截然不同的。”
“书生的故事是打脸升级流爽文,他会用大篇幅的笔墨书写他如何日夜苦读,如何得到贵人青眼,曾看不起他的人是怎样跪在他面前求饶,他又是如何青云直上,壮志凌云。”
“在他的故事里,原本作为目标存在的小姐渐渐化为名为‘奖励’的符号,不过是他爽文一生的点缀而已。”
“小姐的故事是心机宅斗文,她叙述她的处境她的艰难,描绘她如何凭智慧一个个斗倒她的极品亲戚,从小可怜变为家族的掌上明珠。”
“在她的故事里,原本付出一切也要与之厮守的书生渐渐变为‘夫婿的最佳选择’,如果非要选一个人在一起就选择他吧,是经过利益考量的最佳人选。”
“两个人都成长了许多,爱情不再是他们生命中的重头戏,只是锦上添花的一枝花罢了。”
令梨松开手,断成两截的树枝掉在地上,同出一枝的树枝半根陷入泥土,半根甩飞了老远。
“书生故事里的小姐永远停留在对他芳心暗许的那一天,小姐故事里的书生永远停在对她殷切表白的那一刻——两个人明明都在往前走,却指望对方为自己停滞不前,实在是太过理想化了。”
“分别了漫长的时间,你都不认为你还是你,为什么会觉得他还是他呢?”
令梨轻轻地说,她的声音随风消散,又如同卷入巨大的漩涡。
“长老们说的没错。”令梨小声嘀咕,“十个执念九个因爱生憾,我早该明白的。”
槐城日复一日开着盛绽的槐花,城中凡人日复一日重复昨日的行为,这座城市遗落下的执念显而易见。
从带刀侍卫走到权臣将军的男人迎娶了成王府最尊贵的嫡小姐,在人人艳羡的祝福下,他们在彼此眼中看见了两个陌生人。
那日雪白槐树下并肩赏花的孤女和侍卫到哪里去了呢?
曾经能用一刻钟的相会填满的心脏,为何空空荡荡永不知足?
最初只是想延长在一起的时间,却选择了漫长的分离。物是人非?本末倒置?明明我们还是我们,为何如此不同?
无法理解,巨大的荒谬和内心的空洞如附骨之疽缠绕在院落中的槐树上,寻不到解脱。
令梨常听说,凡人多痴妄,无外乎贪婪二字。
即想要,又想要,即割舍不下内心的执着,又无法罔顾他人的看法。
“我一向不干涉别人的选择。”令梨摸摸下巴,“如果在你心里嫡小姐的身份像我的剑一样重要,那么无论你付出怎样的代价、放弃多少东西我都可以理解,男人只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
“但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构建占据一座城市的执念,制定的七条规则条条框框强调身份,执念化鬼的庶姐不择手段只为了一个‘嫡’字,你表现得如此在意身份地位——你的执念可不这样想。”
天色渐渐黑了,小荷提着灯笼呆板地走过掉漆的南楼小院木牌。
偏门外,伽野如昨夜一样叩响了门扉。
令梨知道接下来的流程,她打开门,两人并肩赏花,他带着满身槐花清香在入夜前离开,她只能隔着门相送。
一直到半月之后,及笄礼的前一夜,两人为了未来的相聚选择了现在的离别,数年之后,成为携手婚姻的陌生人。
“我知道你在遗憾什么。”令梨轻轻地说,“其实只是很小的一件事。你一夜一夜目送你的情郎离开,一次又一次萌生出留他过夜或随他离开的念头。”
“可你都不能做。”
【规则四:如若阁下想离开成王府,为了彰显嫡女的尊贵身份,请至少携带两位侍女一同出府。】
【规则六:南楼小院入夜后不接待外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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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啊,这么矮的门槛,你却用了一生都跨不过去。”令梨脚尖抵在偏门的门槛上,招手让提着灯笼的小荷过来。
“只要你还有成王府嫡女的身份,你就永远不能得偿所愿。”
令梨一手夺过小荷的灯笼,一手拉开偏门的门扉。
短发金眸的少年朝她笑笑,令梨垂首,呼地吹灭了灯笼的火。
烛火熄灭的刹那,南楼小院掉漆的木牌被北楼小院取代,头发被烧得像狗啃一样的庶姐狂喜,她和瞎了一只眼睛的小莲突兀出现在槐树下。
庶姐怎么也没有想到,她施了无数伎俩像夺走的身份,令梨今晚竟主动拱手相让了!
“灯笼熄了……我亲爱的妹妹,没有挽回的余地,没有!”
令梨按了按心口,那儿空了很大一块,无数声音在她脑海中叫嚣着:你怎么敢放弃!你怎么敢丢弃你唯一的——
“就是一无所有才好啊。”她说。
令梨握住伽野的手,抬脚踏过门槛。
她仿佛踏过了一层水幕,眼前闪烁模糊不清的碎片,令梨没有费心去看,这不是她的人生,没有沉浸式体验的必要。
困在成王府的时候,令梨眼中的夜晚粘稠黑暗,见不到一丝月光。
她踏过门槛,才发现今晚的月光极为明亮,风清月朗。
“或许是原身的隐射。”令梨道,“成王府太压抑了,在她眼里又沉又黑。”
门外象征自由,象征得偿所愿,值得以一切美好的意象描绘。
“趁着月色私奔出城,果然是小女孩心心念念的愿望。”
心心念念太多年,化为执,化为妄。
令梨拽了伽野一把,朝城门的方向跑去。
“快跑!”她大声且不负责地说,“侍卫小姐夜间私会的剧本已经被我撕了,接下来是全城追捕纵火逃犯的时间!”
作者有话说:
小梨:私奔(×)大逃杀(√)
第173章修仙第一百七十三天
◎快乐得鬼见了都发抖◎
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说好的私会为什么变成了私奔?一步从言情故事男女主变成法制频道在逃纵火犯,中间的跨步是否稍大了些许?
伽野不懂,他弱小无助又可怜。
令梨拽着伽野的袖子带他跑,她一马当先,气势汹汹,充分展现了一位剑修刻在骨子里的莽劲。
跑了莫约五十米左右,令梨开始喘气,呼吸缭乱,眼前闪过一阵黑一阵金的虚影,心跳声震耳欲聋。
她没有慌乱,令梨掐了两下人中,没什么用,她靠近伽野,边跑路边断断续续地说:
“这具身体……我从来没用过如此孱弱的躯体……事实证明脊椎骨完整的身体在懒惰面前不堪一击……我不指望她每日练剑不辍,至少做两套广播体操打打太极拳也是极好的……”
令梨甩了甩发昏发黑的脑袋,恨其不争:“只是熬了两个通宵而已!我筑基的时候熬了五天五夜游戏代打,第六天早上还不是神采奕奕地去参加期末考试——她怎么就不能争气一点?”
伽野一手扶住令梨肩膀,听她上气不接下气把话说完,心想阿梨真是有够苛刻。
不愧是每天练剑四个时辰起步的内卷王者,永远年轻永远精力充沛,试图用自己为标准衡量所有人。
虽然令梨当了几天成王府嫡小姐,自以为揣摩人设揣摩得出神入化,但她还是稍稍高估了大小姐的体力。
装饰性多于实用性的锦鞋挂在令梨脚跟,她一边跑一边蹬掉锦鞋,裸.露的双足踩在地上,在月色下莹白如玉。
槐城街道不平整,地上碎石沙土避无可避,细碎的石子划过嫡小姐娇嫩的脚足,疼得钻心。
令梨不为所动,每一步都扎扎实实踏稳在地,宁可疼痛也不肯摔倒拖慢跑路的速度。
她的长发她的衣衫在跑动中变得凌乱松垮,令梨时不时低头捞起下滑的外裳,胡乱搭回身上,嘴里小声念着槐城的布局图,带着伽野穿梭在复杂的巷子里。
私奔是她提出来的破局点,自该由她领着伽野走完全程。
月色照亮前路,举着火把的追兵驱散后路的黑暗,令梨拽着伽野的袖子跑过一个拐角。
“冒犯了。”
不等令梨回神,伽野一手揽住她的肩膀,一手托住她的小腿,腾空将她抱起。
令梨下意识搂住少年的脖颈,她看了眼拐角后隐隐的火光,不甘心地说:“我还能坚持一会儿。”
“我知道。”伽野抱着人跑脚步也极稳,带刀侍卫的体能显然不是王府千金可以比拟的。
他偏头蹭了蹭令梨打湿的额发:“不用太勉强自己,若我们是真身进来,怎会被一群王府追兵撵得四处窜逃?”
身体素质受限于执念原身,令梨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能带千金之躯极限跑酷。她对自己向来狠心,这具躯体的潜能几乎被她不计后果地榨干。
拖着孱弱的躯体强行跑路不是个好主意,令梨缩在伽野怀里得到了休息的空余,方才强迫身躯的后果一下子爆发了。
“咳咳!”她捂着嘴小声咳嗽,紧闭的眼皮不住地颤抖,抓在衣服上的手臂不自然地痉挛。
令梨从会走路起开始练剑,她从未想过一具不锻炼的身体能残败到如此地步——假如她早生千年,生在和执念原身一个时代,她一定强迫南疆推行早晚跑操制度,把深闺小姐统统捞出来晨练。
细碎的咳嗽间,宽大的手掌拍了拍令梨的后背,抚在脊椎上一点点帮她顺气。
脊柱骨不是这具身体的敏感点,但令梨还是下意识抓住了伽野的手腕。
肌肉运动到极限的痉挛还未结束,她抓住伽野的手指发颤,指甲扣在他脉搏上。
“想抓就抓吧。”伽野笑了笑,“正好放过你的衣裳。”
令梨眼前发黑,索性闭着眼调理呼吸,看不见她现在的模样。
伽野夜间视力极佳,金色的兽瞳清晰明亮,看向怀里呼吸起伏的少女。
她硬撑着跑了很长一段路,外裳几乎要掉在地上,衣裳被颠了又抓,皱巴巴揉成一团,雪白的里衣贴在匀称的身躯上。
衣裳还算好的,锦鞋早早被蹬到不知哪里去了,暴露在月光下的双足惨兮兮的。
白皙如凝脂,碎石划过的血痕仿佛羊脂玉上浅浅的红瑕,既令人惋惜白玉微瑕,又沉溺于破碎的美感,生出暴虐的欲.念。
令梨因琐碎的咳嗽蜷起身子,又难受地仰起头呼吸,修长的脖颈宛如濒死的天鹅,隐约能看见浅青色的血管。
黑发金眸的少年舔了舔犬牙,目光流连在一看就很好咬的软肉上。
察觉到良久的凝视,令梨掀开眼皮,隔着朦胧的水雾看向伽野。
“甩开追兵了吗?”她哑着嗓子问,困乏地捏了捏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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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有个遮蔽物,我们去那儿歇一会儿。”伽野看到那双隔着水雾依然明亮的黑眸,低下头又蹭了蹭令梨的鬓角,喉咙里冒出轻微的呼噜声。
即使蜕变为龙族,他身上依然遗留了大猫的习性,很难改正。
伽野提到的遮蔽物是几块搭在一起的碎石,他们一路跑到了石场附近,几块堆在一起的巨石间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勉强容人的空隙。
空隙是真的小,伽野坐下后就没了空余,令梨只能坐在他腿上,缩在他怀里。
“趁现在处理一下伤口。”伽野不用借着月光也能视物,他的指腹轻碰令梨脚底被碎石划过的伤口,她小声嘶了一下。
“真是新奇的体验。”令梨咂舌,“化神道君的身体针山也过得,竟栽在了几颗石烁上头。”
“成王府嫡小姐也没想过自己竟有和野男人私奔,跑断腿的时候。”伽野一边说话一边捧着令梨的双足仔细看了看,“条件简陋,先清理掉沙石,再简单包扎一下。”
令梨瞧了眼微微颤抖的手指,她握了握拳,软趴趴没有力道。
“你来吧。”令梨牵起外裳的衣角,“用这个。”
王府小姐的衣料比带刀侍卫柔软很多,用来做绷带正好。
撕拉两下,伽野干脆利落地撕下令梨外裳的布条,一道道缠绕在伤口上。
为了方便他包扎,令梨换了个姿势,脚尖踩在伽野的膝盖上。
少年一手握住她的脚踝,慢慢给布条打结,偶尔抬眼看一看令梨。
令梨的眼眸映着火光,成王府的家丁举着火把如洪流般穿梭在槐城里,从她的视野中看去,举目皆敌。
“这就是失去成王府嫡女身份的下场吗?”令梨托腮望向吵闹的街市,“留在府内魑魅魍魉,离家私奔举世皆敌,自由的代价太过沉重,与鬼祟周旋反而是更保命的做法。”
伽野知道令梨不是在说自己,他进入执念几天多少猜到了原主两人的走向,原身必然选择了留在王府,令梨看不上她的选择,替她连夜私奔。
“其实私奔不是最合我心意的选择。”令梨幽幽叹气,“离及笄礼只有半月,太赶了,若是能给我一年的时间,我有两全其美的法子。”
伽野好奇道:“鱼和熊掌怎样兼得?”
“鱼和熊掌如何不能兼得?”令梨比划,“小臂长的剑,里头串鱼,外头串熊掌,多余的位置还能串只鸡鸭鹅。”
“多给我一年时间就好了。”令梨扼腕叹息,“我已经制订了一份严格的体能训练计划,只要嫡小姐照着计划严格执行一年,以凡人身躯打练气八层以下修士问题不大。”
“凡人的思维实在是太狭隘了。”令梨摇头道,“门当户对为什么非要是带刀侍卫建功立业呢?嫡小姐大可以自己去参军,大力出奇迹,当她以一打十打百,将军的位置还不是手到擒来?”
“带刀侍卫先随着嫡小姐一起参军,做她的贴身护卫方便私会。等离开槐城去往边地,天高皇帝远,想怎么谈情说爱都行。”
“嫡小姐若矜持些,剧本便是《天才女将军和她的忠犬护卫》,嫡小姐若火辣些,剧本也可以是《霸道女将军狠狠爱,贴心小侍卫哪里逃》,多么快活!”
“怎么就不能多给我一年时间!”令梨越想越遗憾,“她何至于如丧家之犬般私奔逃窜,她拿的剧本明明该是《战神归来,发现庶姐竟敢冒领嫡小姐身份,她一声令下,十万精兵奔来!》”
槐城的执念实在是太不懂事了,完全限制了令梨的发挥。
“我倒是觉得,执念已经很懵了。”伽野小声吐槽。
原身给了整整七条规则,唠唠叨叨反复强调的嫡小姐身份令梨说丢就丢。
她夜半邀情郎私会,偷情的影子都没见到一个,反而兴致勃勃在自家纵火,快乐得鬼见了都发抖。
“事态的走向已经超出了执念的预料。”伽野颠了颠掌心白皙的脚足,无意识地摩挲令梨的踝骨,“按理说,执念该消散了才是。”
令梨:“你忘了被困在城中八十五年的凡人们。”
“被困在鬼城里不得离开不得解脱,他们的执念同样游荡在槐城中,纠缠成巨大的牢笼。”
伽野抚摸得她的脚踝有点痒,令梨蜷了蜷脚趾,想离开暂时的遮蔽物。
她的双脚刚被包扎好,伽野惟恐沾了灰,不肯让令梨下地:“要去哪里,我抱着你走。”
肌肉拉伤的酸痛没那么快痊愈,令梨没有过多纠结,她一手搭在伽野肩上,一手指向城中的火光。
“困于囚笼八十五年,城中的执念无外乎两个字——出城。”
“今夜不仅是私奔之夜,更是离笼之夜、破城之夜!”
令梨的黑发在夜风中飞舞,如飘渺的青烟:“成王府的动静已经吵醒了这座城,只要再添一把火,城门再厚安能阻挡百万民?”
作者有话说:
小梨的书单:忠犬文学,霸总文学,歪嘴龙王文学
第174章修仙第一百七十四天
◎拿出身价过亿的气度◎
嘈杂的脚步声彻夜不歇,明晃晃的火把透过薄薄的窗纸照在屋内,亮如白昼。
家中最先被吵醒的是浅眠的妻子,眼带皱纹的妇人疲倦又疑惑地起身,探头探脑看向火红一片的窗外。
“这是怎么了?”她哑着嗓子推嚷还在睡的货郎,“外头出了什么事?”
货郎沉浸在混沌的梦中,梦中他每日挑着担子走入一座城门,黄昏时间又挑着担子离城回家,他推开家里矮矮的小木门,满身炊烟气的妻子和蹦蹦跳跳的孩子迎上来……
家里的院子种了水灵灵的小白菜,干柴一捆捆堆放在一起,门口挂着一串串晒干的红辣椒,呼吸间满是清新的土腥味。
货郎一边做梦一边迷迷糊糊地想:我的家不是在槐城吗?很小的屋子,他和妻子睡在炕上,一双儿女在床边打地铺。
清晨他们一家四口挑着担子出门做生意,城门落锁时回家休息,日复一日,永远如此。
好像有哪里不对,又好像一切正常。
货郎被妻子推醒,迷迷糊糊看向窗外,大吃一惊。
“走水了!”男人连忙推着妻子下床,又高声叫醒趴在地铺上熟睡的儿女,“城里走水了!”
货郎在槐城生活了很多年,他的日子一成不变犹如死水,从来没有遇见过走水的意外。
朦胧的回忆自货郎脑海闪过,他多出了一些记忆,一些不发生在槐城的记忆。
“快,快把值钱的东西收在身上!”货郎催促家人,“火烧起来土地公都拦不住!只要点燃了一家,邻居左右谁都逃不过火神娘娘的催命符!朝没有火光的方向跑,一直跑到烧不着的地方去!”
他和妻子一人带着一个孩子,货郎原本以为家中有许多行李要收拾,却发现要带走的仅有一只扁担和两个货箱。
‘我的家真的在槐城吗?’微小的困惑在货郎心中生根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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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府,金小桂焦急地摇着扇子。
他顶着硕大的黑眼圈,又困又不敢睡,时不时高声问府中的下人:“隔壁成王府火势停歇了吗?”
“不知道啊公子。”管家擦着热汗道,“听说嫡小姐的北楼小院被烧成了一座黑炭,但嫡小姐瞧着一副高兴极了的模样,命成王府的家丁倾巢出动,捉拿纵火犯人。”
“成王府嫡小姐?”金小桂皱眉,“那位漂亮极了的千金不是住在南楼小院吗?我送了她一货箱的胭脂水粉,特意让带刀侍卫送去的,是南楼小院没错。”
金小桂很信任伽野,虽然这人既不肯为他描述嫡小姐涂抹胭脂的美丽容颜,又深夜和坏女人厮混带着殷红的胭脂印回府,但只要那双野性的金眸盯着金小桂看两秒,发自内心的恐惧就会让他异常从心,伽野说什么他都点头称是。
“如今住在北楼小院的那位才是成王府嫡女。”管家一拍大腿,“公子还不知道吧?今夜成王府家的女儿和人私奔了!”
“公子猜私奔的对象是谁?巧了,正是咱们金府的带刀侍卫!”
金小桂嘴巴大张,懵了。
懵圈的同时,他恍然大悟。
怪不得那家伙不肯和我分享嫡小姐的美貌!竟是一个人吃了独食,好狡猾的心肠!
金小桂:“那、那成王府口中的纵火犯人是?”
“就是这对私奔的狗男女!”管家斩钉截铁,“大半夜的,成王府所有家丁都举着火把出门了——成王也是个不清醒的东西,昨晚王府走水,今晚却自己点了火,不怕哪个糊涂蛋把槐城点着了吗?”
管家对成王大不敬的称呼显露他内心的不平静,成王府声势浩大,举起的火把连成漫天星火,不知多少庶民深夜惊醒瞧见火光,被走水的危机吓得举家逃亡。
金小桂坐在府邸中摇摆不定,隔着一层层院墙他也能看见橘红色的火光,烧着了半边天。
万一真的走水,他呆在金府岂不是自己把自己架在了火炉上?
“来人!”金小桂拍板道,“速速护送我出城!不管走不走水,走人总没有错!”
金府的下人们应声准备,金小桂焦急之余不禁想到:自来到槐城起,我走出过城门吗?
他每天带着侍卫在城中找猫逗狗,能玩的都玩了,为什么没生出去其他地方享乐几天的念头?
“嘶……金府怎么只有我一个主家?”金小桂揉着太阳穴,“我记得我有个亲爹啊。”
“爹人去哪儿了?”
……
货郎一家挑着担子跑到街道上,睁大眼睛看着乱成一锅粥的槐城。
无数高举的火把仿佛一道洪流,货郎想起很久之前他见过的赶牛人,举着火把驱赶牛群,混乱的牛群渐渐聚成一条线,闷头向前。
没有人敢逆流而行,洪流到来,唯一的选择是成为洪流中一滴水。
货郎一家挤在人群中,手牵着手生怕一家人走散。
火光在身后驱赶他们,仿佛停下脚步就能嗅到火舌滋滋的焦糊声。
向前,只能向前,必须向前!
前方,一座紧闭的城门屹立在他们面前。
槐城的城门在同类中只算中等高度,仰望时不会升起敬畏感,像一面普普通通的墙壁。
槐城居民熟悉这扇城门,清晨时城门大开,入夜后城门关闭,槐城门禁一点儿也不森严,只要他们想要出城,丁点儿阻碍都不会有。
但是为什么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一个人走出去过?
小小的疑惑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心中升起,他闭口不言,没发现他身边的兄弟眼中也浮现一丝迷茫。
他们每天都会路过城墙,每天看着城门开启关闭,为什么没有人生起走出去的念头?
火光驱赶着他们,一个又一个人自发迈开脚步,起初是快走,逐渐变成小跑,人们的眼睛里映着紧闭的城门,脑海中生起疯狂的念头。
冲出去!
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
栽种在街道两边的槐树被人群引发的飓风吹得左摇右晃,雪白的槐花纷纷落下,在地上被碾成泥土。
几朵掉落枝头的槐花幸运地搭上一阵格外悠远的清风,风扬起吹得很远很远,轻轻落在令梨飞舞的长发上。
她的外裳下摆有撕裂的痕迹,披在身上仿若自由不羁的神女,如一只收敛羽翼的瘦鹤停在城墙上。
遍地火光落在令梨墨色的瞳孔中,似金似赤的流光潋滟生姿,她的肩头忽地一沉。
毛绒绒的脑袋从背后搁在她肩上,黑色短发刺得令梨痒痒的,她略偏过头想躲一躲,撞进伽野灿烂的金瞳中。
“门锁已经砍断了。”少年邀功似地说,“城门一推就开。”
令梨眼眸弯起,轻快地夸赞了伽野两句。
——她当然不可能让槐城居民拿头把门撞开,令梨对他们头铁的程度完全不报希望。
城墙上是最佳观众席,令梨眺望下方,看见了货郎一家四口,看见手中扇子被挤掉的金小桂,看见许许多多南疆寻人启事上的面孔。
槐城不是他们的家,他们已经困在这里太久太久了。
“我记得入城前有个谁拦过我们,自称天香山庄弟子。”令梨看向空无一人的城外,她面前的空间隐隐波动,逐渐扭曲。
执念的结界隔开了内外,但城门口八成有天香山庄的人揣揣不安的等结果。
“试想一下。”令梨沉吟道,“你是天香山庄派来槐城出外勤的倒霉弟子,有一天你碰上两个不听人话非要半夜入城的头铁人,你无奈留下来熬夜加班,苦苦等待两人出来。”
“你在门外等了又等,等得昏天黑地,某一个夜晚你实在熬不住了,躺平在城门口呼呼大睡。”
“突然!紧闭的城门内传来一群鬼叫狼嚎的动静,你揉着眼睛爬起身,趴在城门口欲听其内动静——轰隆!城门被无数人哗然冲开,迎面一个头槌将你撞倒在地,随后无数只脚踩在你的脸上、身上、手脚四肢,你仿佛被羊群踏过的草地,奄奄一息,七窍流血。”
令梨一本正经地问:“提问,这次意外踩踏事件中,我们两个是否要付全责?”
法律法条是妖修的强项,伽野毫不犹豫地秒答:“不是。”
“被害人是筑基修士。”他轻描淡写道,“区区踩踏事故,死不了。”
令梨和伽野一同探头,越过被无数人冲破的城门,看向城外。
城外数十米天香山庄弟子手忙脚乱,一边在人群的洪流中扎马步,一边高声叫喊:“不要跑!槐城本地人站在左边,外地人站在右边,天香山庄会安排人手送你们回家……”
“金小桂的寻人赏金还挺高的。”令梨很轻地啧了一声,“天香山庄,好会捡漏一宗门。”
“阿梨若是愿意人前显圣,让他们庄主把宗门送给你都不是难事。”伽野笑着替令梨挽了挽碎发。
“我的赏金够金家悬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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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万个金小桂。”令梨双手插在袖子里,深沉道,“城内纵火城外叛宗,我这罪恶的一生。”
还是不要和小宗门争赏金了,拿出客服小梨身价过亿的气度来。
城外灯火缭绕,城内槐树枯萎,降临在令梨身上的执念徘徊在她发间槐花上,被令梨摘下。
“规则七,我要在合适的时候回答你唯一的疑问。”令梨说,“从哪一刻开始,你不再是你,他不再是他——这个答案,真的还需要我重复一遍吗?”
执念默然无声,令梨掌心的槐花仿佛被抽干水分般枯萎,化为指缝间洒落的尘埃。
刹那间,满城的槐树都如抽干水分般枯败死亡,树梢抖落一粒粒金粉,随风吹到令梨眼前。
令梨咦了一声,双掌摊开。
金粉汇聚在她掌心,犹如一汪盈盈的金水,水面上货郎一家四口的面容、金小桂的面容、无数令梨不认识的面容一一闪过。
“感念功德?”伽野一怔,立刻道,“快,喝下它。”
令梨抬高掌心,金水顺着她的腕口滑下,吞咽入喉。
层层叠叠的声音回荡在令梨耳边,有人喊着“回家”、有人喊着“离开”,八十五年重复的岁月在令梨脑海内一帧帧掠过,被困住的执念飞于夜空之上,得到了解脱。
一捧金水的功德是他们对令梨的感谢,谢谢她来到槐城,给予城中人久违的自由。
伽野站在旁边看见令梨一口口啜饮金水,她微微闭合的眼眸弯起好看的弧度。
功德加身,万般邪祟不可侵,这是世间至纯至粹之精华,滋味想来极好。
伽野很为令梨高兴。
功德可遇不可求,对修为更是大有进益,化神远不是她停留的极限,她要用最快的速度向上走。
若能凝聚更多功德,大乘期怕也不远了罢。
伽野自己倒很无所谓,妖修前期优势有多大,后期瓶颈就有多难攻破。
槐城之事他虽出力不少,但归根结底是力气活。要是令梨用的身体不是王府嫡小姐,而是某个身体健康的凡人,她一个人就足以完成一切。
令梨睁开眼,金水倒映在她眸中,色泽有一丝像伽野的金眸。
他不自觉笑起来,搁在令梨肩头的脑袋蹭了蹭她的颈窝,流露出几分撒娇的意思。
令梨捧着手,浅了很多的金水在她掌心荡漾,被少女递到伽野唇边。
伽野一愣,抵触地向后仰了仰头。
“我不需要。”他急促地说,“快喝了它,功德凝聚不了多久。”
令梨固执地摇了摇头:“你今晚背着我走了那么久的路,也是你帮我纵火、帮我砍断了城门的锁。功德有我的一份,就有你的一份。”
她寸步不让,伽野僵持了一会儿,低下头颅。
他的舌尖舔过令梨掌心,仿佛凶猛的大猫垂首舔吻他的主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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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5章修仙第一百七十五天
◎老板来碗藕粉◎
【南疆,群魔乱舞之地,信仰自由,民风淳朴。】——穷游道人·传记《教你一文钱玩转修真界》
干旱在七里村延续了五个月,天空蓝得令人触目惊心,老张头跪在田埂边磕破了头,云雨仍然吝啬于停留在村庄里。
老张头磕得头晕眼花,他抖着手爬起来,额头的血流过干涩的嘴巴。老张头蹒跚地走到自家井边,探着身子向内看。
浅得几乎看不见的井水让老人家抹了把眼角,他愁眉苦脸地滑坐在井边,掏出怀里的旱烟猛吸两口,咳得撕心裂肺。
“老丈,作甚愁眉苦脸?”
遥遥的,一个年轻修士驾驭拂尘停在七里村,朗声问道。
他穿着一件批发价不足十文钱的道袍,两袖清风,仔细看衣角处缝了几处补丁,针脚歪歪扭扭,手艺极差。
若是令梨见到这人,准会开心地和对方交流道袍批发市场的折扣价格,顺带帮他拆了补丁重新缝个绣纹——同是忠于批发价道袍的贫穷道友,令梨格外有一门吃饭的手艺。
“仙人!”老张头看见年轻修士,立刻跪倒在地朝着他用力磕头,“仙人显灵,救救俺们村吧!”
“别动不动就下跪了。”年轻修士像是见多了民生艰难,态度平易近人,“怎么个救法?我瞧你们村挺安宁祥和的。”
“俺们村已经五个月没下雨了。”老张头不停叩拜,“地里的苗苗都要枯死了,今年要是没个好收成,一村人都得撞死在田里。仙人,救救俺们吧!”
“祈雨啊?”年轻修士嘶了一声,为难地挠挠头,“难倒是不难,基础法诀,但我可没买咒符的钱。”
年轻修士,自号穷游道人,正在南疆一边游历一边撰写新传记的旅游作家。他的代表作《教你一文钱玩转修真界》已经连载了东海和中州两个篇章,南疆篇的素材尚在收集中。
《教你一文钱玩转修真界》一经上架,火爆修真界,不少散修慷概解囊购上一本,看着穷游道人的抠门小窍门啧啧称奇,感叹道:真乃我辈穷鬼福音也。
虽然收到了不少稿费,但穷游道人初心不变,说一文钱玩转修真界就是一文钱,休想让他多出一分!
祈雨符再基础再便宜,都不可能一文钱买到手,脾气再好的符修听你砍价砍到一文钱,都会露出尊严被侮辱的愤怒脸色。
本座宁愿白赔一盒朱砂毒死你,也绝不做亏本生意!
穷游道人看着不断磕头的老张头,有些不忍,他抬起手,一道灵气将老人家扶起:“别磕头了,你知道云南白药多贵吗?祈雨符我买不起,给我点时间,我再想想办法。”
老张头抹掉额头的鲜血,他紧张地搓了搓黑瘦的手:“多谢仙人!多谢仙人!仙人定是俺们村的菩萨派来的神使,俺这就去庙里拜菩萨。”
穷游道人在南疆待了不短的时间,南疆人喜爱五毒巫蛊之术,求神拜佛之风盛行,是多信仰的地域。
平均一村一神,一城三佛鼎立,跳大神的舞技超出东海北域十几条街,逐渐发展成南疆特色,旅游必看项目。
“我好端端一个自由散修,怎就成七里村菩萨派来的神使了?”穷游道人觉得好笑,生起一丝好奇,“庙在何处?我也去拜拜。”
老张头立刻给穷游道人指了路,热切地引着他去庙里,一路走一路夸:“俺们村菩萨可灵哩!隔壁十里村、五里村、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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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村都和俺们信一个菩萨,香火旺得很。”
穷游道人边走边点头,心道他们供奉的要么是尊没灵性的泥土塑像,要么是附近的山野精怪,求个心理安慰罢了。
老张头带穷游道人来到了一座木头和石头建造的小庙,庙中青烟袅袅,香案上摆着馒头、红枣、苹果、梨子等贡品,颇为新鲜,显然是每天都有人更换贡品。
穷游道人第一眼看见新鲜的贡品,咽了口唾沫。
一文钱玩转修真界的他全靠辟谷省钱,偶尔能摘点路边酸透了野果子吃吃,大白馒头是万万吃不起的。
“七里村供神供得很诚心啊。”穷游道人一边抬脚往庙里走一边暗想。
南疆多信仰,造神容易毁神也容易,一旦村民发现他们上供的神又不能求雨又不能祈求丰收,他们就会无情损毁神庙,去信隔壁更灵验的别神。
香火旺盛证明七里村这尊菩萨在当地人眼中十分灵验,他们宁可勒紧裤腰带苦着自己也不肯短缺菩萨的贡品。
穷游道人踏入庙内,他仰头看向泥塑的菩萨像:“老丈,和我说说你们供奉的是哪位菩萨……老丈?”
落后穷游道人半步的老张头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庙门砰地一声关上!
“呵!”穷游道人果断拿出拂尘,高声道,“竟是仙人跳的把戏!哪里来的魔头装神弄鬼害人?叫你看看我穷游道人的厉害!”
修真界尔虞我诈杀人夺宝是常态中的常态,穷游道人心道不就是被村民阴了吗?实力在手天下我有,真当贫穷散修没本事吗?
穷游道人仰视高大的菩萨塑像,这是一尊三人高的泥土雕像,慈眉善目的女人宝象怜悯,丰满的手臂如温厚的母亲,一只手向外摊平,另一只手背在身后。
第一眼看过去,穷游道人确实看到了一些属于菩萨的慈悲,也生出些许好奇:她背在身后的手里拿着什么?
年轻修士不经意地眨了下眼睛,下一秒,巨大的斧头凭空出现,斧头尖重重砍过他的脚趾尖!
轰!
碎石飞溅,穷游道人向后倒地打滚,险之又险地避过一击。
立在香案后的高大女人一只手仍向前摊平,另一只背在身后的手高高举起,手里攥着一柄巨大的斧头!
“七里村供奉的是什么菩萨?!”穷游道人破口大骂,“谁家菩萨拿斧头砍人啊!”
他当机立断,一拳砸在庙门上。
木造的庙门在穷游道人眼里不堪一击,可他无论使了多大的力气,甚至掏出了临时增加修为的秘法,庙门仍旧纹丝不动。
冷汗刷得打湿了穷游道人的后背,高举斧头的女菩萨又一次向他砸来,劲风赫赫,他狼狈地在地上连环翻滚,小小的寺庙根本没有躲避的空间!
“道友!前辈!有话好好说!”穷游道人怂了,拉开嗓子大喊道,“我只是个路过的散修,除了写游记之外平平无奇,既没有姿色也没有存款,前辈若愿放我一马,下辈子我定衔环相报!”
“菩萨!我是为了帮七里村祈雨才来庙里上香的啊菩萨!不如这样,菩萨收下七里村的供奉,我来想办法求雨,如何?”
死亡的压力下,穷游道人一股脑把能说的话都说了。不知道是哪个关键词触动了拿斧头的女人,菩萨神像重归于香案后,一手高举斧头,一手摊开。
穷游道人小心翼翼地戳了戳恐怖的菩萨塑像:“把手摊开……是在向我讨要什么吗?”
他紧张地舔了舔起皮的下唇:“菩萨的意思是,要从我身上取走一些什物,交换七里村的云雨?”
泥像没有动静,穷游道人的心沉了下来。
他知道老张头为什么把自己骗进庙里了。
七里村供奉的菩萨享尽香火,村民若要祈求恩赐,非得付出什么代价不可。
而他,穷游道人,一个碰巧路过七里村的外乡人,正好做了村民的替死鬼。
“民风淳朴,好一个民风淳朴的七里村。”穷游道人深吸一口气,望向泛着寒光的斧头。
斧刃上,前一个祭品的血肉尚未干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