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辛仔细看了看,没在他身边见到别的人。
“兴许单纯是喜欢花。”薄辛想,“薄七之前不是还养了只兔子么,这孩子心肠很软啊。”
下层区的少年少女们一直以为他们是被大人们遗忘蔑视的存在,实则不然,薄辛观察他们犹如最耐心的饲养员,年龄、修为、性格、人际关系……他了如指掌。
薄七更是薄辛的重点观察对象,他每每因其天赋升起嫉妒之心,又因其品性摇头叹息。
心肠太软了这孩子,不擅长人际交往也不爱和人争吵抢夺,每天除了修炼,只喜欢赏枫。
薄辛暗中命人在林子里放生了一只兔子,果不其然被薄七捡到,薄辛大失所望地看着他精心饲养兔子,没有半点儿把它当成食物吃掉的想法。
“这样下去不行,他的慈悲心肠会浪费他的修为。”薄辛推波助澜,故意放出风声,教唆寨子里其他人偷走薄七的兔子,扒皮吃肉。
然而,即使兔子被人吃掉了,薄七依然是一副不见动怒的模样,完全没有报复杀兔凶手的意思。
“太软了,这孩子心肠太软了!”薄辛失望至极,看来要他亲手重新栽培,才能把薄七养成一个心狠手辣的合格品。
薄辛目送薄七的身影离开视野,他不急,他要等名单上的孩子全部到位才动身。
“薄十六怎么还没回来复命?”薄辛皱眉,命牌无虞,他是在哪里绊住了吗?
虽是旁门左道凝结的金丹,好歹也是金丹真人,下层区有谁能绊住薄十六的脚步?
顺着实力推理,薄辛第一个想到薄七,但他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连杀兔凶手都不敢报复的人,空有一身修为,怎么可能和薄十六对上?”薄辛不屑道。
他头一个排除了真凶,皱眉深思自己注定没有结果的推理。
一山不容二虎,一山寨不如二侦探,有侦探小梨在的地方,哪容薄辛放肆?
察觉到一路窥探的视线离开,令梨终于接过薄七递来的雪白花束。
她低头闻了闻,没闻到香味。
“这花不香。”红衣少年摇头,“没有香味,不宜食用,颜色寡淡,山寨周围只有这种花还能开。稍微有些用的,早被人摘了。”
“你先拿着。”薄七笑了笑,“它现在不好看,等会儿我让变得它好看。”
“淋了血就好看了。”他温柔地抚摸花瓣,“我保证可以染得很红。”
令梨信他,信得不能再信。
薄念慈是她见过最热爱血腥暴力的人,心肠硬得像石头一样,性情说变就变,要不是令梨拦着,下层区如今无人生还。
“刚才窥视我们的人莫约是那位传说中的寨主,也是替薄七取名之人。”令梨思量道,“他究竟长了双多瞎的眼睛,才给他取了个慈悲为怀的名字?”
那人难不成发自内心觉得薄七性格又软又好欺负,对他留下了“兔兔这么可爱怎么可以吃兔兔”的刻板印象?
令梨晃了晃手中的小白花,雪白的花瓣映在少年暗红色的眼眸中,染上浓烈的红。
真好看,不必淋血,他眼中的花束已经足够惊艳。
第二处泉眼边缝隙,向前十里,逆走九步。
一步、两步、三步……令梨和薄七一步步逆走,直到走完九步。
令梨眼前杂草丛生的景象陡然一花,周围升起弥天大雾。
一道恢宏的嗓音在她识海响起,那声音宛如万佛朝圣,至盛光明,权威、信赖、正义——一切令人信服的词汇都不足以描述声音的伟大,叫人一听便忍不住跟从。
要不是令梨一身反骨,她差点就着了道。
想想看,一位在封闭山寨长大的孩子,从小被教育要听寨主的话。某一天,他收到寨主新笔书写的密信,进入一处隐秘的阵法,听到一道威严庄重的嗓音。
“汝乃被选中之人,经受历练,承担责任。我薄家山寨发展百年而兴旺,却终日不得离开这片贫瘠的土地,吾可想知道为何?”声音问。
令梨:“不感兴趣。”
关她什么事?
“嗯,汝很有觉悟。”
声音停顿了片刻又道,显然是刻意留下了让令梨回答的时间,企图让录音形成对话的效果。
令梨很好奇,寨主录这段话的时候就没想过,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会让他的安排显得很好笑吗?
“此乃机密,非吾继承人不得知晓。传承十年一开,汝的名字便在候选人的名单之上。”
“待候选人仅汝一人,吾自当与汝相见。”
声音缓缓散去,声音中存留的情绪却扎根令梨识海。
她感到热血沸腾,家族荣誉感挟裹了她的身心:寨主留下密信予我,我的名字在继承人的名单之上,薄家山寨的秘密即将对我敞开,我与众不同,我是天选之子!
继承人?继承人当然应该是她,也只能是她,谁都没有资格和她争抢——只要杀了其他人,杀了他们!
白雾幻化成一把匕首出现在令梨手中,她挥了两下,如指臂使。
激情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但令梨感觉不同,她的情绪宛如永动机,孜孜不倦地提供对抗和亢奋的情感。
“厉害,是我小瞧他了。”令梨挽了个刀花,匕首飞舞在她指尖犹如翩迁的蝴蝶。
她一遍又一遍重复高难度的耍刀,以此平歇躁动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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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法中的声音是个幌子,或者说,它只是导火索。
寨主以一套极能调动寨中年轻人激情的说辞挑动他们的心,在其心中种下傲慢的种子,不自觉产生排他性。
声音的语调融合了一门特殊的功法,令梨听说擅音律的修士可用声音杀人,一曲断魂音吹得人泪流不止拔剑自刎。
配以放大情绪,搅乱思绪的阵法,如虎添翼。
等阵法中的人被挑动情绪,真以为自己是寨主口中的继承人,当他突然发现不止自己一个人被选中……会做什么?
“除了自相残杀,还能是什么?”令梨半跪在地,膝盖压在一位少年的胸口。
她认了认脸,意外是个熟人,是令梨第一天见过的拿着兔子肉干跑来分给薄二十六的少年。
他的眼中溢满狂热的疯狂,嘴巴一张一合,呢喃着:“我是特殊的、我是特殊的……”
“嗯嗯,你是特殊的。”令梨点点头,手起刀落。
特殊到认不出令梨是个外姓人,薄家山寨的继承人内斗和她有什么关系啊?她又不姓薄。
令梨披马甲的时候拿伽野的姓氏用过,猫猫那么可爱乖巧当然不会不借给她,但薄念慈是个记仇鬼,令梨可不想听他凉凉的嘲讽。
阵法挑动情绪的本领出乎意料,至少要元婴老祖才能完全隔绝影响。
令梨想到薄十六丹田里孱弱的金丹,有理由判断这个阵法还被寨主拿去玩弄过金丹真人。
她距离碎丹结婴还差一个契机,不幸也在阵法针对的范围里。
“好上头。”令梨揉了揉太阳穴,她亢奋地想打完十套广播体操再做两个时辰的平板支撑,任何活物靠近她都只有被捅穿一个结局。
虽然令梨很上头,但纵观全局,她是最冷静的那个。
薄家人内斗,关她令家人什么事,又不是嫁到他们家里去了。
令梨如今的情况很像跟着家世复杂的朋友回家玩的小冤种,没受到热情的招待,反而卷入了家族继承人之争,被迫挨了不该挨的打。
薄十五的尸体被白雾掩盖,令梨捏了捏掌心,她的花不在手里。
阵法的触发和传送只在一瞬之间,薄七想牵过她的手,却只抓住了那束白花。
两人被白雾隔开,令梨陷入情绪的挑动中挣扎的时候还在想,得亏少年薄念慈和她分开了,不然他们两个打起来乐子就大了。
令梨往死里打他,薄七给令梨的致命伤被契约返还给他,打不了几下,薄七就没命了!
他一死,幻境烟消云散,令梨沉默地看着浑身是伤的魔尊,念上一句阿弥陀佛。
“我还不到大彻大悟弃剑修佛的阶段呢。”令梨手腕一翻,刀鞘狠狠砸向雾中袭来的身影,听见一声惨叫。
令梨和薄七前两个进入阵法,之后又进来了好一些人,他们拿着密信逆走九步时有多期待,踏入阵法后的眼神就有多疯狂。
谁能想到寨主竟然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以残忍血腥的相杀拉开了邀约的帷幕。
信中除了地址什么也没有,薄二十六离家前惦记的萝卜干,此生再也吃不到了。
传闻传多了便成了真,下层区的少年少年们总在年龄到了的时候死去,“我们都会有这一天的”,人们口口相传。
令梨杀人时并无慈悲。
她是来自时代之后的人,眼前的人们再如何真实,都改变不了真实历史上的命运。
‘他们自相残杀,最后的胜利者,是他。’
令梨侧耳听了听,打斗声和惨叫声渐渐停歇,白雾中死一般寂静。
轻快的脚步声朝向她的方向,一步步走来。
隔着浓浓的雾气,令梨却能想象出少年红眸中满意的愉快。
他甩着匕首上的血,越过地上倒着的尸体,走向最后一个活着的人。
令梨丢掉手中白雾化作的匕首,擦了擦手。
“不是这里。”她轻轻地说,“和同胞自相残杀或许是很多人解不开的心结,如果换作别的人,我会认为唤忆构造的幻境重点是此时此刻。”
“但你,薄念慈,不会因此动容。”
微风掀乱白雾,令梨坦然地站立着,不带丝毫防备。
一束血淋淋的白花递到她面前,花瓣滋润舒展,血色沁入花蕊,染出别样的赤红。
“送给你。”花束后,生着一双漂亮红眸的少年轻笑道,“它现在足够好看了。”
作者有话说:
薄念慈就是很喜欢红色呢
第107章修仙第一百零七天
◎你怎么偷人名字◎
他可真会挑送花的时机,令梨拨弄寥寥无几的纯白花瓣,心想。
弥天大雾,遍地尸体,嗅觉习惯了浓郁的血腥味,竟能在花束中闻到一丝清香。
薄七是有些艺术天赋在身上的,他递来残忍的花朵,却寓意了美丽。
见令梨不假思索地收下染血的花束,少年心情更好了一分,连带着看周围的雾也没那么讨厌了。
“雾里只剩下我和你。”薄七一手背在身后,一手点了点太阳穴,用和令梨讲笑话的语气说,“有个声音在我脑子里闹,教唆我杀了你。”
阵法挑动情绪的本事,令梨领教过了。
金丹后期的她尚且把持不住,筑基期的薄七根本没有摆脱的可能——他抵抗的欲望意外地低,几乎没有犹豫地接受了与同姓同胞自相残杀的现状。
令梨猜,薄七也许压根没听寨主巧言令色画下的大饼,他找不到她,手里握着雪白的花,红眸荡漾鲜血的色泽。
别人是杀红了眼,薄七眼睛本来就是红的,他游走在雾中犹如梦魇深处的杀人鬼,直到最后一丝生机掐灭在他掌心,他方能得到安宁。
“你脑子里的声音教唆你杀了我,你干嘛不听他的?”令梨轻声问。
那声音一开始还是寨主的声线,往后会变得越来越像人们自己的声音。
一个与你一模一样的声音不断在脑子里说话,仿若你的灵魂分裂成两半,世界上另一个你、与你最亲密的存在喋喋不休地教唆着。
脑海里的声音与喉腔中的声音逐渐重叠,记忆里细碎的恶意被无限放大,你本只想将屠刀朝向敌人,晃神间却早已捅穿爱人的身躯。
令梨杀死薄十五的前三分钟,薄十五的刀才从薄二十六心脏中抽出。
她不了解薄十五和薄二十六的关系,但唤忆构造的幻境全部来自薄念慈的认知,他的潜意识记得这对关系亲密的少年少年,也记得他们如何在阵法中杀害彼此。
杀意是令梨亲密的朋友,它们游弋在她的皮肤上,激起冰凉的冷意。
薄七递来花束的那一瞬间,空气中的杀意仿佛油锅里泼了一盆冷水般溅起,刺得令梨皮肤微微发疼。
他一手递来花束,另一只手背在身后。
白雾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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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识的探查,但令梨能猜到他藏着什么。
一柄滴血的小刀,一只鲜血粘稠的手。
令梨好似毫无察觉,坦然地收下了花。
她无疑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躁动的杀意隐有平息,但少年的手仍背在身后。
他主动地说:“我脑子里有个声音,一直教唆我杀死你。”
“那你为什么不听他的?”令梨回答道。
薄七没有说话,他调整了花束中几枝花的弧度,退后两步仔细看了看捧花的令梨。
“因为我想看看你拿着花的样子。”薄七轻松地说,“我很费了一番功夫把它染得好看,如果你不收下,未免太可惜了。”
“你已经看完了。”令梨意有所指地瞥了他身后,“要动手吗?”
薄十五和薄二十六青梅竹马,尚且在阵法的引诱下痛下杀手。薄七和令梨满打满算认识不足一天,两人反水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薄念慈和她本就不属于同一阵营,不是吗?
“我过来前有做打算。”薄七依然看着令梨和她手中的花,“如果你不收下我的花,我就杀了你。”
“如果你收下我的花,我却看腻了你拿着花的样子,我也杀了你。”
“如果以上两者都不是。”薄七背在身后的手移到身前,锋利的染血的小刀自他指缝间翻飞,划过亮眼的弧度。
刀锋割破他的手,几滴血珠染红了花束间好似被遗落的白色,纯粹的赤红再无瑕疵。
“如果以上两者都不是,我就认输,连花带刀一起送给你。”
少年攥着小刀,刀柄朝向令梨刀尖朝向自己递过来,笑容分外开怀。
令梨小幅度地撇了撇嘴,她握住刀柄,剑气从她指尖开始,一寸寸剿灭白雾化做的小刀,于薄七手掌上的伤口边流连。
薄七短促地嘶了一声,他的掌心一阵刺痛。剑气可不是轻易能承受的温柔气息,他有理由相信令梨悄悄报复他。
明明他只是嘴上说说,实际行动半点没做来着。
罪魁祸首难道不是暗处教唆的寨主吗?怎么气全撒他身上了,不公平。
少年薄念慈不太会掩饰自己的心思,令梨一看他颜色渐深的暗红眼眸,就知道他脑子里准是又多出了些血腥得不得了的东西。
管他的,令梨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她难道会对寨主发善心吗?想也不可能。
“我们在阵法里呆得够久了。”令梨不急不慢地提醒道,“寨主怕是在外头等急了。”
“他怎么不进来?”薄七握住一团白雾,雾气在他手中挣扎扭曲,“虽然花只有一束,但我有别的礼物想送给他呢。”
薄辛进来作甚,被他优秀的“继承人”一刀捅死吗?
他站在山峰上偷窥的时候,可连令梨的身影都没能捕捉到。
真正能以实力服人的存在,何必玩挑拨教唆别人自相残杀的戏码?
令梨所料不错,薄辛正脸色平静威严地站在阵法入口等待。
他莫约中年,生了张薄家人都有的好脸,叫人见之亲切信任。
与薄念慈长开后凉薄讥讽的美人面不同,薄辛的长相更正派严肃,让人本能觉得他是位严谨但慈爱的长辈。
薄辛望着看不出痕迹的阵法,等待唯一的“继承人”浴血走出。
同样的事他干了太多回:挑选年龄合适或修为合适的下层区族人,夜访赠予密信引诱他们入阵,阵法与洗脑齐头并进,择出他们中实力与手段皆具的那一个。
薄辛只要最好的,他知道名单上的孩子们修为如何,薄七最突出,其次是薄二十六,很有天赋的女孩子。
“我特意安排了薄十五和薄二十六一起。”薄辛很满意他的安排,“筑基中期的薄十五在修为上显得劣势,但只要他利用薄二十六对她的感情先下手为强,不是没有可能赢。”
不过,薄十五最多也只到这一步了,他是名单中年龄最大修为最低的一个,早晚会死。
“只要薄七放下他慈悲的心肠,毫无悬念!”薄辛挥手道,“我已经取好了给他的名字,希望他不要辜负我一番苦心。”
薄辛从清晨等到了中午,他眼前的空气突然一阵扭动,血色占据了薄辛的视野。
一身红衣的少年踏出虚空,他温柔地抚摸怀中的花束,指尖的力道极尽爱怜。
他还带着那束花?短暂的念头自薄辛脑海闪过,他的目光不甚在意地掠过花束,又瞬间挪了回来。
雪白的花瓣再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它们艳丽的、张牙舞爪的向着天空绽放,比火更深的颜色,前所未见。
薄辛的眼睛先看到猩红的花苞,他的鼻子后知后觉嗅到令人作呕的铁锈味。
中年男人喉结吞咽,他自诩犯过不少杀孽,看过不知多少狼狈走出阵法的年轻人,却从未像此刻般难受不适。
好似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人,是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不过是用血染了一束花而已……”薄辛说服自己,“他可是薄七,养了兔子又不吃的心肠柔软的薄七。”
薄辛成功说服了自己,只在某个瞬间,他恻隐的念头闪过:若是薄七将花束递过来,自己接花的手会发抖吗?
好在红眸少年完全没有这个意思,他小心地拢着花束抱在怀里,看向薄辛的眼睛中含着纯粹的好奇。
是他剧本里该有的反应!薄辛信心大振,露出慈爱的笑容:“孩子,你通过了寨子的考验,一定很辛苦吧。”
“还行。”薄七说,“玩得挺开心。”
薄辛哽了一下,继续说:“也许你会疑惑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同胞。我明白,你一定是抱着莫大的觉悟和恒心,决定带着他们的意志一同前行,才说服自己下了杀手。”
薄七:“完全没有——对,你说的都对。”
在薄辛看不见的地方,薄七的影子突然踢了一下他的脚跟,少年从善如流地改口。
“这项试炼是我薄家山寨的机密。”薄辛沉下脸,威严道,“薄七,你要向天道发誓,绝不泄露今日事宜,除非有我的命令,你不得再踏足下层区。”
阴沉仅有一瞬,薄辛很快摆出他最擅长的慈爱面孔:“作为赢得试炼的奖励,薄七,你将拥有一个名字。”
人们从出生起就该拥有的东西,被他说得像个恩典。
“姓氏自然是薄,按照族谱,你属于‘念’字辈。”薄辛耐心地说,“比如你的族兄薄十六,他如今的名字是薄念恩,是个回报恩情的好孩子。”
“你有心仪的字吗?”薄辛和蔼道,“实不相瞒,我已经为你选了一个非常合适的字。你是个心肠软的孩子,心怀慈悲,我觉得‘慈’这个词就很好——薄念慈,你看如何?”
薄辛自顾自说了一长串话,下层区的教育由他一手操控,困于生存的少年少女们压根没有风花雪月的心思,文化程度更不可能为自己取名。
寨主亲自选的字,又好听又漂亮,寓意也好,薄辛料定薄七会迫不及待地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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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仪的字?有。”少年不接薄辛的话,眼眸灼灼地盯着他。
薄辛和蔼的笑容凝滞了一瞬,强压下被反驳的不悦,询问地看向他。
薄辛没有一心二用的本事,没发现薄七话音刚落,他的影子疯狂踢他的脚跟,极不赞同。
薄七不为所动:“梨,我喜欢梨字。”
“薄念慈是什么名?我不要。”红眸少年满不在乎地说,“以后叫我薄念梨。”
作者有话说:
小梨:脚都给你踢掉!
——————————
感谢在2023-02-1916:00:00~2023-02-2216: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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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8章修仙第一百零八天
◎她的心是光溜溜的鹅卵石◎
薄七的要求被薄辛和令梨联手驳回。
中年男人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拆文解字地描述薄念慈这个名字有多韵味深长,一听就知道是干大事的名字。
同此同时,薄七的影子宛如雨打芭蕉般踢他的脚跟,动作激烈连续,大有一副脚都给你踢掉的架势。
“……相较而言,梨之一字单调乏味。梨是一种果树、一种花卉,空有美貌而无内涵。名字是伴随人一生的重要之物,怎能如此草率?”薄辛道,“你说是不是?”
踢薄七脚跟的影子停了一瞬,突兀地安静下来,沉默死寂中酝酿着可怖的杀意。
薄七仿佛能听见女孩子冷得掉冰渣的呼吸,伴随小动物一样的磨牙声。
“不,我觉得很可爱。”少年不着痕迹地活动了一下发麻的脚跟,“可惜有人太小气,不肯和我共用。”
后半句他说的太小声,薄辛只当薄七自言自语,影子不满地又给了他一下。
“名字的事这就定下来了。”薄辛犹如看亲生子侄般看着薄念慈,温和道,“我会将你的名字录入族谱,从今天起,你就是真正的薄家人。”
薄念慈的新住所位于下层区孩子们不被允许进入的山寨内围。
坚固的石墙取代了茅草,屋子宽敞整洁,开了两扇明亮的窗户。
领薄念慈进屋的族兄比他年长五六岁,一路上惜字如金,以沉默的态度掩饰他的敌意。
薄念慈浑不在意,他妥帖地握着猩红的花束,时不时用余光瞥一眼贴在地上懒洋洋随他游走的影子。
关门落锁,轻巧的身影跃出影子,令梨伸了个懒腰,环顾打量薄念慈的新屋子。
“你把我脚跟踢麻了。”少年说,“现在还疼。”
“质问别人之前可否先反省你自己?”令梨咽下脱口而出的活该二字,换了个委婉的说辞。
她差点被薄七吓死了。
令梨好不容易藏进少年薄念慈的影子里,安安分分看他过剧情,她边看还边感叹原来魔尊大人名字与实物不符的取名缘由竟然是这样,她见证了历史。
下一秒,薄七就搞了件大事。
名字是能随便改的吗?改什么不好偷别人名字是被允许的吗?
令梨身为盗窃案的受害者,只恨自己不能当场显露真身和薄念慈大战五百回合。
多好的机会,动机充足又合理,离开幻境后她想打薄念慈都碰不到他的衣角。
薄念慈真该感谢薄辛,要不是他捧一踩一说令梨名字平凡没有寓意,令梨无法转移的怒火一定全盘泼到薄念慈身上。
你的名字才乏味普通不值一提!竟敢质疑兄长大人的品味,令梨看他就是打得少了!
薄念慈默不作声盯着生闷气的令梨,他没有告诉她,她生气的时候瞳孔格外水亮,面无表情的脸蛋微微鼓起,像只不高兴的肉包子。
“阿梨。”他唤了一声。
黑发少女依言回头,兴致不高地应了一声:“怎么了?”
“我有名字了。”薄念慈一眨不眨地看向她,“你喜欢我的名字吗?”
身影单薄的少年站在窗边,阳光眷恋地在他眼睫上洒上碎金般的光辉,柔和温暖。
他的眉眼尚未长开,不似往后过于锋利逼人的美貌,瞳孔的红色令人联想绚烂的火烧云,而不是滴落在雪地上的滚烫鲜血。
对他抱有慈悲的幻想,并不出奇。
“念慈,论寓意不适合你。”令梨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抚摸薄念慈浅红的眼尾。
“但在我的认知里,没有其它能配上你的名字。”
柔软冰凉的指尖摩挲眼尾,痒得出奇,薄念慈闭了闭眼,眼睫扫过令梨的指腹,她的手立刻缩了回去。
他不喜薄辛,也不喜欢薄辛以长辈自居强行按在他头上的名字。
“那两个字,你念起来很好听。”他小声说,“好吧,它是我的名字了。”
两人说话间,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领薄念慈进屋的族兄去而复返,他硬邦邦地塞了一只乾坤袋过来,冷声道:“明日卯时,你随我修炼。”
他似是一句话也不愿意和薄念慈多说,留下东西后扭头便走,转眼不见人影。
寨主威严和蔼,族兄却冷漠刺人,好不容易在自相残杀中拼命活下来的孩子初到山寨内围,指不定心里起了多大的疙瘩。
薄念慈连眼风都吝啬于分给族兄,寨主和蔼或者伪善,族兄热情或者冷漠,他具不关心。
他解开乾坤袋看了看,摸出一瓶辟谷丹对着令梨晃晃,在她眼中看见十足的抗拒。
“什么口味的辟谷丹?”令梨不抱期望地问,“豆浆味我勉强可以接受。”
薄念慈打开瓶塞闻了闻:“野菜味。”
令梨:“谢谢不必,我可以饿死。”
薄念慈笑了下,漫不经心地收起辟谷丹:“不给你吃这个,说好了我来喂你。”
“提醒我了。”他突然道,“你今天还没吃东西。”
少年自顾自挽起手臂,横到令梨面前:“咬吧,用力一点。”
“你可不要告诉我,如今还是兔子胃。”薄念慈低语,“饿着自己对你有什么好处?不必克制。”
令梨脑袋都大了。
她以为这茬已经过去了,薄念慈已经充分理解她是人不是兔子精还魂的事实,愿意改回正常的食谱。
薄念慈显然不这么想,他的小臂又往前递了递,隐隐催促。
令梨有一万种理由拒绝,话没说出口,她突然发现,她真的饿了。
不算明显的饥饿,小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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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似的勾着她的胃,一分神便足以忽视的程度。
问题是,她不该饿。
进入仙府前,令梨炫完了一整碗葡萄,进仙府后她吃到了现烤的剑毒王鱼和一些奇奇怪怪的毒物——毒门里的生物,凡是能吃的好吃的,都被薄念慈随手捉来喂了令梨。
她好歹是个金丹真人,纵使多次辟谷失败,饥饿也从不为难令梨。
“幻境是抽取人精神力构造的幻觉。”令梨回忆她的教科书,“陷入幻境越久,精神力越如干涸的井水,等到一瓢水都舀不满了,便是幻境消散人亦消散的时候。”
唤忆构造幻境的精神力主要从薄念慈身上抽取,倘若金丹真人的精神力如湖泊,大乘期尊者精神力便如浩瀚的海洋。
若有人不自量力对薄念慈施展幻术,他无需抵抗,强盛的精神力将直接让对方反噬致死。
天塌下来有薄念慈顶着,令梨弯着腰自他臂弯下钻入幻境,无损她的精力。
本该如此。
“然而,我是为了打破幻境而来,是不属于这段记忆中的人。”令梨喃喃自语。
与山寨格格不入的外姓人,全靠少年薄念慈一力维护,令梨才没被幻境谴出去。
唤忆试图抽干她的精神力,也被薄念慈提前定下的契约揽回自己身上。
幻境中的薄念慈失去了记忆,可他毕竟是一切的核心,能隐约察觉令梨被周围世界排斥的不协和感。
‘她只有与我紧密相连,才不会被迫离开。’
少年薄念慈察觉不到的潜意识主宰了他的行为,他挽起袖子,将曾落下咬痕的皮肤又一次送到令梨嘴边。
‘饮下我的鲜血,与我血脉相连,直到我们密不可分。’
薄念慈只看得见令梨的发旋。
手臂上的触感先是凉的,柔软的,是女孩子试探性碰触的唇舌。
她寻觅下口的位置格外小心,牙齿叼住一小块皮肉磨一磨,唇瓣抿一抿,仿佛在问他:我真的要咬了,你现在抽手还来及哦?
薄念慈一动不动地态度鼓励了她,她用了些力气,牙齿破开皮肤的感觉很微妙,挣脱一股弹力,又深陷其中。
坚硬的触感离开,她小心地收起牙齿,唇瓣完全贴合在伤口上,一口口吮吸。
不似第一次的浅尝即止,令梨的手自下而上托住薄念慈的小臂,五指收拢,松松地钳制住他。
她的喉咙一下下吞咽,轻微的起伏落入薄念慈细致观察的眼底,他仿佛看见自己的血顺着她的喉咙淌下,引来干渴的错觉。
兔子胃?
她分明是个贪婪的家伙。
薄念慈满意极了,他空余的手刮了刮令梨的脸颊,换来轻轻的回蹭。
良久,令梨移开脸。
她仍然抱着薄念慈的胳膊,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晕乎乎的模样,倦怠地半合着眼。
被吸血的一方反而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薄念慈只被令梨占据了一只手臂,他闲得无聊单手整理乾坤袋里的东西,数了数寨主大方投放的物资。
道袍、辟谷丹、灵石……修炼用的物资面面俱到,还有一只玉简,传授了一门仅薄家人可学的功法。
薄念慈天资极高,晦涩难懂的古文落入他眼中被轻易拆分,他一边尝试运转功法,一边和耳根都红了的令梨对上视线。
她看起来像喝醉了一样,薄念慈点评道。
天真如他没见过令梨真正醉酒的惨状,相较伽野遇见过的难搞醉鬼,薄念慈眼前的令梨可太温顺了。
“我的血里掺了酒吗?”薄念慈饶有兴致地捏令梨脸蛋,如捏一块好揉的面团。
没掺酒,掺了比酒还可怕的令梨消化不了的灵气,冲得她大脑一片模糊,如坠云端。
上次只喝一口是对的,荒郊野岭她可不能栽倒在地,万一薄念慈把她和兔子一起埋进坟里,乐子就大了。
唤忆,垃圾法宝,有本事把薄念慈大乘期的身躯一起纂改掉,光限制他的修为在筑基后期有什么用!
“晕。”令梨吐出一个字,“但是舒服!”
太舒服了,源源不断的灵气冲刷她的脊椎骨,琼玉梨枝欢欣鼓舞,多余的灵气在令梨经脉中运转了一个又一个周天,令梨抱着薄念慈的胳膊宛如抱住了十条上品灵脉。
要是薄念慈能开个价就好了,令梨艰难地算了遍自己的小金库,她好想把他买下来,饿了就吸,一路吸到飞升不成问题。
“我也太大不敬了。”令梨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嗡嗡,“这话说的像魔尊是我的炉鼎一样……要是被他听见了,我会死的。”
女孩子哼哼唧唧的声音又小又轻,薄念慈侧耳细听也听不清,只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意动,又不着痕迹地掩盖了自己的心思。
“足够了。”令梨松开攀在少年小臂上的手,又把脑袋靠上去,“给我点时间消化。”
她像只吃得太饱犯迷糊的兔子,模样傻傻的,仿佛被揪耳朵也懒得挣扎。
薄念慈探了探令梨的小腹,又一次感受到圆润活跃的金丹。
“方才敲门那人,修为如何?”他问。
“年龄比你大,天赋比你低,离结丹差一口气。”令梨没在意薄念慈探查她金丹的手,如实道,“修为勉强比你强一丝丝,这就是他一生中最高光的时刻了。”
“你夸我的时候,倒不吝啬词汇。”薄念慈笑了笑。
“描述事实而已。”令梨摸了摸发烫的耳垂,她体力灵气横冲直撞,撞得她脑子都快转不动了,“那人不是你族兄吗?可他敌意很大。”
“敌意很大,明早还要带我训练。”薄念慈道,“除了寨主的命令,我想不到别的理由。”
“我理解。”令梨了然道,“话本里的经典情节:对寨主心怀孺慕的少年突然发现自己并非寨主心尖尖上的人,寨主的心宛如仙人球,每根尖上都站着人。”
“为了争宠,夺得唯一的宠爱,少年嫉妒成狂,无差别攻击,他第一个下手的对象便是异军突起天赋绝佳的另一位少年……”
“另一位少年。”令梨仰头看薄念慈,“你要加入这场争宠大戏吗?”
“争谁的宠?”薄念慈讽刺道,他此刻的模样与长大后该死的相似,“要是你的,我勉强考虑。”
他还挺看得起她,但令梨的心不是仙人球,她的心是光溜溜的鹅卵石,没给人留下落脚的空间。
“你既无心争宠,你那沉迷宫斗的族兄想必很快便会醒悟。”令梨安慰道,“他离金丹只差一口气,寻觅结丹契机尚且来不及,怎会花时间找你的麻烦?”
结丹是一道恐怖的门槛,天赋、心性、机缘、积累,一个都不能缺,凡游历在外的筑基修士,多半都是在寻飘渺的结丹机缘。
令梨心里有两个疑惑,一是薄十六丹田中孱弱的、一看就是旁门左道结出的金丹是从何而来?二是薄家山寨如此封闭,里头的人怎么寻觅结丹机缘,守株待兔吗?
她的问题在第二天得到了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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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案浮现水面的前一刻,薄家族兄在训练中毫不犹豫地对薄念慈下了死手。
作者有话说:
小梨:争宠真可怕
第109章修仙第一百零九天
◎组我进队◎
袭击来得很突然。
没有征兆,突兀而不留余地。
卯时一刻,沉默冷言的族兄还在带着薄念慈修炼,在对练中指导他的步法。
他毕竟年长几岁,步法运用纯熟,薄念慈昨日才拿到功法,只粗略浏览了一遍。
一夜的时间,拿来熟悉功法也不是做不到,天才总有事半功倍的特权。如果换成令梨,她一定欣然通宵修仙,精力十足地练到白天,卷死薄家人。
薄念慈小小年纪,颇有长大后摆烂的风格,要他牺牲睡眠时间修炼是万万不能。
令梨的卷王养成计划还未提出便胎死腹中,唯一让她稍有欣慰的是,薄念慈卯时准点起床,不像长大后的懒家伙,自己睡回笼觉还不够,硬拖自律小梨下水。
卯时天光初亮,周围尽是昏暗之色,薄家族兄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引路,来到一无人打扰之处。
“先练步法。”他嘶哑道,“直到我说停为止。”
薄念慈瞥了眼贴在地面上的影子,双臂交叉挡下一记猛拳。
两道身影挪移变幻,快得如空中模糊一片的黑影,拳脚交加噼啪作响,刮起的风刺痛皮肤。
地面上的影子随着主人移动而移动,其中一道平平无奇,另一道起初有一丝凝滞,往后越来越游刃有余,有一两个瞬间影子竟先于主人做出了预判,又讪讪地放慢节奏。
令梨:好险,差点露馅。
藏身于影是一门特殊的秘法,令梨很早之前从兄长大人手里学来的。她趴在令桃肩头的时候老是不自觉咬他的头发,男人铁面无私地拎着小妹的衣领,把她塞进他影子里。
影子贴于地面,令梨仿佛在水里仰泳般,视角自下而上仰视周围。
独特的视角总能看到些异样的细节,比如薄念慈看似认真招架对练,实则时不时眼风便扫影子一眼,比如薄家族兄嘴唇抿得越来越紧,宛如拉到紧绷的弓弦。
令梨旁观者清,太明白他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从何而来。
交手的第一下,薄念慈是全然的初学者;第二下,他看破了族兄的步法,学会了模仿;第三下,凝滞的动作变得行云流水;第四下,他丢弃了纯熟的模仿,换成自我的节奏。
族兄眼睁睁看着年幼于自己的少年几个呼吸间胜券在握,明明前不久还落后于他的人,已然在两人间划出沟壑。
沟壑的名字,叫天赋。
再没有比这更残忍的事情了,越嫉妒越绝望,越清醒越堕落。
杀死天才唯一的方式,是趁他尚且弱小时掐断萌芽。
族兄动手了。
最致命的杀招往往以最简单干脆的技巧催发,摒弃一切旁支末节,仅以取人性命为唯一目的。
沉默少年的眼神疯狂又理智,薄家人均皆有的好容貌让他和薄念慈分外相似,倘若放在外界,是一眼能看出血缘关系的亲族。
弑亲乃重罪,手足相残四个字光是听说就象征一桩悲剧,年少的薄念慈尚且会说“同姓同胞我本不欲杀之”,族兄眼中却全无怜悯。
这一幕是真实历史中发生过的事情,因为太清晰了。
薄家族兄的每一处表情、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节都勾勒得栩栩如生,幻境不可无中生有,唯一的可能,是薄念慈至今对这一幕记忆犹新。
他步入大乘期多年,执掌高位,玩弄权柄,年少的记忆只不过是时间长河中的一瓢水,每一幕他却记的分明。
红眸少年得到了属于自己的名字,搬入条件更好的内围地区居住,寨主和蔼可亲,领他进屋的族兄主动说明早带他训练。
族兄的态度有些冷漠,但下层区的人们有过之而无不及。最重要的是,族兄和他一样,是有名字的薄家人。
他们的名字写在同一张族谱上,说不定还是临近的位置,堂兄或者表兄。
‘训练后,我该问问族兄的名字。’招式变换间,红眸少年分神了一瞬。
极短的刹那,却被族兄当作机会敏锐地捕捉到了。
幻境中历史重演,族兄挑选的同样是薄念慈分神的一瞬——那双漂亮的红眸微微敛下,目光轻之又轻地触碰地上的影子。
‘他的影子有什么特殊,值得他分神留意?’族兄短暂地疑惑,很快抛到脑后,手中杀招乍现。
人类的手青筋暴起,筋脉眦目,手骨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呀声,雪白的骨头刺破皮肉,露出锋利的寒芒。
族兄瞬步上前直冲薄念慈面门,涌起的气流尖利如厉鬼叫啸,他蒲扇大的手掌猛地挥出,周围的空气因此扭曲!
骨掌势不可挡,眼看要落在薄念慈俊美非凡的面容上,族兄眼中却闪过一丝惊愕。
一线剑光宛若石破天惊,笔直的血线切开他的掌骨,一半的手掌掉到地上,砸出团团血花。
单手持剑的少女半跪在两人中间,她支撑在地面上的手陷入涟漪波荡的影子里,缓缓抽离。
黑色丝绸般的影子恋恋不舍地裹住令梨的小腿,粘稠地向下滴落、消散。
“你的手掉了。”她礼貌道,“不需要捡起来吗?”
“……你是谁?”族兄握着手腕,血流不止,他的眼神在薄念慈和令梨间来回徘徊,“有外人进入了山寨?!”
令梨正欲回答,被她挡在身后的薄念慈动了动手指,血红色的魔气缠绕住族兄的脖颈,一下勒紧!
“呃!”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双掌抓挠脖子,又因为被令梨砍掉半个手掌,血珠四溅,模样分外骇人。
“想报复他能不能等会儿?”令梨回头和薄念慈商量,“我有话想问。”
薄念慈面无表情地看着痛苦不已的族兄,心情显而易见的差到极致。
令梨能理解,被血缘亲族偷袭谋杀,是个人心里都不好受。像她这般被亲父抽骨还乐观向上的元气角色,薄念慈此生是达不到这等境界的。
毕竟他脾气本来就差,还记仇记的要死。
“问话?”薄念慈瞥了令梨一眼,“问话只要一条舌头,是不是?”
令梨一个“是”字没说完,缠绕在族兄脖子上的魔气分出两股化为利箭,猝不及防洞穿了他的双眼!
“好了,你问吧。”扼住族兄脖子的魔气微微松开,薄念慈把主导权交还给令梨,心情隐有变好。
令梨迎面望进一双黑洞洞的血窟窿里,心里唯一的想法只有:不愧是当魔尊的料。
九重宫的任职人员一定很敬业,没让魔尊大人亲自审问过人,否则怎么解释他报复哪里不好,非废了人家的眼睛。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族兄的窗户被强拆了,令梨想翻进去看看都找不到门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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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小声的嘀咕落入薄念慈耳中,少年不吭声。
他该怎么解释,他压根不在乎族兄突如其来的杀意,真正让他恼怒的,是族兄看见了她。
谁许那双乏味的眼睛中映出她的脸?
人明明好生生呆在他的影子里,在外面走动的时候也一直维持隐蔽身影的法诀,寨子里见过她的人全死了,只有薄念慈一睹真容。
寨主都不配看见的人,他凭什么看?
身边人弯弯绕绕的心思,令梨不得而知,她持剑挑起族兄的下巴,假装他能看见她严厉冷酷洞悉一切的双眼,为自己添上气势加成。
“我问你答。”她换上刻意的凶狠语气,“不说或者说谎,死路一条,你想清楚。”
虽然他如实回答也是死路一条。
令梨:“你为什么要袭击薄念慈?嫉妒?争宠?还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丑恶心思?说!”
不等俘虏回答,令梨的猜测噼里啪啦宛如雨点落下:“我知道你嫉妒人家的美貌,但美貌是天生的,你嫉妒不来。他日后被评为天下第一美人的时候,其他参赛者嫉妒了吗?没有,因为事实胜于雄辩,群众有眼睛。”
“不好意思,你刚刚没了眼睛,这话是我说重了,戳你痛点了。”令梨连忙补充,体贴地说。
“倘若你不是个肤浅的人,没有被美色蒙蔽双眼,用你被妒火焚烧的眼睛仔细观察,你惊讶地发现人家不仅貌美,还是个天妒人怨的天才。”
令梨斩钉截铁道:“拼美色拼不过,比天赋比不赢,两厢对比你发现自己简直一无是处。你惊慌,你徘徊,你心急如焚,你恶从心起,于是你积攒力量全力一击——被我砍掉了半只手掌。”
“好悲剧一人。”令梨啧啧称奇,友好地问,“我推理的对吗?”
沉默,沉默是族兄墓志铭。
薄念慈的魔气覆在族兄的喉咙上,他清晰感受到他声带几次起伏中波动的情绪。
这位俘虏原本打定主意,一个字也不透露,就算薄念慈刺瞎了他的眼睛,他亦闭口不言。
‘有本事就挖了我的眼剪我的舌,注定要死,我凭什么让你们称心如意?’
他的意念如磐石般坚定,奈何令梨缓缓开麦。
寥寥数语,字字精辟,一个嫉妒族弟美貌和天赋,妒火中烧冲昏头脑的愚鲁阴暗小人形象跃然纸上。
生动形象,有理有据,女孩子说话的语气带着了然于胸的掌握感,仿佛她手握证据,立马就要盖棺定论。
族兄:我可以去死,但我不可以背负此等屈辱的名声去死!
他深呼吸,魔气勒住他的咽喉也阻止不了他深呼吸。薄念慈稍微放松了钳制,他有理由相信失去这口深呼吸的族兄将不能在与令梨的对话中保持理智。
“……外姓人,你什么都不懂。”族兄的声音仿佛从嗓子眼里挤出来,沙哑难听。
“那就说点我能听懂的。”令梨道。
黑漆漆的血窟窿听声定位,“盯”向令梨,深邃恐怖。
“你是金丹真人。”族兄肯定地说,“你一招就拿下了我。”
令梨眨了下眼,默认了。
“金丹……”他咕噜地说,“结丹的时候,雷劫是什么样的?”
“我遇到的是最高规格的九重天雷。”令梨如实道,“一般结丹的雷劫不会很凶,以薄十六丹田里孱弱的金丹推测,他最多被雷云追着劈三下。”
族兄咧开嘴笑了,带着浓浓的嘲弄,他的视线胡乱在空中偏移,企图找到薄念慈的位置:“你,你和她说。”
薄念慈停顿了一瞬,令梨好奇的目光转向他,少年俯身低语道;
“山寨的天空,从来没有雷云。”
“怎么可能?”令梨断言道,“凝结金丹必渡劫!旁门左道凝结的金丹也要渡。缺少雷劫洗礼的最后一步,金丹根本凝不起来!”
筑基修士可以用强行拔高修为的秘法步入金丹,那时他们丹田内凝出的金色丹丸仅是一道虚影,维持不久便会消散。
薄十楼丹田里的金丹令梨看不上眼,但凝丹与否无法做假,有就是有,无就是无,迈过门槛与没有迈过截然不同。
“山寨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族兄话中的嘲弄更浓了,“但凡有雷云,下层区一定能看见——能遮蔽天雷的阵法,你听说过吗?”
修士畏惧雷劫如虎,遮蔽天雷的阵法或许存在,但绝不是薄家山寨拿得出来的。
“没有雷劫,他怎么凝结的金丹?”令梨疑窦横生。
“薄家有特殊的办法。”族兄晃了晃脑袋,“我们就像被圈养的猪,到了年龄拖去屠宰场,困在巴掌大的地方出不去。你说,这么点儿地方,找得到所谓的结丹机缘吗?”
“每个人情况不一样。”令梨想了想,“有些人寻觅结丹契机直到寿元将近才堪堪寻到,有的人只需要一次短途旅行。”
但无论如何,困在一个地方转圈圈,是无论如何都寻不到的。
族兄咳着血笑出声:“他们,既不想把猪放出猪圈,又不想养一群废物,金丹比筑基好用多了,一个顶百。”
“他们是谁?”令梨抓住重点。
族兄没有回答,他伸出只剩一半的手掌,不舍地摸了摸丹田。
“明明只差一口气了,是我太着急,怕你提前知道,反过来对我下手。”
“这种巧合是不是每过一段时间就要上演?”他自言自语,“多巧,我也是从第一个偷袭我的族兄口中得知的真相。”
“本来不想告诉你的。”族兄啧道,“外姓人说话太挑衅了,没忍住。”
令梨对他的话很有意见,但看在是遗言的份上,她礼貌地管住了嘴。
“薄家有一门秘法,施术者仅限血亲。”族兄张开手掌,攒成一个拳头,“杀害十个血亲,凝成一道金丹虚影。十道金丹虚影凝在一起,造就一颗真正的金丹。”
“我一共凝成了九道虚影,只差一道,一口气的功夫……”他深深叹息,“只要我再耐心一点——”
族兄止住话头,他已经什么都不必多说了,失血过多,他的身体变得好冷好冷。
一帧帧人像宛如走马灯在他脑中闪过,他以为自己不记得被他杀害的血亲,没想到他竟然牢牢记得,一张面孔都未曾忘记。
印象最深的,是寨主慈爱的面容。
“从今天起你就有名字了,我会将你的名字写入薄家族谱,来,搬去内围吧,你的族人居住在那里。”
“带你训练的族兄偷袭你?你从他口中得知了一些事情?你真是个优秀的孩子,不愧是我预定的继承人,我会告诉你更多家族的秘密。”
“没错,走出阵法的你已经满足了杀害十位血亲的要求,你可以看一看丹田,里面是否有一道金丹虚影?内围住着的都是成功凝结了金丹虚影的孩子,你们之间存在一些竞争。”
“正常的结丹方法?你现在所知道的就是薄家沿用百年的方法,不必寻契机,不必渡雷劫……凝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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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金丹不会太结实,但也够用……缺陷?是有一些,如果你能成功,我会告诉你的。”
“今天有新的孩子搬入内围,是的,他通过了试炼,但他还不知道金丹虚影的事情。我需要你带他训练,你可以把家族的秘密告诉他,或者,让他永远也不必知道这个秘密。”
“……”
“你想一辈子困在山寨里,像一只等待屠刀落下的猪一样活着吗?”偷袭他却被他反杀的男人嘶吼着,“去杀!去抢!等你凝结金丹,他们会带你走——”
“前面等着你的是地狱。”冰冷的声音伴随生机流逝,“但你可以假装去往了仙境。”
“他死了。”令梨说。
黑窟窿似的眼睛生机全无,薄念慈松开绕在族兄脖子上的魔气,嗯了一声。
“这座山寨像个闯关游戏。”令梨说,“下层区是新手村,年龄或者修为达标的孩子被赶出来厮杀,活一个进入新游戏。”
“他们以为是新游戏。”她改口道,“其实要做的事还是一样的,杀人或者被杀。”
“或者说这座山寨也只是个新手村,寨主是村长,满足新游戏通过条件‘金丹’的孩子,会被送到‘他们’手上。”
他们是谁?谁发明了这样残忍的秘法逼血亲相杀?
薄念慈的金丹竟然是用旁门左道的秘法凝结而成,这等于断绝了他碎丹成婴的路。
他用什么方法解决掉了隐患?
又或者,他从来没有解决掉隐患。
“我以为你口中的寻找解药,只要轰开仙府核心,拿些药方神丹就行。”令梨喃喃自语,“你要我陪你入幻境的时候可没告诉我,你的人生是个通关条件苛刻的闯关游戏。”
薄念慈,游戏菜鸡,以大乘期尊者之姿被筑基期的客服小梨流畅五杀,毫无还手之力。
恼羞成怒挂了她那么长时间的悬赏,如今还不是要眼巴巴低头。
“你的游戏技术很菜,说实话已经没救了。”令梨拍了拍薄念慈的肩膀,注视他疑惑的红眸,“但没关系,人生这场游戏,我来和你组队。”
“区区新手村,”她一诺千金,“我三天内给你扬了。”
作者有话说:
小梨:干完这票,悬赏金速速全款打我账上
第110章修仙第一百一十天
◎谁给谁下套◎
域外之民养狗,遵循一个古老的偏方。
一窝出生的犬只,断奶后齐齐扔进爬不出来的土坑,合上坑盖,莫约半月后打开。
扒开撕咬的皮肉和裂开的骸骨,最后一只活着的、啃咬兄弟姐妹骨头的狗,就是最好的一只。
吃着同类尸身活命的狗,天赋和韧性具格外出挑,唯一的缺憾只有凶性和难驯。
好在,学前教育足以弥补缺憾。
“寨主,您找我?”
山崖边负手俯瞰山寨的薄辛没有回头,他的神识向后蔓延,看见略低着头的少年。
少年手中拿着一封印有“薄”字的密信,信的边缘被深红色打湿。
薄辛一炷香前命人送去密信,只有第一时间放下手中的事匆匆赶来,才会到的如此之快。
“好孩子,没有耽误你的事情吧?”薄辛温和地说,“我没有催促你的意思。”
“不妨事。”少年平淡地说,他有一双格外漂亮的红眸,“我正好在修坟。”
死人不会长腿跑路,自然谈不上耽误与否。
薄辛准备好的话术噎在喉咙里,他咳嗽一声,目光移向山寨西边,一个越修越大的坟包隐没在疯长的杂草中。
薄念慈可以说是山寨里最擅长替人立坟的人,他埋兔子的坟包是薄家山寨中的第一座坟墓。
是了,几百年来,薄家没有立坟祭拜死者的习俗。
死在血亲手上的人们,又何尝想要血亲的祭拜?
薄念慈的思想很是异端。
薄辛不知道立坟的习俗薄念慈从何学来,他分明严格地把控下层区孩子们的学前教育,既要他们愚忠和顺从,又要他们争抢和撕咬。
“天才总是异于常人。”薄辛安慰自己,念慈的名字可是他取的,这孩子做些慈悲事多正常啊。
再说了,他再如何异端,不也十分听从他这个寨主的命令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收到密信连坟都顾不着就跑来了。
“此番找你,是我听说内围新出了一个传闻。”薄辛道,“传闻说,寨里闹鬼。”
中年男人转过身,目光隐含探究地盯向薄念慈。
听见“闹鬼”两字,红眸少年面上闪过一丝讥嘲,明晃晃的唯物主义战士对神鬼传说的嘲讽和不信。
“什么鬼?索命的冤魂?”薄念慈慢吞吞道,颇不以为然。
薄念慈的态度让薄辛和缓了眼神。
“我薄家安居于此,从未听闻灵异神怪之说。然,谣言如火如荼,像你这样理智懂事的孩子竟寥寥无几,我着实痛心!”
薄辛忍不住来回踱步,又一次回想报到他案头的闹鬼之说。
事情要从三天前说起。
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日子,薄辛清早起床,存在他脑海里的只有两件事,一是他派了一个九层金丹虚影的孩子去带薄念慈的训练,二是被他派去下层区送信的薄十六怎么还没回来?
前者无需多言,他只看结果,后者却着实蹊跷。
送个信而已,又不是闯龙潭虎穴,人怎么就没了呢?
薄辛毫不怀疑薄十六的能力,因为放眼整座山寨,唯有他和薄十六位至金丹。
金丹屠杀筑基犹如屠宰羔羊,寨主自诩牧羊人,薄十六是他饲养的牧羊犬,其他孩子只不过是被圈养的猪羊,怎可能反抗?
“薄十六在我身边也有许多年了。”薄辛回忆道,“这些年培养出的金丹都被送到了外头,只有他一直被我留着,教得相当好用。”
放眼山寨无敌手的薄十六像以往无数次一样拿着十几封密信潜入下层区,他本该在月亮高悬时返回府邸,半跪在薄辛面前回禀。
薄辛等了又等,熬了一个大通宵,熬到天光大亮,他的好下属全无音讯。
这便是一切蹊跷的端倪。
薄辛又熬了一个不眠夜,他困得想死,决定去内围散散步,醒醒脑子。
中年男人驾云落地,他刚一落地,周围一片嘈杂。
几十个人聚在一团窃窃私语,听见薄辛到来的动静,纷纷散开。
“吵吵嚷嚷,是为何事?”薄辛温和又不失威严地问。
“寨主。”一人上前来报,“内围有人失踪。”
失踪?薄辛古怪地看着他:不是被人杀了吗?
血亲相残在内围是每天都会发生的必然,什么时候值得人们如临大敌?
“我们没有找到尸体。”另一人上前说,“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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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起来数了数人头,一瞬之间消失了十五个人,皆是踪迹与尸身具不知去向。”
十五个人,够凑出一位十层金丹虚影的胜利者了。
薄辛眉峰皱起,他仔细思量:短时间击杀十五个筑基后期修士,他勉强可以做到。
除却他,薄十六也可。
再就没有了,修为不够,天才也不行。
想起天才,薄辛在人群中寻觅最显眼的那道身影。
倒不是说薄念慈有多高调,可只要他站在那里,无论做什么都有鹤立鸡群的效果,叫人移不开眼珠。
红眸少年站在人群最外围,他并非一开始就在,而是之后过来的。
“念慈。”薄辛道,“你刚才去做什么了?”
“修坟。”薄念慈波澜不惊地说,“带我训练的族兄横死,我伤心得很,想给他修一座坟。”
修坟二字一出,人群窃窃私语者有之,不以为然者有之,面露鄙夷者有之。
“弱肉强食天经地义。”有人小声说,“不是他死就是我死的事罢了,假惺惺修什么坟?”
薄辛眼珠转了转:失踪十五人寻不到尸体,有没有一种可能,凶手把他们埋起来了?
山寨里没有挖土的习俗,野草被翻起的痕迹无法掩饰,薄辛神识扫过,一眼看出哪块土地被翻开过。
“你有心了。”薄辛微笑地拍拍薄念慈的肩膀,“但我还未见那孩子最后一面,让我见见吧。”
不等薄念慈开口,薄辛挥挥手,轻描淡写地吩咐旁人:“把坟挖开,让我和那孩子告个别。”
几人领命而去,薄念慈不发一言地跟在后面,薄辛余光一直注意着他,却无法察觉红眸少年耳边惊叹的女声。
“好狠的心啊。”令梨啧啧称奇,“好不容易入土为安的亡魂,只因他心有怀疑就被生生挖出暴尸荒野,阎王来了都自愧不如。”
薄念慈毫不在意,他小幅度地拽了拽令梨的袖子,轻声说:“别离我太远。”
“离不了。”令梨踩着薄念慈的影子一步一跟,“他们挖坟的时候你站远点儿,别沾上损阴德的事。”
薄念慈听她的,人们挖坟的时候他站得很远,漠然地看着一捧捧土堆起山丘。
土一层层扒开,薄辛翻过尸体,迎面对上两个黑窟窿。
派去带薄念慈训练的族兄被挖了眼睛,手掌砍掉一半,生息全无地陷在土里。
周围人群传来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人们眼中的鄙夷和不以为然被敬畏和警惕取代,薄辛眼眸中涌出欣赏。
不错,他想,虽然在奇怪的地方软心肠,但下手果断狠辣这点,不辜负薄念慈天才的资质。
“只有一具尸体?”薄辛问挖坟的人,对方连忙又挥舞锄头刨了两下,只刨出尘土。
看来是他想多了。薄辛面不改色地点头:“埋回去吧,他日我再来祭拜。”
谨慎是必要的,变成惊恐之鸟可不好,薄念慈哪有一次性击杀十五个与他同境界修饰的能力?犯下血案的凶手只能是金丹真人!
山寨里的金丹唯有薄辛和薄十六,薄辛心中宛如压上一块重石,让他眉心紧锁。
“都散了吧。”薄辛道,“今日不过是意外,同样的事不会再发生。”
他今天翻遍山寨也要找到不知所踪的薄十六!
人群如鸟雀一轰即散,薄辛驾云离开,薄念慈弯腰捡起一颗碎石,在竖于坟前的石碑上刻字。
他写了三个正字,又额外添上两笔,总共十七划。
令梨显出身影站在他旁边,懒洋洋伸了个懒腰。
又熬了一个通宵,薄辛一无所获。
薄十六与白天失踪的十五人一样,寻不到一丝踪迹,仿若人间蒸发。
薄辛死死盯着薄十六的命牌,完好无损,铁证如山显示着主人还未死亡。
堂堂金丹真人,寨子里数一数二的高手,人好生生活着,为什么不回来复命!
薄辛一脚踢翻书桌,怒气上涌,气得他牙齿咯咯作响。
熬过不眠夜,薄辛再度驾云降临内围,不等他问,围拢在一起的人们茫然又畏惧地说:“寨主,又失踪了十五个人。”
“山寨里,是不是闹鬼了?”
什么闹鬼!一派胡言!薄辛怒斥他们,下令不许胡穿谣言,都给他闭嘴!
薄家山寨这么多年一直是他的一言堂,薄辛没有想到,谣言如寨里人挖不尽吃不完的野菜,一路从内围长到了下层区。
半天不到,人人都笃定山寨里闹鬼。
“薄十六干的,一定是薄十六干的!”
府邸花瓶家具全碎成一团,薄辛大怒,越是生气,他反而越是冷静。
中年男人握着代表薄十六存活的命牌,想通了一切。
“薄十六早对我不满。”他喃喃自语,“寨子里唯有我二人乃金丹真人,他却一直屈居我下。我命他送密信去下层区,他表面谦卑,实则心里破口大骂:竟敢让本真人坐下人活计,好你个寨主!王八蛋!”
“薄十六假借送信,实则秘密潜伏在下层区。他知道我不会去那儿,下层区也无人能发现他的踪迹。”
“待我放松警惕,他潜入内围,残忍谋杀了十五又十五个人——他们总计能凑出三个金丹,薄十六是想削减我的势力!他不许寨子里诞生新的金丹!”
“不仅如此,薄十六狼子野心,故意传出闹鬼之说,闹得人心惶惶,要我失去民心。”
薄辛冷笑:“我做了这么多年寨主,竟在最信任的下属手里翻了船,是我错信于人。”
他轻声道:“狗不听话,换一只狗就是,我有的是听话又聪明的好狗。”
薄十六天赋不错,但寨子里正好有个天赋更不错的。
薄辛仔细写了一封密信,命人交给薄念慈。
红眸少年来得及时,语调恭谨,更难的是他完全不信闹鬼传言,丝毫不畏惧接连出现的失踪案。
“你是我见过天赋最高的孩子。”薄辛慈爱道,“关于寨子闹鬼这件事,我想你可以知道真相。”
薄念慈掀了掀眼皮,看了薄辛一眼。
他暗红色的眼眸色泽如血,不笑的时候总给人凉薄寡情的感觉,薄辛潜意识忽略了骨髓蹿起的寒意,语调越发温和。
“……薄十六还活着,内围的失踪案乃他一手操办。念慈,你的天赋世所罕见,薄十六定会对你下手。”
薄辛斩钉截铁:“好孩子,且安心,我已知道真凶,怎会让他得逞?有我在,你性命无虞。”
“谢寨主。”薄念慈又道,“但内围族人极多,寨主怎可因保护我而使族人遇难?我良心不安。”
“不如这般。”他道,“我愿以自身为饵,引薄十六出来,只要抓到他,闹鬼一事不攻自破。”
好孩子啊!薄辛大为欣慰。
他打的正是这个主意。
保护薄念慈?堂堂寨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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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有屈尊护下的道理,薄辛从一开始就预备拿薄念慈做诱饵。
不谙世事的年轻人,多对他说点暖心话,他的孺慕之情自然节节攀升,不费吹灰之力。
“很好,非常好。”薄辛不吝啬夸赞,“待此事毕,我将竭力培养你凝结金丹,让你成为我名副其实的继承人。”
薄念慈眼中闪过一丝讥讽,他没吭声,似乎认为今天说的话已经够给面子了,再多半个字就要加钱。
“最好在偏僻的地方引出薄十六。”薄辛沉吟,“你平日里常去的地方,哪儿比较偏僻?”
“偏僻?”薄念慈笑了一下,“坟墓如何,那里没人。”
薄辛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抗拒,但理智告诉他,那儿确是绝好的地点。
自薄辛命人挖开坟查验过后,薄念慈以初修的坟太粗糙,族兄泉下许有不满为由,闲来无事便在坟边修修改改,越建越大。
薄辛每每站在山崖边眺望,都觉得这坟埋几十人都绰绰有余,死者一个人睡着不空吗?
他开玩笑似的对薄念慈说:“你再继续修下去,迟早整座寨子都被你埋进坟里喽。”
“不好吗?”薄念慈轻飘飘地说,“血脉相连的同胞,合该埋葬在一起。”
少年很快移开话题,他在前面带路,薄辛跟在后头走。
夕阳拉长了薄念慈的影子,薄辛踩过荒芜的野草,每走一步,心中生出一分凉意。
夕阳,荒地,野草,坟墓,薄辛笑话自己,怎么被氛围感吓到了?
他可是金丹真人,薄念慈即使心生歹意,又能拿他如何?
不过是再清理门户一次而已,薄辛冷酷地想。
“到了。”薄念慈说,他弯腰从地上拾起一颗碎石。
时候尚早,薄辛估算天黑后薄十六才动手,他饶有兴致地打量这座坟墓,目光转向立在坟前的石碑。
上回挖坟的时候,这里立的是一座无字碑。
“一、二、三……六个正字,还多了两个笔画?”薄辛打量石碑上的刻字,“念慈,这是何意?”
薄念慈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握着小石子,稳稳又刻上一划。
“计数。”薄念慈扔掉手里的石子,懒散地回答,“坟里总共埋了三十二个人。”
“加上你,三十三个。”他指了指新添的一笔。
三十二个人?哪来的三十二个人?
疑惑与回忆一帧帧出现在薄辛脑海,一些被他忽视的当作错觉的细节如泉水井喷,猝然充斥他的脑海。
薄辛打了个激灵,宛如一桶凉水泼到头上。
失踪了十五个人,又失踪了十五个人。
最早埋进坟里的被挖了眼睛的族兄,算一个人。
三十一个了,还差一个,是谁呢?
“咔。”
极细的一声碎响,薄辛缓慢地摊开掌心,代表薄十六存活的命牌从中心开始一寸寸裂开,化为满手灰尘。
当一个命牌完好的人失踪,他可能潜逃,也可能,被人控制着,只余最后一丝呼吸。
三十二个人,齐全了。
薄念慈抹去第三十三道刻痕上的灰尘,轻轻吹了吹指尖的灰。
他漂亮的红眸写满愉快,这一次薄辛没有错认,那张俊美非凡的脸上从未出现过与慈悲仁善有关的情感。
只有薄情、恶意和讥讽。
巨大的荒谬笼罩了薄辛,他忍不住哈哈大笑,既想笑自己为他取了个太不贴切的名字,又想笑年轻人的天真:“你要把我埋进坟里?就凭你,一个筑基后期——”
一个筑基后期,怎么杀了包括薄十六在内的三十二个人?
鸡皮疙瘩与惶恐一同浮现,密密麻麻爬满薄辛后背。
冰凉的吐息幽幽洒在薄辛耳根后,冷得彻骨,不似活人的气息。
剧痛来临前,他最后一个念头是:
原来寨子里,真的闹了鬼。
作者有话说:
小梨:乌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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