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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飘着小雪,碎屑大小的雪沫化成水珠挂在车窗,挨得近的几颗连成一条直线,流星般一闪而过。

这些天和魏疏在一块,有时候他会稍微克制一下自己,不要表露太多的悲伤情绪。他们两个人都在强撑,因为在这个时间节点,无论谁伤心过度导致崩溃,后果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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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得不偿失。

他憋得太久,现在和梁津对视一眼,忽然生出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好像他被人托举着,很安心。

“我抓到一个人,他和戚家有过接触,是新康医院的主任,也是当时抢救干妈的主刀医生。”

“找到证据了吗?”

蒋云深吸一口气,把脸埋进手心,声音闷闷的:“没有,处理得很干净。”

“我找人调查过他,现任妻儿全部移民国外,眼下在跟他干耗着。”

捂着脸的双手被人握住,分到两侧。一只手从后颈一直摸到他的脊背,手法缓慢而温柔,宛如给一只受了伤的猫顺毛。

“我以为这辈子她会过得好好的,安安心心、长命百岁。”

毛呢外套表面有些粗糙,他鼻尖微红,脸颊挨着布料,也磨蹭出一小块红晕。

“再有一次机会就好了。”

“什么机会?”

蒋云:“重头再来的机会。我不相信一切都是一成不变的,如果我规避所有风险呢?规避掉所有可能导致干妈死亡的因素,她能平平安安地度过一个完整的一生吗?”

这个想法过于荒谬,他自己都忍不住在心里自问自答,根本不会有重头再来的机会,也不可能凭一己之力改写一个人的命运。

命运。

这个词本身就带着些许残酷的意味,世间万物都有一套独特的运行准则,跟梁津“试错”的观念不同,他更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定”的说法。

是妥协,也是一种把头撞得鲜血淋漓,最终却发现于事无补的无能为力。

“能的。”

梁津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阿云,你有没有玩过一个游戏?”

他眼神幽深,好似铺垫着偏执的底色:“像素鸟,只要摁住屏幕就能操控载体上下移动。假如操作不当使载体倒地,游戏立刻刷新重来,没有人能操控它飞到尽头,但你可以通过不断的重来,让它走到力所能及的最远的地方。”

“就像世界纪录永远在被后来者超越,到最后,大概没有人在乎结果……就连生死也能置之度外。他满脑子只剩下倒地后的‘gameover’,一次倒地、两次倒地,无穷无尽地回到最初的开头,无穷无尽地经历那些曾经经历过的事情。”

环在蒋云腰腹的双臂越收越紧,他吃痛地拍了拍梁津的胳膊,不明白他为什么比自己先一步失控。

“这样不累吗?”

蒋云没玩过像素鸟这个游戏,但光听梁津描述,“不断重开”的游戏模式足以让他望而生畏。

“不累。”

梁津眼睫轻颤,额头抵着蒋云的,一丝癫狂到极致的痛苦从眼中一闪而过。

“世界上从来没有十全十美,所以……阿云,我在尽力做一个八九分的类似品。”

车开进庄园,蒋云在昏暗中看到几辆没见过的轿车,他问梁津是怎么回事,梁津说这是他从国外带回来的安保,专业度很高,用来保证他的人身安全。

梁津给管家和琼姨批了三天的假期,回到别墅,Cooper的饭盆附近放着琼姨用小袋分装好的狗饭,刚好够三天的量。

蒋云把它举在怀里抱着,没多久,整个人忽地一轻,梁津也学着他的样子把他托在臂弯。

Cooper有轻微的恐高症,挣脱了以后朝下一跳,自己跟自己玩去了。

为了平衡,蒋云两只手撑在梁津肩上,自上而下地俯视他,几秒后,又低下头碰了碰他的鼻梁。

喷涌而出的情绪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好比没人能阻止火山喷发,也没人能阻止一场惊天的海啸。

蒋云在心里憋了太多东西,魏淳亭的死是一个引子,牵引出了从前他一直在逃避,不肯面对的问题。

他不专心地搂着梁津的脖颈,头顶的床板被宽厚的手掌挡着,就算撞上也不疼。

“快一点……梁津,快一点。”

情/欲能将人从痛苦的漩涡里短暂地拉扯出来,至少脑海里除了接踵而至的撞击可以什么都不想,只需单方面地承受就好。

期间梁津不止一次低头问他要不要轻一些,会不会太用力。

蒋云浑身像在水中淌过几回,压在身底的被单潮湿一片,柔软地贴合着肌肤。他仰高了脖子,肩颈扯出一段好看的线条,喉结处一片通红。

“……不要停。”

他凑过去和梁津接了一个湿漉漉的吻,接着说道:“继续,不要停。”

是少有的,濒临窒/息的放纵。

持续到深夜,万籁俱静,没有蝉鸣的季节寂静得犹如无人之地,仿佛到了末日尽头,地球上的所有生命因为各种灾害消逝,而他和梁津则是最后的两个幸存者。

最后一次,梁津吻去他眼角的生理泪水,拦腰抱着他到浴室清洗。两个人洗了很久,蒋云不受控制地昏睡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仍是深夜。

床侧尚有余温,可见人才离开不久。

夜里冷,他在睡衣外披了件毛毯,趿着拖鞋轻轻走出卧室。

书房和卧室同层,走到门外,长廊另一头的房间隐约投出一点光亮,靠近了他才发现书房没人,但灯却亮着,摆在办公桌上的笔记本的屏幕也没有熄。

蒋云鬼使神差地走过去,笔记本停在初始页面。梁津的屏幕桌面很有条理,文件和软件按顺序排列,排在末位的文件夹有一个熟悉的名字。

他点开这个名为“李继春”的文件夹,然后在里面看到了李继春儿女的详细地址以及本学期的课程安排和活动轨迹。

文件夹是最近新建的,甚至创建日期比他意识到李继春有问题还要早上几天。

蒋云呼吸一滞,右手不小心碰到了一个冷硬的物块。半截手指那么大,是一个U盘。

接口插入电脑的凹槽,屏幕桌面登时弹出一个新的文件框,U盘里的资料远远超出他的预料——

因为这是一份……针对戚家的不利资料。

挪开视线的时候,他一度失语到说不出话,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那块小小的U盘上,等他看到站在书房门口的梁津,已经过去了半小时之久。

第67章

“很晚了,怎么还不睡?”

梁津穿的是款式和他一模一样的家居睡衣,向他走来时,身上裹挟着一股凛冽的寒气。

进书房之前,整个三楼都找不到他的身影,蒋云避开他的亲吻,问他躲哪里去了。

“阳台,”梁津捏住毛毯边缘,掖紧容易灌风的缝隙,“接了一个电话。”

“谁的电话?”

“郑思勤的,他没跟着我一起回来。”

所处的空间密闭且温暖,毛毯裹得太严反而把他闷出一身薄汗。蒋云不舒服地挣了挣,继续说道:“郑思勤人在哪里?”

“美国。”

梁津“唔”了一声,又说:“今天再飞一趟英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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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云心下明了,郑总不出意外是奔着李继春那一双儿女去的。

“你早就知道李继春有问题,对不对?”

魏淳亭走后不久,他和魏疏像两只无头苍蝇到处乱撞,整个新康医院被他两翻来覆去地查,最终才查到这位在近期离开海京的李主任头上。

结果呢?

看文件创立日期,几乎魏淳亭一出事梁津就把借刀杀人的那把“刀”精准地找出来了,但他什么都没说,无影无踪地消失了几天,消息不回,电话也不接。

“为什么不说话?”

蒋云胸膛起起伏伏,像堵了口气上不来,一副被气狠了的样子。梁津并非全然无动于衷,他只是欲言又止,在蒋云眼里,这比无动于衷更叫人烦躁。

他紧紧抓住面前人的衣领,那块布料软软地窝在手心,皱出几道褶。蒋云抬高音量,目眦欲裂:“说话啊梁津!告诉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李继春有问题?”

“是。”

梁津高了他大半个头,被他揪着睡衣领口,上身被迫微微前倾。虽然是劣势,却给人一种心甘情愿的感觉。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蒋云的火气仍在旺盛燃烧,没有因此削弱半分。

“好,很好,”他怒极反笑,把手撤了回去,“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难道我没这个资格吗?”

“早一天抓到李继春,就多一分揪出凶手的可能,干妈死得蹊跷,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不明不白地离开人世!我要证据,梁津……你一直明白我想要的是什么,可你什么都不说!”

“你觉得是我不想说吗,阿云?”

蒋云退后一步的同时,梁津即刻追了上去,他周身那股冷意没被房间里的暖气冲散,反而愈发浓烈,连带着眼角眉梢都是冰凉的。

进入到防御状态的蒋云宛如被无坚不摧的硬壳包围,世界上再没什么能打动这颗坚硬的心,这个铁石心肠的人。

梁津很想碰一碰他的手,伸到一半却又缩了回去,欲盖弥彰地撑在桌沿。

“……李继春受雇于戚家,阿云,别再查下去了。”

“这么多年,我一出生就被亲生父母抛弃在福利院,蒋丰原从未正眼看过我,霍蔓桢对我好也只是把我当成霍云的替代品……但在她眼中,蒋云就是蒋云。”

蒋云逐渐平复,冷声道:“她死了,凶手近在咫尺,你让我怎么放弃追查?”

面对他近乎咄咄逼人的质问,梁津沉静得可怕,目光好似强力粘剂,一寸寸地在他脸上逡巡。

蒋云莫名生出一点熟悉感,仿佛这样的梁津他在哪里见过一般,阴冷、偏执,好像一条匍匐在潮湿地带的森蚺,一声不吭地将猎物缠吃入腹。

他打了个寒颤,梁津以为是他穿得少冷成这样的,贴近些把松开的毛毯再次裹紧。

收手时不忘揉揉蒋云的耳垂,淡淡道:“哪怕将以生命为代价,你还是不愿意放弃吗?”

“不愿意。”他答得很干脆,好像在心里排演了无数遍,就算换一个时间,换一个地点,换一个时空,每一个平行世界的“蒋云”都会这么回答。

“不早了,睡吧。”

梁津不置可否,在蒋云走后,将电脑旁的U盘扔进加密保险柜。

蒋云睡前定了闹钟,早上九点起,先去酒店找魏疏,之后和杨勇汇合,同李继春再“好好”谈一谈。

他心知梁津不会给他第二次查看资料的机会,但他记性还不错,粗略看一遍就记下了李继春儿女大致的居住地址和学校名称。

一切计划得很妥帖,可第二天醒来,第一个计划之外的意外从天而降:

他的手机不见了。

草草穿好衣服,下楼时琼姨恰好牵着Cooper回来。小狗长大许多,见了人就喜欢扑,蒋云被它扑了个趔趄,把吃胖了的棕白毛球扛在肩上,故作轻松地问琼姨有没有进卧室打扫。

“没呀,”琼姨系上围裙,拍了拍Cooper弹簧一样的耳朵,笑着说,“梁先生今早下来的时候跟我说你还睡着,叫我不要打扰。”

他知道了。

手机是梁津收的,为的是不让他和魏疏联系。

虽说现在人人离不开手机,但不代表离了手机就不能活。没记错的话他钱包里放着一些现金,出门拦个计程车,再不济花两块钱坐地铁也是行得通的。

他扛着Cooper跑上楼,一翻大衣口袋,发现梁津把钱包一并收走了!

无聊。

收手机收现金,他以为这是什么八点档狗血爱情剧吗?

蒋云没力气抱狗,Cooper也在他身上呆累了,便跟着他的脚步朝厨房的方向走。吃完早饭,他找琼姨借了两百现金,说回来后还给她。

“您帮我保密行吗?”

他在玄关换鞋,然后把两百塞进口袋:“别跟梁津说我出去了,您就当我出去遛个弯,马上回来。”

琼姨笑眯眯地说了声好,听到关门的一声响,轻轻叹了口气,看向某个角落的微型摄像头。

保密是可以的保密的,但梁津总有办法知道蒋云的行踪。

终于走出别墅大门,一摸口袋,他才想起来车钥匙貌似跟着不见了。当时梁津跟他说,他不止买下这套别墅,连周边的地也打包一起买了,说得好像海京的地是什么菜市场几毛钱一斤的大白菜。

车没有,路他还是熟悉的。

沿着别墅外的大道徒步走了半个多小时,眼见着将要走出去了,不远处凭空出现一群人。着装统一,肌肉彪悍,在海京零下的天气里不怕冷地穿着深色正装。

因为个个戴着墨镜的缘故,蒋云离近了才看清他们的长相——金发高鼻,不是中国人。

是梁津从国外雇的保镖。

蒋云开口还没说第一句话,领头的那位操/着一口流利的东北话,说梁总吩咐过,您不能离开这里。

蒋云心里发笑,心想晚上梁津终止谈话的时候,他还天真地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他不会干扰自己的选择。

他忘了这人向来闷声干大事,表面给你一种危机解除的错觉,等你稍作松懈,转头给你放个大招,打得人措不及防。

不……兴许他很早就这么打算了。

借着出国办事的名义,一是调查李继春的家人资料,二是高薪聘请保镖,把他牢牢管控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如果我一定要走呢?”他不死心地问。

“梁总说了,如果您一定要走……”

保镖恭敬道:“我们会把您安全护送回去的。”

蒋云:“……”

最后他是坐车回去的,那条车道太远太长,走一次就够了,他不想走第二次。

下了车,另一位保镖走出驾驶座,亲自送他到别墅门口,还苦口婆心地用河南方言劝说道:“俺们打工的挣点钱也不容易,恁不为难俺,俺也不为难恁,恁看中不?”

蒋云点点头,心情复杂地关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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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姨晚饭做的是桂花糯米藕、青椒酿肉、蚝油生菜和一盅羊肚菌鸡汤。他没吃多少,和Cooper玩了一会儿,偎在沙发边角一睡就是两个小时。

熟睡的时候梦见一些画面,零零碎碎的,不连贯,有时候他在梦里痛哭,有时候又在梦里平静地说出几句诸如“我不想和你有下辈子”“我恨你”“能不能不要救我”的话。

他很想醒过来,所以拼命地挣扎,试图让自己醒过来。

可能最后挣扎成功了,乍然惊醒,他盖在身上的外套变成了一条兔毛长毯,Cooper安静地趴在他的拖鞋旁,前爪在半空中捞垂落的毛球。

琼姨不在别墅过夜,除了梁津,他想不到第二个有闲心给他盖毯子的人。

“琼姨说你晚饭没怎么吃,”梁津抱着笔电踱步到客厅,那些蒋云没吃完的饭菜统统进了他的肚子,“没胃口吗?”

蒋云掀开毛毯,踩走被Cooper啃出一圈牙印的拖鞋,走到梁津身前。

他站着,梁津坐着,两个人默默对峙了几分钟。

蒋云摊开手掌,说:“手机,钱包,车钥匙。”

“呆在家不好吗?”梁津问他。

蒋云冷笑一声,说道:“换成把你关在家里,限制你的人身自由,你情愿吗?”

“情愿,”梁津抬头看他,深褐色的虹膜在顶灯的照映下显得十分澄澈透亮,“因为限制我自由的人是你。”

简直胡搅蛮缠。

蒋云不想跟他废话,目前最要紧的是和魏疏互通消息,然后从李继春那里问出一星半点能用来当作证据的东西。

“你不能关我一辈子,我也不会被你困一辈子。梁津,我是人,除非你把我的腿打断,哦……打断了也没用,我就是爬也会从这里爬出去。”

他五指舒展开,伸到梁津眼前:“手机,车钥匙。”

梁津指了指茶几上的马克杯,说道:“牛奶最好趁热喝。你这段时间睡眠不好,以后每天晚上我都会给你热一杯。”

蒋云想也不想,在他起身的那一秒拿起马克杯,狠狠砸向地面。

第68章

梁津的马克杯质量很过硬,这样砸都砸不碎,杯身依旧非常完整,只是底部有些裂纹。

杯子里的液体就没这么好运了,撒了一地,像一块不规则的白色地毯,飘着一股淡淡的奶味。

灰色的软底拖鞋走起路来几乎不会发出声音,蒋云看着那双拖鞋缓慢挪动到那滩液体附近,拖鞋的主人微微躬身,捡起那只湿淋淋的马克杯,转头扔进垃圾袋里。

以前在冀西,家务大多是梁津负责,一开始说好一人一半,但自从蒋云洗碗洗碎了三个盘子,做饭炒什么糊什么,拖地拖得全是泡泡之后,梁津把五五开修改成了三七分。

蒋云三,他七。

回海京的这大半年,他和梁津都很少亲自做家务了,当他愣愣地看着梁津利落地清理掉洒落的牛奶,恍惚中仿佛回到了那段时光。

错觉仅维持几秒,他清醒过来,对离他越来越近的梁津说道:“别过来。”

“离我远点。”

第二句话带着微弱的颤音,蒋云鼻尖发酸,眼眶里蓄起一些泪水来。

他不懂梁津为什么这么做,更不懂他为什么把所有事瞒着不肯说。而且再过几天就是魏淳亭下葬的日子,他必须得去,绝不能缺席。

那一砸惊动了睡在小窝里的Cooper,蒋云把它夹在怀里,捞起沙发上的毛毯,头也不回地进了二楼客房。

他决定和梁津分房睡。

蒋云从琼姨手里要到了Cooper白天的抚养权,遛狗的功夫,他走到保镖活动的地方。

上次劝他不要乱跑的河南老外同他打了个招呼,蒋云牵着狗绳,回应的同时眼角余光撇见他挂在腰间的钥匙扣。

“你们平常没有娱乐活动吗?”

他拉住脚底抹油的小狗,似笑非笑道:“一天二十四小时守着我,什么都不能干?你们完全可以向工人协会投诉梁津。”

讲河南话的保镖名叫John,听到“投诉”两个字,他急忙摆了摆手,说梁总一点也不黑心,他们保镖内部采取轮班制,一周能休两天半呢,工资还是按美金算的。

“休息的时候我们一般打几局斗地主,麻将大伙儿都会,但一盘下来花的时间太长了,影响工作。”John挠了挠头,憨厚道。

“那好,”保镖有专门的休息室,蒋云坐在一张靠背椅上,随手抓了把散落的纸牌,“刚好我闲得很,再来两个人,我们凑桌斗地主,从我这赢的钱只管找梁津要。”

休息室几位轮班的保镖面面相觑,蒋云笑道:“梁总雇你们不就是为了看住我吗?我人就在这,跟我打牌和看着我有什么区别吗?”

John和一个红棕头发的保镖坐了下来,红发保镖小心翼翼地问:“玩娱乐局?”

蒋云摇摇头。

“我输了钱你们只管找梁津要,他不给就上工人协会投诉他。”当然,后半句是玩笑话。

蒋云玩解谜类游戏比较多,纸牌和麻将都不怎么擅长,基本打十把就输四五局。John玩斗地主很有一手,当地主能赢,当农民能赢,一手烂牌也能出得很漂亮。

打了一个多小时,蒋云借口称打累了,休息休息再上场,于是起身将座位让给第三个保镖,他则站在John身旁看他出牌。

John准备把王炸拆开出,蒋云拦住他的手,把那张红色的大王插回牌间,指了指角落里的四个三。

“蒋先生,您确定这么出吗?”

蒋云郑重地点了点头,言辞恳切:“相信我。”

他真诚的态度打动了斗地主老手John,他心一横,甩出那四张炸弹。

然后反手就被红发保镖的四个四压了。

John的出牌节奏被完全打乱,纵然手里还有一对王炸,最后还是输给了两个农民。

迎上John幽怨的目光,蒋云不好意思地说了声抱歉,接着问他哪里有厕所,打牌的时候他水喝得有点多。

John指向某个方向,气急败坏地重新洗牌,准备大杀四方一雪前耻,并且打死都不听蒋云的指点了。

蒋云捏了捏指牌的时候趁John不备摸出来的车钥匙,轻手轻脚地找到对应的配车,锁紧车门后立刻发动汽车驶离庄园。

“什么?梁津把你关起来了?”

魏疏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重复道:“他还没收了你的手机,不让你出门?”

“我说呢……给你打电话次次都是他接的,问你人在哪,他说你生病发烧,一直在睡觉。”

蒋云:“他放屁。”

“那你怎么逃出来的?”魏疏朝他竖大拇指,“中国版肖申克的救赎。”

“边儿去。”

蒋云长话短说,道:“我偷了保镖的车钥匙,一路飙过来的。”

“不是,他关着你总得有个理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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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平白无故的,为什么不让你离开?还没收你的手机、车钥匙,神经病吧!”

“为干妈的事,”顿了顿,蒋云说道,“他不想我继续追查下去。”

“我在他电脑找到了两份资料,一份是李继春家人的,一份和戚家有关。梁津亲口告诉我,干妈的死……戚家脱不了干系。”

“阿云。”

魏疏突然开口,踌躇道:“要不你听梁津的吧,别查了,这事儿由我跟着就好……”

“我费尽千方百计赶过来找你,不是为了听你说这句话的。”

蒋云的双肩疲惫地耷拉下来,眼底夹杂着几分不解:“梁津不明白,难道你也不明白吗?没有干妈我撑不到现在,我们认识这么多年,凭你对我的了解,我会做一个胆小怕事的逃兵吗?”

他找魏疏借了一个临时手机和一辆车,走到酒店楼下,魏疏追出来问他接下来去哪,千万别想不开和戚明准同归于尽了。

“去找杨勇,”蒋云系上安全带,冷声道,“我要问李继春一件事。”

*

“蒋云……是叫这个名字对吧,魏院长从前在我们面前提过很多次。”

被关在废弃仓库将近四天,李继春搓了搓泛着油光的面颊,好声好气道:“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是受人所托不假,可我压根没和他们正面接触过。连他们的面都没见过一次,我哪里知道他们是谁,叫什么呀!”

“你报警抓我吧,所有罪名我都认了,无期也好,死刑也好,我都认——”

蒋云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待李继春安静下来,开口道:“你的女儿李静颜,就读于英国曼彻斯特大学,居住地址是……”

李继春登时慌了神,一改打死不留出半个字的口风,颤颤巍巍地打断道:“别说了!蒋云,你到底想从我这知道什么?”

“给我一个理由。”

蒋云一字一句道:“戚家指派你对她下手,为什么?”

第69章

“我说……我都说!”

李继春匍匐跪地,手掌心被地上的灰尘蹭得黑黢黢。很难想象,这双手曾在手术台上救人无数,同时它也沾了一条人命。

“那个人说,魏院长知道太多戚家内部的秘辛,不除掉她后患无穷,更何况她……”

蒋云:“她什么?”

“她救过一个不该救的人!”

新康医院是最早一批落地海京的私立医院,在蒋云的印象里,李继春虽不及打一开始就和魏淳亭共事的袁媛,但也在新康工作了许多年。

也许这个“不该救的人”是谁,李继春是知道的。

蒋云继续追问下去,中年男人眼珠一转,佯装憨厚地露出一个笑,说这太久远了,他有些回想不起来。

回想不起来?

蒋云不介意给他一点善意的提示。

“李主任,我的人这会儿还在美国办事,没记错的话,你儿子应该……”

“我、我想起来了!”

李继春仿佛一个漏洞的水桶,不敲打两下,里头的水就流不出来。

“她叫邹渝,”他一个字都不敢停顿,生怕说慢一秒蒋云立马打个飞的把他全家一锅端了,“三点水,至死不渝的渝。”

蒋云抬了抬下巴,让他接着说。

“我对她印象很深,当时她凌晨三点被送到新康,陪同着一起来的是戚总……戚明准。手术开始前,我无意间听到戚总和魏院长的谈话,他告诉魏院长,说他不希望这个孩子生下来,也不希望看到邹渝活着离开产房。”

最后戚明准希望的一个都没实现,魏淳亭不光保住了邹渝的孩子,还把邹渝这个人从鬼门关救了回来。

但是,蒋云转念一想,如果戚家只是因为魏淳亭妙手回春的事迹要杀她,那早在当年就该动手,何必等到现在?

而且魏淳亭一个外人,何以得知戚家内部的消息?

秘密这么容易被人知晓,还算什么秘密。

李继春之后的补充解答了他的疑惑:“据说邹渝有一份没能带走的文件,戚家认为这份文件遗落在魏院长手里。”

据说?那就是不能百分之百确定。

蒋云忽然明白戚皓先前针对魏疏的用意是什么了。戚明准让他这个小辈代表自己暗戳戳对魏家发难,首先是试探。

见魏疏的回击不过尔尔,再果断对魏淳亭痛下杀手,逼魏疏拿出文件。没了主心骨的魏家就算有文件也不足以和整个戚家对抗,反过来,倘若没有文件,便更加喜大普奔。

“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蒋云,”李继春声泪俱下,用尚且干净的手背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我是被逼的,我迫不得已啊!假如你面对这样的处境,有人想危及你爱的人的生命,你会怎么选?你会和我一样,抛弃所有的原则和底线!”

蒋云没有说话,侧身看向紧闭的仓库大门。

一阵压得十分隐秘的脚步声,正一点点地贴近这个无人知晓的废弃仓库。杨勇的选址很谨慎,不出意外,压根不可能有人知道这个地方,更不会想不开地到此一游。

顷刻间,那扇铁门如山崩般倒塌,扬起的灰尘纷纷扬扬,蒋云早就做好准备地用手臂捂住口鼻,防止自己被呛得喘不上气。

刺眼的日光将仓库照得透亮,从里到外一览无余。大块头的John和红发保镖打头阵,右手持着一根半米长的铁棍,凶神恶煞地充当门神。

李继春吓得屁滚尿流,趁乱朝门缝奔,不料被John像捉小鸡似的一把揪住,狠狠掼在地上。

“别杀我……别杀我,是蒋云逼我这么做的,对……是他!”

John气壮山河,吼道:“神神叨叨的,说什么鸟语!”

不等他八抬大轿地请蒋云上车,他主动上前,娴熟地指了两个保镖把李继春关进其中一辆车的后座,送往距离最近的警局。

李继春谋杀的证据已经找得七七八八,这个时候杨勇应该把她的调查结果送到魏疏那里了。

魏家的律师团队至少能让他在监狱里度过一个不太安稳的晚年。

交代完注意事项,蒋云走到John的配车前,当着他和红发保镖的面取出手机,就地砸碎。

“梁津在里面植入了跟踪系统,对不对?”

John尴尬地笑了笑:“Sorry,Idon&#039;&#039;tspeakChinese.”

“你说梁津要是知道你们因为打扑克没看住人……”

“对对对!”

John:“哦我的上帝,蒋先生您可真是一个狡诈的土拨鼠。”

“行了,我不为难你们。”

蒋云拉开车门,坐进后排里侧,温声笑道:“送我回去吧。”

John车技很稳,蒋云本就有些困了,在这轻微的颠簸里挣扎着清醒了一小段时间,仍是不敌困意地睡了过去。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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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或许是他太牵挂魏疏和魏淳亭,所以才会在梦里遇见,并且梦到的还是一个不好的结局——

魏淳亭意外身亡,几年后,魏疏死于一场空难。

蒋云太了解他这位发小,魏疏是什么人?极致的享乐主义者,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远行只坐私人飞机。

问题就出在他的这架私人飞机上。

气流震荡,发动机起火,飞行员操作失误……一系列意外因素叠加起来,机毁人亡、无一幸存。

原本坐上这架飞机的人不是魏疏,是许江明。梦里他打算飞去加拿大与邹渝母子相认,由于魏疏临时有事要办,许江明转而定了一张普通的机票。

救援人员赶往飞机坠毁的地方,抵达时发现,严重破损的残骸散落四方,遗体零碎,以至于最终无法拼凑完整。

这些全是许江明在电话里告诉他的。

梦里他就在梁津的庄园……或者说,那个巨大的牢笼中。

他试过很多办法,绝食、自残,想方设法地逃离。

他看着梁津挡在他面前,顶着光,脸部一片阴霾,他身后站着面容各异的高大保镖,像一堵无法跨越的高墙,隔绝了他全部的希望。

“让开。”

男人不动如山。

对峙良久,他疲惫不堪地把自己砸进布艺沙发里,那人随之有了动作,衣料摩擦间,梁津单膝跪在他面前,摸了摸他脸上不存在的泪水。

“我真希望死的那个人是你。”

狠话说完,下一句多了几分恳求。

“魏疏和我几十年交情,你说的,从前我们相遇,他是见证人之一,”蒋云嗓音干哑,带着撕裂感,“看在这个份上,至少让我出席他的葬礼。”

“我求你,梁津……我求你。”

他言尽于此,那人纹丝不动,甚至古怪地发问:“阿云,如果死的人是我,你也会像现在这样千方百计地为摸一摸我的棺椁而求情吗?”

蒋云闭紧双眼,而后睁开道:“那你去死吧。”

“死完就知道我是趴在你棺材上痛哭流涕,还是踩着你的墓碑仰天大笑了。”

话音未落,梁津莫名其妙地笑了一声,眼尾一动,那颗左眼下的黑痣也跟着轻轻一颤。

神经病。

梁津病得不轻,他自己也没好到哪去。

梦的后半截,他的预言竟然成真,不过主角的位置发生了小小的调换。

死的人不是梁津,是他。

他驾驶的那辆轿车被横冲直撞的大货车撞翻,底朝天地滑出几米远,好巧不巧,驾驶座的车窗正对着一个建筑物的旋转门。

一行西装革履的成功人士显然被这一幕吓到,纷纷退回门内。只有一个人跟块木头似的,在原地愣了好几秒,不进也不退,随后不顾汽车爆炸的风险,飞奔着朝蒋云扑过来。

蒋云脑门一凉,一摸,满手的血。

那人嘴里念念有词,好像在呼唤谁的名字。

阿……云。

阿云。

他怎么会读不懂呢?从十几岁的时候起,身边有无数人叫过这个称呼,他的发小、干妈、不熟的同学、师长……

他听了那么多遍,以为自己早已脱敏,不论谁叫起这个称呼,都不再有任何反应。

直到这两个字从他视为对手的那个人嘴里说出。

他觉得这是一种挑衅,一种让他心潮澎湃,内心无法宁息的挑衅。

他没爱过人,以为这种感觉是嫉妒,是恨,是厌恶。蒋丰原和霍蔓桢的婚姻让他体会到什么叫利用与背叛,于是他照猫画虎,没想到白白错失了一份真心。

砰地一声巨响,飞奔而来的人被助理扑向一旁,火焰直冲半空,热浪席卷,宛如蝗虫过境,只留下一副烧黑的汽车框架,以及一捧看不出原样的灰烬。

“蒋先生?蒋先生!”

John的声音如梦似幻,温柔的音调无法起到叫醒人的作用,他清了清嗓子,一道平地惊雷在蒋云耳边炸开,直截了当地把他从梦境中拖拽出来。

“您可以下车了。”John体贴地挡住车框,说道。

回来得不算晚,刚好到饭点。

蒋云一进玄关就瞥见梁津背对他靠在沙发上看书,他有点近视,看不清书名,从暗红的封面推测梁津读的是一本外国名著。

“都吃过晚饭了?”蒋云小声问琼姨。

“吃过啦,”琼姨也小声地答,“桌上是给您留的晚餐。”

炫目的水晶灯悬挂在餐桌上方,四道绿意盎然的菜品摆盘精美别致,分别是:白灼菜心、蒜蓉西兰花、清炒上海青和素炒豆芽。

汤也一改琼姨往日的水准,不知道用什么食材做的,飘着一抹浅青色。

蒋云没打算动筷,他大步走到客厅,抽走梁津那本半天只看了一页的名著,毫不犹豫地扔到沙发角落。

“你除了未卜先知地掌握了李继春家人的信息,还在国外见了其他人。”

他轻笑一声,喃喃道:“一个人不可能料事如神到这种地步。”

“除非……梁津,你不止重生了一次。”

第70章

蒋云向下俯视他,面前这个坐在沙发上的男人依然身着正装,领带打的是温莎结,领结处略微松动,像被人轻轻扯过一般。

两人双双静默几秒,期间谁都没有说话。

梁津投射过来的眼神中仿佛掺杂着一点眷恋,好像不是在看一个具体的人,而是透过他描摹一段再也无法回到的过去。

“是。”

他微微仰头,浓密的睫毛打下一片浅淡的阴影,眼底倒映出蒋云平静的面容:“阿云,你猜得很对。”

但是太晚了,蒋云心想。

从他怀疑梁津和他一样也重生过的那一刻开始,到证实这一点,再到进一步推测出梁津可能重生了不止一次,他耽误了太多时间。

他自嘲般地笑了一声,问道:“魏疏会死吗?”

飞机坠毁……死无全尸。

那么多场梦都指向同一个结果,这也不可能是巧合。

蒋云静静等待着他的答案,他相信梁津一定会告诉他的,这是一种直觉。

“会。”

果然,他听到了梁津的回应。

“在你的每一次重生里,我干妈注定在某个时间点离世,我和魏疏也是如此,对吗?”

梁津嘴角抿得平直,像在艰难地解一道数学压轴题。他可以自如地提起其他人的死亡,比如魏疏,比如魏淳亭,但到了蒋云这里,仿佛患有一种特定的PTSD,手腕细微地发着抖。

“是的,阿云,”他双目低垂,好似陷入一段痛苦的回忆里,“你会死。每一次都……死在我面前。”

这句话同样给予蒋云一定的冲击。

他无法想象目睹这种画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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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津该有多崩溃,就像他无法想象假如梁津死在自己眼前,他将作出怎样的反应。

一次亲临死亡现场的体验足以给人造成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更遑论两次、三次……无数次。

“我的死,和魏家有关系吗?”

蒋云:“不要骗我,我想听实话。”

“第二次重生,你在魏疏死后发了疯地找戚家清算,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让戚家血债血偿。”

梁津沉声道:“当时,戚明准的确被你这副不怕死的样子唬住,可他毕竟是铁血手腕的戚家家主,在魏家没能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他便误以为那份对戚家不利的资料被魏疏托付给了你。”

他停在这个地方,没有继续说下去。

蒋云大致猜到后续。

戚明准秉持一不做二不休的原则,干脆卖通一个服刑完毕的罪犯埋伏在他的必经之路上,使他在海京彻底消失。

每个人都有软肋,有些人愿意为金钱、利益出卖自己的生命,乃至扼杀他人的生命。

找一个满足以上条件的人,对戚家而言可谓易如反掌。

“为了避免我被戚家暗害,你在第三次重生的时候强制干预,把我囚禁在这座庄园,迫使我无法参与到戚、魏两家的争端中。”

蒋云轻声说道:“你让我坐视魏疏‘意外身亡’,甚至阻止我参加他的葬礼。哪怕我说‘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说‘我恨你,我们不要有下辈子’,你也没有丝毫动摇,是这样吗?”

“阿云,我——”

话音未落,男人脸颊朝旁一歪,皮肤显现出一抹淡淡的红印。

蒋云没用力,或者说他根本舍不得用力,只是象征性地表达了对梁津自作主张的行为的不满。

手没来得及收回,梁津捉住他的腕部,趁他不备时轻轻一扯,蒋云整个人跌在他身上,一条腿跪在沙发上,另一条腿独自立在梁津双膝之间。

掌心离那块微红的部位很近,稍一挣扎便会触碰到。蒋云挪了挪左腿,膝盖转而压在身下那人的大腿根上,并狠狠碾了一下。

“我不可能坐视不管。”

听到梁津“嘶”了一声,蒋云继续道:“你还要像从前那样拦着我吗?”

“会的。”

蒋云眉头一皱,开口之前,梁津又道:“但是……阿云,这次我向你保证,魏疏不会出事,魏家不会出事。你可以把全部的信任交托于我。”

“我是什么没用的花瓶吗?”蒋云手腕被捏得发红,因为不怎么痛,他也懒得挣扎,“还是5A级珍稀动物,濒临灭绝的大熊猫?我不需要过度的保护,梁津。把保镖队里的John,和那个……红头发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人安排到我身边就好。”

“James,”梁津松开掌心的桎梏,把他的手腕带到唇边亲了亲,纠正道,“他的名字是这个。”

手腕被梁津亲吻的那块肌肤又麻又痒,大概是他们有段时间没做的缘故,蒋云真切感受到了什么叫“干柴烈火一点即燃”。

幸好别墅空荡荡的,除了他俩之外再没别的人。

他也不想叫人看见这满地的狼藉。

那条条纹领带被三两下扯开,如今正遮在他双眼前,于后脑系了个难以解开的结。他将梁津肩部衬衫布料的褶皱抓得层层叠起,那片宽阔的后背也留下指甲抓挠的痕迹。

梦里梦外他都领教过梁津惊人的托举能力,这人单手就能把他这个身高接近一米八的成年男人抬至腰间,毫不费力地向前走动。

眼前一抹黑,但蒋云对别墅的构造很清楚,再往前走就是楼梯,他真的很怕一个不小心从梁津身上掉下来,于是紧紧环住他的脖子。

呼吸声在摇摆中支离破碎,蒋云在他耳边提醒说要慢一点,不能再快了,结果下一秒后腰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

没想到梁津暗戳戳地记仇,往他脸上扇了一巴掌,梁津就得在他身上讨回来。

白天醒来,蒋云不得不顶着淡化的巴掌印接许江明下班。

魏淳亭下葬的日子经过一在推敲,定到下个月中旬,魏疏忙于和戚家周旋,只得拜托他当一当临时司机。

“这两位是……?”

许江明一上车就被肌肉虬结的外国友人吓得不轻,尤其是James,额角横亘一道狰狞长疤,看着就像在里头蹲完刚放出来的,还是那种国际罪犯。

蒋云尴尬地咳了两声,说道:“他们都是我的保镖。”

“开车的叫John。”

后视镜里,John亮起八颗雪白的牙齿,笑着向许江明点头示意。

“副驾上坐着的是James,”他解释道,“只是看着凶,他很擅长斗地主,基本把把都赢。”

许江明紧张的神色消了大半,笑着说了句“你们好”。

“最近还好吗?”

蒋云询问道:“有没有遇到奇怪的人或者奇怪的事?”

说来,许江明也在戚家的名单上。

在梁津的第三次重生里,戚家一开始要杀的人就是他,只不过许江明阴差阳错躲过了一劫,所以死在空难里的人换成了魏疏。

“没有,”许江明摇摇头,“就是今天处理了一件交通事故,这算奇怪吗?”

“什么样的交通事故?”

“外卖骑手逆行,差点被正常行驶的汽车撞翻。我们把人扣在路边准备检查驾驶证,结果这小孩证是假的,名字也是假的。”

许江明娓娓道来,宛如解说课文的语文老师,不论声音还是语速都令人如沐春风:“我们把他带回局里,核查了他的真实身份,最后发现他竟然是个未成年,从冀西那边跑过来的,说家里还有个妹妹,能不能别抓他坐牢。”

蒋云起初只当听个乐呵,但许江明越说他越觉得熟悉。

未成年,冀西人,有个妹妹。

差点都要把陈栗的身份证号报给他了。

“这小孩是不是叫陈栗?”蒋云问道。

“你怎么知道?”

许江明愣了几秒,说:“认识?”

“嗯。”

不止认识。

还短暂地当了他一段时间的金主,虽然是假的。

“他在局里留了记录,里面有他的联系方式。”

“不用,”蒋云知道他想说什么,摇头拒绝道,“不用我主动找他,到时候他会自己出现在我面前的。”

诺大一个海京,意外偶遇本就是小概率事件。在他看来,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所有的不期而遇都是早有预谋。

比如现在。

韩琦结束完上一部影片的拍摄,没休息多久又开始恢复工作。这次的剧本和主演阵容比上一部好了不少,她恨不得把一整天都投在工作当中,要不是蒋云突然探班,她能给自己活活累死。

“老板,好久不见啊。”

韩琦嘴里叼着一根烟,剪短了的头发扎成一个小揪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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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雾在指尖缭绕升空。

“小心肺癌,”蒋云化身戒烟大使,朝她怀里扔了颗水果硬糖,“早戒早健康,说不定还多几年创作的黄金时间。”

“你这语气怎么跟我妈一样?”

韩琦把烟灭了,拎起水果糖看了眼包装,啧道:“水蜜桃味的?不喜欢。”

一只手探进羽绒服口袋,噼里啪啦地响了一会儿,之后蒋云掏出一把包装漂亮的硬糖,芒果味蓝莓味荔枝味柠檬味,五颜六色,七仙女似的。

“自己挑。”

韩琦:?

“不是……老板,你哪来这么多?一会儿没见你不搞投资搞批发去了?”

那倒也不是。

还不都怪梁津,蒋云心想,把他烟盒里的烟全扔了,一把把地塞各种糖,国产的、进口的、软的、硬的。

真不怕他得糖尿病吗。

韩琦嘟囔几句,挑出一颗芒果味的。她把设备朝蒋云这边推了推,指着镜头里的女主演:“她,我亲自试镜选的人,虽然咖位没演她妈妈的那个配角大,但人特有灵气,一点就通。”

她这回拍的是一部商业片,选的演员都挺讨喜,蒋云看了一个片段,点头夸了声“确实不错”。

“饭点了,请你吃个饭。”蒋云看了看外卖进度,显示“已送达”。

韩琦:“老板大气!点的哪家?”

蒋云报了个名字,是一家米其林专送外卖。

居民楼下,一个骑着小电驴的青年拎着纯黑色的纸袋健步如飞。

走到蒋云面前,他的眼睛一点点睁大,语气里夹杂着惊诧与惊喜:

“蒋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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