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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轿车在车道上一路疾驰,因为别墅地处偏僻,前后同行的车辆少之又少。

蒋云还沉浸在梁津朝他走来的画面里,肩膀仿佛还残留着一丝温热感。在王劲青面前对他喊出的那声称呼,不出一小时就会小范围地传播一圈,蒋氏前任继承人与现任继承人不和的谣言将不攻自破。

看上去是件好事,可他还是担心别有用心之人会在其他地方作文章。

不过眼下有件更重要的事等着他操心——梁津的情绪似乎不大对。算上“回家喝蜂蜜水”那两句,梁津再没和他讲过别的话,以前有几次也是他载自己回家,在红灯间隙,怎么说都聊上一两句。

蒋云捏了捏袖口的暗色刺绣,下一个红灯即将到来时,漫不经心说道:“Cooper的狗饭做了吗?”

“嗯,换了一个新口味,他很喜欢。”

“花房的铃兰是不是还没浇水?”

“我浇过了。”

“饭桌上光顾着聊天,好像没有特别吃饱……”

“前几天包了饺子,待会儿煮些当夜宵。”

红绿灯交替,轿车恢复行驶,蒋云没再干扰驾驶员开车。

梁津开车很稳,让人有种坐在屋子里,人和房间一块平移的安稳感,轻微的颠簸更像被人推动的摇篮,蒋云下颚抵着大衣衣襟,昏昏沉沉睡到终点站。

被叫醒的那一瞬,他神情出现片刻的茫然,解开安全带坐直后,垫了一路下巴的布料微微下沉,留下一个浅浅的凹陷。

驾驶座和副驾驶的两个人都没下车,蒋云指尖掠过充当车饰的毛绒小狗,问:“这里貌似有一个人不开心的人。”

迟钝如他,也不可能迟钝到觉察不出这么明显的情绪。

几十年的经验告诉他,梁津并不擅长表述他的感受,难过了闷着,开心了闷着,生气了还是闷着。

尽管梁婉把母亲这个角色饰演得很好,在梁津年幼的时候就教会了他许多美好的品质,但她过早的离世对当时正处在青春期的梁津来说,无疑是毁灭性的打击。

沉闷寡言或许是一个人稳重的象征,某种程度上,也可以是缺点。

“抱歉。”

没做错任何事的人反而率先低头,一个充斥着古龙水余韵的拥抱袭来,他拍了拍梁津的后背,轻声道:“为什么说抱歉?”

“因为不知道你在哪,”梁津下半张脸都埋在他颈间,声音有些沉闷,“很担心。”

这确实是他的问题,蒋云心想,出门前Cooper误吞了一朵花苞,为了逼它把东西吐出来,他和琼姨一人控住两条腿,折腾了半天才搞定,为此耽误了不少时间。

出门赶得急,所以忘了和梁津说一声他要去哪里。

这么一想,梁津在他身边经常表现出不安的状态,比如晚上睡觉的时候,梁津偶尔突然惊醒然后一把搂住他,额头冒汗嘴唇泛白,像被噩梦魇住一般,又或者长久地注视着他的背影,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过了一会儿劫后余生地从后面抱着他。

蒋云胸口忽然变得很软,心一软,自然不会深究为什么梁津能够这么快赶来,并且这么准确地找到他所在的地方。

相拥了几分钟,他仿佛影视剧里被妲己的美貌所迷惑的纣王,迷迷糊糊地跨过副驾,迷迷糊糊地坐到梁津腿上,又迷迷糊糊地脱了一半的衣服。

一个小时过去,下车时他腿都是软的,站不住,得有人在旁边扶一把才行。

到了下一周,他收到一个包裹,寄件人是常青。可能是他急于脱身,办事效率异常得高,在蒋云确认收货以后还问他够不够,不够他再去薅一把。

还是那句话,头发可以再长,机会错过了就是真的错过。

蒋云哭笑不得地回复他说不用,接着以最快的速度联系上杨勇,把两份样本交到她手中,嘱咐她记得换一家医院做亲子鉴定,别去新康。

逼近年关,第一批投资回报达到预期金额,甚至比预想的还要好。蒋云在公司建立上没那么心急,时间线早了好几年,他可以空出更多的时间规划筹谋,不必像上辈子那样步履维艰,在不走错的同时还要保证每一步都走得完美漂亮。

饶是如此,他依旧不堪重负地病倒了。

重感冒,鼻子堵了三天没通气,感冒痊愈不久便开始咳嗽,咳到琼姨熬了几天梨汤也不奏效,于是蒋云拒绝了梁津亲自送他到医院的提议,叫郑思勤送他去新康。

坐在输液室挂水,戴着口罩的蒋云满面倦容,头点成了拨浪鼓。当他听到室外传来的那声“阿云”,自然而然地把这当作来自梦境的呼唤,没搭理。

旁边的空位多了个人,他眼神一瞥,看清来人后惊讶道:“老魏?”

“叫你半天都不应,刚吓得我差点跑去找护士给你做急救了。”

魏疏攥着一沓报告单,腰后挎着一个灰不溜秋的背包。一段时间不见,他身上那股逍遥人间的松弛劲烟消云散,眼皮底下覆了层淡淡的青色,想必被接手魏淳亭产业一事折磨得不轻。

“我怎么记得你前不久才来过医院?”

魏疏眉头紧锁,报告单卷成筒指了指悬挂的输液瓶:“你自己说说,这一年进医院多少次?阿云,人要学会放过自己,努力不一定有收获,但不努力一定很舒服。”

“少在这策反我,”蒋云笑骂了一句,瞥一眼纸筒,“您老人家又是哪儿不好?”

“呸呸呸,可别咒我!”

魏疏:“小许警官单位组织体检,我作为陪同家属来的,一点病没有。”

这层是输液室,体检区域在其他楼层,但蒋云的档案被新康特殊标记过,魏疏知道他今天在医院挂水也不奇怪。

“许哥体检做完了吗?”

“没,”输液室的椅座很软,靠起来舒服,魏疏仰着头说道,“差大几项。我想闲着也是闲着,下来在这躺会儿也是一样的。”

做了十几年好友,蒋云知道他这会儿不是真睡,只是闭目养神而已。

他没怎么接触过医疗行业,却不妨碍他明白不论做什么事,做好都很难的道理。

魏淳亭公私分明,尤其在工作上,绝不给魏疏开一点后门,她顶多把人一脚踹进去,至于接下来如何做、如何往前走,全靠魏疏自己摸索。

“努力不一定有收获,但不努力一定很舒服。”蒋云反过来劝慰道。

魏疏右眼眯开一条缝,笑了一声:“世界上有那么一类人,就爱给自己找罪受。你说舒舒服服不好吗?当然好。可魏女士总有退休的一天,她让我无忧无虑活了这么多年,我不能什么都不做吧?这是不孝。”

蒋云鼓励的话还未出口,他这位好友紧跟着咬牙切齿道:“是,魏家在海京已经做到行业内顶尖的地步,但也没人跟我说维持着这个现状比登月还难啊?”

“为什么这么说?”

“医疗、餐饮,”魏疏从椅子上弹起来,说道,“两个看上去八杆子打不着的行业对吧?你猜怎么着,我是这没想到戚皓那个龟孙能跨行业给我下绊子!恶心透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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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输液瓶的液体差一点点流完,蒋云按铃叫来护士,问魏疏这个恶心是怎么个恶心法。

“好比……好比你第二天睡醒嘴巴有点渴,喝完放在客厅的杯子里的水后,发现杯底躺着一具淹死的蟑螂尸体那样恶心。”

真是个好形容。

蒋云这段时间本就不好的胃口越发雪上加霜。

“你有想过他为什么这么做吗?”

针头从皮肤抽离,细微的痛感转瞬即逝,蒋云摁住护士压在针孔处的棉球,皱眉分析道:“戚皓跟你毫无正面冲突,在生意场上,你们两家没有竞争关系,私底下……他针对的人更应该是我?”

“干妈知道这事吗?她怎么说?”

魏疏:“别提了,我压根没和她讲这事。”

“多亏咱两好说歹说,魏女士这个月终于做了回全身体检……结果不是很明朗,”他揉了揉眉心,“她需要好好休息,可新康没她不行,魏家的产业没她不行。我早该醒悟的……阿云,我妈自己一个人扛了这么多年,我以为她很轻松,其实她每一天都很难捱。”

“今天借着江明过来做体检,我想着一会儿等检查做完,或许可以让他两见上一面,”魏疏说,“之前跟她提了几次,她还挺喜欢江明的。”

蒋云“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输液室没多少人,手背的针孔已经止住血了,他把棉球丢进医疗垃圾桶,转头回来的时候,锁屏弹出一条未读消息,杨勇问他方不方便通话。

他看了看在靠椅上躺得看淡生死的魏疏,回了句“不方便”,须臾杨勇说了声好,检测结果还有几分钟出来,要他再等等。

“我真想不明白,戚皓他这么做有意义吗?有价值吗?我看他就是闲得没事干,在内比不过他亲妹,在外比不过咱,所以气得乱刷存在感。”

【老板,我拿到报告了。】

魏疏的声音在这一刻被按了暂停键,蒋云点开杨勇传过来的图片,放大,挨个地读着没什么阅读障碍的文字。

“看什么呢阿云?阿云………阿云?”

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两下,蒋云亲眼看到的数据却并未因此发生改变。

白纸黑字,他看得真真切切——

依据现有样本与DNA分析结果,支持戚皓与许江明存在血缘关系。

蒋云将手机熄屏,虽然提前预想过这个可能,但预想是一回事,亲自得证又是另一回事。

许江明和戚皓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戚皓为什么针对魏家……

要让魏疏知道真相吗?

检查结果就保存在他手机里,只需解开锁屏密码,把图片放大即可。

蒋云张开嘴,第一个音节咬在唇齿间,就在这时,一名医生打扮的中年男人闯进输液室,眼神惊惧:

“魏院长……魏院长休克了!”

第62章

急诊室的红灯一直亮着,像行走在沙漠的旅人头顶上的烈日,蒋云光盯着它看都觉得口干舌燥。

原本他就没想把鉴定结果给魏疏看,被那个赶过来报信的李主任一打断,他自然地将手机放回口袋中。

弥散着消毒水气味的长廊几乎被身着白大褂的医生占满,魏家掌舵人、他们的顶头上司魏淳亭生死未卜,没人敢率先离开。

“李继春主任已经进去抢救了,小疏,你母亲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开口的那位是新康医院副院长袁媛,她和魏淳亭共事多年,关系很不错。

在场的所有人里,除了蒋云,只有她有这个资格安慰魏疏。

如今魏疏整个人情绪乱了套,不是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就是在走廊尽头来回踱步。他心里难受,蒋云便由着他去,等待的空隙里,他单独找袁院长要了份魏淳亭的体检报告。

支撑魏家的这几十年,她压力不小。报告单被蒋云攥得发皱,光身体上的就有高血压、胃炎、甲亢等七八条,另外魏淳亭还有轻微的焦虑症。

他和袁媛的站位离人群较远,蒋云刻意压低声音,问道:“干妈休克前在做什么,袁阿姨知道吗?”

读书时期他经常跟着魏疏到医院找魏淳亭,有时候魏淳亭忙,就拜托袁媛看顾他们一会儿,因而他和袁媛还算熟识。

“我想想,”袁媛被他问得一愣,思考片刻,说道,“淳亭当时应该在办公室。我记得她上午说过,今天安排了家宴,要早点下班。”

家宴……干妈料到魏疏会安排她跟许江明见面,所以特地提前下班腾出时间?

袁媛问他哪里不对,蒋云摇摇头,再一次望向大门紧闭的急诊室,目光沉静。

休克的诱因主要有三大类:心源性休克、感染性休克和过敏性休克。这三种,无论哪个和魏淳亭放在一起都不太对。

干妈是有心脏方面的疾病不假,蒋云心想,但一个人好端端的,连接下来做什么事都计划好了,怎么可能突然倒地休克呢?

“袁阿姨。”

蒋云眸光微颤,喉咙里宛如硌着沙砾,哑声道:“我想借用您的权限,调取干妈办公室以及办公室周围的监控录像。”

他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躲在暗处对魏淳亭下手。

医者仁心,袁媛身为新康医院副院长,兼他干妈多年的好友,情急之下第一反应是先救人并没什么问题。

蒋云能往别处想,纯粹是因为他重生过一次,吃一堑长一智,不敏感不行。

经他这么一提醒,袁媛意识到魏淳亭的休克有可能不是意外,以最快的速度拿到了一小时内的监控录像。

毫不意外,设置在魏淳亭办公室左上角的监控出了故障,其他的监控全被人为损毁,只有一个安装角度比较刁钻难发现的幸存下来。

由于角度问题,监控拍到的画面不全,像素画质跟诺基亚没差,尽管如此,蒋云仍找到了一小时内唯一一个进过办公室的人。

假如那个人的打扮很寻常,寻常到扔进人堆都找不出来的程度,他或许这辈子也没法抓到凶手。

但偏偏进去的人穿着一身交警制服,身形、所戴的配饰,以及那个花里胡哨一看就是魏疏强迫他装上的手机壳,无一不与十分钟前来到这一层的许江明如出一辙。

许江明大概率跑着找过来的,大冬天的额角尽是汗水。魏疏把头挨在他锁骨处,宛如一只被遗弃后不知所措呆在原地的小狗,许江明抚摸着他的发丝,苍白的唇瓣动了动,似乎在说一些安慰的话。

“许警官。”蒋云同他打了个招呼。

“听说许警官单位今天到新康体检,结果如何?有没有哪儿不好?”

许江明肩头布料被魏疏的眼泪打湿,蔓延开一团水渍。

这个节骨眼上,蒋云的问候看似随意,实际却是在转移话题,聊点别的放松情绪。

“指标一切正常,多谢关心。”许江明一板一眼道。

“一切正常就好,”警方的人还在路上,蒋云嘴角上扬,眼底一片冷然,“人活在世健康平安最为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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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本钱没了别的方面再好又怎样?”

“可话又说回来,人一平安无事,就喜欢琢磨些身外之物,譬如金钱、利益、美色之类,许警官觉得呢?”

许江明的眼型是典型的瑞凤眼,眼尾弧度上翘,做起表情来特别生动好看,可惜眼睛的主人脾性淡薄,很难在这张脸上看出惊慌之色。

蒋云话里有话得过于明显,许江明抿着唇没应,魏疏上半身坐正,用衣袖擦了擦眼眶:“都这个时候了,阿云你在开什么玩笑?”

眼角余光扫到袁媛,蒋云拍两下手,将下载了监控录像的平板交给魏疏。视频画质被梁津远程修复过,就算没拍到脸,仅凭拍到的身体特征和饰品,不难看出画面中的人就是许江明。

视频时长很短,播完即停。

魏疏:“这……”

“许江明,我最后问你一次,”蒋云果断打断好友的话,与肩背紧绷的清俊青年四目相对,语气锐利,“干妈休克前一个小时,只有你进过她办公室。在你进去的这二十分钟里,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这一回,蒋云捕捉到了许江明的无措与慌乱。

“我没……不是我。”

后三个字说得十分坚决,要是有台测谎仪在这,恐怕也会被骗过去吧,蒋云想。

膝盖上的平板停在许江明推门前那一秒,魏疏低着头,像是将这个被摄像头抓拍到的片段自虐式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他在确定视频的那个人是不是他朝夕相伴的爱人。

确定了几十遍,他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我理解你的苦衷,”蒋云呢喃道,“我也没有追究。”

在看到鉴定结果,发现许江明真实身份的时候,他甚至想过帮他保守秘密。

他手指向急诊室,言辞激烈:“当初你是怎么向我保证的?你知道躺在里面的是什么人吗!那是魏疏的妈妈,他唯一的直系血亲!”

同样也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蒋云看了一眼垂头一言不发的魏疏,转身对暗处的人说道:“带走吧,把他押到一楼大厅,警察很快就到。”

新康几位重量级专家制定了三套救治方案,考虑到魏淳亭的身体状况,没一套称得上最佳。

选择和签字的重任压在魏疏肩头,留给他做决策的时间不多。

蒋云陪着他选完方案,随后魏疏坐回钢制候诊椅,手指几乎把后颈那块的皮肤搓破皮。

“为什么……阿云,为什么?”

魏疏抬眼,满是不解地看着他,波动的眼神里掺杂着浓烈的悲痛:“他为什么这么做?”

“干妈这边情况稳定以后,你可以亲自问他。”蒋云说。

抢救持续几个小时,蒋云没吃晚饭,低血糖的症状逐渐上涌。魏疏强硬地把他扶到楼下,塞进梁津来接他的轿车里,说今晚他守着魏淳亭,让蒋云不用操心,先把饭吃了。

“有情况立马通知我。”

魏疏关上车门,道:“好。”

“魏阿姨脱离危险了吗?”事发没多久,在总部办公的梁津收到待处理的视频,通过蒋云的简要概述得知此事。

“还在抢救。”

梁津:“我认得一些公立医院的专家,需要我出面请他们帮忙参与抢救吗?”

蒋云嘴里含着车上常备的水果硬糖,气色稍微好了些,说:“我跟魏疏说一声,听他的主意吧。”

他一边打字一边跟梁津复盘整件事的脉络,说到魏家近期和戚家的摩擦以及监控这块时,梁津突然变道,把车停靠在途经的一家餐饮店附近。

“监控拍到的人就是魏疏的男朋友?”

蒋云点头道:“对。”

梁津又问:“他和戚家有关系吗?”

他问到了关键点上,许江明的确和戚家有关系,并且关系匪浅。他可是戚明准的亲儿子,戚皓同父异母的哥哥。

察觉到蒋云的回避,梁津发出一声短促的气音,仿佛一声轻笑,又仿佛一声叹息。

“海京几大世家在明面上都是合作关系,背地争得再厉害,也大多点到即止。戚皓对魏家出手多半有戚明准的授意,包括魏阿姨……戚家脱不了干系。”

蒋云心中疑团加重。

梁津说的没错,贸然发起攻击必然有一定原因,戚魏几十年来井水不犯河水,为什么非得打破这个平衡?

而且冲对魏淳亭下手的架势,幕后的人是奔着把魏家整垮的目的去的……等等。

既然抱着一击必中的决心,为什么会这么“不小心”地漏掉一个监控?

“许江明是被推出来挡刀的障眼法。”

蒋云牙齿一合,水果硬糖在口腔内分崩离析,化成了一小块的碎片:“在许江明身上耗费的时间越久,拖得越久,他们就更有利。”

他想错了。

许警官诚然牵扯其中,但凶手未必是他。不论幕后元凶是不是戚家,对方的目的都是想让魏淳亭死,如果挑一个下手时间,哪一刻最好,最容易逃脱?

当然是他忙着调查许江明,魏疏遭受打击在急诊室外一蹶不振的时候。

回想起来,当时他是被魏疏亲自送下楼的,这个空档有没有人趁机钻进去使坏?

新康医院那么多医生,混进去一个,谁发现得了呢。

蒋云胸口一震刺痛,宛如在刀口滚了一圈,从头到脚每一个细胞都在为这股无名之痛叫嚣。

“往回走……梁津,往回开!”

魏淳亭有危险!

第63章

前世他太计较得失,为了与梁津一较高低,为了在整个海京站稳脚跟,甚至不惜付出一切代价。

他始终记得接到魏疏电话的那个晚上,那时他不在海京,因为要谈一笔订单,已经高强度运转了四十多个小时。

听筒里传来魏疏的声音,他浑浑噩噩地半眯着眼,脑袋里像塞满了棉花,机械地用几个单音表示他正在听。

当魏疏颤抖着说魏淳亭抢救无效,已经被宣告死亡的那一瞬,他仿佛突然间醒了过来,浑身一凛。

“你说什么?”他好似听到了世界上最大的谎言,不可置信地反问,“你再说一遍,谁被宣告死亡了?”

魏疏的声音渐渐远去。

几秒过后,一声哀恸的哭音几乎将他耳膜震裂,电话的那一头,一道清脆的撞击声传来,似乎是他这位至交好友跪倒在地的声音。

坐最早的飞机也要几个小时才能赶回海京,蒋云没见到魏淳亭的生前最后一面,只在火化的那一天,看见一个颜色压抑暗沉的骨灰盒。

那么小的四方盒子,一个人的一生就这样装在里面了。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的记忆还停留在魏淳亭去世之前,也常常无缘无故地回想起初遇她的那天。

蒋丰原从小对他态度冷淡,尽管养子身份从未暴露,一个不被父亲在意的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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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与养子又有什么区别。

蒋家负责接送他上下学的司机因为家事把他落在学校,班主任给蒋丰原、蒋丰原的秘书一一打过电话,但一直无人接听。

他蹲在校园的沙坑边,围观一只沙里的小蚂蚁是如何越过“崇山峻岭”,翻过一片树叶,又绕过一颗瓶盖。

小蚂蚁好不容易上了岸,爬到他脚边,结果他一个没忍住落了泪,于是那滴水正巧砸在它身上,变成了一片翻涌的汪洋。

在这个时候,魏淳亭快步走到他背后,帮他擦掉眼泪,问他叫什么名字,家长是谁。

“小云你好,我姓魏,你可以叫我魏阿姨。阿姨的儿子被老师留堂了,这会儿我先去接他,等下阿姨把那个臭小子介绍给你认识,如果小云不嫌弃,你们可以做好朋友哦!”

六岁的小孩识字少,不知道这个“wei”是为什么的为,还是位子的位,总之整个小学一年级,蒋云送魏淳亭的贺卡开头写的都是“致最亲爱的为阿姨”,引得她哭笑不得。

从小到大的每一次除夕夜,蒋丰原从不在主宅过。一开始有霍蔓桢,后来她走了,主宅只剩下蒋云和徐姨。

小孩子大多好面子,新年的时候魏疏问他蒋家的人那么多,走亲访友是不是特别热闹。呆在一楼客厅,刚吃完徐姨下的雪菜肉丝面的蒋云环视四周,说谎话不打草稿:“嗯,人特别多,爸爸让我挨个叫人,可是我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呀!”

“我这边也是,累死了……你听听,还有鞭炮声呢!”

蒋云把电话设置成扬声器模式,音量调到最大,魏疏那边噼里啪啦地响,只是响得模模糊糊的,听不真切。

正准备把音量调回去,不料徐姨一句“别聊太晚,九点前得上床睡觉”戳穿了他的谎言,魏疏在电话里哈哈大笑,还笑出了回音。

“你也在骗我吧,”蒋云反应敏捷,说道,“鞭炮声是电视机里的,你现在……在厕所里蹲着!”

魏疏笑声停了,忿忿不平道:“你在我家装了监视器吗?”

怎么可以猜得这么准!

蒋云得意地哼哼两声,问:“魏阿姨没陪着你吗?”

“医院有点事,我妈还在处理呢。”

“诶,反正你也是一个人,要不来我家,我妈快回来了,咱们今晚一块看春晚重播!”

蒋云犹豫道:“可是徐姨……”

“你把手机给她,我跟徐姨说!”

在他跟魏疏的软磨硬泡下,徐姨松了口,亲自把他送到魏家然后陪着自己的家人过年去了。

魏淳亭差不多零点左右才到家,一进门,蹲在玄关的两个小萝卜头就被两个巨大的礼盒砸了个满怀。

“新款游戏机,”魏淳亭装模作样地数落魏疏大晚上把蒋云折腾过来,须臾从手提包里摸出两个分量厚重的红包,“来,压岁钱,一人一份。”

蒋云仰着头,傻傻道:“我也有吗?”

“是呀,本来打算明天给你的,但小云既然提前来了,那我就提前给了吧。”

客厅回放的春晚即将结束,主持人们正在进行最后一段新年祝词,玄关顶部的灯光暖黄,将魏淳亭的面部线条衬托得十分柔和。

“想不想换个称呼呀,小云?”她笑着说。

从此,魏淳亭平等地给予了双份的爱。

赶回新康的路并不长,蒋云却觉得他好像走了一辈子。

他冲进医院大门,不巧几个电梯全都处于上行状态中,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楼道的声控灯一层层地亮了。

快一点,再快一点!

世事无常,天意弄人,让相爱者错过,好人结恶果,让医生倒在手术台,不知生死。

重活一世,难道不能避开从前那些遗憾的事吗?明明他争取过,明明他已经尽量做到了范围内的极致,如果最后什么都改变不了,那上天赋予他的新生又有什么意义?

他跑过一整条长廊,魏疏站在走廊尽头的手术室前,他的身边站着副院长袁媛。

蒋云脚步渐缓,嘴里喘着粗气,还差最后一步与魏疏并肩。长腿伸了一半,戴着口罩的医生推开门,问谁是家属。

得到回复,医生宣布道:

“很抱歉,病人抢救无效,请节哀。”

砰、砰。

直到膝盖上传来痛意,蒋云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跪在了医院冰凉的地面上,

有人上前扶他,蒋云把那些人的手挥开,上半身因重心不稳狠狠一晃,最后他双手撑地,仿佛忏悔一般低着头跪在手术室前。

为什么……为什么还是没能改变?

为什么他总是留不住所有他想留住的人或事?

长廊的玻璃窗外,阴云密布,阴沉沉的天幕不见一丝日光。半晌,一片指甲盖那么大的雪花飘飘摇摇地落到窗台,无声无息地化了。

海京市,冬季,一场暴雪骤然降临。

第64章

雪天路滑,人行道的积雪被环卫工人铲到两边,堆成尖尖的小山,融化的雪水被淌得多了,变成泥泞的深灰色,印着各种纷乱的鞋印。

一辆通体银白的轿跑停在对街旁的停车位上,前排的两扇车窗关得严实,车内开足了暖气,蒸得人脸上通红。

须臾,坐在副驾的青年受不了热,降下车窗让扑面而来的冷空气冲散一些闷热感。

“不打算为自己辩解一下吗?”蒋云吐字平缓,指尖敲击着方向盘,表情淡淡的。

许江明扭头盯着车窗外发呆,在警局的几天没好好休息过,下巴瘦了一圈,哈气时吐出的一团团白雾铺散开,在窗面留下一片模糊的雾迹。

他摇了摇头,说:“魏阿姨的死并非我作为,但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也一点都不无辜。”

“当初是我鬼迷心窍,被戚皓的威逼利诱蛊惑,想趁这次体检的机会在魏阿姨办公室放监听器。”

敲击的节奏被这段话打乱,蒋云脸上有了些许波动,问道:“他拿什么威逼利诱你的?”

“他说……”

许江明踌躇地顿了顿,很纠结的样子。

蒋云续着他的话继续往下说:“戚皓是不是告诉你,你其实是戚明准的私生子,他同父异母的亲弟弟,如果你想知道你的生母是谁,就必须帮他做一件事?”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

邹渝那张温婉秀丽的面容渐渐与许江明的眉眼重叠到一起,两人长得实在相像,只要见过一方,再见另一方一定会觉得他们有着血缘的纽带。

蒋云看着他,一时觉得有些恍惚。

“我见过你母亲,”他将微微歪斜的车内后视镜摆正,两只拇指无意识地来回摩挲,“她的名字,她的职业,她现在所处哪个国家,这些我都清楚。”

“我可以告诉你她的全部信息,如果你想。”

许江明嘴角抿开一个微笑的弧,自顾自地说道:“五岁以前,我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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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儿院长大的。越小的孩子越容易被领养,所以每次有人到院里来,我都会乖乖地在教室读书、画画,大概那些领养人认为我太内向了吧,没有人愿意把我带回家。”

“五岁的时候,有对夫妻来到孤儿院,他们很想领养一个乖巧懂事的小孩,他们选中了我,因此我也有了一个家。后来我读初中的时候,养母意外怀孕了,他们有了自己的亲生孩子,不再像以前那样关注我,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弟弟身上。”

“这些感受你有对你的养父母说过吗?”蒋云说道。

“没有意义,”许江明眼神平静,说,“之后我考到海京读大学,在这里工作、租房,只有逢年过节和他们联络。”

“戚皓找到我,跟我说我母亲还在这个世上的时候,一开始我还很怨恨,觉得是她抛弃了我,可越到后面越渴望与她相见,想当面问一问她是自愿抛弃还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蒋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在冀西与邹渝见面的午后,邹渝一直都在缅怀自己流产失去的孩子,殊不知一切皆是伪造出来的假象。

“她叫邹渝,三点水,至死不渝的渝。她原本是楚家掌权人的秘书,由于被秘密派遣到戚家做内线,在楚桉的计划下接近戚明准,怀上了他的孩子……也就是你。”

蒋云:“医院的人被戚家买通,骗她说孩子流产没了,实则把你偷偷带离海京,造成了你和邹阿姨二十多年的骨肉分离。那时邹阿姨身体状况很糟糕,是干妈——魏疏的母亲把她从鬼门关救回来。”

“抱歉,”从警局出来到现在,许江明一直试图逃避这个现实,可事实证明无论如何他也避不开自责这道关,“我真的没有想到………真的,他现在好吗?”

这里的“他”自然指的魏疏。

算上前世,蒋云和他也有几十年的交情,那样一个潇洒随性的人,喜欢的人说追就追,说爱就爱,表面瞧着拿得起放得下,本质却是一个弱不经风的纸老虎。

魏疏忙魏淳亭的丧事忙得团团转,加上昨晚梁津因为一笔交易临时出国,他索性和魏疏分工协作,准备几日后的追悼会。

连着大几天,他很少吃饭,魏疏更是粒米不沾,上午才突发低血糖晕了过去,在医院挂了一个多小时的吊针。

“不好。”蒋云实话实说。

他劝了魏疏好些天,只是心结易结不易解,作为朋友他最多不过劝到他吃口饭的地步,至于其他的,他帮不了太多。

很早蒋云就加了许江明的微信,他推过去一个地址,是海京一家五星级酒店,离新康不远,方便随时处理魏淳亭遗留下来的项目和工作。

“老魏一般晚上十一点到十二点之间回酒店,要是想解释清楚,可以在这个时间段去找他。”他说道。

开车把许江明送回家,他又紧赶慢赶地和魏疏汇合,商量挑选墓地的事情。

魏淳亭的墓地迟迟定不下来,主要纠结在地址方位的选择上。有一处比较偏远,但好在山清水秀,风水合适,空间很是开阔;另一处的距离要近得多,墓园管理优良,只是布局拘谨局促。

“虽然那个人和她没葬在一起,但毕竟都在同一个墓园里,魏女士要是死后还能撞上他,大概也会说一声‘晦气’。”魏疏弹了弹第二个墓园的宣传手册,说道。

“那就第一个吧。”

蒋云一锤定音,说:“干妈在海京呆了大半辈子,事业倒是顺顺利利的,可总是少有闲暇时间享受游玩。我们辛苦一些没什么,给她提供一个看看山看看水的环境,大不了清明多开几小时车。”

魏疏沉默一会儿,随即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根递给蒋云。

“最近戒了,”他把烟推回,从羽绒服口袋里抓出一把糖,软的硬的,各种口味应有尽有,“你也少抽,忍不了就来一颗。”

魏疏难得地笑了一声:“梁津管着你?”

“他说抽烟不好,伤肺,”蒋云风轻云淡道,“跟管不管没关系,我现在很惜命。建议你对自己的身体上点心,干妈要是看到你这副不要命的模样,今晚就得跟我托梦唠叨你了。”

“真托梦就好了。”

魏疏几天没清理过下颚,已经长出薄薄的青色胡渣:“这么多天了,我没有一天梦到过她,你说她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别这么想,”蒋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独自撑起诺大的产业本就十分艰辛,干妈不会失望,反而会夸你做得好。”

“那就好……阿云你知道吗,许江明昨天找过我了,但我没见他。”

蒋云不擅长在感情上开解人,光凭他和梁津纠缠不休的那些年便能窥出一二。

他找了个借口溜走,追悼会的前一晚,还给远在美国的梁津发了条跨洋短信,问他哪天回来。

晚上零点发的,美国和国内有十二小时时差,梁津那边应该是中午了,等到第二天追悼会开始,他也没收到回复。

魏淳亭生前结识的朋友众多,在海京几位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里排得上号,因此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

因为梁津人在国外,蒋家派来的是一位被他亲手提拔上来的董事。楚家来得人很多,包括掌权人楚桉,不过那位大少爷楚南缘意外地缺了席,按常理来讲,这么重要的场合,他总该得露一露面的。

又有一辆车即将驶进来,蒋云重新理了理丧服,待走近后瞧见来人,他当场把半开的车门摔了回去,吩咐司机赶快开走。

“怎么?不允许我们戚家人到场吊唁吗?”

汽车半天没动静,司机被吓得松开方向盘,戚皓从后排推门下来,整个人松松垮垮地站在蒋云面前,眼里流淌着笑意:“来者都是客,阿云。”

“来者都是客,狗除外。”

蒋云盯着他,一字一句道:“犯了狂犬病的狗就更进不得了,因为会被我叫人乱棍打死。”

方才情绪上头说了些冲动的话,冷静片刻,他瞥向轿车后排,发现戚家这回来的只有戚皓一人后彻底松了口气。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大的恶意,”戚皓装模作样地委屈道,“大家相识这么多年,你、我、老魏、楚大……还有那个楚二,阿云,我只是代表戚家劝你们节哀,尽一份绵薄之力。”

“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不是吗?我相信以戚少的聪明才智,不会猜不出来,”蒋云往追悼会的方向走,顺手拿了一杯饮品,“这段时间见多了大风大浪,我这个人喜欢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免得有些小人以为我是什么好欺负的玩意,背地里做一些肮脏下作的勾当。”

“行了阿云,见好就收。”

戚皓咬紧后槽牙,僵硬道:“戚家与蒋家合作多年,早就是坚不可摧的盟友与朋友,你何必作出这么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非得把这份合作弄得分崩离析?”

凭以往对戚皓的了解,他今天说这番话的姿态已然低到尘埃里,全然不似他往日嚣张跋扈的作风,但是蒋云暂时也没想明白他一时示弱的缘由。

“戚少这话可就错了。”

一到声音突然插进来,蒋云循声回头,后背正好撞上一块沉闷的胸膛。男人棱角年轻而锋利,嘴边挂着一抹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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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似无的笑:“各行各业谁也离不了谁,大家都是利益合作关系,戚少怎么就把它上升成了‘盟友’?”

戚皓脸色恍然变得难看起来,手指着蒋云背后的方向,咬牙切齿道:“楚……”

“楚、尽、风。”

第65章

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五年之久。

五年,不短也不长,刚好够一个青春恣意的校服少年变成一个挺拔沉稳的成年人。

蒋云余光扫到魏疏的背影,说了声失陪,将戚皓一个人晾在原地。

楚尽风在楚家地位尴尬,不过今日楚南缘不在,他是可以顶替楚南缘的位置站在楚桉身边的,但不知他怎么想的,反而很执着地跟随蒋云的脚步。

他感受到背后的脚步声,朝魏疏打了个只有他两明白的手势,多年的默契让他们一言不发就能明白彼此的想法。三人有意聚在一块闲聊,因此找了处僻静的地方停下来。

楚尽风比他们小几个月,一身深色西装挺括修身,额发被发蜡喷过,拢向脑后,看着反倒更成熟些。

“魏哥,节哀。”他颔首道。

蒋云脊背倚着墙面,双手抱臂,率先解释道:“刚在门口碰上戚皓,跟他周旋的时候,没想到尽风突然出现帮了我一把。正好,我就把他一起带过来了。”

久别重逢,魏疏脸上显现出与蒋云别无二致的讶异之色。

他沉默地打量着楚尽风,须臾拳头轻砸了一下他的胸膛,说:“当年走得那么突然,这些年都联系不上,我和阿云都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

魏疏说话的功夫,蒋云也在观察楚尽风。记得一开始认识那会儿,这小子就像一只没发育好的小鸡仔,身高矮了半个头不说,还一副文文弱弱好欺负的样子。

几年一晃而过,不知道加拿大的水里加了哪种催化剂,竟然哐哐把他催到一米八的个头,体格也强壮不少。

“这些年我一直很自责自己的不告而别,”楚尽风说话轻声细语的,一双狐狸眼波光流转,“如果当初再争取一下,或许可以改变被迫出国的局面。”

“你是被逼的?”蒋云问道。

其实这个问题不用深思也显而易见,楚桉的私生子加起来够组一支足球队,楚南缘的母亲为了防范潜在的危险因子,于其中搅弄风云,让这些有可能威胁到楚南缘继承人位子的私生子自相残杀。

楚尽风在她手下扮猪吃老虎苟了十多年,苟到十八岁被发现私生子里拿得出手的只剩他一个,楚南缘母子反应过来,趁他羽翼未丰,连忙把他踢出角斗场取消参赛资格。

一个漂泊在异国他乡,还有几个月才成年的男生得面对新的环境、饮食习惯和社交圈,纵然以楚家的财力,在物质上不会亏待他,但他仍需要极大的勇气适应所有变化。

“不算被逼,当然,也不算自愿。”楚尽风说。

“当时刚落地加拿大,干什么都急匆匆的,”提起旧事,他面上还挂着一抹微笑,仿佛遇到的不叫困难,叫磨砺,“还很容易被骗,尤其被中国同学骗。”

他挑了两个逸闻趣事讲给蒋云和魏疏听,绘声绘色地叙述完,话锋一转,承接道:“出国那一年,魏阿姨应当四十岁出头。这个年纪可以说是一个人的黄金年华了……魏阿姨身体上哪里出问题了吗?”

“胃、心脏、甲状腺。”

魏淳亭的死尚未尘埃落定,蒋云没有透露太多,劝他回国这几天调整一下时差,熬夜最伤身体。

“阿云说得对。”

楚尽风手机铃声响了,他看了眼来电人,说道:“父亲在找我,失陪了。”

没走几步,他又回过身:“有机会再续旧。”

“阿云,你刚才说……戚皓来吊唁了?”确认楚尽风已经走出十米开外,魏疏说道。

不等蒋云回答,他继续道:“这傻逼吃熊心豹子胆了?不怕我把他连人带车打包扔出去?”

“大概是戚伯伯的意思。”蒋云说。

魏淳亭的葬礼惊动了大半个海京,蒋家、楚家、霍家都派了人来,后两家的家主和继承人无一缺席,戚家不出面说不定隔天就得上头条八卦,被解密什么幕后隐情之类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几天查的怎么样?”

魏疏眼底满是青黑,疲惫地按揉着眉心:“李继春失踪了。”

这位李主任不仅是告知他们“魏淳亭休克”的报信人,还在抢救室担任着主刀医生的角色。

魏淳亭被宣告抢救无效那天,他们查了医院所有聘请不久的新员工,以及一些可疑人士,唯独漏了这个正大光明借故离开的李主任。

等蒋云想到他这号人物,李继春已经溜得见不着影了。

“再等等。”

他回过神后的第一反应就是让杨勇接着追踪下去,可以确定的是,人要么没出海京,要么没出海京太远。

“戚家背地里还在对你们动手吗?”蒋云看向魏疏。

“这几天挺安静的,但也不能放松警惕,”魏疏肩头蹭了块淡色的尘灰,他伸手拍干净,说道,“戚家除了小茵以外全都是一路货色,爱在你背后耍阴招。等办完魏女士的丧事,我非得和他们好好过几个来回。”

他低声骂了一句,道:“不出手真把我当吃素的了。”

蒋云摁住他肩膀,掌心微微使劲,把人往下一压,示意他别轻举妄动。对上戚皓倒还好,可戚家真正的掌权人是戚皓的父亲戚明准,他纵横海京几十年,是与蒋丰原齐名的存在,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人物。

有这层顾虑在,被他吩咐下去追查李继春的人动作都十分小心,免得被戚明准察觉,反将他们一军。

“需要的话随时联系。”说完,他转身继续接迎那些前来吊唁的宾客。

杨勇围堵到李继春的当天,蒋云接到第五个来自楚尽风的叙旧邀请,他推辞了对方共进午餐的请求,因为要尽快赶到杨勇那边,从李继春的嘴里问出点有用的东西。

“晚上好吗?”

电话里,对方语调温和,夹杂着些微的落寞和哀求,这让他不由得想起他十四岁遇到的被一群小喽啰拦截在厕所隔间的那个楚尽风。

蒋云:“问题解决完,赶得及就可以。”

“那我晚上六点给你打一通电话,届时阿云再告诉我是否有空,你看这样行吗?”

蒋云无法拒绝地“嗯”了一声。

询问李继春的过程并不顺利,一摞纸质文件被杨勇一撇,送到蒋云眼前。文件上说明了李继春的家庭背景和利益关系网,他有两任妻子,前妻在国内,和他分道扬镳没有任何感情存续,第二任,也是现任妻子上个月移民北欧,一双儿女都在国外念大学。

儿子在美国,女儿在英国。

李继春的父母于几年前相继离世,可以说国内完全找不到他的软肋。

“我一个好端端的普通人,什么坏事都没干,你们有什么权利把我扣在这个地方?你们……我要告你们非法拘禁!等律师和警察到了,一个都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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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后脑勺的头发秃掉大半,穿在身上的那件毛衣在挣扎的过程中被绳索勒出一道道条状凹痕。

蒋云一脚踹在他背后的椅背上,前侧两条椅腿微微离地,不稳地晃了晃。

“什么坏事都没做?”他提了提口罩边缘,笑道,“没做坏事你跑个什么?心虚什么?李主任,敢不敢盯着我眼睛,把你方才的话复述一遍?”

李继春吞了口唾沫,弱声道:“你叫我复述我就复述?我凭什么听你的?”

鼻腔发出一声哼笑,蒋云收回腿,让杨勇再关他几天。

“今天就问到这里。”

他抬手看了看时间,拉开车门的一瞬间,手机应声响了。

*

“虽然吃惯了白人饭,回国以后还是觉得中国菜最好吃。”

楚尽风舀了一勺鲍鱼蒸蛋,边咀嚼边笑眯眯地盯着蒋云看。

“怎么,在加拿大饿得肚子咕咕响的五年时间都没能让楚大少爷学一手好厨艺?”

这家创意中餐是楚尽风推荐的,他把桌上三分之二的菜色尝了个遍,感觉没一样有梁津做得好吃。

于是每道菜都给面子地夹了一筷子,礼节性地表示味道还不错。

楚尽风放下筷子,无奈地摊了摊手:“没办法,每段时间总有特定的事情要忙。一开始的确有学做饭的打算,但计划赶不上变化,总被一而再再而三地往后延,延到离开加拿大的那一天,我唯一会做的菜就是煮速冻水饺。”

他被自己这番话逗笑,蒋云跟着笑了两声,心想换他去国外读书说不准也是个生活残废。

“这些年……”楚尽风托住下颚,抬眼,“阿云过得如何?”

蒋云中规中矩地答:“还行。”

“蒋叔叔的事我听说了,很遗憾。”

楚尽风:“我和父亲说了,未来会一直留在国内,可能进总部发展,也可能自己投资创立一个小公司。”

“留在熟悉的城市总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对方看过来的目光炽热得过分,蒋云偏头躲避,说道,“挺好的,有空的时候叫上老魏,这么多年不见,大家好好聚一聚。”

“私下呢?”

蒋云有点没听懂。

楚尽风:“私底下,我们也可以多聚一聚的,阿云。”

“可以是可以,”蒋云面不改色地搪塞,心底却隐隐觉得奇怪,“只是我平常很忙,有时候不一定有空。”

“没事,我很愿意等你。”

楚尽风眼尾弯得愈发明显:“毕竟咱们是很多年的朋友,不是吗?”

应约时蒋云没开自己的车,所以楚尽风提出要送他回家,他没有立刻拒绝。

“方便给一个你家的地址吗?”

“啊……”提到地址,蒋云有些犹豫不定。

正当楚尽风侧面温声催促他回答的时候,一辆车停在那辆欧陆的前面。蒋云看到楚尽风的视线从他脸上缓慢平移到身后,碍于面子,还是保持着略显僵硬的笑容。

“这位是?”

“我是蒋云的……弟弟。”

梁津沉声道:“一小时前,他让我记得过来接他。”

第66章

他没有说过什么“一小时后过来接我”的话,也不知道梁津的飞机会在今晚抵达海京。

两人一前一后地将他夹在中间,蒋云进退两难,向旁侧一闪,为他们留出个空档。

楚尽风高三就出国了,初中更没接触过梁津,理应由他来做这个中间人,介绍他们彼此认识。

都是初次见面,蒋云却隐隐觉得他们之间的氛围有些奇怪,有种针尖对麦芒的争锋感,看不见的火星子满天飞,好似下一秒就要打起来的架势。

他清了清嗓子想说点什么,但刚咳了一声,便听楚尽风点了点下颚,礼貌地伸出手:“阿云应该提过我的名字,我叫楚尽风,是他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

重音落在这个“好”字上,蒋云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和楚尽风初中时才认识,玩到高中,顶破天了也只玩了三四年。虽然他也是自己的朋友之一,但真正意义上和他从小玩到大的难道不是魏疏吗?

兴许这是一种夸张的说法吧,蒋云这样想着,没有拆穿。

他本意不想让楚尽风难堪,可某人仿佛一无所知地扬声“哦”了一下,问道:“是吗?”

“为什么不是?”楚尽风反问。

梁津不经意地抚摸着腕表,道:“如果认识小几年也算‘从小玩到大的好友’,那这个名额……我也可以占一份。”

说完这一句不够,还要看蒋云一眼,好似真的对这个话题充满探究欲:“哥,你说对吗?”

你说对吗?

他觉得不对。

梁津不是那种不会说场面话的愣头青,相反,绝大多数时候他的社交手腕都相当成熟出色,但他方才那番话实在冒犯。

今晚不仅一个人犯病,楚尽风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跟喝了假酒似的。不清楚的还以为他在饭桌上点的不是西拉干红,是红星二锅头。

“我记得楚叔叔定了门禁时间。”蒋云提醒道。

楚桉的孩子多得管不过来,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楚宅严格实行宵禁管理,但凡过了这个点,出任何意外他都不会插手干涉,就算死在楚家门口也毫不例外。

楚家私生子间的内斗蒋云早有领略,好在今时不同往日,已经没有人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地对楚尽风下手,所以这句话提醒不过是给他一个台阶下罢了。

“好,听你的。”

楚尽风抬手抚平蒋云衣领的褶皱,笑道:“我们改日再聊。”

梁津的车停得不远,走两步就到了。矮身坐进副驾,蒋云后知后觉地意识过来,弄了半天才只介绍到了一半,楚尽风还不知道梁津姓甚名谁。

“飞机几点落地的?”梁津没急着发动轿车,于是蒋云借机问道。

“晚上六点。”梁津说道。

蒋云:“为什么不跟我发消息?我可以去机场接你。”

“发过了,可能你当时没有看到。”

六点十四分,他一下飞机就给蒋云发了消息。那会儿蒋云在和楚尽风通话,挂完电话后到餐厅碰面,期间都没怎么看手机。

蒋云心里涌出几分愧疚,刚想说一声“抱歉”,梁津又问他魏淳亭的身后事办得如何,顺不顺利。

他将这几天的流程安排复述了一遍,话毕,想到从抢救室推出来的盖着白布的担架车,原本尘封得好好的情绪一下子浮现出来,搅得五脏六腑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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