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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是下策中的下策,是他迫不得已的选择,梁津刚被委以大任就想撂摊子走人,集团董事会成员第一个举双手反对。

思绪转回来,梁津未必不清楚这一点。

动/情时说的话不能当真,尽管他也很想带着梁津私奔。

他将梁津的脖颈拉近,轻轻吻了吻那颗眼下痣。

蒋氏的发布会在第二日早上八点,蒋云五点半起床,提着昨晚扶腰围观梁津帮他收拾好的行李箱,上了专程过来接他的那辆白色商务车。

“白港机场。”

“请系好安全带。”司机侧过脸叮嘱道。

听到这个声音,蒋云下意识地抬起头,在后视镜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容:“郑思勤?”

“梁总不放心,所以派我把您安全送到机场。”郑思勤笑道。

路上很安静,郑思勤专心开车,他也不出声打扰。

当时梁津把机票交给他,蒋云以为目的地是美国、加拿大这些国家,结果他定的是去香港的机票,不过不出国也挺好。

他投资的一家俱乐部的老板目前就在香港,刚好过去跟他谈谈下一步的合作。

开出市区后,蒋云察觉到郑思勤愈发紧张的情绪,他中断与那名老板的线上商谈,问道:“怎么了?”

“有人跟车。”

车速加快,郑思勤打着方向盘:“您坐稳,我试着把他们甩掉。”

蒋云朝车窗后看去,不出所料,后面一左一右跟着两辆车,前后距离控制在十米内,根据郑思勤的反应,应该跟了他们很长时间。

尾随的车辆穷追不舍,考虑到蒋云的安危,以及梁津在出发前的多次嘱托,郑思勤不敢把车速拉得太快。

“可能要耽误您登机了。”郑思勤说。

其实蒋云早有预感他不会走得很顺利,霍蔓桢与李时联手,几近摊牌地逼他站位。蒋丰原死因尚未查清,幕后真凶不明,集团总部乱成一锅粥,这也是梁津为什么召开发布会的原因之一。

就是不知后头那两辆车的雇主是谁,蒋云点开和魏疏的聊天窗口,淡然地打出一行字:

【少和干妈对着干,她的出发点是好的,你确实应该多历练,见见大风大浪。】

返回主界面,他又点进另一个置顶人的界面:

【熬夜伤身,昨天忘记说,您的黑眼圈很重,脸色也不太好,记得抽空安排一次全身体检,得空了我去看您。】

最后停在和梁津的对话页面,他编辑了几个字,手指顿了顿,删了改改了删,只留了开头的一个“你”字。

须臾,仅剩的“你”也被他删了。

上辈子那场车祸是他生命的句点,由于走得太匆忙,很多话都没来得及说,比如恭贺韩琦拿下电影节最佳导演奖,比如——

空白对话框多了两个字。

最后那个“你”正在编辑之际,车尾遭受了巨大的碰撞,蒋云被撞得身体一晃,文字就这么发了出去。

两辆车一左一右夹击着两边车门,郑思勤拉开车门,已然冲出去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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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名中等身材的男人搏斗起来。

蒋云出门前吃得不多,低血糖带来的眩晕感一阵阵涌到眼前,他推了三次车门,到第四次,车门才被他推动,露出一条缝隙。

模糊的视线里,一辆纯黑色的奥迪A8出现在道路的另一头,他只眨了一下眼,汽车飞一般地瞬移到了眼前。

他轰然倒地,脑袋没磕到坚硬的水泥地面,反而躺进一个人柔软的手心。

耳边的嗡鸣声将外界的所有声音屏蔽,他看见那个人在说话,但没听到他说的是什么。

一道锐利的白光闪过,蒋云双眼被刺得眯了一下。

昏迷的前一秒,梁津握着尖刀狠狠对准自己胸口的画面深深映入他的脑海,他飞快地伸出手抵在梁津胸前。

刀尖穿破手背的皮肉,鲜血如串珠滚落,湿答答滴了他满脸。

为什么?

……梁津为什么要自杀?

他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第56章

他的意识时模糊时清晰,顶部白炽灯刺眼的光亮投射在眼皮上,眼珠轻微地动了动,但他依然保持着昏迷状态。

据说人在濒死的时候,能看见一生的走马灯。

蒋云也看到了。

完完整整的,涵盖了他和梁津所有过往的走马灯——

十四岁的蒋云做好事不留名,凭借一手英雄救美的壮举与“树叶”成为笔友,通信半年,因撞破蒋家秘辛被强行催眠。

在医院做了一个多月的“康复治疗”,返校那天,他、魏疏、楚尽风三人并排走进校园,经过保安室,沿着围栏栽种的那一排香樟树在人行道上投出大片淡灰色的阴影。

风吹林动,魏疏的嘴巴跟夏天的蝉一样聒噪个不停,叽里呱啦地分享他寒假出国游玩的见闻。

楚尽风很少谈及他自己的事,只是微笑附和着,等魏疏讲完这个话题,他扯了扯蒋云背后的书包肩带,关切地问道:“阿云脸色有点差,寒假没休息好吗?”

“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蒋云心不在焉道。

这些天他记性很差,要做的事统统忘记去做,徐姨好几次跟他讲话,他也像神游天外似的隔了好一会儿才回应。

魏疏拧紧眉头:“你进医院了?哪儿不好?”

蒋云脑海中闪过零碎的专业名词,最后含含糊糊地说了句他可能最近压力太大了吧。

围栏外的香樟树身粗壮,树影层叠,就算一个成年人躲在树后也不会有人发现。

蒋云不安地朝最近的那棵树望了一眼——从在校门口下车开始,他总觉得谁在暗处偷偷摸摸地盯着他看。

但一回头又找不到人。

“怎么了阿云?”楚尽风的手搭在他肩头,把他往自己这边一揽。

“没什么。”

蒋云再次看向香樟树的方向,半晌迟疑地收回视线,说:“是我眼花了。”

那里根本没人。

平安无事地度过了初中的最后一学年、高中三年和大学四年,他毕业后不久,梁津被蒋丰原认回蒋家,成为这个庞大家族的一份子。

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就不甚愉快,或者说,是蒋云单方面的不愉快。

泡了几年健身房,他的手部握力很大,蒋丰原非逼着他和梁津握手,这不刚好为他给梁津一个小小的下马威创造机会吗?

蒋云全身绷紧,使在手上的力气逐渐变大,一秒不到的时间,一股更大的力量回握回来,他吃痛地“嘶”了一声,五指一松,半截手掌被修长有力的指骨紧紧包拢。

梁津唇边晕开一抹浅笑……不是,这人还敢冲他笑?

蒋云气得牙痒痒,顶着众人的目光,挤出一抹很不情愿的笑脸,伸手冷冷道:“蒋云。”

此后,他短暂的一生被划分成了两个阶段:离开蒋家前,和离开蒋家后。

他和梁津尚在同一屋檐下的那段时间,不知为何,他们常常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蒋云嫌烦,眼不见心为净,每天非必要不在主宅用餐,晚上基本凌晨后到家。

但不管是凌晨一点、凌晨两点,还是凌晨六点,他永远会在亮着灯的厨房与下楼倒水或咖啡的梁津不期而遇。

就像一场蓄谋已久的巧合。

他与蒋丰原断绝关系,即他被宣布与蒋家再无任何关系的那天,下的雨比他这辈子见过的每一场都大。

之前他忘记了很多细节,比如他是怎么扛着四十度的高烧从主宅打车到魏淳亭的医院,比如住院期间是谁在他身边亲自照料。

如今他也一一想起了。

那件厚重的,被清爽的柑橘味包裹着的外套从他头顶降落,把人围了个严实。

他额头靠着一片宽阔的胸膛,意识烧得混沌不清,露在袖口外的指尖温度烫得惊人。

“师傅,北川大学附属医院。”

蒋云宛如归巢的鸟般将自己缩成一团,手指碰到了什么,他贪恋这冰凉的触感,攥住之后便不肯松手。

“新康……”

那人声音轻轻的:“说什么?”

“去……新康。”

谁都可能不管他,魏淳亭不会不管。

出租车在道路尽头掉头,可能是梁津搂他太紧,蒋云没感受到该有的颠簸。

他本就高烧,又淋了雨,反反复复折腾了三天体温才慢慢降下去,在魏淳亭的新康医院躺了一个星期。

药是苦得难以入口的,营养餐是寡淡无味的,蒋云病中脾气大,说什么都不肯吃药,闭着眼把被子提过头顶,缩成了一个人形鸵鸟。

梁津只有中午和晚上会来,一进病房,首先把这个不遵医嘱的“鸵鸟”狠狠制裁了一番。

蒋云被压着喝光了每日的剂量,苦得五官皱成一团到处找水喝。须臾,两根手指凑到他嘴边,指尖一递,一颗圆滚滚的水蜜桃硬糖落在唇舌间,甜味迅速化开盖住了苦涩的味道。

“坐着吃完再躺下。”梁津手往回抽,指腹沾了层透明的晶亮。

“知道了知道了。”

蒋云半眯着眼,很不耐烦地朝某个方向一歪——太阳穴习惯性地贴着他的颈窝,硬糖在口腔里滚来滚去,糖体被含得融化不少。

他喝了感冒药就犯困,一阖眼能睡大半天。第七天办出院,他溜去魏淳亭办公室,问这些天是谁天天到病房照顾他,魏淳亭笑了笑,递上早已商量好的回答:“你连魏疏的声音都分辨不出吗?”

魏疏?

想起他钱包落在病房,和魏淳亭聊完,蒋云折返回去取,不光在枕头底下找到了他的钱包,还拎起一件散乱堆叠在靠椅上的外套。

很厚实,蓝血品牌今年的冬季秀款,蒋云低头轻嗅,一股没散干净的柑橘味。

一贯骚包把蔚蓝和桀骜当空气清新剂喷的魏疏会用这么清爽的香水?

出院后,他也实打实颓靡了一阵子。霍蔓桢的援助来得恰逢其时,一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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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力有魄力的人,想东山再起并不难。

可惜后天成长终归比不得先天优势,梁津在集团总部如日中天,许是蒋丰原授意,他两在生意场上经常站在彼此的对立面。

诺大一个集团何必死抓着后起之秀不放?

这就有点欺负人了,蒋云想。

他不屑用拙劣的手段报复回去,而是让秘书以他的名义约见梁津,尽管他知道这么一个大忙人,日程排得挤不进一只蚂蚁,怎么可能腾出一个晚上的时间陪他吃顿饭?

但邀请发都发了,也收不回来,蒋云下午六点准时下班,后脚跟刚迈出公司大门,秘书仓皇追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蒋总!蒋总留步!您不是约了梁总一块吃饭吗,我开车送您过去吧。”

蒋云:“啊?他答应了?”

“对啊,”秘书掏出手机,“梁总亲自回的消息,你看——”

【可以。我会把六点之后的行程清空。】

蒋云把这几个字连在一块读了又读,喃喃道:“……见了鬼了。”

他们的博弈有来有回,但关系真正发生历史性进展,还是在圈内一位二代过生日那天。

梁津顶着私生子的名号上位,不少人对他颇有微词,这群天天被爹妈指着鼻子骂“能力不如一个私生子”的富家子弟们尤甚。

下药送鸭的那群人跟戚皓玩得好,蒋云不屑与他们为伍,拿完房卡就走。

错误的房卡,正确的房间……被梁津一把拽进那间漆黑的屋子时,他忽然明白他们想整的除了梁津,还有他。

为了避嫌,趁着他熟睡的间隙,梁津将他抱进另一间客房,第二天两人都装无事发生。

梁津怎么想的他不知道,反正他是连着做了一个月不重样的梦。

主角,他和梁津。

第二次和第一次间隔了很长时间,那时他和魏疏正办完魏淳亭的丧事,他把轿车开到松江边,抱着酒瓶喝了个酩酊大醉。

裹着衣服躺了半天,有好心的路人把他叫醒,替他打开通讯录找一个可以把他送回家的朋友。

蒋云红着脸大手一挥,机缘巧合之下拨通了梁津的电话号码。

“您好,请问您是号主的朋友吗?”

“算是。”

“这位蒋先生在松江边喝醉了,您方便过来一趟把他送回家吗?”

电话另一头传来几声窃窃私语,梁津拿远手机说了声“会议明天继续”,随后对着听筒礼貌道:“麻烦您报一下地址。”

穿着一身单薄西装的男人在江边下车,江滩上,蒋云一手抓着拾来的石头片,另一只手潇洒地扔石头打水漂。

扔了三四个,没一个在水面弹超过两下。

“蒋云,”梁津抓住他扬起的手,“夜里风凉,又想喝一周的苦药吗?”

“喝!”

剩余的石头片砸了满地,蒋云甩着手想把他挥开,甩了几次,没甩动。

“不是……你哪位啊?你凭什么管我!”

他眼眶很红,不知是被风吹成这样的,还是心里难受酸成这样的。

江面昏黑如墨,蒋云仰着脸,衣襟下还夹着一片没烧干净的纸钱灰屑。

积累了好几天的悲伤与茫然一股脑发泄出来,他低下头喊道:“喝就喝!最好喝到让我再在新康躺十天半个月,这样我每天都能像小时候那样黏着她了。”

“多陪陪她……干妈就不会发生意外。”

“你懂什么?”他苦笑,“你怎么懂送走至亲——”

话没说完,对面那人长臂半抬,像一条没有钥匙的钩索,圈紧了蒋云有些消瘦的腰身。

江风吹得人骨头都是冷的,对岸灯火繁华,岸上汽笛声声,只有眼下这块小小的天地,寂静得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

蒋云鼻梁被撞得发疼,他吸了吸鼻子,下一秒后脑勺的发丝被梁津轻柔抚摸着。

“我懂,阿云……我都懂。”

第57章

上辈子他们从未明确过彼此的关系,酒局碰上了,蒋云对他点了两下头就走,宛如陌生人擦肩而过。

在场谈笑风生的十数名集团高层,有谁知道这两个互相不待见的人前一晚还在同一张床上睡过?

魏淳亭忌日那段时间,他抽烟抽得很凶。魏疏接手了她名下所有产业,天天忙得焦头烂额,有次打电话过来劝他少抽点,蒋云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那你也别喝酒”。

魏疏闭麦,无语地比了个OK的手势,表示他不多管闲事了。

他两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

当晚蒋云驱车回郊区休息,他买的是独栋别墅,私密性很好,请专人栽种修剪的地栽绣球正值盛放的季节,花骨朵开得饱满圆润。

两侧绣球包围的台阶上,一人穿着短袖运动裤,肩上斜挎着一个黑色腰包,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正在手机上敲敲打打。

蒋云锁了车门,下一秒西裤口袋轻轻震动一下,打开一看,是一条定位消息。

【梁津:还没到家吗?】

【梁津:阿云,我在门口。进不去。】

“因为这是我住的地方,不是你家,”蒋云径直走上台阶,拇指摁住指纹密码锁,他上下打量梁津这身既年轻又休闲的穿搭,“怎么进来的?我记得保安不会把住户以外的人放进来。”

梁津指了一个方向,门开后跟着他进去,说他也在这买了套别墅。

蒋云:“……”

“你今天很闲?”

他扯松领带,西装外套被随手扔到沙发上。脖颈的束缚感消失,蒋云呼了口气,从岛台上方的储物柜里拿出一罐未开封的蜂蜜,踮脚时束进裤腰的衬衫因伸展而被扯出些许。

温水将蜂蜜冲泡开来,蒋云转过身,梁津已经站到他面前,撑开手臂把他困在此处:“上午去谈了一笔合作,下午跟公司几位董事打了场高尔夫,回来后夜跑一个半小时,没有很闲。”

蒋云捧着杯子喝了口蜂蜜水:“哦。”

“最近有……”

“要做吗?”

说完,蒋云放下杯子,问他道:“最近有什么?”

“没什么,”梁津眼底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额头朝下压了压,碰着他的嘴唇,“做吧。”

蒋云不常在这栋别墅开火,开放式厨房的台面比他的脸还干净。拿蜂蜜时顺手一放的手机被他不小心推远许多,在唇舌交缠发出的啧啧水声中,锁屏突兀一亮,一条来自某购票平台的广告弹了出来。

大致内容是一部口碑炸裂的科幻片续作在近期上映,票房稳居第一。

从一楼厨房到二楼卧室,蒋云趴在床尾,上半身点缀着零星吻/痕,腰部以下盖着被子,只露了一点脚踝。

床下就是一个边口很浅的烟灰缸,他刚弹落一截烟灰,一只手伸过来把他手中的烟抽走,烟身折成两半静静躺在烟灰缸底部。

蒋云没力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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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津生气,他托住下巴望过去,只见梁津从挎包里拿出一瓶海蓝色的香水,摁住喷头朝烟味最重的地方喷了几泵。

细密清爽的柑橘味水雾降落在蒋云光滑的肩背上,他翻了个身正面仰躺,说道:“这个味道闻太多次,腻了。”

“明天我让助理送瓶新的,”梁津手探进被子里,娴熟地捏揉那截还印着他手指掐痕的腰身,“……你喜欢什么味道?”

在一起久了,梁津按摩的手法和力道都深得他心,蒋云抬臂遮住眼睛,思索着这个牌子的其他香水哪一个适配他的风格。

“橡木,”他说,“冬天配大衣很合适。无花果也不错。”

“好。”梁津默默记下。

“我要出差一段时间,但你的消息我都会看。”

虽然蒋云为了降低被他人发现的可能性,几乎不怎么发消息,也鲜少给他打电话。

蒋云:“再过几周有场国际商业峰会,你不打算去了?”

“峰会主办方邀请我上台开场,尽量赶回来。”梁津捏了捏他的手腕。

“去哪出差?”

他嘴巴比脑子反应快,话都说出口了才觉得不合适,但已经没机会收回……

不是想抽空订机票找梁津的意思。

蒋云等他的回答等了一分多钟,他撤开手臂,以为梁津是没听到,待对上那道迟疑的眼神,他心想不说话原来是变相的保密。

他心里有点不爽,纵然他们到现在为止还没确认任何关系,梁津没必要向他报备自己的行程安排。

梁津飞离海京后,蒋云应邀去了场二代组的局。年少时在一块读书的这帮人,有的藤校毕业归国继承家产,事业一路畅通,有的从小混到大,爹妈已经认命放弃管教,两拨人都有瞧不上彼此的意思。

蒋云到的时候,好好的地方硬生生分出一道楚河汉界。

左边那拨人大部分跟梁津走得近,玩了几把骰子,有人无心插柳地开了个话头,说梁津有好几天没回消息。

“人家怎么着也是大忙人一个,再说了,你又不是他对象,也没什么秒回的必要吧?”坐在右侧的某个人半讽刺半玩笑道。

眼看双方愈吵愈烈,蒋云悄悄溜出去,迎着风口/咬了根烟。

梁津自上飞机起,一天一般给他发七八条消息,有关于他在休息还是在工作的,也有分享他一日三餐吃了什么。

这几天聊天框安静得反常。

他把那根没点燃的烟扔进垃圾桶,短短一句话思考了十分钟。

【蒋云:在干嘛?】

又吹了半个小时的夜风,聊天框左侧还是没有动静。

峰会开幕的时候,开场嘉宾换成了霍家新宣布的继承人霍致年。结束之后,他拨通杨勇的电话,缓缓道:“帮我查一查梁津现在在哪,安不安全。”

“情况紧急,这次薪酬开以前的三倍。”

杨勇查了小半个月,给蒋云寄了一份包裹,里面是一张模糊的抓拍照片,背面写着两个大大的“冀西”。

收到照片不久,梁津回到海京,与此同时蒋丰原代表整个蒋家举办了一场晚宴,邀请的宾客里有蒋云的名字。

蒋云不明白这场晚宴目的何在,本来他就不想呆太久,找个借口开溜就是。

他举着香槟杯底端,开溜途中迎面撞见了霍家那位新任继承人,霍致年似乎对他很感兴趣,抓着他聊了好一会儿。直到不远处的梁津闯入他的视线,借着碰杯喝酒的名义,蒋云眼神忽闪。

梁津也朝他看过来,只是目光的底色与他截然不同,冷漠、疏离……以及几分再明显不过的厌恶。

蒋云怔怔地错开眼神,此时蒋丰原从他身后走出来,大步迈向晚宴中央,举杯高声宣布梁津和霍致年的婚期,并邀请在场所有宾客见证蒋霍两家再结同心。

蒋丰原左右两侧各站一位今晚宴会的主角,璀璨的灯光宛如瀑布般淋了梁津满身,蒋云退了一步,然后接连退了数步,他不敢再看那人的眼睛,把“悄悄溜走”的计划提前到这一刻来实施。

不久,蒋丰原本人亲自打给他的秘书,预约了一场会面。

这位搅弄了半辈子风云的蒋家家主来势汹汹,刚一坐下他便直奔主题,不容拒绝地让蒋云离开海京。

“你以为你们的事能瞒多久?”蒋丰原双手交叉,办公室外李时的侧影若隐若现,“我很满意他在总部的表现,他从冀西分公司老老实实回到海京就是变相的退让和接受。”

“不要觉得他会为了你拒绝这场联姻,不可能。”

蒋云看着他,说道:“既然这么肯定,你何必白来一趟在我面前多费口舌?”

“以防万一而已,我不允许有潜在隐患出现……”

“就到这吧,我不走,”蒋云叫来秘书,“替我送送蒋总。”

他在海京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也不是蒋丰原说动就能动的小角色。

蒋云临时开了几场会议,为了预防蒋丰原暗地给他下绊子,制定了一些应对的策略和计划,晚上回到别墅,一辆奥迪A8停在庭院外,与夜色浑然一体。

他敲了敲车窗,盯着那张疲倦的面容:“新婚快乐。”

“霍老爷子一直不认可霍致年做继承人,她的位子坐得不稳,需要一场联姻彻底稳固她在霍家的地位,”梁津没下车,营造出一种待不了几分钟就得走的氛围,“我……阿云,最终将由她取消婚约。”

车门被他推开,梁津眼带血丝,眉间透着深深的疲累,一向挺拔的脊背微微弯曲,在蒋云面前头颅低垂。

为什么做出这副姿态?他们分明什么都不是。

蒋云烦躁地抿着唇,千言万语涌在嘴边,又被他紧闭的牙关堵了回去。

那晚和梁津上/床只是意外中的意外,后续的每一次……食髓知味罢了,就像蒋丰原说的那样,梁津不会为了他和整个蒋家抗争,更不会为了他抛弃现有的一切。

血液在身体里翻滚沸腾,梁津握住他手的瞬间,他切实地感受到了自己正在颤抖。

“阿云,”梁津的力道大得惊人,“我只要你一句话。”

他的剖白比沉眠了几个世纪后突然苏醒火山还要炽热,字字句句都在烧灼蒋云的五脏六腑:“人的一生就像一条长河,生老病死,一眼望不到尽头。所以你愿意……和我一起共渡吗?”

蒋云记不清他回答了什么,只记得自己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此后大半年,他们再未私下见过面。他时刻观察着蒋家的动向,蒋丰原几次约他见面,蒋云概不回应。

到了年末,霍家老爷子在医院寿终正寝,蒋家内乱大到蒋丰原无法遮掩的地步,第一场雪降临海京。

雪水凝固成冰,汽车只能降速行驶。

蒋云在路上收到梁津的消息,为了早点见面,他改道走了条偏僻的小路,试图躲过拥挤的车潮。

道路两侧的路灯灯泡老化,亮度锐减,他正准备回拨一个电话,一道刺眼的光线迎面照过来,他下意识地眯了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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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

就在这时,车体被高速行驶的货车撞出轨道,在震耳欲聋的碰撞声里,蒋云没能抓住飞出窗外的手机。

他好似又经历了一次车祸现场,陡然惊醒的时候,身上像残留着火焰烧灼过的余温。

左上方的输液管里,药液滴落的频率适中,蒋云一只手插着滞留针,另一只手包扎得跟个粽子似的,刀口隐隐作痛。

他一动,趴伏在病床旁的人也跟着醒了。梁津睡得很浅,眼下青黑一片,一副熬了好几个通宵的模样。他按下床头的呼叫铃,手忙脚乱地倒了一杯温水,接着从大衣口袋翻出一颗硬糖,问他要不要吃。

蒋云看了看两只形如摆设的手,又看了看那颗糖,梁津意会过来,撕开包装喂到他嘴边。

含了一会儿,他渐渐尝到了甜味,于是舌头把化了的硬糖推到口腔一侧,眼睛低低地垂下来。

几个月前,他在冀西遭遇车祸时听到的那句话在此刻被拼凑完整,他心想,原来不是幻听啊。

蒋云喉咙干涩,艰难开口道:

“假如那天我没有更换路线,是不是就能一块看雪了?”

梁津颊边枕出一块红印,眼底尽是愕然。

第58章

慢慢地,蒋云看着他的眼眶一点点红了。

不论现实中还是记忆里,梁津从未展现过他脆弱的一面,就仿佛一块坚冰,放在严寒之地冻了成千上百年,冻得比钢铁还坚硬。

但这块冰“咔嚓”一声,由内而外地崩裂了。

蒋云不需要解释更多,他相信梁津明白他的意思。

“……什么时候的事?”

“五月份吧,”蒋云笑了一声,说,“醒来的那一天以为在做梦,想重生这么好的事怎么可能轮得到我?我的运气向来不是很好。”

梁津站起身,转而坐到床边,因为病房开着暖气,上身只穿了一件很薄的深灰色针织衫,那双古波不惊的眼睛泛起涟漪,但那片淡淡的水光很快被克制的情绪压平。

“阿云,我从不相信运气这种东西。”

“人总是在不停地试错,”他声线细微地发着颤,虎口握住蒋云的腕骨,指尖在凸起的位置轻轻地磨,“一次、两次、三次……哪怕无数次我也乐意。”

用血泪走出来的路,比光凭运气要长远得多。

蒋云无端联想到低血糖昏迷的前一秒,梁津不带丝毫犹豫捅向胸口的那一刀,这个动作仿佛是刻入骨髓的反射行为。

羚羊遇到危险会奔跑,猎豹看见猎物会下意识地埋伏。

他晕倒,梁津便让刀尖对准自己的心脏。

蒋云是用右手去挡的,伤口缝合的时候打了麻药,现在麻痹的那股劲早就过去,剩下的全是疼痛。

缠着医用绷带的手背蜻蜓点水地碰了碰梁津的心房,腕部晕开一抹浅粉,是梁津揉出来的痕迹:“殉情也是试错吗?”

“什么?”梁津不像没听清的样子,单纯想让蒋云把话再说一次而已。

“我说,”蒋云一字一顿,“你是个蠢蛋。”

梁津眼底漾着笑意,道:“嗯,我也爱你。”

蒋云在新康住了一个礼拜的院,原定的发布会被梁津取消,这位集团继承人七天有六天带着电脑在病房办公,剩下的一天什么都不做,纯纯陪着蒋云聊天解闷。

出院那天,警方那边的调查结果也出来了,跟车的两名嫌疑人抓捕归案,矢口否认自己受雇行凶,从头到尾都在装糊涂,没说出一句有价值的信息。

不过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两人在事前的行动轨迹暴露了他们的谎言。

通过监控录像,摄像头清晰地记录下他们与一位戴着兜帽、口罩的男人交易的全过程。

临走时,男人无意间朝斜前方看了一眼,正是这一眼,梁津确认了他的身份:

蒋丰原的……不对,应该是霍蔓桢的左膀右臂,李时。

在梁津问他到底该如何对待这个背信弃义的人时,一个电话打进来,手机传出周识锦大大咧咧的声调:“最近得罪到什么人了吗,蒋哥?”

蒋云把声音开成外放,与梁津对视一眼:“怎么?”

“买水军买到我手底下的人了,”周识锦抱怨道,“但你放心,我叫他们都给拒了。你可是我公司的大股东,这种违背良心的事我坚决不能容忍。”

“谢了。”蒋云敛眸笑道。

“都是兄弟,说这些……”周识锦嗓音忽而一变,似是见到了一些令他倍感意外的东西,“我靠,水军不止买了我们一家?”

下一秒,周识锦严肃道:“蒋哥,你开微博……随便点开一个社交平台就行,然后搜索和你有关的话题。搜完给我发个消息,我现在去找人帮忙撤你的热搜。”

手机响起几声忙音。蒋云照他说的那样做了,搜索结果一出来,他和梁津双双陷入沉默。

词条里,有一定粉丝基础的娱乐博主发了一条意味不明的博文,欲言又止地提了一嘴蒋丰原死因蹊跷。

评论区根据这几个关键词开始迅速发散,有人回复说:

【蒋丰原那个大儿子前几天不刚好出车祸了吗?现场被围得水泄不通的,据说他潜逃不成把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弟弟捅了一刀,我舍友的表姑的小侄女路过还拍了视频。想看的人加V:xxxx】

相似的博文纷纷在同一时间段冒出,每个平台都有,热度都不低。

这也无可厚非,蒋云心想,明星八卦、豪门秘闻就像猫薄荷一样对人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短短十几分钟,事态发酵到了不可控的地步,甚至有人上传了一张很模糊的偷拍照:在三辆相撞的汽车前,身形挺拔高大的男人仅露出一个侧面,紧紧抱在怀里的人更是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一撮细软蓬松的黑发。

诺基亚的像素,电影路透的拍摄角度。

这条评论的楼中楼开辟了一个独一无二的分析视角,没有阴谋论蒋丰原是他们之中的谁杀害的,也没有故作玄虚地打广告卖视频。

蒋云从上刷到下,见到最多即是这三个字:

【磕到了。】

蒋云给周识锦回了一条消息,一抬眼,梁津把照片放大了,手指在屏幕上拖动查看细节。

“……”

“有什么想法吗,阿云。”被抓包后,他若无其事地点了保存。

蒋云不自在地咳嗽一声,正色道:“对方在这个时候买通舆论,明显是想转移视线,拖住我们的手脚。”

既然梁津和他都是重生回来的人,在他面前蒋云无需掩饰,说道:“我猜……是霍蔓桢在背后动的手。”

“不。”

梁津指弯抵住下唇,眉间微皱:“浑水摸鱼的人太多,除了霍蔓桢以外,蒋家几支旁系也在探听风声。”

蒋丰原一倒,集团高层满盘散沙。前有旁系蠢蠢欲动,后有霍蔓桢从中阻挠,对手皆在暗中,因此梁津这些天从未在总部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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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跟了蒋丰原这么多年,总部难保没有他的人。

“还记得我们在冀西演的那出戏吗?”蒋云说道。

“记得。”

梁津看向他,说道:“你的意思是?”

“任由网上舆论发酵,我们什么都别做,”蒋云拢了拢梁津披在他肩上的外套,指尖点在他胸口,把人推远了点,“把戏再演一次,演给霍蔓桢看,说不定这回你还能顺水推舟,做个人情。”

两人并肩站在病房窗前,阳光穿透薄薄的纱帘,在他们身上镀了层温暖的颜色。

梁津抓住他来不及收回的手指,无奈地把人拽近了些:“阿云。”

“公开吧。”

蒋云没有挣扎。

上辈子他是在被动的情形下得知自己真正的身份,蒋丰原没给他余地和选择的机会,命运一次又一次把他推到绝境。

但梁津那句话说得很对,人的一生就是在不停地试错,不撞南墙不回头。他不想这一世再有遗憾,所以愿意为之争取,倾尽所有也在所不惜。

蒋云的手背拆了线,不太利索地抚上那个朝他低眉颔首的男人的下颌。

“向所有人公开我的养子身份,不要犹豫,也不需要顾及我,尽管放手去做。”

顷刻间,一只宽大的手掌包拢住蒋云的后颈,他被带入到一个温暖的、充斥着雪松与橡木苔气息的怀抱里。

一声“好”字从头顶上方传来,蒋云闭了闭眼,回抱住梁津的脊背。

办完出院手续,蒋云接到了魏淳亭的电话,问他有没有地方去,没有就在她名下的房产里挑个喜欢的住下。

蒋云婉言拒绝,随后询问了一下魏淳亭的状况,得知她最近身体尚可,放心地提着行李箱上了梁津的车。

路上,当梁津告诉他说,他在海京有不下三处房产,其中一处还位于著名的“黄金地段”时,蒋云没能避免地被小小震惊了一把。

“你什么时候开始攒的?”

“重生后不久。”

蒋云又问他:“你什么时候重生的?”

“比你早一点,”梁津说,“也就早几个月吧。”

“哦。”

蒋云盯着后视镜下的小狗挂件看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什么,扭头质问道:“那你在冀西的时候还跟我装穷,说全身上下只有八万块钱,非跟我挤一套房子住?”

“嗯,”梁津目不转睛地开车,等红灯的几分钟里抽空和他牵了牵手,认错态度良好,“抱歉,不是故意。”

不是故意?那就是有意的。蒋云这么想着,但没把手抽回。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一栋私密性极好的别墅,独栋,附带一个宽敞雅致的花园。

蒋云问他为什么开了这么久没见到其他建筑,梁津嘴角挂笑,低声道:“因为这块地被我买下了。”

蒋云:?

那栋被绿意环绕的别墅越来越近,直到近在咫尺,他心底猝然生出一丝莫名的熟悉感。

木质雕花楼梯,亮晃晃的厅堂……整体构造诡异得就像他从前在这住过一般,闭着眼都能走完。

大门关闭,有人听到声响急匆匆地快步走过来。女人五十岁上下,眉眼和蔼可亲,梁津向她点点头,同蒋云介绍道:“琼姨煲汤的手艺很好,也擅长川渝菜系,以后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和琼姨提。”

“是呢,”女人乐呵呵地笑,细数道,“像菌菇排骨汤、黑豆黄芪乌鸡汤、枸杞板栗鸡汤,都是我的拿手菜,一会儿我列个清单出来方便您看。”

蒋云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此刻他已确信他梦见过这栋别墅,也梦见过这位擅煲汤的琼姨,但他回想起来的关于上一世的记忆里,又完全没有他们存在过的痕迹。

既然没存在过,又怎么会梦见呢?

他觉得这是一个三言两语无法解决的难题。

接下来的几天里,梁津指派了一个保镖小队专程保护他的安危,琼姨和管家照料他的日常起居,他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阻止Cooper乱咬花园的花花草草上。

发布会那天,蒋云抱着Cooper坐在沙发上。

隔着屏幕,在梁津说出那句“我名义上的哥哥蒋云,在血缘上与我的父亲没有任何关系”后,他放在腿边的手机屏幕一亮。

是一个……未知来电。

第59章

看来有些人比他想象得更坐不住。

蒋云“喂”了一声,电话里的女音语调冷静而优雅地询问他是否有时间再谈一谈,她是无所谓,但蒋云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有空的。”

Cooper吐着热气的舌头在他脖颈舔了一道,他把狗扔下沙发,拖鞋尖轻轻地踢了踢小棕狗圆润的屁股蛋。

他姿态摆得很低:“时间和地点您定就好。”

毕竟在霍蔓桢那里,他应该是示弱的、急需助力的一方。

他们的见面地点仍旧是棠晚酒楼,霍蔓桢定的是规格最大的包厢,尽管只有两个人就餐,跟随她的三两保镖全都在门外守着。

包厢一共有主次两个房间,他们走进小的那间,蒋云甫一落座,席位对面的女人毫不遮掩地给李时打了一通短暂的电话,叫他四十分钟后过来一趟。

“有考虑过我之前的提议吗?”

她提腕沏了一杯茶,抬手时左手手腕的珠链手表相互碰撞,丁零当啷地响。

霍蔓桢对美有着独到的品味与要求,蒋云看到那些饰品的第一眼,就觉得这不应当是她能搭出来的风格。

太混乱,太累赘,没有任何审美可言,反倒像一种欲盖弥彰的遮掩。

蒋云苦涩笑道:“这些天满海京都是关于我的传闻,梁津做事不留情面,公开宣布我的身份无异于明示所有人,我不可能沾染蒋家的一切。那天是我太意气用事,驳了您的话……我也很后悔。”

“知道就好。”霍蔓桢淡淡道。

菜品一一上齐,味道偏清淡口,因此他吃得不多。

回忆里,他、霍蔓桢和蒋丰原从没有过在同一张饭桌用餐的经历,甚至他和霍蔓桢两人一块吃饭的次数都很少。大多数时候都是徐姨陪着他,夹他不爱吃的蔬菜,告诉他营养要均衡。

兴许是为了展现一点形式上的关怀,一道蒜蓉空心菜被推到蒋云眼前,霍蔓桢抬起下颚,示意他夹一些。

“谢谢。”他迟疑几秒,捞起那盘绿油油中最小的一片菜叶。

他不喜欢蒜的味道,尤其是炒熟的蒜,闻到会反胃的程度。

空心菜也不喜欢,硌牙。

所以吃到最后,蒋云碗里只剩那片沾着点点蒜末的青叶。

“谈正事吧。”霍蔓桢将纸巾叠了两道,涂在唇上的口红颜色被擦得淡了些。

“最近网上冒出许多匪夷所思的揣测,”蒋云放下筷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说爸死于非命,并且把犯罪嫌疑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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帽子扣到了我头上。”

他刻意地顿了一会儿,又说:“虽然清者自清,但这种无端的猜测对我造成了太多困扰。如果您不介意我现在自顾不暇,我会听从您的一切安排。”

“既然蒋丰原的死跟你没有关系,你担心那么多做什么?”霍蔓桢毫不在意地说道。

“而且他本身就该死。”

下一句话夹带着明显的怨毒语调,蒋云心下一震,表面故作冷静地应了一声,悄悄观察着她的表情和状态。

他想起霍蔓桢最初打的那通电话,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李时还没赶到包厢,大概是被梁津扣在集团总部,自顾不暇了。

她肉眼可见地变得有些焦躁不安,左腕的银白表带被粗暴地扯了下来,露出一截被勒出红痕,表面印着几道交错的肉色凸起的皮肤。

此时蒋云才敢断定,霍蔓桢不光被软禁在瑞士,同时还在治疗心理上的疾病。

而她一个小时前的那通电话,是要李时过来送药。

“你为什么不说话?”霍蔓桢问他。

蒋云试图引出更多的信息,诱导道:“逝者已逝,虽然我跟他只是名义上的父子,但这么多年还是有一些情分在的。他可能不是一个好父亲、好丈夫,为了支撑起蒋家这么大的产业,在某些地方上失职也算情有可原。”

“情分?”

话音未落,霍蔓桢嘲讽意味十足地大笑一声,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她左手细细发着抖,五指扣紧茶杯,指甲盖因用力而泛白:“这种不择手段的人,也配和他讲情分?”

“我不明白……”

“海京市儿童福利院,”她将每一个字都咬得很清晰,冷声道,“蒋丰原收养你从来不是因为他善心泛滥,蒋云,他让你顶替了一个你不该顶替的位置。你,包括我,我们都是这场阴谋下的受害者。”

没有药物控制,霍蔓桢完全被情绪操控,几乎残忍地把真相血淋淋地挖出来,皮开肉绽地剖给他看。

当年霍蔓桢还在国内顶尖的音乐学院学习钢琴表演,她和那位霍家旁系情意正浓,某一次忘记做安全措施,一不小心就怀了孩子。

蒋丰原不知从哪得知这段不/伦的恋情,暗中把这件事捅到霍老爷子面前,又不知不觉传遍了海京整个上流圈层。

面对父亲的震怒,她不得已流掉了这个只存续了一个月不到的小生命,在蒋丰原有意的示好与抚慰下草率认命,定下这段婚事。

学业结束,她被迫放弃出国深造,带着丰厚的嫁妆嫁入蒋家,蒋丰原也得以挽救险些落寞的家族企业。

婚后,霍蔓桢怀上第二个孩子,但她同样没能保住自己的血脉。

或许是想起之前那段惨痛的经历,又或许是太思念被送到国外的爱侣,她毫不意外地“病”了,大吵着要结束和蒋丰原的婚姻。

为了稳住她的情绪,蒋丰原抱回了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弃婴,对因为服用药物精神错乱的霍蔓桢谎称这是她的第一个孩子。

甚至把她为那个孩子取的名字延用到弃婴身上,唯一不同的是,那个孩子叫“霍云”,而这个弃婴名叫“蒋云”。

“所以,”蒋云闭着眼深深呼了一口气,缓缓吐出,说道,“那段时间你一直把我错认成了……”

“没错。”

说了这么多,霍蔓桢的情绪有了发泄的出口,紧握杯壁的手逐渐松弛下来,不再那么用力。

“当时你追在车尾让我不要走,可我又做错了什么?”

她漠然道:“我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也别怪我,要怪就去怪始作俑者。”

桌下,蒋云的手指紧握成拳,忽而又彻底松开,平摊着垂在身侧。

他没想过要怪霍蔓桢。

他只是有一点点伤心,一点点而已。

毕竟那么多年,他都以为他和霍蔓桢之间是存在一丝丝亲情的,在相比之下最好的童年时期,他们曾度过了一段很温馨的时光。

可能潜意识里已经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蒋云很快恢复平静,继续说道:“您找我联手,是想让蒋丰原先前所做的一切功亏一篑,让蒋家走上原本的结局吗?”

“岂止。”

霍蔓桢嫣然一笑,眼底充斥着癫狂的神色:“我想让那些该付出代价的人自食恶果,你不想吗蒋云?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肯点头,霍家会成为你的助力。”

“真的吗?”他故作不解。

“霍家现有的掌权人不会无缘无故针对自己的合作伙伴,更何况霍爷爷还未隐退,他也不会同意——”

“有什么难的?”

霍蔓桢揉搓着手腕上增生的疤痕,尖锐的指甲把皮肤刮擦得冒着血丝:“老爷子糊涂了大半辈子,也享乐了几十年,也是时候早登极乐转世轮回了不是吗?”

“为了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恨不得把东西嚼碎搅烂了塞进那个废物嘴里,有用吗?他心中那个宝贝儿子这些年男女不忌,惹出来的麻烦随便挑一件出来都够他喝上一壶。”

“还有那个小的,”她轻嗤一声,说,“一个跪着求男人玩的烂/货,亏老东西把他当继承人培养,真要他上位,霍家这一脉算败在这小子手里。”

“也就霍致年还算有点出息,但那又怎样?年纪轻轻手无实权,她吞得下这么大一个霍家吗……”

最后一个字还未收尾,隔壁稍大一些的房间内传来一声巨响,像是瓷器被人扔到墙上砸碎的声音。

紧接着,错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那扇木门被人一脚踹开,被霍蔓桢提到的一行人神色各异,不过最愤怒的还是她口中那位“是时候早登极乐”的霍老爷子。

“混账!你简直就是个混账!”

霍老爷子提起拐杖就要往霍蔓桢身上抡,她一边躲一边怒不可遏地看向抿唇轻笑的蒋云,质问道:“你布局诈我?一个穷途末路的人……竟然要斩断自己唯一的退路?”

蒋云假装没听到她那声声嘶力竭的“蠢货”,不紧不慢地仰头喝尽橙红的茶汤。

场面一度变得混乱至极。

霍蔓桢的保镖冲了进来,把那位被狠狠揭短的小太子爷与他不成器的父亲摁在地上,霍老爷子虽说没什么大病,但老年人常有的基础疾病一个不少,近几年心脏也查出一些毛病。

霍蔓桢指着他的鼻子,句句戳中老人的心防,一桩桩旧事被翻出重提。

当她说到那句“你克妻克女,膝下尽是无用之辈,儿子孙子个个都要绝霍家一脉的种”时,老爷子的心脏终于负荷无能,眼一白头一仰,当即倒了地。

被挤在包厢外坐观虎斗的霍致年款款入内,拍手叫人扶走晕厥的霍老爷子,叫人一并押走披头散发,在争执中无意吐露蒋丰原的死出自她之手的霍蔓桢,有条不紊地收拾着残局。

蒋云走到她身旁,站定,感叹道:“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我两家各有各的乱法。”

“许久不见,看你状态不错?”霍致年和他寒暄道。

“等这一阵熬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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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会更好。”

蒋云回敬道:“你呢?”

“可算把人哄好了,也还行。”

霍致年双手抱臂,嘱托下属做好保密工作,扭头道:“别的不说,就我姑姑骂的那几句,其实都挺在点子上的。”

“确实。”蒋云赞同地点了点头。

第60章

天气预报显示,这个月末的海京将迎来一场暴雪。年关将至,路上的行人神色匆匆,一副就等着放假回老家的仓促模样,街边不少店铺也关门歇业,萧瑟不少。

别墅一层。

蒋云坐在高脚凳上,一勺勺地舀着琼姨细火慢炖的鸡汤,另一只手捧着手机,在看霍致年发来的微信消息。

她说,霍蔓桢目前暂时被扣在警局做笔录,尽管她下药毒杀蒋丰原的可能性极高,但由于霍氏子女的身份以及已确诊的边缘型人格障碍,脱罪于她而言易如反掌。

不过蒋家那边,梁津代表整个家族不予追究,而霍致年本来也没想把她怎么样,所以她的下场很简单——怎么来怎么回去。

瑞士的疗养院将成为她后半生的安身之处,往后余生,客死他乡。

经霍蔓桢这么一闹,老爷子躺在新康的VIP病房至今未醒,靠着最先进的医疗手段吊着一口气。

霍家大乱,霍致年踩着霍老半死不活的躯干上了位,这便是蒋云先前跟梁津说的“顺水人情”了。

蒋氏集团的混乱被逐步平息,不久,梁津以个人的名义宣布终结蒋、霍两家婚约。

联姻虽然终止,合作却仍在继续,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我很好奇。】

蒋云在对话框里编辑文字,发送:

【你之后要怎么说服霍蔓桢登机?她回海京不光是为了平她和蒋丰原的旧怨,还有另一层目的吧。找到她……你那位堂哥的下落?】

霍致年发来一张呆若木鸡的猫猫表情包,打字道:

【我那堂哥死了很多年,骨灰盒就在霍家祠堂,放心,姑姑她拿到骨灰盒会老老实实离开海京不再回来的。】

【死了?】

【蒋丰原下的令,李时动的手,老爷子装聋作哑地默许。】

鲜香的鸡汤被喝了个干净,蒋云把碗筷放进洗碗机,良久没有动作。

下午遛完狗回来,他收到一封来自韩琦的邀约,电影于前不久杀青,过审顺利,预备春节档上映。

常规来讲一部戏结束都有杀青宴,他跟韩琦提过一嘴想请那个小明星吃饭,因为种种原因耽搁至今,却不想如今有了一个名正言顺的接触机会。

杀青宴在后天傍晚,定的是一座难求的私房饭馆,正常预定的话得排到半年以后了,好在其中一位资方是那里的常客,一通电话就解决了排队的问题。

蒋云到得比较晚,这些天海京气温骤降,加上梁津哄着他解锁了几个新场地,非常不幸地感染上病毒性流感。

被逼着喝了几天苦药,感冒是好了大半,人却蔫蔫的,脸色比苦瓜还臭。

出门前他穿的是梁津的大衣,尺码稍大些,但外人看不出来,顶多觉得他走在时尚前端,喜欢穿宽松的衣服罢了。

“这里,蒋总!”

韩琦远远朝他招手,笑得开怀。

豪门名族多少与娱乐圈有些沾染,先前蒋家的八卦传闻满天飞,在座的几位剧组核心人员、主演很难没吃过这口“狗血大瓜”,因而看向蒋云的眼神里都带着少许探究和打量。

周识锦和韩琦的关系在几个月里突飞猛进,朝着“死党”的方向迅猛发展,这次杀青宴他主要起了一个装饰作用,为韩琦撑撑场面。

周识锦在,蒋云能理解,但那位飙车飙进警察局,私生活乱成一锅八宝粥的智松科技二公子也在,他就不是很理解了。

“他也是资方之一,”韩琦压低音量,手心挡住嘴唇道,“老板你可能不知道,他是出了名的爱投资,一年几十部电影,一半都有他参与。”

蒋云:“……”哦,难怪。

难怪是八宝粥。

参加杀青宴的人很多,今晚整个小洋楼都被剧组包了圆,他跟韩琦靠着二楼的红木扶栏,提及他要见的小明星,韩琦适时地提醒道:“常青,他叫常青。”

“原名?”

韩琦摇晃两下食指,说:“不,艺名,干我们这行的信玄学,尤其名字,一般都是请大师算过的。”

常青,万古长青,野心倒不小。

蒋云敛眸浅浅抿一小口杯中酒液,目光顺着扶梯向下望,与那位“常青树”不期而遇。

演员吃演技饭,明星吃青春饭,长着一双圆溜溜猫眼的青年直勾勾地看过来,咧嘴冲他露出一抹诱人的微笑。

随后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低头拢了拢耳后的碎发,聚精会神地观察一株摆在厅堂中央的绿栽。

“他还跟着戚皓吗?”蒋云问道。

韩琦磨了磨后槽牙,说:“前天补拍了一个他的镜头,结束以后……是那孙子亲自来接的他。”

“行,我知道了。”

搭在扶栏上的那只手缓缓垂落,宽大的衣袖遮住他腕间那只价格不菲的手表。

他沿着台阶走下去,还未迈出最后一级阶梯,一只流光溢彩的香槟杯倾过来,常青狎昵道:“蒋总,别来无恙。”

这句“别来无恙”说得太坦然,蒋云都差点忘了他们上一次见面,常青可是以一种很不光彩体面的方式被酒保“请”出D。

“你和南缘哥相熟,不如也帮我带句好?”

听到“楚南缘”三个字,常青脸色微变,躲闪着摸了摸鼻尖:“这是自然,不过楚总贵人事忙,不晓得这个问好什么时候才到得了呀。”

他急着转移话题,抿唇道:“刚刚您在楼上看我呢,就没什么话想单独同我说的?”

“你怎么确定我看的是你?”

蒋云摩挲着表带,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没准我是在看楼下那盆鹅耳枥。”

“而且,”他点了点自己的肩颈,告诉常青他没遮好吻痕,“我向来不爱碰有主的东西。”

“唔!”

常青小小地惊呼一声,连忙把衣襟往上一提,盖住那块红色的斑点:“我们这个圈最不缺的就是年轻貌美的人,淘汰快,补货也快,关系都是暂时的,不算‘认主’。”

半晌,他补了句:“您说呢?”

“戚皓许了你什么?资源?房产?”蒋云摊手道,“我喜欢有话直说。”

常青沉默一会儿,说:“一辆兰博基尼,一张随便我刷的卡,没了。”

蒋云险些没憋住笑,他竟然忘了戚皓在文娱这块的人脉资源比不上楚南缘一枚手指甲。当个提款机金主是没什么问题,要是论其他的,怎么说都差点意思。

“你想要什么?”他问常青。

常青提的条件不难实现,一部配置不错的古装剧男主、一个大热综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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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驻嘉宾和一部名导电影的重要配角。

蒋云眯了眯眼,嘴角含笑:“如果我要你做的事动动手指头就能搞定,你说的这些……算不算狮子大开口呢?”

常青不解地看着他,摆明了在问“动动手指头就能搞定的事”指的是什么。

“我要一把戚皓的头发,难吗?”蒋云说道,“事成之后,你可以在三样里选一样最想要的,也可以有其他要求,前提是得和我的对等。”

一把枕边人的头发,常青心想,这岂止不难,简直称得上易如反掌了,反正他对戚皓也没什么感情,拔几根他的毛又不会掉块肉,头发嘛,还能再长。

常青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允了。

和他聊完,蒋云回到席位陪周识锦吃了会儿菜,他手机响了七八次,一打开全是梁津的消息,一会儿拍拍Cooper玩球的视频,一会儿拍拍琼姨做的丰盛晚饭,就是不问他在哪,几点回家。

【在应酬,晚点回。】

【好忙啊,阿云。想你了[沮丧小狗.jpg]】

在手机上打字的功夫,周识锦吃饭之余抽空瞥了他一眼,调笑道:“家里有人了,管这么严?”

“没人,”蒋云静音看完了Cooper顶球的视频,说,“狗乱摁键盘,不小心把消息发我这了。”

“哦哦,那你家狗挺聪明的。”周识锦继续快乐干饭了。

【今天去公司顺利吗?有没有被刁难?】

不是他不相信梁津的能力,主要集团高层净是人精,一个个吃人不眨眼就等着梁津失误出破绽。

【没有[小猫眨眼.jpg],我在办公室放了一盆香雪兰,下次请你给它浇浇水。】

【给它浇水还是给你浇水?】

蒋云回了个不怀好意的表情。自从他发现梁津很喜欢看他穿西装衬衫以后,总会拿这件事逗逗他,当然逗一两下当然是没问题的,逗多了会起反作用,后果是他将腰酸背痛地在卧室躺一整天。

没来得及看梁津的新回复,传说中雨露均沾四处投资的王二公子朝他大步走来,显然他没吃够上次的教训,面上嬉皮笑脸的凑过来搭话:“天呐阿云,看你比上次消瘦许多,那件事果然对你打击很大!”

那件事?

蒋云思考半秒,意识到他说的应该是他被揭露养子身份的事情。

“还好。”他说道。

该吃吃该喝喝,投资赚来的钱都够他花到下辈子。

然而王劲青理所应当地把他的回答误以为是一种不愿在他人面前展现苦楚的强撑,眼底的同情神色又浓了几分,手也跟着不安分地揽着蒋云椅背。

“阿云,咱两可都是十几年的老交情了,朋友有难我不可能冷眼旁观,你要有什么地方我帮得上忙的尽管提,”顿了顿,他暧昧道,“就是这个忙吧,哥也不能白帮……你说是不是?”

“你说得对。”

蒋云离他的手臂远了些,笑道:“正好有件事困扰我很多天。”

“跟哥说说?”

“我一直觊觎蒋家继承人的位子,不如你跟梁津说一声,让他下来,我上去?”

王劲青:“……你别不识抬举。”

蒋云笑了笑,没说话。

小洋楼的暖气开得足,他一早就把大衣外套脱了,现如今要走,于是利落地把衣服披在肩上,迎着夜风走出大门。

王劲青一边不死心地跟着他,一边细数他跟了自己后能获得多少好处。

蒋云听得心烦,正要回身警告他滚远点,一把黑伞忽然撑在他头顶,为他挡住夜晚突然下起的绵绵细雨。

一股与大衣同源的气息钻入鼻腔,他被人握住肩头,往那人怀里一跌。

“王二公子,今日碰巧遇见令尊,听他说你这段时日在樟南出差,要半月才回来?”

王劲青身形一僵,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

搭在蒋云肩上的那只手微微下滑,轻轻放在腰侧,隐约可见的腕表与蒋云手上那只款式相近,是同一个系列。

“家里煮了蜂蜜水,”他说,“哥,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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