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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长不善 第一只喵 60043 字 9个月前

她的父亲,也许是她一直藏在心底,最?依恋的人吧。从前她从不曾提过,因为知道提也无用,不会再有人那样待她,如今她忘记了一切,反而?将内心深处藏得最?秘密的东西,暴露出来。

她没有父亲,没有兄长,他可以不止做她的夫婿,亦可以做她的父亲、兄长,让她从此之后,再不必那么羡慕地看?着裴则。

伸手拉开?门闩,推开?大?门。

一望无际的田野霎时撞进眼中,春麦饱满,禾黍低头,微暖的风吹过时,一片片起伏的绿浪。苏樱贪婪地看?着,眼梢带了笑,轻声道:“麦子都快熟了啊。”

“是。”裴羁扶着她胳膊的手挪到她腰间,轻轻搭住,“魏州有军屯,麦黍遍野,若你喜欢,到时候我带你去看?。”

魏州西南多丘陵,耕地不多,东部却是大?片沃野,多属军户所有。本朝之初,军户尚肯勉力耕作,蓄积粮食,近数十年魏博势力越来越大?,骄兵日甚,尤其是八千精锐牙兵占了大?片沃野良田却不肯耕作,驱使子弟日日在耕田上行猎玩耍,又?倚仗势力侵吞良民土地,以致良田荒芜,沟渠壅堵,百姓怨声四起。他到魏州后做的第一件大?事,便是重新梳理田亩数量,再行分配,勒令牙兵退还侵吞的良田,又?主持疏浚河道,广开?沟渠,今年秋熟之时,魏州数座粮仓,应当都能一满。

不过牙兵也因此与他结下?深仇,欲置他于死地。他在魏州短短一年多,便已遭遇数次刺杀。然?,欲图大?事,岂能惜身。搭在她腰间的手试探着紧了些:“念念,外面风大?,该回去了。”

微凉的手握着她的腰,她挣扎了一下?没能挣开?,红着脸不敢看?他,,裴羁在极度欢喜中,生出怅惘。

如今的欢愉,都只因为她不记得了。若他一开?始便能意识到自己的心意,一开?始便能好好待她,该有多好。

余光瞥见斜刺里冲出来的人影,是窦晏平。飞跑着向这边来,边跑边向她招手:“樱娘,樱娘!”

满心旖旎消失无踪,裴羁压着眉,紧紧搂住苏樱的腰,窦晏平一霎时来到了近前,满溢的怒气:“放开?她,不许碰她!”

裴羁顿了顿,手中突然?一空,苏樱挣脱他躲到了他身后,怯怯抓着他的袖子:“他是谁呀?”

声音不高,却足以让所有人都听见,裴羁心里陡然?一宽,看?见窦晏平惊愕的脸:“念念,你,你怎么了?”

“走吧,”裴羁转身,轻轻搂住苏樱的腰,“我们回去吃饭。”

她乖顺地在他怀里,似是惧怕,紧紧抓着他的袖子,裴羁便用另只手,握住她的手:“不怕。”

“念念!”窦晏平追在身后,此时已经顾不得理会裴羁,只紧紧问着苏樱,“你是不是哪里不好?是不是裴羁对?你做了什么?”

为什么这样躲他?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肯对?他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这情形不对?,她不会这样对?他,更不会那样对?裴羁:“念念!”

砰,大?门在眼前关上,侍从堵成一道人墙,将他隔绝在外,窦晏平紧紧攥着拳:“念念。”

她遭遇了什么,为什么变成这样?

院内,裴羁紧紧搂着苏樱,嘴角上扬着,无法掩饰的欢喜。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但她知道他是她的夫君,他们两个,是天?底下?最?亲密的人。对?着盛怒的窦晏平,她本能地寻求他的庇护。

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接纳了他,甚至,依恋着他。

欢喜到极点?,却突然?看?见她眸中一闪而?过的晦涩,裴羁心里一紧,急急问道:“念念,你怎么了?”

“没什么。”她低了头,半晌,喑哑着嗓子,“突然?有些难过。”

她的神?色不像是作伪,裴羁心里咯噔一下?。她是不是,快想起来了?

一刹那间,生出无数阴暗的念头,这病,便不必再看?了,药也不必再吃,他宁愿她永远想不起来,让他们之间,永远停留在此时。

下?一息,裴羁打消念头:“也许是饿了,我们吃饭去吧。”

他纵要她,也还不至于如此下?作,拿她的病做文章。

就算她想起来,那又?如何?只要人还在他手里,他便能扭转乾坤。

朝食摆在堂屋,一盆槐叶馎饦,几样菜蔬,两碗蒸蛋。裴羁拿起汤勺亲手来盛,听见阿周在边上说道:“郎君,姜还不曾挑出来。”

裴羁抬眼,阿周解释道:“小娘子不爱吃姜,但她脾胃有点?虚寒,饭食中又?少不了姜,所以我每次都是做好了再把姜挑出来,方?才着急过来,还没来得及挑,等我挑出来再说。”

“我来。”裴羁道。

盛了一碗出来,拿筷子细细挑着姜丝,阿周欲言又?止:“郎君,小娘子喜欢吃宽汤的,稍微有几根面片就行,这碗太多了。”

方?才想让她多吃些,的确多盛了几根面片。裴羁将面片夹出去一半,挑干净碗里的姜丝,这才递给苏樱:“吃吧,这碗要吃完。”

她吃的太少,在长安时朝食连一角饼都吃不完,消瘦如此,又?怎么养病。

苏樱接过来,似是有些为难,到底点?了点?头:“好。”

“乖。”裴羁轻轻在她耳边一抚,以示嘉奖。

她脸颊又?是一红,连忙低了头吃饭,不敢看?他。

裴羁细细的,将盆中的姜丝全都挑出来,又?问阿周:“念念吃饭还有什么禁忌?”

今后便是他照顾她,她的喜好,他须牢记。

“小娘子脾胃与韭薤不合,吃不得那些,”阿周细细回忆着,“鱼脍这些生食也不怎么吃,要做熟的最?好。夏日里冷淘能吃几口,但也不能多,太凉的也不行……”

裴羁一一记下?,门外人影一闪,张用匆匆走了进来:“郎君,邺城令来访。”

他在此间停留两日,又?闹出这么大?动静,邺城令前来相见也不奇怪。裴羁起身,轻声向苏樱道:“你好好吃饭,我去去就来。”

她连忙放下?筷子,待口中饭吃完了,拿帕子擦了嘴:“好。”

她要起身相送,裴羁又?给按下?去,转身出门,心里一片狐疑。

她忘记的,仿佛都是重要的人和事,这些礼仪规矩,琐碎不打紧的,她反而?一样样记得清楚。

院门外一彪人马,邺城令老远便含笑叉手:“裴舍人,别来无恙。”

裴羁叉手还礼:“明府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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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裴舍人到处找大?夫,我把城中最?好的几个全都带来了。”邺城令笑着向身后一比,三四个大?夫背着药箱,紧紧跟着,“可是裴舍人贵体有恙?”

裴羁顿了顿:“是内子。”

邺城令吃了一惊:“怎么,裴舍人几时成亲?老夫怎么不知道?”

以裴羁的身份地位,他成亲,岂能这么无声无息,从不曾听说过半个字?

“尚未成亲,”裴羁道,“正?在筹备。”

今日便快马寄信回长安,立刻筹备起来。父亲已经知晓,母亲应该也知道了,裴则一向对?母亲守不住秘密。况且他千里迢迢追到洛阳又?追到邺城,昨日里紧急调兵,又?在河上与窦晏平对?阵,动静这么大?,事情瞒不住。

他也没有想瞒,否则昨天?,就不会是那样的安排。

邺城令恍然?大?悟。这次裴羁突然?来到邺城,调了魏博兵入境,又?到处找大?夫,邺城令恍惚听说他身边带了个女子,都知道裴羁不近女色,怎么会带着女子出现??邺城令心里好奇,猜测大?约是宠婢之类,万万没想到,竟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忙道:“原来是尊夫人,失敬失敬。”

女眷,他并不方?便拜会,但看?裴羁的模样,分明对?这位未过门的妻子十分重视,该当让自家夫人过来拜会一趟才是。邺城令思忖着四下?一望,见此处茅檐草舍的十分简陋,忙又?道:“此处简陋,尊夫人抱恙,恐怕诸事都不方?便,不如移至寒舍小住几天?,诸事也便利些。”

裴羁顿了顿。在此住下?,便是不想太招摇,但邺城令已然?来了,接下?来只怕附近地方?的官员都会前来,如此吵闹,也不利于她养病。不如尽快启程。“多谢明府美意,不过我明日就要回魏州,不叨扰了。”

先回魏州,待诸事安排妥当,便带她回长安成亲。

父亲是个无可无不可的,母亲这一关,却不容易过。有崔瑾那段事,母亲绝不会同?意他娶她。

变通之法也有,母亲已另嫁韦氏,并非裴氏主妇,他的婚事严格意义来说,母亲并不能插手,但,他又?岂能那样对?待母亲。

和离之事已经将她半生骄傲击碎一地,他身为人子,又?岂能以这个理由,再次刺伤母亲的心。

天?大?的怒火,他来承受。这是他该当的。

“这么急吗?”邺城令有点?失望,还想挽留,忽地看?见另一头快步走来一个少年,老远便喊了声:“裴羁!”

竟然?直呼姓名,如此不敬。邺城令见裴羁神?色如常,并没有发作,一时也摸不清头绪,低声询问:“这位是?”

“窦晏平。”裴羁望着窦晏平。

他去而?复返,当是在打听苏樱的消息,如今找来,也许是知道苏樱失忆,过来纠缠。

邺城令又?吃一惊,窦晏平只身平蜀之事天?下?闻名,只是这炙手可热的新贵,怎么突然?也来了邺城?连忙迎上去:“原来是窦刺史,失迎,失迎,窦刺史几时来的邺城?”

窦晏平匆匆还礼,顾不得跟他说话,看?着裴羁:“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裴羁抬眼,看?见滚滚烟尘中几骑人马飞快地向这边奔来,最?前面的一个青巾包头,看?见他时立刻滚鞍下?马:“三郎君,夫人马上就到。”

是杜若仪的侍卫。母亲,竟亲自来了。

裴羁整了整衣冠,待要上前相迎,一骑绝尘,霎时冲到面前,马背上的人摘下?遮面帏帽,胡服玉冠,男子装束,一张脸面沉如水,正?是杜若仪。

窦晏平怔了怔,连忙上前行礼:“拜见伯母。”

知道她性?子严整,极得裴羁敬重,该当将连日的事情都说与她知才是,又?不肯说出来伤了苏樱的声誉,便只是行完礼退在边上,沉默不语。

杜若仪点?点?头,冰冷眸光落在裴羁身上:“你随我来。”

裴羁躬身行礼,起身跟上,杜若仪催着马一径进院,在堂屋门前下?马,冷冷向四面一望:“退下?。”

侍从们不得裴羁命令,一个都不曾退,裴羁紧跟着进来,淡淡道:“退下?。”

侍从们这才鱼贯而?出,裴羁抬眼,卧房的门虚掩着,苏樱还在里面,今日之事必不能善了,不能惊吓到她。上前低声道:“母亲请随我到厢房说话。”

啪!杜若仪一鞭子抽下?来:“跪下?!”

裴羁不曾躲,低眉承受,那一鞭落得极重,从脖子到肩膀,登时火辣辣地肿起一条,却还是说道:“母亲请到厢房说话。”

卧房的门极轻地一响,裴羁抬眼,方?才虚掩的门已经关上了,想来是她害怕的缘故。不动声色向门前挡了挡,看?见杜若仪冷冷眸光向卧房一转:“苏樱在里面?”

裴羁沉默着,又?向门前挡了挡,杜若仪紧紧握着鞭子:“你要如何处置她?”

裴羁顿了顿,抬头。

第57章第57章

卧房里,苏樱看见阿周绷得紧紧的脸,忍不住问道:“周姨,你怎么?了?”

“嘘,”阿周急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见她一脸不解,忙压低声音又道,“小?声些,别?让杜夫人听见了。”

方才她一看见杜若仪进来就知道不妙,可已经来不及走了,只能拉着苏樱,掩着门躲在卧房里。果然没多久就听见外面有鞭子响,隔着门一看,杜若仪竟然抽了裴羁一鞭,下手极重,隔得这么远她都清清楚楚看见裴羁耳脖颈上高高肿起一条红痕,阿周心惊肉跳,急急锁了门,连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声。

她一直都有点怕杜若仪,一来崔瑾跟裴道纯的事让她打心眼里觉得对不起杜若仪,二来杜若仪自有一种端严的气魄,让人在她面前总是不自觉地仰望,小?心翼翼行事。裴羁这一点很?像杜若仪,这一家人,也只有裴道纯温和宽厚,是个好说?话的。

怕吓到苏樱,伸手将她搂在怀里,又极力去听外面的动静,很?快听见裴羁沉沉的声音:“我娶她。”

阿周心里猛地一宽,眼?泪一下子流出来,低头?看见苏樱满是疑惑的脸,心里又是欢喜又是难过?,低低在她耳边道:“小?娘子,这一关?你总算是熬过?来了。”

她一直害怕裴羁只是随口说?说?,如今裴羁既然在杜若仪面前也是这么?说?,那?么?成亲一事板上钉钉,绝无更改,就再不必担心苏樱没有着落了。

啪!紧跟着又是一声鞭子响,又急又狠,惊得怀里的苏樱一个激灵,阿周连忙又搂紧些,心里突突乱跳,万没想到杜若仪看起来端庄大方,教训起儿子竟然如此狠手!

堂屋里。

自颈及肩又落下重重一鞭,裴羁低着头?,余光里瞥见鞭影一晃,收回到杜若仪手中,肩胛骨上火辣辣的一阵锐疼,背上的伤口必是被这两鞭打破,自己也能感觉到血已经浸透了包扎,正往衣服上渗,杜若仪并不知道他受伤的事,他的性子也不可能提起,便只是沉默着,平静地看着杜若仪。

“我活着一天,这事就休想。”杜若仪慢慢地将长鞭缠回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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柄,“苏樱交给我带走,我会给她安排去处。”

“请恕儿子不能从命。”裴羁道。

“来人,”杜若仪也不跟他多说?,扬声唤侍卫,“去卧房里,带苏樱出来。”

卧房里,阿周紧紧搂着苏樱,心里砰砰乱跳。以崔瑾与杜若仪的恩怨,若是苏樱落到杜若仪手里,还能有什么?好结果?怕得要命又没有办法,只能不停地安慰苏樱:“别?怕。”

“周姨,”怀里的苏樱仰着脸,疑惑又迷茫,“裴郎君的母亲为什么?要带我走?”

她什么?也不记得了,也好,倒是不用受这份屈辱苦楚。阿周忍着泪,轻轻抚着她柔软的长发?:“我苦命的小?娘子啊。”

卧房外,侍卫飞跑到近前,裴羁横身挡在卧房门前,长眉微扬:“退下。”

声音不高,脸上也未见得如何疾言厉色,但久居上位的威压却让侍卫都怕起来,踌躇着不敢上前,杜若仪大怒:“裴羁让开!”

“请恕儿子不能从命,”裴羁躬身行了一礼,“母亲,我不能把樱娘交给你。”

“破门!”杜若仪厉声道。

侍卫不敢再犹豫,连忙上前推门,裴羁牢牢挡住,唤了一声:“来人,守门!”

张用几个连忙跑进来,排成人墙守住卧房门,杜氏的侍卫眼?看杜若仪毫无退缩之意,也只得拔刀向?前,张用几个立刻也拔刀抵住,屋里安静得能听见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所有人大气儿不敢出一声,唯有兵刃的冷光偶尔映上日?色,倏地一闪。

“裴羁,好,很?好。”杜若仪冷冷道,“你为了一个女人,竟对你的母亲拔刀相向?。”

“儿子知罪,任凭母亲处置,”裴羁沉声相对,“但樱娘,儿子不能交给母亲。”

卧房内,阿周紧紧搂着苏樱,暗暗念着阿弥陀佛,到此时?心已经放下大半,裴羁一向?敬重杜若仪,能为苏樱做到这一步,必是下定决心娶她,今后?必定会对她好,轻轻拍着苏樱:“小?娘子,这下好了,周姨就放心了。”

却见苏樱先前总是迷茫的目光此时?若有所思,沉默地看着未曾上漆的简陋门板。

卧房外。

杜若仪深吸一口气:“都退下,掩门!”

杜氏的侍卫连忙都退出去,张用几个看见裴羁点头?,这才?跟着退出去,又把堂屋门也关?上了,杜若仪冷冷道:“跪下。”

裴羁撩袍跪地。

杜若仪慢慢走到近前,看他腰背挺直,目光深沉,即便跪着请罪,依旧是轩然霞举的风度。她怀胎十月,一手养大的儿子,七岁举神童,十五岁雁塔题名,步入朝堂,这二十多年里这个儿子从不曾让她操过?半点心,反而给她带来无数荣耀,但如今,却同样是这个让她引以为傲的儿子,给了她最沉重的一击。

痛彻心扉。

低头?看他,冷笑一声:“苏樱?竟然是她。”

“我以为有你父亲的前车之鉴,你至少不会再受她的诱惑。”

卧房里,阿周知道杜若仪接下来不会说?什么?好话,怕苏樱听了难过?,连忙伸手捂她的耳朵,她轻轻一挣躲开了,目光沉沉地望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卧房外,裴羁顿了顿:“此事是我强求,非是她诱惑我。”

杜若仪哪里肯信?知道他从不留意于女色,嗜欲更是少到无有,况且当初裴则不止一次向?她痛斥过?苏樱如何千方百计讨好裴羁,让她一听说?此事,立刻便断定是苏樱主动诱惑。冷笑一声:“你听听你如今说?的,可有一句不是发?昏?”

“母亲知道儿子,我从无虚言。”裴羁抬头?,“此事从一开始,便是我强求她。”

眼?前闪过?书房的傍晚,那?个蜻蜓点水的吻,闪过?独立山洞外望着她和窦晏平,挫败不甘的自己,到此时?已彻底看清一切。哪有什么?心魔?无非是爱而不得。可笑他聪明?一世,却于此事久久不曾看破,以至与她,蹉跎至今。

眼?看杜若仪带着鄙夷又要开口,裴羁低声又道:“在长安时?,她曾几次逃走,都是我强行留住,此事妹妹也知道。”

声音极低,阿周一个字也不曾听清,看见苏樱皱眉贴着门板,凝神听着,听见杜若仪忽地抬高的声音:“你说?什么?,则儿也知道?”

“是。”裴羁顿了下,“难道不是妹妹告诉母亲?”

裴道纯一次次打发?人来催促他回去,显见是想悄悄解决,那?就必定不会告诉杜若仪,他一直以为是裴则说?的,但看杜若仪的反应,分明?又不是。

“不是她,她一个字也不曾对我提过?。”杜若仪冷笑,“原来她也知道,很?好,你们兄妹俩如今主意都大得很?,只瞒着我一个!”

裴羁顿了顿,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从前的裴则心里从来藏不住事,若是发?生什么?,第一时?间必定会告诉他和母亲,但是最近这几件事,她不动声色帮着苏樱跑了,又能这么?久一直瞒着杜若仪,在他无暇顾及的时?候,这个娇养得天真烂漫,曾让他极不放心的妹妹,悄无声息地长大了。“不是妹妹的话,母亲从何得知?”

“京中前几日?传扬,道是你罔顾人伦,强占继妹,”杜若仪淡淡道,“我已命人压下了消息,如今王家还不知道。”

她听见时?惊讶到极点,但并不相信,直到向?裴道纯求证时?,裴道纯支支吾吾答不出来,她这才?起了疑心,一路查证,在震惊中决定亲身前来处理。

罔顾人伦,强占继妹。裴羁抬眉,是冲着他来的,想要扳倒他。不是裴家人,也不是窦晏平,他顾忌苏樱的名声,投鼠忌器,绝不会对外吐露半个字。那?么?又是谁在幕后?主使?

听见杜若仪又道:“迷途知返,尚未算迟,你尽快了结此事,与王六娘成婚,后?续我会替你处理。”

“儿子不会娶王六娘,”裴羁抬眉,“王家不日?就会退婚。”

“你说?什么??”杜若仪吃了一惊,“你做了什么?手脚?”

裴羁沉默着,没有回答。

自从决定娶她,他便将他在魏州几次遇刺的消息不露痕迹地传到了王家人耳朵里,又道他即将在魏博整顿牙兵,压制牙兵势力。从前怕杜若仪和裴则担心,这些事他从不曾提过?一个字,京中也无人知晓,魏博牙兵骄横噬主的事情天下皆知,王家既然知道他的打算,也就知道此事凶险万分,王家长辈极是心疼王六娘,绝不会让王六娘嫁给他这个随时?可能殒命的人。

杜若仪见他只是不回答,心里知道他必定已经安排好一切,铁了心要退掉婚事,另娶苏樱,怒到了极点:“你以为退了王家的婚事,我就会让你如愿?休想!我绝不会任由你自毁前程!”

一旦他娶苏樱,便是罔顾人伦,必然引来无数攻讦弹劾,身败名裂。那?个背后?传消息的人怀着的就是如此打算。她与崔瑾的私怨倒还罢了,但她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决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自毁前程,沦为和裴道纯一样的笑柄。

“前程在我手里,没有人能毁得掉。”裴羁淡淡道。

从决定娶她,便已知道即将面临的是什么?。落子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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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很?好。”杜若仪定定神,“我一日?不松口,你一日?休想成亲,一月两月,一年两年,我看苏樱能等多久!”

“母亲。”裴羁抬头?。

杜若仪对上他黑沉沉的眸子,本?能地知道接下来的话必不会是她乐见,皱着眉:“休要再说?。”

“她腹中已经有了我的骨肉,”裴羁慢慢道,“无论母亲同不同意,我们都会尽快成亲。”

“你说?什么??”杜若仪一时?反应不过?来,待回过?神,扬手便是一个耳光,“逆子!”

他没有躲,低眉垂目,巴掌眼?看就要落下,杜若仪咬着牙,用力又收回来:“你疯了!”

万没想到从小?到大让她引以为傲的儿子头?一回忤逆,竟是如此严重的后?果,咬牙骂道:“兄妹名分,未婚有孕,孝期里弄出孩子!哪一样不是致你于死地?你昏了头?,竟然干出这种事!”

“儿子知罪。”裴羁道。

“立刻处理掉,”杜若仪定定神,迅速做出决断,“等风声过?了,你可以纳她为妾。”

这孩子不能留,留下便是一辈子的污点,随时?都会被翻出来,成为攻击他的利器。

卧房里,阿周心里猛地一跳,生怕裴羁被杜若仪说?服,哽咽着抱紧苏樱:“小?娘子。”

听见她淡淡道:“没事。”

阿周总觉得她说?话的语气仿佛跟之前不一样了,低头?看她,她转开脸,却又是疑惑中略带迷茫的神色。

卧房外。

裴羁沉声道:“孩子会留着,我会娶樱娘。一切后?果我自会承担。”

“你承担得起吗?”杜若仪厉声道,“你不仅是你一个,身后?还有一大家子人,还有你妹妹!”

裴羁沉默着,没有回答。

所有后?果他都能应对,唯独裴则。

这件事,他对不起裴则。

“你妹妹如今是郡王正妃,多少双眼?睛盯着她,多少人等你拿她的错处?你做出这种事让她如何在郡王府立足?”杜若仪咬着牙,“如今相王入主东宫,你妹夫曾经议过?立储,自然是要赶尽杀绝以除后?患的,你妹妹本?来就千难万难,你却在这时?候,弄出这种事!”

裴羁顿了顿:“我会处理。”

“你处理得了吗?”杜若仪反问道,“天家之事,你能左右?”

裴羁抬眼?看她,没有说?话。

屋里又是长久的沉默,一墙之隔,阿周额上冒着冷汗,紧紧抱着苏樱。以为只是娶妻,却不想内中复杂曲折,竟有这么?多隐情,听杜若仪一样样说?来,才?知道娶了苏樱,竟要冒这么?大的风险,裴羁会不会反悔?

“周姨,”听见苏樱低低的声音,“咱们现在在哪儿呀?”

“邺城,”阿周不明?白?她为什么?在这时?候问起这种无关?紧要的事,“裴郎君说?明?天启程回魏州。”

看她长长的睫毛垂下去,又不言语了。

卧房外。

杜若仪定定神。知道他一旦拿定主意,便绝不会再听人言,但事关?重大,岂能任由他一意孤行?决定自己退让一步,好生劝一劝。放轻了声音:“三郎,从小?到大你要做什么?我从不曾拦过?,但是这次,你得听我的,落了那?孩子,等过?上两年,你纳她为贵妾也可,你若真是想娶,再等等,时?机到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请恕儿子不能从命。”裴羁知道她是行缓兵之计,“孩子要留,我会尽快与她成亲。”

明?媒正娶,如梦中一般,将她迎至青庐,看她慢慢为他放下团扇。

他已经错过?太多,这一次,不能再错。

杜若仪顿了顿:“你一定要执迷不改?”

“绝不更改。”裴羁抬眉。

“好。”杜若仪耐心耗尽。垂目,昏暗光线中,他萧萧肃肃的轮廓渐渐与裴道纯重合。曾以为这个儿子肖似自己,到头?来才?发?现,他依旧只是裴道纯的儿子。冷冷道,“裴羁,你不孝不悌,罔顾人伦,一意孤行,你父亲自身不正,不能训诫你,今日?我便亲自训诫。”

扬声:“来人,上家法。”

门开了,侍婢犹豫着慢慢走来,将怀中抱着的布囊双手奉上,杜若仪刷一下撕开布帛,露出内里两尺多长,三寸来厚,颜色深朱的荆木板。

裴氏家法。裴羁安静地看着,幼时?开蒙,裴道纯曾取出这家法以为震慑,只是他从小?到大从不曾有半点行差步错,是以这家法一直都是摆设,却不想在此时?此地,重又看见家法。

“今日?我便要行家法。”杜若仪垂目看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裴羁,你此时?悔改,还有余地。”

裴羁低头?:“儿子不会改主意。”

啪!杜若仪咬牙,重重落下一板:“逆子!”

卧房里,阿周心里扑地一跳,脱口道:“阿弥陀佛,他背上还有伤,怎么?受得了?他怎么?也不说?一声?”

怀里的苏樱抬眼?,沉默地看着。

卧房外。

啪啪!杜若仪又是重重两板下去,觉得打上去时?仿佛有些异样,仿佛衣服底下还有东西似的,但此时?大怒之中也无暇细究,又看他一言不发?,明?显并不准备悔改,下手太重,自己也觉震得手腕发?麻,在愠怒中将家法交给侍从:“你来!”

侍从不敢不听,接过?来轻轻打了一下,杜若仪厉声道:“用力,敢有徇私,一道处置!”

侍从无奈,也只得高高扬起,重重一板下来。

啪。裴羁低眉,一言不发?受着。他不会落掉那?孩子,更不会让她做妾。他已经错待了她,便是千倍万倍弥补也不能够,又如何能让她再受委屈。

啪啪。接连又是几板,十几板,几十板。背上的伤已经彻底撕裂,自己也能感觉到血肉模糊,一片黏腻,裴羁沉默着,将脊背再又挺直。

杜若仪死死咬着牙。知道他性子一旦决定就绝不会回头?,但又盼着他能求饶,打在他身上,她为娘的,亦不是不疼。但他竟顽固至此,自始至终,连哼都不曾哼一声。在激怒中夺过?侍从手中家法,亲自又是重重一:“逆子!”

却在这时?,看见深朱色的荆木板上,一点深浅不同的红色。

门外,张用终于忍不住,飞跑着进来,扑通一声跪下了:“夫人,郎君他背上有重伤,经不起责打,求夫人息怒!”

吴藏几个跟着跑进来,待要跪下求情,裴羁抬目:“退下。”

张用只得起来,磨蹭着不肯走,看见杜若仪一怔:“什么?伤?”

“退下。”裴羁沉声又道。

张用不敢再说?,只得一步挨着一步退下,杜若仪定睛细看,这才?发?现裴羁脸色苍白?,额上涔涔的都是汗,绯衣上一片一片深红,不是血又是什么??

心里砰砰乱跳起来,打得再狠,也不至于立时?就出血,抓着他衣领一扯,裴羁皱眉偏头?,一阵钻心的疼,杜若仪俯身细看,肩膀上包着纱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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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布已经被血染红,跟外袍粘到了一起,撕不开了。

抖着手想要细看,又不忍再看:“你,你……”

一时?间悲从中来,哽着喉咙骂了句:“冤孽,冤孽!”

一生刚强,从不肯当着人落泪,杜若仪低着头?,疾疾出门。

“郎君!”张用立刻冲进来,同着吴藏几个扶起裴羁,待要送进卧房,裴羁沉声道:“去厢房。”

自己也能感觉到背上已经是血肉模糊,大夫来了必是一番大动干戈,到处都是血腥,只怕要惊吓到她。

一群人簇拥着往外走,卧房里阿周急忙要开门去看,苏樱一把拉住:“周姨等等。”

阿周回头?,她抿着唇低着头?,半晌:“我有点怕,方才?外面是怎么?回事?”

“那?是裴郎君的母亲杜夫人,”阿周叹口气,她此时?什么?都不记得,也就不知道从前的纠葛,这样也好,“小?娘子别?怕,裴郎君肯定会娶你的,有他给你做主,不会有事。”

她低着头?半晌不说?话,末了:“明?天真要去魏州吗?裴郎君受了伤,怎么?走?”

“我也不知道,”阿周摸摸她的头?,“小?娘子,去看看裴郎君吧,他这顿打,是为你挨的。”

苏樱看她一眼?,点了点头?。

厢房里。

血水一盆盆端出去,伤口的皮肉跟布帛粘连,扯一下就是钻心的疼,但又必须撕扯开,否则皮肉布帛长到一起,将来整个都会坏死。大夫处理了半天,手都抖了,见裴羁始终一言不发?,连疼都不曾叫过?一声,自己心里也觉惊诧,忍不住问道:“郎君要不要服点止疼的药物?”

“不必。”裴羁道。

嗤,又一小?块布帛连着皮肉撕下来,裴羁眉头?一压,看见门外苏樱的身影,她来看他了。

但他这幅样子,又怎么?能让她担心。沉声吩咐:“请娘子回去。”

侍从连忙出去,恭敬说?道:“郎君请娘子先回房歇着。”

药童端着一盆血水急匆匆走出来泼在门外,苏樱向?里一望,裴羁赤着上身趴在榻上,大夫的身影挡住脊背,看不见具体的模样,他向?她摆摆手:“回去吧,我无碍。”

苏樱点点头?,转身离开。

半个时?辰后?。

伤口清理好重新?包扎,此时?已经坐不得,裴羁趴在榻上,听见轻盈的脚步声,眼?前白?裙一晃,苏樱来了。

低着头?皱着眉,轻声问他:“你,你好点了吗?”

“不妨事,”裴羁抬头?,对上她水濛濛的眼?,“这里不好闻,你回去吧。”

到处都是血腥味,她一向?爱洁净,必然很?难忍。

苏樱在塌前蹲下,他已经穿得整整齐齐,背上的伤被衣袍盖住,并不能看见半分,低声道:“疼不疼?”

裴羁想说?不疼,看见她微红的眼?梢,话到嘴边又改口:“疼。”

的确很?疼,便是他,也觉难忍。但她来了,只消她轻轻抚慰,他便能忍。

苏樱抿着唇,声音里带着哽咽:“我去叫大夫。”

起身要走,裴羁一把拉住:“不用。”

只是这么?幅度极小?的一拉,已经扯到了伤口,裴羁压下撕裂般的疼痛,轻声道:“不用找大夫,你看看就好了。”

“我?”她低头?,懵懂的眼?,“可我不会医术呀。”

“你会的。”裴羁仰脸,轻轻拉她到身前,微凉的唇凑上去。

她忽地转过?脸,嘴唇擦着她的脸颊过?去,裴羁垂目,看见她低垂的眼?睫。

第58章第58章

乌黑纤长的?睫毛,鸦羽一般垂下来,遮住了眸子里的情绪,可方才那一刹那间,他分明看见了?,她的?目光冷淡、生硬,没有一丝一毫的关切。

让他心里陡然一凛,那电光火石之间的?她,仿佛突然变成了那个冰冷强硬,一心只想摆脱他的苏樱。裴羁迟疑着,紧紧握住她的?手:“念念。”

她顿了?下,随即如梦初醒一般,急急挣脱他站起身,羞得不敢抬头:“你,你做什么??”

胳膊被她甩开的动作一带,牵拉到了?伤口,又一阵撕扯的?疼,她转着脸羞得不敢看他,脸颊上渐渐晕染了?浅红,那点疑心像墨点子落进水里,眨眼就已经稀释干净,裴羁向前挪了?挪,轻轻抓住她一点袖子:“念念,别怕。”

她眼下什么?都忘了?,纵然知道他是她夫婿,也不记得他们之间曾有过那么?多亲密时刻,他突然要亲她,她害羞不肯也是正?常,他方才有点太心急了?。

苏樱咬着唇,垂着眼皮不肯看他,直往后面躲,裴羁一只手撑着短塌的?边沿想要坐起,稍一用力背上便是一阵锐疼,不觉皱了?眉。

“怎么?了?,又疼吗?”苏樱没敢再躲了?,伸手想扶,到跟前又缩手,转过了?脸。

“不疼,”裴羁深吸一口气,忍着疼到底坐了?起来,轻轻拉她到近前,“不要怕我,我们是夫妻,再亲密的?事?情也是可以的?。”

看见她羞红的?脸颊,她低着头,细细的?手指绞着衣襟,似是并没有被?这话?说服,只是不肯往近前来。

那么?,他来就她,也不是不行。裴羁向前挪了?挪,虚虚圈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她挣扎着又要逃,裴羁握住她的?手翻过来,轻轻在手心落下一吻:“念念,我们从前比这更亲密的?事?也做过,不要怕我。”

不要怕我。从今往后,我会好好待你,竭尽全力弥补,只盼你记起来之后,不要再那么?恨我。

她似是惊吓到了?,僵硬地在他怀里,抿着唇不做声,裴羁慢慢地在她手心又亲了?一下:“念念。”

方才一墙之隔,他们在外面说的?话?,她听见了?多少?假如都听见了?,那么?她应当知道有身孕的?事?,自然也能推测出他们之间曾经有多么?亲密的?关系。可她现在这样子,又像是没听见。

犹豫着,想要把?话?挑明,又怕突然之间说出来惊吓到她,况且一旦说了?身孕的?事?,便有无数事?要跟着解释,他们从前的?关系,他们为什么?在成婚之前便有了?亲密,枝枝蔓蔓,每一条都将告诉她,过去的?他,有多么?恶劣。

裴羁垂目,至少眼下,还不能说,等?他们成了?亲,等?她习惯了?有他在身边,等?她离不开他的?时候,慢慢再说,也不算晚。

却在这时,突然听见她问?道:“你母亲,为什么?要打你呀?”

裴羁顿了?顿:“因为我们的?婚事?。”

“你母亲,不同意?”她低头看他,睫毛扑闪着,掩着眸中?的?委屈,“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

“不是,你很好。”裴羁又顿了?顿,实情不能说,但又不愿意骗她,便道,“是我的?缘故,你放心,我会说服母亲。”

“那,”她犹豫着,怯怯的?神色,“要不要我见见她?要是有什么?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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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当面说清楚是不是就好了??”

心里仿佛有什么?一动,裴羁抬眼,对上苏樱清澈懵懂的?眼睛。她是想要嫁他的?,所以才想要跟母亲见面,澄清误会,让他心里生出感激,那吻顺着手心向上,湿热着,一直到手腕:“念念。”

她没有躲,低着声音:“好不好?”

“眼下还不行。”嘴唇流连着,吻了?又吻,裴羁低着声音,“这件事?你不要管,也不要见她,我来处理。”

母亲做事?雷厉风行,既然打定主意不准他娶,必定会千方百计阻拦,难说后面还会使出什么?手段。决不能让她去见母亲,甚至这些天里他片刻也不能离开她身边,否则万一出了?什么?纰漏,追悔莫及。

她半晌没说话?,似是不太欢喜,是烦闷不能为他们的?婚事?尽力吗?裴羁抬眼:“念念,无碍的?,我能处理。”

她垂着眼皮,半晌点了?点头:“好,我听你的?。”

让他心里一下子熨帖到了?极点,搂她在怀里:“乖念念。”

垂头靠在她怀里,因此并没有发现她向外张望的?眼,紧紧皱着的?眉。

附近不远处是窦晏平临时落脚的?农家院,此时邺城令刚刚离开,窦晏平送完人?,快步走向裴羁的?院子走去。

方才杜若仪突然前来,随后裴羁院中?四门紧闭,一些动静也无,邺城令满心里疑惑,旁敲侧击只是打听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他们两?个突然都到邺城,为什么?连杜若仪也来了?,他应付了?半天,好容易才把?人?送走。

此时心里猜测着杜若仪的?来意,猜测着方才院里发生了?什么?,正?走时突然听见有人?叫:“晏平。”

回头,杜若仪在道边向他招手:“过来。”

窦晏平犹豫一下走过去,杜若仪打量着他:“你为什么?在这里?”

窦晏平反问?道:“伯母又是因何而来?”

杜若仪顿了?顿,在长安向裴道纯求证时,裴道纯曾提过一句窦晏平,但裴道纯对内情也所知不多,所以说不出什么?所以然,如今当面相见,看他的?神色举止,杜若仪觉得,他与此事?必然有极深的?关系。再这样互相隐瞒、防备,不会有什么?结果。抬眉:“我是为了?苏樱来的?,三郎要娶她。”

窦晏平心里突地一跳:“伯母同意?”

“绝无可能。”杜若仪冷冷抬眉,“你也是为苏樱来的??你跟她什么?关系?”

窦晏平蓦地想起裴羁的?话?,她怀着身孕。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酸苦:“我与她已定下婚约。”

杜若仪大吃一惊:“你,你们……”

一刹那间想明白了?许多事?。竟然真是裴羁强迫。纵然她瞧不上苏樱母女,觉得她们狡诈无行,但窦晏平出身、人?品皆都是一等?一,若与他有婚约,又怎么?会不明不白跟着裴羁,还弄出身孕?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在巨大的?震惊失望中?,听见窦晏平沉沉的?语声:“裴羁名为求娶,实则囚禁,我要救樱娘出去,伯母意下如何?”

“你,”杜若仪抬眼,想问?他知不知道苏樱已经有了?身孕,想问?他会如何对付裴羁,到最后什么?也没说,“我亦不愿他们成亲,此事?你我目的?相同,我会帮你。”

“好。”窦晏平躬身一礼,“但愿伯母不会食言。”

转身离开,听见身后杜若仪吩咐道:“找一处干净院子落脚。”

杜若仪来了?,裴羁一向敬重?这个母亲,事?情的?转机也许就在这里。快步来到裴羁院子门前:“开门,我要见裴羁。”

“请郎君稍待,”侍从道,“大夫正?在为苏娘子诊脉,我家郎君应当分不开身。”

窦晏平心里一跳:“她怎么?样了??”

院内,堂屋。

苏樱坐在案边问?诊,裴羁挨着她坐着,待大夫的?手刚一离开她的?手腕,立刻便问?道:“如何?”

这是邺城令带来的?几个大夫之一,颇有令名不说,更巧的?是详细询问?之下,此人?竟然治愈过一名失忆患者,这两?天里请来的?大夫莫说医治过,连听都不曾听说过失忆症,因此裴羁当即命他给?苏樱诊治。

大夫慢条斯理说道:“在下先前曾给?一个猎户治过此症,他打猎时从山上摔下来撞到了?头,到家后父母妻子一个都不记得,连自己姓甚名谁也都忘了?,尊夫人?的?症状跟他很像。”

这些他已尽知,何须再提?裴羁抬眉,压下急躁:“如何治?”

“但尊夫人?的?脉息跟他又有些不一样,那猎户是脑后的?颅腔里有淤血,在下给?他用活血化瘀的?药物,内服外敷再加针灸,待淤血化开时,失忆症自然就消失了?,”大夫转向苏樱,“夫人?可曾撞到过哪里,尤其是头部,可曾撞到?”

苏樱摇头:“我不记得了?。”

“不曾。”裴羁道。他那时候紧紧护她在怀里,可以肯定,绝不曾让她撞到过头。至于活血化瘀的?药,她眼下可能有身孕,更不能吃,“不要活血化瘀的?药。”

苏樱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这,”大夫捻了?捻胡子,有些为难,“在下须得亲身查看一番,方能确定,请尊夫人?卸了?发髻,让我看看头骨。”

裴羁点点头,阿周连忙上前帮苏樱卸了?簪环,厚密的?长发落满两?肩,裴羁轻轻扶住,低声在苏樱耳边叮嘱道:“若是哪里疼或者有什么?不好,就告诉我,不要怕。”

他的?手有些微微的?凉,透过头皮传进来,苏樱抬眼,看见他肩胛骨上鼓起一片,是层层包扎的?伤口,他抬手行动之时似是拉扯到了?,蓦地皱了?下眉。苏樱转开脸:“好。”

大夫凑到近前细细查看,又贴着头骨各处摸了?一遍,许久:“的?确不曾撞到过,那么?应当不是脑部淤血导致的?失忆,可能是受到惊吓或者刺激太深,不愿意回想那时候的?事?,所以忘记了?,这种情形也是有的?,在下也曾听说过。”

裴羁心绪一沉。这说法,仿佛很合理。她连着许多天担惊受怕,船上那日更是大喜大悲,几度起落,还有最后那破釜沉舟的?一跳。她是不愿意再想起来,所以忘了?。心下酸涩,紧紧握住苏樱的?手:“樱娘。”

是他做错了?,今后他会百倍千倍弥补,只求她能原谅。

苏樱抬眼,长长睫毛底下,清澈见底一双眼:“嗯?”

“无事?。”裴羁转开眼不忍再看,问?大夫,“要如何医治?”

“在下不曾有过实证,也不敢说一定能治好,不过慢慢调养,应当会有所好转,”大夫思忖着,“还有一个法子,在下给?那个猎户医治的?时候曾经用过,颇有效果。”

裴羁心中?一喜,急急追问?:“什么?法子?”

“那猎户开始几天吃药没有明显改善,在下便让他每天都到过去常去的?地方走走看看,让他的?亲朋好友每天都跟他说说过去的?事?,这样坚持到第三天,他认出了?自己的?儿子。”大夫道,“夫人?必然有亲朋好友,有过去熟悉喜欢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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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君不妨试试,故地故人?,对于恢复记忆应当有帮助。”

故地,故人?。裴羁蓦地想起窦晏平,顿了?顿没有说话?。

他盼着她好,又怕她好得太快,让他没有时间修补他们之间的?隔阂,怕她一旦想起来,又要那么?决绝地,一心只想逃离。

大夫等?不到他回答,便又问?苏樱:“夫人?这些天可曾想起来些什么??”

“我一直记得我家在锦城,还有我阿耶。”苏樱看向裴羁,“是不是需要回锦城?”

可锦城,又如何能回去。那边有太多跟窦晏平有关的?人?事?,况且蜀道数千里,一路上不知会生出多少意外。裴羁握着她的?手,低声道:“眼下还不行,抱歉,我再想想别的?法子。”

“那,”她低着头,似有些失望,忽地又道,“是不是有个叫叶儿的?人??我今天突然想起这个名字,总觉得很熟悉。”

裴羁心头一宽,垂目,她低着头始终不曾看他,仿佛在极力回忆叶儿是谁,裴羁轻声道:“叶儿是你的?侍婢,陪着你许多年了?,你放心,我这就把?人?找来。”

叶儿多半跟窦晏平一起回了?长安,他既不能送她去锦城,又不能让她阿耶起死回生,那么?这点要求,他一定给?她办到。

起身:“先生先给?她开方,我去去就来。”

抬步要走,身后苏樱唤了?声:“郎君。”

裴羁回头,她望着他,语声轻柔:“多亏有你。”

裴羁心尖一软,跟着又听她道:“别的?人?我都想不起来了?,若是郎君知道的?话?,就请他们过来我见一见,可以吗?”

脑中?冒出的?第一个人?,依旧是窦晏平。裴羁沉默着,对着她满是期待的?眼神,到底点了?点头:“好。”

出门向外,余光里瞥见她低着声音,不知道在向大夫问?些什么?,裴羁沉沉望着前方。

叶儿不难找,窦晏平性子纯良,不会刻意藏匿叶儿,但,她的?故人?,真的?要让她相见吗?

“郎君,”张用迎上来,低声道,“窦郎君来了?好一会儿了?,一直在外面等?着。”

来得正?巧,他也正?要找他。

门外,窦晏平忽地听见脚步响,急急回头,门开了?,露出裴羁苍白的?脸。

窦晏平皱眉,人?怎么?会突然之间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连嘴唇都发着白呢?负手打量着,裴羁慢慢向他走来,步履如往日一般沉稳,但他总觉得他步态有些怪,具体哪里怪他也说不出来,当然,也不需要关心。沉声道:“诊脉的?结果出来了??”

“出来了?。”裴羁走出院门,慢慢向田野的?方向走去。大夫交代过这段时间要卧床静养,不能走动,但又如何能静养?明天就该启程回魏州,而窦晏平,他既不愿放他进门,让他见到苏樱,又不愿让他知道自己受了?重?伤,那就只能出来说话?,“你随我来。”

窦晏平跟在他身后,到这时看出了?端倪,他衣服底下裹着厚厚的?纱布,在脖颈处露出了?一些。那天他先被?他在后心刺了?一剑,后面又跳进水里救苏樱,被?船底碾过,想来伤势重?了?,以至于脸色如此难看。“她怎么?样?”

裴羁在一大片麦田前站定。风吹麦浪,起起伏伏,此时的?心绪亦是起伏不定:“她受了?刺激,失忆了?。”

窦晏平顿了?顿,这结果他这两?天到处打听,影影绰绰也听见了?一些,此时并不算得意外,但心中?愤懑压抑之情又怎么?能忍?紧紧攥着剑柄:“你做的?好事?!”

“便是骂我千遍万遍,于事?何补?”裴羁负手站着,眼前闪过早晨苏樱望着这片麦浪时眼中?的?欢喜,她是想出来走走,她被?困在四方院落之中?太久,哪怕什么?都不记得了?,本能地也向往着外面自由的?空气,“当务之急,是为她医治。”

“大夫怎么?说?”窦晏平生出警惕,这两?天他把?那院子围得铁桶一般,半点消息不肯透露给?他,眼下为何这么?好心,跟他说了?这么?多?“你又盘算着什么?诡计?”

裴羁顿了?顿。故地,故人?。还有什么?故人?,能比窦晏平这个故人?更让她刻骨铭心?但,他不能让她见窦晏平。“大夫说可以到她熟悉的?地方走走,也许能帮她想起来。”

“那就送她回长安,”窦晏平立刻道,“还有锦城,我带着她挨个走一遍。”

他倒是有时间。身为资州新任刺史,连交接都不曾做完便一路追到这里,到现在还全没有回去赴任的?意思。御史都是干什么?吃的?,如此擅离职守,竟然不曾参奏。裴羁看他一眼:“不必。她想起了?一个人?。”

窦晏平心里一跳:“谁?”

听见他淡淡的?语声:“叶儿。”

心里猛地一阵失落,跟着又是淡淡的?欢喜,窦晏平长长吐一口气。虽然不曾想起他,但,想起叶儿也行,她总算,在慢慢恢复了?。“她想见叶儿?”

“让叶儿过来,应当对她的?病情有益。”裴羁看着他,“叶儿在你那里?”

“不错。”窦晏平想说会立刻送叶儿过来,对上他晦涩的?目光,心里突然一动。

要到熟悉的?地方多走走。熟悉的?地方有什么??自然是她过去熟悉的?人?。不可能只让她重?游故地,而不让她见曾经的?故人?。裴羁诡计多端,只说一半,瞒了?更重?要的?另一半。冷笑一声:“怎么?,你想让叶儿过来,我就得听你的??”

裴羁抬眉。以为只要说出对她病情有益,窦晏平立刻就会主动送上门,没想到竟然做张做致起来。压下心中?郁燥:“那么?,我自让人?去寻她。”

窦晏平心里一急。若是撒手不管,裴羁找人?固然得多花费时间,叶儿对裴羁十分抗拒,多半不肯跟他的?人?过来,又要多花费时间,一来而去耽搁的?就不止一天两?天,她的?病迫在眉睫,又如何等?得?几乎又要脱口说出送叶儿过来,对上裴羁沉沉的?目光,死死又压下去。

裴羁是用这个来拿捏他,裴羁必然,还有别的?目的?。他得探问?清楚,不能急。慢慢道:“也好,只要你等?得起,找得到。”

裴羁心中?一阵愠怒。知道他是看出来了?,以此拿捏,但此时她还等?着,叶儿不能不来,他也耽搁不起这个时间。“你想要什么??”

窦晏平心中?一宽:“我要见樱娘。”

“不行。”裴羁一口否决,“再想想别的?。”

“我要见樱娘,”窦晏平淡淡道,“见到她,我立刻命人?送叶儿过来。”

裴羁看着他,一言不发,窦晏平冷笑一声:“方才大夫的?话?,你是不是瞒下了?一半?非止要游故地,只怕还要她见见故人?吧?”

否则为什么?紧跟着,就要见叶儿。

裴羁顿了?顿:“我即是故人?。”

“笑话?!”窦晏平轻嗤一声,“你知道她想见谁,若论故人?,还有谁及得上我这个故人??”

紧紧盯着他,看他苍白的?脸上慢慢生出愠怒,他冷冷抬眉,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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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住!”窦晏平一个箭步拦到他面前,“你是不是不准备让她想起来?”

裴羁在愠怒中?,沉默地站着。是啊,若论故人?,有谁及得上,窦晏平。他聪明一世,唯独在此事?上不曾看破,以至于一错再错,到如今处处掣肘,寻不到出路。

便就这样吧,她虽然想不起来,但她身体无恙,他会好好照顾她,他可以多等?些时日,等?她依恋他信任他,等?他弥补了?过去的?错误时,让她再想起来。

迈步要走,窦晏平再次拦住,咬牙道:“你想趁着她想不起来,把?婚事?办了?,断了?她的?退路?你行事?如此不择手段,卑鄙,无耻!”

愤怒到极点,耳边嗡嗡响着。他为了?自己龌龊的?心思,竟如此待她,他真是瞎了?眼,竟然认此人?为友!

裴羁看他一眼。欲要成事?,自然要不择手段,窦晏平为什么?一输再输?因为心肠太软,太讲究身段。越过他再次迈步,听见身后窦晏平低沉的?声音:“你想过没有,她眼下什么?都不记得,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等?你回到魏州,你还能像现在这样片刻不离地守着她?”

裴羁停步,回头,窦晏平看着他:“魏州有那么?多人?想要你的?命,你如今到处宣扬她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你敢说没有人?打她的?主意?你为了?自己的?龌龊心思拖延着不给?她治病,若有变故,你承担得起?”

裴羁心中?突地一跳。

第59章第59章

夕阳从屋脊下照过来?,将人的影子拖长了,斜斜地从矮台阶一直拖到庭院里,苏樱坐在榻上靠着土墙,半闭着眼睛看?着。

天光渐渐昏暗,这一天,又要?过去?了。

“小?娘子,”阿周端着煎好的药走来?,见她独自坐在屋檐底下,连忙放下药碗过来?扶住,“快回屋里去?吧,这里风大,别吹到你了。”

她去煎药的时候苏樱便在这里坐着,这都快两刻钟了,万一吹出个头?疼脑热,让她怎么跟裴羁交代?

苏樱抬眼,带着点央求:“周姨,我想再?待一会儿。”

太闷了,关在那小?屋里,不见天日。

“小?娘子乖啊,”因着她近来?什么都记不得,阿周跟她说?话时不觉便用了哄孩子的语气,“快回屋里去?吧,你身?子弱,可不能在这时候生病,明天还得赶路呢。”

是啊,明天就要?去?魏州,如今是数百士兵昼夜守着,到了魏州,防卫必定更加严密。苏樱抿着唇,半晌:“裴郎君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能赶路吗?”

“裴郎君说?这边事事都不方便,赶着回去?给你好好请医治病,”阿周心里感叹,先前提心吊胆只怕裴羁不肯娶,如今不但要?娶,亦且如此上心,只是苏樱什么都不记得,也就无从得知他这番心意,这两个人,可怜只是错过。柔声?道,“小?娘子听话啊,裴郎君也是为了你好。”

她伸手?来?扶,苏樱也只得起身?回屋,看?看?四下里没有别人,低声?问道:“周姨,裴郎君的母亲为什么不同意我们成亲?是有什么缘故吗?”

“这个,”阿周踌躇着,半晌,“小?娘子还是问裴郎君吧,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他们之间的纠葛她本来?就知道得不很详细,如今看?裴羁这般尽心,更是不好向苏樱开口了。

苏樱看?她一眼:“周姨,我跟裴郎君成亲,你觉得好吗?”

阿周皱眉,觉得她有点古怪,她才醒来?时怯生生的并不怎么说?话,眼下却好像话特别多:“好呀,这样子小?娘子终身?有托,我也能放心了。”

“好,”她黑而大的眸子定定看?她,点了点头?,“那我知道了。”

她没再?说?话,乖乖在桌边坐下,阿周连忙端了药进来?,怕她嫌苦,一勺勺吹凉了喂着她吃,忽地听见外面有动静,回头?一看?,窦晏平跟着裴羁,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阿周吃了一惊,裴羁怎么放窦晏平进来?了?下意识地去?看?苏樱,她向她身?后缩了缩,似是怕见生人的模样,怯怯地抓着她的衣襟,不敢抬头?。

匆匆躲闪之间,窦晏平已?经看?见了,呼吸骤然哽住。连日来?一路追赶,到此时此地,才能如此近距离与她相见,可她已?经不记得他了,躲避着不肯从来?相见。心里像刀割一般,窦晏平喑哑着嗓子:“念念,是我。”

她听懂了是对她说?话,清凌凌的眸子带着懵懂,从阿周身?后偷偷看?他,窦晏平眼梢热着,看?着她一步步走近,旁边人影一晃,裴羁挡在他面前,眉头?皱得紧紧的:“人你见到了,走吧。”

方才分明已?经说?好,他竟要?当面反悔。窦晏平清了清哽住的嗓子:“我来?不但是要?见念念,更是为了陪她说?说?话,帮她想起从前的事,现在就走,于?她的病情有什么益处?”

向前一步弯腰低头?,看?着苏樱:“念念,还记得我吗?我是窦晏平。”

裴羁看?见苏樱微微扬起的脸,她怔怔看?着窦晏平,目光专注,轻柔,她在极力回想他们的从前。他之所以决定放窦晏平进来?,是为了帮她想起从前的事,但事到临头?,心脏却像突然被毒蛇咬住似的,怎么都不愿看?见这个场面。沉声?吩咐:“来?人,送窦郎君出去?。”

方才窦晏平那番话,说?中了他心中隐忧。

魏州想杀他的人太多,他固然不怕,但他怕那些人会转头?对付苏樱。固然他会将守卫安排得滴水不漏,但世事岂有绝对?稍有纰漏,就是万劫不复。从前的苏樱冷静机敏,即便有突然变故,也必定能杀出一条路来?,现在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失去?了坚硬的外壳,让他在欢喜她柔软乖顺的同时,又担心她受到伤害。

她得尽快好起来?,好了,才能自保。那么他就只能同意窦晏平来?见她。但此时,他后悔了,他只想让窦晏平立刻消失。

侍卫进来?带人,铮!窦晏平拔剑,冷冷道:“退下。”

耳边一声?低呼,却是吓到了苏樱,低着头?躲进阿周身?后,窦晏平立刻收剑:“念念别怕,我不是对你。”

“你,你是裴郎君的朋友,为什么要?见我?”她躲在阿周背后探头?看?他,眸中带着迷茫。

“我不是裴羁的朋友,”窦晏平顿了顿,“念念,我与你,我们……”

“他从前曾经求娶过你,”裴羁摆手?命侍卫退下,上前一步,挡在两个人中间,低头?看?着苏樱,“但你要?嫁的人,是我。”

“卑鄙!”窦晏平一个箭步上前,紧紧盯着苏樱,“念念,你要?嫁的人是我,是裴羁用卑劣的手?段拆散我们,我这次来?,就是要?带你回去?,我们去?锦城,去?剑南,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裴羁看?见苏樱骤然亮起来?的眸子,心中的毒蛇噬咬着,几?乎让人失去?理智,在翻腾的嫉妒和不安中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无论从前如何,她只能是他的妻子,窦晏平带不走她。为着她的病情着想,眼下,他可以暂时退让一步。

轻轻握住苏樱的手?:“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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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我们马上就要?成亲,你忘了吗?”

她躲闪着,似是不愿意当着陌生人的面与他这么亲密,怎么都不肯让他拉手?,裴羁又不肯松手?,她有点急了,用力一挣,裴羁背上的伤口猛地一阵撕扯的疼,不觉皱了眉,她仿佛觉察到了,连忙停住挣扎,轻着声?音:“我,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她到底还是心疼他,记挂着他的伤。裴羁心里熨帖着,趁势紧握住她柔软的手?:“那些小?事都没关系,只要?你记得,我是你夫君就好。”

“别碰她,”窦晏平带着怒重重拉开他,“休想趁她想不起来?,肆意轻薄!”

这一扯彻底将伤口扯开,自己也能感觉到迅速渗出的血,裴羁抬眼:“你是想让她尽快好转,还是想继续吵闹,惊吓到她?”

窦晏平忍下心头?怒火,低头?,她正看?着他,目光柔和清澈。她会好起来?的,便是拼上性命不要?,他也会医好她,救出她。窦晏平放柔了声?音:“念念别怕,你忘记的,我来?告诉你。”

上前一步,伸手?想要?握她的手?,边上裴羁立刻横身?挡住,冷冷道:“休想趁她想不起来?,肆意轻薄。”

竟是原话奉还。窦晏平忍着怒火,对上他沉沉凤目,冷笑一声?:“我与她是两情相悦,你算什么?”

“我是她即将成婚的夫婿,”裴羁道,“你又算什么?”

刷,窦晏平再?次拔剑:“卑鄙!”

阿周心惊肉跳,伸着胳膊护住苏樱,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眼前剑拔弩张的两个人,同样挺拔的身?量,同样俊朗的容貌,一个萧萧肃肃,如山巅雪,松下风,一个明朗夺目,如旭日,如朝阳。阿周原是一心想让苏樱嫁给裴羁,此时竟觉窦晏平也是一片赤城,无声?叹息。要?是没有上一辈那些事,能嫁窦晏平是不是也很好?

一片寂静中,响起苏樱低低的声?音:“你们别吵了,我害怕。”

她一双雾蒙蒙的眼睛看?看?裴羁,又看?看?窦晏平,无辜又无措,窦晏平立刻收剑归鞘,弯腰来?哄:“念念别怕,我收起来?,不会再?拔了。”

裴羁比他更快,早已?蹲身?在她面前,轻柔着声?音:“念念别怕,有我在,没有人能伤害你。”

试探着,再?又握住她的手?,她挣了一下没挣开,顾忌他的伤势,便任由他握着,裴羁心中熨帖,横了窦晏平一眼:“她药还没有吃完,你只管吵闹,耽搁了病情,你担待得起?”

窦晏平咬牙忍气,端过药碗:“念念,我喂你吃药。”

“我来?。”裴羁夺过。

窦晏平怕弄洒了药,只得让他拿走,裴羁走回苏樱身?前,抬手?将她鬓边的碎发掖到耳后,轻着声?音:“吃吧,我喂你。”

便是窦晏平把他们的旧情都说?出来?,那又如何?人已?经是他的,他们很快就要?成亲,窦晏平休想带走她。他是她明媒正娶的夫婿,做夫婿的,便该有夫婿的气度,偶尔让一步,也无妨。

压下心头?翻腾的醋意,裴羁舀一勺药汁在嘴边吹了吹,试了温度刚好,送到苏樱嘴边。

苏樱犹豫一下,喝了下去?。

裴羁心中熨帖至极,连忙又舀一勺送上。

窦晏平按剑守着,看?见苏樱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眼中的情绪。她似乎对裴羁更亲密些,但他总有种感觉,她是不情愿的。心里不觉生出期待,难道她已?经想起了一些?下意识地又走近些,待要?细看?,裴羁从袖中取了帕子,轻轻擦了擦苏樱嘴边残留的药汁,似是不经意般,瞥他一眼。

得意炫耀的目光,似在嘲笑对手?的失败。他是故意的,故意当着他的面显示他们有多亲密,好激怒他,让他发作?,让她在心里认定他蛮横不讲理,对他生出畏惧。窦晏平压着愤怒,一点点冷静下来?。

他之所以前来?,是要?帮苏樱想起从前,不是来?跟裴羁置气斗狠的,只要?她能想起来?,就会立刻跟他走,任凭裴羁再?多诡计,又能如何?

深吸一口气弯了腰,一双眼牢牢看?着苏樱:“念念,那些你记不起来?的事情,我来?告诉你。”

苏樱抬眼看?他,满嘴里都是酸苦的药味儿,这药里仿佛加了黄连还是什么,苦到心里去?了。

窦晏平慢慢说?着:“我们是前年夏天相识的,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坐在后花园的蔷薇花篱下画风筝,是只菱形的细骨风筝,画的是你父亲带你放风筝的情形,我隔着花篱看?你,你抬头?,看?见了我。”

花落如雨,落在她衣上发上,连她柔软双唇间也沾着一瓣,只那一眼,他从此,再?不曾忘掉她。声?音轻柔下去?,似陷在梦里:“念念。”

裴羁看?见苏樱微微扬起的眼梢,她一直看?着窦晏平,忘了吃药,看?得那么专注,让他心里那条四处啃咬的毒蛇,几?乎要?把五脏六腑全都掏空。

不能发作?,他才是她夫婿,为夫婿的,该有夫婿的气度。她如今病着,只要?能帮她病好,他可以忍耐片刻。

在翻腾的煎熬中向苏樱身?前又凑了凑,轻柔着声?音:“念念,吃药。”

苏樱抬头?,看?见他晦涩的目光,他紧紧攥着碗沿,手?指都攥到发着青白?,苏樱垂目,咽下那口苦药汁子。

裴羁看?见她微微皱起的眉头?,那药很苦,他方才尝过的。连忙从碟子里拿了颗蜜饯送到她嘴边:“吃一颗,压压苦味。”

窦晏平低着头?,看?见苏樱张唇,就着裴羁的手?吃了那颗蜜饯。裴羁又横他一眼,挑衅的目光,窦晏平转开脸:“念念,你擅长作?画,还写得一手?好字,从前只要?我找到好画好字贴便会带给你,你专心临摹,我就在旁边看?你。”

裴羁攥着药碗的手?扣得更紧,皮肉都陷进去?。窦晏平一字一句如同毒刺,他说?一个,他心里便狠狠扎上一根。这些事不知道她有没有想起来?,他却都牢牢记得,在裴家时他们两个总是躲在花园里半天不出来?,他也曾无数次窥探,见过山洞里面,紧挨着坐在一起的身?影。

但,都成过往。如今,他才是她的夫婿。拿帕子轻轻擦去?苏樱唇边的蜜汁:“要?不要?喝点水压压?”

“不用。”苏樱摇头?,一双眼看?着窦晏平,“不苦了。”

窦晏平也看?着她:“你爱打秋千,后院里有一架,我曾偷偷给你推过一次。别人都是坐着荡,你能站着荡,飞得很高,像在半空中一样。”

裴羁眼前闪过那日隔着高墙,看?见她荡着秋千蓦地高过墙头?的模样,衣袂翻飞,如九天玄女,她看?见他,突然松手?跳下来?,他伸手?接住,宁可自己摔倒受伤,也不肯让她伤到分毫,那时候他便知道,这个心魔,他此生恐怕再?不能破开,但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不是心魔,是爱悦。

低头?,对上苏樱柔婉的眉目,心里突然生出无限的懊悔恐惧,忍不住伸手?拥她入怀:“念念,你还记得吗?上次你打秋千的时候。”

窦晏平立刻叱道:“别碰她!”

裴羁紧紧拥抱着,嗅着她发间香气,压下喉咙里的苦涩:“她是我的妻子,夫妻之间亲密,无需外人置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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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人?”窦晏平冷笑,“你心里清楚得很,三个人中间,你才是那个外人!”

从怀里掏出那根羊脂玉簪,送在苏樱面前:“念念,这根簪子是上个月我们在长安分别时,我给你的聘……”

“看?清过吗?”裴羁打断他,“簪子上的图案。”

窦晏平低眼,看?见簪身?上的流水柳枝,一时不解裴羁的用意,他双手?轻轻捂住苏樱的耳朵,声?音放得极低,只够他两个听见:“这画,很可能出自崔瑾之手?。”

窦晏平猛地一惊:“不可能!”

“上次我说?过,让你去?问你母亲的事,你问过了吗?”裴羁说?着,余光瞥见苏樱苍白?的脸,她沉沉目光也盯着那根簪子,眉头?紧蹙,晦涩的神情。

她听见了。难道她记起了崔瑾?裴羁顿了顿:“念念?”

她抬头?看?他,眨了眨眼,方才那晦涩的神情消失了,依旧是懵懂无辜的神色:“怎么了?”

裴羁皱着眉,也许方才那一瞥只是错觉,她并没有听见,便是听见了,她此时记不起崔瑾是谁,也不会有什么反应:“漱漱口吧,免得满嘴里都是药味儿。”

苏樱点点头?,裴羁松开她倒了盅温水,窦晏平立刻拿走:“我来?。”

他抢着喂她喝了水,裴羁沉着脸拿起木盆,服侍着苏樱漱了口,吐了水,又帮她擦掉唇边的水渍。

“念念,”窦晏平竟还不知足,还要?缠着她说?话,“我还带着你给我写的信……”

裴羁打断:“时辰不早了,她累了一天,该休息了。”

窦晏平向外一看?,天色的确已?经昏黑,时辰不早了。舍不得走,但更舍不得让苏樱劳累,弯着腰轻声?道:“念念,我先走了,明天我再?过来?看?你。”

她懵懂着一双眼向窦晏平点头?,裴羁转过脸,深吸一口气。

从前觉得气度容量是男人必要?有的,此时才发现,所谓气度,直是把那酸苦的药汤,一碗碗全灌进自己肚子里。

他就不该让窦晏平见她,他与她也有许多过往,他也一个人跟她说?,让她想起来?。

窦晏平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心中恨怒难消。裴羁是故意的,上次突然说?崔瑾的死与母亲有关,为的是在他心里埋一根刺,离间他和苏樱,这次竟又把父亲也牵扯进来?,简直荒谬!

父亲洁身?自好,这么多年连个妾侍都不曾有,又怎么可能跟崔瑾扯上关系?况且父亲常年都在剑南——心里突然一凛,崔瑾先前嫁在锦城,距离父亲的治所梓州,只有一天的路程。

心里砰砰乱跳起来?,又想起裴羁绝少虚言,即便是怀着卑劣的目的骗他去?了剑南,但临行时交代的那三句话,却是半点也不掺假,他也正是依着那三条,顺利平定乱局。那么这件事……

急急唤过窦约:“你回长安一趟,催着那边尽快送叶儿过来?,再?有,再?有。”

他犹豫着半天不曾开口,窦约忍不住提醒:“郎君?”

窦晏平深吸一口气,低声?道:“你悄悄去?郡主府和窦家打听打听,郡主与崔瑾崔夫人是否相识,还有,还有……父亲留下的这根簪子,是从哪里来?的。”

眼看?窦约飞跑着走了,窦晏平定定神,慢慢往回走去?。

不能乱了阵脚,裴羁重重诡计,都是为了阻挠他们两个,他得稳住,不能被他扰乱了心绪。

堂屋。

裴羁目送着窦晏平的身?影消失在远处,唤过彭成:“回长安一趟,查查当年南川郡主与窦玄定亲成亲的始末,还有窦玄,可曾与崔瑾相识。”

回头?,对上阿周躲闪的目光,裴羁慢慢走近:“你不肯说?,我也不勉强,此事迟早我会查清,你只要?牢牢记得,不该接近念念的人,就不能接近。”

他有预感,那三个人之间必然有极深的纠葛,真?相对他有利。

为了让苏樱尽快好起来?,他可以让窦晏平来?见她,但窦晏平休想带走她。“退下吧。”

阿周慌慌张张走了,裴羁挨着苏樱坐下来?:“可曾想起来?什么?”

苏樱垂着眼皮,半晌,叹了口气:“没有。”

裴羁看?见她黯然的脸色,心里一阵怜惜,轻轻搂她在怀里:“不着急,我们慢慢来?。”

“好,我都听你的。”苏樱靠着他,看?他眉头?一紧,连忙又起来?,“是不是弄疼了你吗?”

“没有,”是有点疼,但只要?抱着她,再?疼他也能忍,裴羁紧紧抱住,“念念,等到了魏州,我们就成亲。”

苏樱怔了怔:“要?那么赶吗?”

要?。一天也等不及,窦晏平虎视眈眈,她随时可能想起来?,他急需要?一个保证,一个即便在她想起来?时,也能让他名正言顺留在她身?边的保证。裴羁哄劝着:“不算赶,等事情筹备完,也到了六七月间了。”

她腹中的孩子,那时候也该显怀了,自然是要?遮掩的。裴羁试探着:“念念,你这两天身?体可觉得有什么异样?”

“没有。”苏樱抬眼,看?着他背上明显鼓起来?一截的包扎,“你伤得那么重,要?么明天不要?走了?我不放心。”

让他心里一下子熨帖到了极点,飞快地在她脸上一吻。

她立刻便转开了,整个人也开始躲,裴羁拉回来?,叹息着:“念念,不要?躲我,我们之间比这亲密的事情也做过,你眼下,大约还怀着我们的骨肉。”

她怔住了,苍白?着脸:“你,你说?什么?”

“别怕。”裴羁拥她入怀,轻轻吻着,“眼下月份太小?,诊断不出来?,再?过两天应该就有准信儿了。你放心,我会尽快安排成亲,不会让外人发现。”

她挣扎着,到底还是让他如愿,猫儿似的,小?小?一团依偎在他怀里。她似乎是相信了他们之间极是亲密,放松了身?体,声?音也轻柔下去?:“你母亲是不是为了这个生我的气?”

“不是,她是生我的气。”裴羁抚着她单薄的肩膀,觉得怜惜,又是一吻,“你不用管这些,一切都有我。”

“可我还是想见见她,见了面说?清楚了,她也许就不会讨厌我了。”苏樱在他怀里,闷闷的声?音。

“母亲性子刚强,一时半会儿只怕转不过弯来?。”裴羁一下一下轻轻拍抚着,“乖,你不用管了,我来?处理。”

扶她起身?,在她额头?落下一吻:“时辰不早了,你收拾收拾早些睡吧,别怕,我就在外面守着你。”

夜色深时,杜若仪独自站在院外不远处,望着堂屋里一直不曾熄灭的灯火,无声?叹息。

三更天了,裴羁到现在还不曾睡,时不时还有侍从进门出门,他是在筹划回到魏州后的应对。伤成那样却片刻也不肯休息,为了苏樱,他竟是要?呕出心血才肯罢休吗?

心绪复杂到极点,快走两步想要?敲门,到底又忍住,转了回来?。

这个儿子自小?就有主见,又且天资极高,要?做什么从没有不成的。眼下她逼得越紧,只怕越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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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抗之心,事与愿违。她得好好想想,找一个两全的法子,守住他的前程。

夜风凉凉的吹着,杜若仪望着堂屋摇摇的灯火,心里突然一动。

苏樱失忆了。失忆了,忘了姓名,忘了父母,失去?了身?份。那么,她的身?份就可以是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除了苏樱。

杜若仪长出一口气,破局之法,原来?藏在此间。

堂屋里。

案头?的公文一样样批好放下,裴羁揉了揉发酸的手?腕,轻着手?脚走到卧房门前,侧耳凝听。

里面安安静静,苏樱睡着了,想来?是睡得香甜,一点儿动静也没有。裴羁微微闭着眼睛,在脑中将诸般事务,迅速又过一遍。

明日返程诸般事务都已?经安排妥当,连夜送来?了蒲轮安车,她坐着也不会颠簸。离开魏州将近两个月,城中局势千变万化,各处动向还需进一步确定,尤其是牙兵那边。田昱虽然信任他,但田昱的几?个子侄对他颇为忌惮,又有暗自与牙兵来?往的,须得防备这些人对苏樱动念头?。

千头?万绪尽皆涌入,裴羁又等了一会儿,确定苏樱无事,这才走回去?在榻上睡下。背上有伤不能躺卧,便只是趴着。一整天劳累辛苦,此时伤口疼痛肿胀,木榻短小?,他身?量又高,趴在上面两只脚都垂在榻外,绝不算得舒服,但,能守在她身?边,隔着一道墙与她共眠,心里的快意,已?经压倒了身?体的痛苦。

却在这时,听见卧房里低低一声?呻吟。苏樱的声?音。

裴羁一个激灵坐起来?,动得太快扯到伤口,根本也顾不上,急急走去?卧房门前,听见里面又是一声?呻吟,再?等不得,推开房门:“怎么了?”

黑暗中看?见苏樱模糊的轮廓,她双手?交叠捂着肚子,低声?道:“肚子疼。”

第60章第60章

看看已经是三更天,窦晏平彻夜难眠,索性披衣起床,在庭中漫步。

眼前不停闪过的,只是苏樱的脸。藏着轻愁舒展不开的眉,带着懵懂疑惑,怯怯看他的眼,还有他拔剑时,她脸上一闪而逝的紧张。她不记得他了,但她仿佛,还是很?关切他。

让他心?里热着,凉着,像钝刀子?割着,一阵阵夹杂着甜意的酸苦。

她不记得他了,他得再耐心?些,帮着她早点想起来。可等她想起来以后,他该怎么办?

魏州是裴羁的地盘,他势单力孤,想要带她走不知道有多少艰难险阻,况且到剑南一路数千里,仅凭着一腔热血,肯定是不行的。

要有兵,要大?权在握,才能与裴羁抗衡。

压抑的胸臆霎时间?郁积到极点,窦晏平昂着头,想长啸,想大?叫,到最后只是将所有的情?绪都压下去,默默在庭中走着。也许是出身太?过优渥的缘故,他对名利一向不怎么看重,到此时才如此强烈地意识到,权势,是如此不可?缺少,没有这些,他连心?爱的女人都护不住。

好在如今,他已经有了起点。资州刺史虽然不是封疆大?吏,但也是一方要员,最重要的是,他有兵。这两千牙兵虽然有一半病老,但都对他忠心?耿耿,这个起点,并不算低。

他再不能像从前那样万事随缘,只凭着一腔热血就敢去闯,他得学?会谋略筹划,学?会官场上的弯弯绕,他得爬上去压倒裴羁,才有能力保护她,才有能力与家中对抗,娶她。

在澎湃的心?绪中快步走出庭院,望向苏樱的方向,却?突然发现那边院子?里灯火通明,大?门开了,有侍从飞快地跑出去,向旁边大?夫们住的地方跑去。是去请大?夫,是不是她有事?

窦晏平飞跑着冲了过去。

另一边,杜若仪也发现了异样,连忙唤过侍从:“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她怕的是裴羁伤情?反复。心?中有几?分懊悔,在夜色中不停地来回踱着步。这是她是头一次训斥儿子?,更是头一次动手,气?头上下手原本就狠,哪知道事情?这么寸,刚好赶上他受伤,如今半夜里这么大?阵仗到处找人,难道是伤情?反复,发冷发热?

再耐不住性子?,急急忙忙正往跟前走着,侍从回来了:“夫人,是苏娘子?生病,郎君叫大?夫过去看看。”

杜若仪松一口气?,随即又起了淡淡的愠怒。遥遥望见院门前七八个大?夫都从睡梦中被叫起来,衣冠不整地往里面去,侍从们举着火把照得半天通明,附近的村民也被惊动的,鸡鸣狗吠,还有人披衣起来观瞧。

如此行事,她竟找不出一丁点从前裴羁的影子?。从前的裴羁诸事务求简便快速,再大?的事也都是悄无?声息地办完,她敢说若是这次病的是他,断断不会弄出这么大?阵仗,但为?了苏樱,他可?以。

鬼迷心?窍,面目全非。

这件事,她不能不管。杜若仪在黑暗中沉默地转身往回走。裴羁已经无?法自拔,那么,便是她这做母亲的出手,带他走过这一关。

堂屋里。

“大?夫呢,怎么还不来?”裴羁伸手在苏樱额上摸了摸,触手湿冷,她疼得厉害,额上全都是汗,心?中焦急到极点,想替她揉一揉捂一捂,又不敢乱动,只是低声安慰着,“别怕,大?夫马上就来,来了看看就好了。”

苏樱半晌才嗯了一声,肚子?里像揣着一大?块冰,又像有刀子?搅着拧着,难以言说的疼,咬着唇羞于喊出来,湿湿的额发被裴羁拨开,他低低在耳边道:“疼得厉害就叫出来,不要怕羞。”

苏樱忍不住呻吟了一声,他:“大?夫呢?”

“来了来了,”张用飞跑进来,“都叫过来了!”

外?面连奔带跑的脚步声,七八个大?夫鱼贯而入,惺忪着睡眼作揖:“见过郎君。”

裴羁目光掠过,落在白日里诊治失忆的大?夫身上:“你来看看,娘子?肚子?疼得厉害。”

大?夫顿了顿,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病症,深更半夜把人全都叫起来,结果竟只是肚子?疼。也只得上前诊脉,边走便道:“有没有烧些热汤热水给夫人喝着?”

“喝了些热的参茶,”裴羁压着眉,她醒来说疼,他就立刻喂她喝了暖壶里的参茶,那茶放了半夜只是温热,怕效力不够,忙又让人去厨房开火烧热水,“你看看,是不是她腹中的孩子?有什么不妥?”

这是他极担心?的,先前怕说出来惊吓到苏樱,便不曾提,如今大?夫来了,却?是必须说清楚。

紧紧握着苏樱的手,只恨不能替她受这份苦楚,灯火下看见她低垂的眼睫突地眨了几?下,让他心?里一跳,忙问道:“怎么,还有哪里不好么?”

她只顾忍疼说不话,边上大?夫吃了一惊:“怎么,尊夫人有了身孕吗?白日里诊脉时不曾提过呀。”

连忙搭上手腕听脉,又问道:“上次行经是什么时候?”

苏樱还是疼得不想说话,旁边阿周连忙代为?答道:“成亲还不到二十天,不过已经两个月不曾来癸水了。”

大?夫便不言语了,凝神细听了好一会儿,又看脸色舌苔,向裴羁摇了摇头:“以在下愚见,尊夫人这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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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不像是有喜啊。”

裴羁微张了唇,心?里猛地一空,余光里瞥见苏樱低垂的眼睫,灯影子?斜斜照下来,她半边脸埋在阴影里看不清楚,让他突然有些慌张,忍不住轻轻搭上她的肩:“樱娘。”

她嗯了一声还是不说话,裴羁顿了顿,转向大?夫:“不是有喜,那是什么?”

“更像是肝气?郁结,以至于经期不调。”大?夫还在听,边听边摇头,“尊夫人近来是不是有过大?喜大?悲?或者舟车劳顿,心?力交瘁之事?”

大?喜大?悲。舟车劳顿。心?力交瘁。每一样都有。裴羁沉默着,半晌:“是曾经舟车劳顿,心?力交瘁。”

心?里懊悔到了极点。她舟车劳顿,心?力交瘁,都只为?逃离他。她现在记不得了,所以还能安安静静在这里听大?夫说着病情?,若是她想起来了,她会如何做?

“那就是了,”大?夫点点头,“夫人许久不曾行经,一般人容易往身孕上头想,但这脉相并非滑脉,我?观寸脉沉伏,应当是肺经虚亏、多思多虑的症状,夫人身体的底子?是好的,只不过近来大?概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事多事烦,思虑太?过,本来就亏虚了,再加上突然劳累,大?喜大?悲,所以身体垮了。我?看夫人这个脉象,近来是不是夜不能寐,四肢酸软无?力,头晕目眩?”

裴羁垂目听着,手搭在苏樱肩头,看见她苍白的脸颊,不住微微颤动的睫毛。不是有孕,她在惊讶,还是难过?

“阿弥陀佛,可?不是嘛,”阿周红着眼圈道,“小娘子?这些天总是睡一两个更次就醒了,饭也吃不下多少,我?一直以为?是天气?太?热的缘故,原来是病着。”

“可?说呢。”大?夫捻着胡子?点头,“这癸水不至,就是因为?这些原因,如今夫人觉得腹痛,应当是要行经,但内里湿冷阻滞,经血行不下来,依我?看也不必吃药,红糖水热热的喝几?碗下去,捂着汤婆子?暖一暖,经血行下来了,自然也就不疼了。”

阿周不等说完,早已跑去厨房弄红糖水,大?夫起身告退,裴羁犹自不能放心?,向门口等候的大?夫一望:“你们都来看看。”

身孕之事前期最难确诊,万万不能大?意。

又一个大?夫连忙进来诊脉,裴羁紧紧守着苏樱,觉得她仿佛突然之间?平静了许多,莫非是肚子?不那么疼了?连忙问道:“怎么样,有没有好点?”

她抬眼看他,点了点头。

神色的确比方才平静许多,让他突然有种错觉,她仿佛是因为?听见不是身孕,心?里欢喜的缘故。

“这脉相不好说,”第二个大?夫听完了,犹豫着说道,“有点滑脉的意思,又不很?像,总是月份太?小的缘故,尊夫人有没有身孕总要再过几?天才能说得准。”

剩下几?个大?夫也都依序诊了一遍,有说是身孕有说不是,红糖水熬好了送过来,因不知道该按着什么诊治,此时也不知道该不该让苏樱喝,阿周求助地望着裴羁:“郎君,现在怎么办?”

“喝吧。”裴羁接过红糖水,轻轻搂过苏樱,让她靠在自己怀里,“这个不是药,对身体无?碍,便是热水此时喝一点,也有益处。”

苏樱垂着眼,就着他的手慢慢将那浓浓的一碗红糖水全都喝了下去,肚子?里冰冷的感觉稍稍缓解,他拿着帕子?给她擦汗,又把空碗递给阿周:“再倒一碗。”

第二碗慢慢的也喝完了,肚子?里突然搅疼起来,苏樱忍不住嗯了一声。

肚子?上一热,裴羁伸手捂住。他方才手心?对着搓了半天,此时热热的贴着,说不出的怪异中,又觉得肚腹里丝丝缕缕的松动。苏樱垂着眼皮,出了太?多汗,头发凌乱地沾在脸颊边,他腾不出手给她拨开,便低了头用下巴撩了一下,苏樱急急转开脸。

“念念,”裴羁看见她转侧之间?,瘦得只剩下一点、苍白的脸,心?里像是刀割,无?数懊悔,“我?……”

她不曾有孕。

当初决定娶她,是因为?听说她有了身孕,如今并没有,可?他在这短短几?天里,一步推着一步,已将自己的心?思看得彻底明白。

他哪里是因为?她有了孩子?才要娶?无?非是给自己找的借口。他根本就是爱悦她,想要她,因为?此事与自己一贯的行事截然不同,因为?知道娶她必将让自己的人生天翻地覆,所以藉由怀孕一事,说服了自己。

深吸一口气?:“有没有觉得好点?”

苏樱点点头,比起方才,此时已经缓和许多,也许是精神不再那么紧张的缘故吧。

汤婆子?装好了,裴羁接过来,替她在肚子?上放稳,她低垂着眼皮似极是疲惫,朦朦胧胧的眼,裴羁柔声道:“再睡会儿吧,睡好了才有精神。”

苏樱点点头:“好。”

是该好好睡,睡好吃好,尽快把身体养好。

身子?一轻,裴羁抱起她,慢慢往床边去。苏樱抓着他一点袖子?,看见他肩膀上慢慢渗出红色,伤口又撕开了。

苏樱转过脸。

裴羁将她在床里放好,盖上被子?,又在她身边坐下。

她闭上眼不说话了,身体蜷缩成一小团,抱着汤婆子?。应该还疼吧,她不肯声张,只是默默忍着。裴羁细细将她汗湿的头发拨开理顺,放在枕边,心?里空落落的,悔恨啃噬着,片刻也不能安宁。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当初他分明有机会,她曾不止一次问他会不会娶,假如他那时候看破了自己的心?思,假如他那时候,答一声,娶。

他自负聪明,算尽天下人心?,到头来才发现他连自己的心?思,都不曾看清楚过。

“郎君。”张用在门外?晃了一下。

裴羁知道是有事,细细把苏樱的被子?掖好,看着阿周接替他坐在身边照顾,这才起身出来,张用连忙迎上来:“窦郎君在外?头等了好一阵子?了。”

裴羁出来院门,窦晏平守在门口,急急问道:“她怎么样了?”

裴羁在火把晃荡的光影里看他,当初隔着山洞窥探他们亲吻时的不甘和挫败,翻腾着又涌上来。他曾经是有机会的。当初她那么羡慕地看着裴则,那么小心?翼翼迎合他的喜好,那一声声阿兄,分明昭示着她对他的依恋。

哪怕她想要的只是兄妹之情?,只要他加以引导,亦不难变成男女之情?,可?他偏偏,从一开始就错了。裴羁冷冷道:“夫妻间?的事,你也要问?”

窦晏平再没想到得了这么一句回答,一时间?气?血上涌,恨怒着又压了下去。置气?斗狠都是无?益,眼下她的身体最要紧。“她哪里不好?有没有我?能帮忙的地方?让我?去看看她。”

“你不是大?夫,看又何用?”裴羁心?中的不甘越来越重。为?什么窦晏平能够看清自己的内心?,毫不犹豫决定娶她,为?什么他一直蹉跎至今,才明白自己的心?意?“抑或那些亲密照顾之事,你能替我?这个夫婿去做?”

夫婿二字咬得极重,窦晏平再忍不住,脱口骂道:“卑鄙!”

裴羁看他一眼,转身离开:“大?夫看过了,暂时没有大?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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鄙又如何,只要能留住她。今后他会百倍千倍地弥补,只要能留住她。

“郎君,”堂屋门前阿周迎出来,轻着声音,“小娘子?睡着了。”

裴羁点点头,轻着步子?往卧房走,阿周跟在身后,嗫嚅着问道:“要是小娘子?没有身孕,你,你……”

裴羁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我?会娶她。”

“阿弥陀佛,”阿周低低念了一声,“那就好,太?好了。”

裴羁来到卧房,苏樱果然睡着了,蜷成一团靠着床里,睡梦中犹自不能舒展的眉头。裴羁在床边坐下,轻轻替她抚平。

若是他能早点明白自己的心?意,哪里还有窦晏平的机会。

他全给弄砸了。

总想着尽快成亲,即便她想起来从前的事,那时候夫妻情?分也已经深厚,再加上有孩子?,自然就是拆不破的姻缘,可?如今,很?可?能没有孩子?。他该如何留住她?

耳边听见一声低低的呻吟,她想来是又疼了,睡梦中也忍不住,裴羁连忙伏些,轻轻拍着,极小声地安慰:“乖念念,不疼了。”

她闭着眼睛没回应,一丝声息也无?,裴羁突然害怕,连忙探手在她鼻子?下试了试,呼吸轻柔绵长,她还在睡着。

而他,是怎么也不可?能睡着了。将灯移开到角落里,放下帷幕遮住,光线昏暗,她睡颜渐渐恬静,裴羁趴在她床边,隔着被子?搭住她的手,懊悔惧怕,患得患失,片刻也不能安静。

苏樱这一觉睡得极是安稳,像骤然卸下了千斤重担,身体虽然还不曾从疲累里超脱,精神却?轻快了一大?截。醒来时稍稍一动,立刻听见裴羁的声音:“你醒了?有没有好点?”

苏樱睁开眼,对上他沉沉凤目。瞳仁漆黑,眼白湛青,眼底密密麻麻,全是红血丝。

这一夜,他应当不曾合过眼。苏樱垂眸:“好多了,你怎么不睡呀?”

“我?睡过了。”其实?何曾有片刻合眼?一直留神听着她的动静,悬了一夜的心?,“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不睡了。”苏樱扶着床慢慢起来,怀里的汤婆子?还是热的,想来在她睡着时,他给她换过了吧,“我?想起来走走。”

裴羁连忙上前扶她坐好,又给她拿衣服,她低着头裹着被子?,似是害羞,低声道:“我?要穿衣服了,你回避一下吧。”

裴羁也只得出来,听着里面窸窸窣窣的动静,阿周在服侍她穿衣,低着声音跟她说话:“昨晚上裴郎君一眼没眨,守了你一整夜。小娘子?,你有没有觉得好些?”

“好多了。”苏樱低着头,肚子?不像昨夜那么拧着搅着的疼了,变成沉闷下坠,隐隐的疼,“要不要再喝点红糖水?”

“已经熬好了,你漱过口就能喝。”裴羁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苏樱顿了顿:“好。”

“小娘子?啊,裴郎君对你真是尽心?尽力。”阿周感叹着,扶她在镜台前坐下,慢慢梳着头发,“不管先前怎么样,这些天我?都看在眼里,他是真心?想娶你。小娘子?啊,就算你病好了,也千万别忘了这段时间?的情?分,别太?怪他了。”

“我?先前,因为?什么怪他?”苏樱抬眼。

阿周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苏樱低着头,突然觉得身下一热,蹙紧的眉头一霎时舒展开,轻声道:“周姨,我?好像,来癸水了。”

早饭是裴羁那边做好了送过来的,杜若仪匆匆用过,看见那边院子?里车马成簇,侍从有条不紊地走动检查,不由得一怔:“怎么,他竟还是要今天启程?”

伤成那样,昨夜又折腾了大?半夜,想来并不曾合眼,竟还要赶着回魏州吗?

“是,”侍婢道,“方才三郎君那边打发人来问夫人是回长安,还是有别的安排。”

回长安,他想得倒好!杜若仪冷冷道:“跟他说,我?也去魏州。”

起身要走,又一个侍婢匆匆进门,走近了低声道:“夫人,婢子?刚刚听说,苏娘子?并没有身孕。”

杜若仪将手中巾帕重重一掷:“整理行装,出发。”

巳时跟前,诸般事情?都收拾得妥当,苏樱搭着裴羁的手在门外?上车,启程前往魏州。

车子?是从邺城那边寻来的蒲轮安车,车轮经过特殊处理,能够防震防滑,比普通马车安稳数倍,裴羁跟在车边,殷殷叮嘱:“若是不舒服立刻叫我?,咱们就停下来歇着。”

苏樱点点头,余光瞥见队伍后面窦晏平骑着马,正往这边张望,不由得转过了头:“那位窦郎君也跟我?们一起走吗?”

裴羁顿了顿:“是。”

心?里立刻又焦躁起来,那边窦晏平也看见了她,拍马追来,老远便问:“樱娘,你好些了吗?”

又见她向车里躲了躲,似是有些羞怯,但出于礼貌还是应了一声:“好多了。”

只短短三个字,态度也像对陌生人一样冷淡,还是让他心?里如同毒蛇啃咬,妒忌怎么也压不住。裴羁深吸一口气?,将车窗掩上:“风大?,关上吧。”

她又推开了,轻声道:“我?怕闷。”

裴羁顿了顿,既不忍心?委屈她,也只能让自己继续忍受毒蛇啃咬的痛苦:“那就开着吧。”

车子?起行,窦晏平被侍卫拦着不能近前,便不远不近跟着,时时向这边一望,她怕气?闷,窗户始终不曾合上,便被窦晏平看了个够,裴羁沉着脸,看见队伍末尾有,杜若仪跟上来了。

快步走过去,唤侍卫赶过车子?,向杜若仪道:“特地为?母亲寻了蒲轮安车,母亲请坐车吧。”

“不坐。”杜若仪在旁边看了多时,早就看得明白,这车子?一共两辆,另一辆苏樱坐着,他是为?苏樱寻的车,顺带着给她。淡淡道,“休要拿这些小巧心?思来讨好,我?自乘马,不需坐车,倒是你,骑得了马么?”

裴羁神色淡淡的:“儿子?支持得住。”

侍从牵过照夜白,他抓着马鬃,一跃而上。

杜若仪不觉悬着一颗心?,自己背上都觉得撕扯着发疼,仿佛是要替他一般,却?见他只是微微皱了下眉,随即便拍马向前,就好像那些伤势全不曾有影响似的。

简直是疯了。侍从过来请她上车,杜若仪冷冷看一眼,翻身上马。

不肯坐车原是要腾出来给裴羁,他如今不坐,她要这车子?有何用?拍马跟上:“裴羁!”

裴羁连忙勒马站定,杜若仪冷冷道:“你去坐车。”

余光瞥见队伍前面那辆车子?窗户开着,一张芙蓉面在窗前一探,又躲了进去。是苏樱。她一直都知道苏樱相貌生得好,但方才那一瞥之间?,竟比印象中更要好上数倍,憔悴苍白,媚骨令人生怜,也无?法怪乎自己那个冷心?冷意的儿子?,竟然也一头栽了进去。

再看队伍中间?,窦晏平拍马跟着,一双眼牢牢望着苏樱的车子?,片刻也不舍得移开,杜若仪冷笑?一声:“你准备如何跟晏平解开这一结?”

自毁前程,夺友之妻,窦晏平显见不会罢休,他如今前途无?量,裴羁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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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多出这么一个仇人,又要如何处置?

前面车子?突然停住,跟着阿周下来跟侍从说着什么,裴羁再顾不得说话,急匆匆道:“儿子?过去看看。”

他拍马急匆匆走了,杜若仪压着愠怒定睛看着,他赶上去询问,却?是苏樱要喝红糖水,暖壶里的水不够热,他便如临大?敌一般,立刻让人在道边生火去烧。

杜若仪沉默地看着。水烧好了,他端着进去,车子?慢慢又开始起行,以为?他要一起坐车,没多会儿他又出来了,重新上马,想必是怕车子?里空间?有限,挤到苏樱。

疯了。全然疯了。朋友不顾,父母不顾,连自己也不顾。杜若仪拍马上前:“裴羁过来!”

车子?里,苏樱窥见她沉沉的面容,她目光转过来,隔着窗冷冷看她,苏樱咬着唇,低下了头。

“母亲有什么吩咐?”裴羁怕杜若仪为?难苏樱,连忙横身挡在窗前,“到边上去说吧。”

“她没有身孕?”杜若仪没有走,依旧跟在车边。

裴羁低眉:“是。”

“你还要娶她?”

裴羁下意识地向车里一望,苏樱低着头并没有看他,仿佛根本不在意他会如何回答似的。心?里突地沉下去:“是。”

“假若我?说不准呢?”杜若仪道。

“儿子?会娶。”裴羁看着苏樱,她也在看他,神色平静着,一双清澈懵懂的眸子?。她是不记得了,所以才对这事表现得淡漠,并不是不在意。裴羁定定神,“无?论母亲同不同意,我?都会娶。”

前方大?道上突然一阵滚滚的烟尘,一彪人马飞快地向这边奔来,最前面一人胡服骑装,老远便向他招手,低沉沙哑的嗓:“裴三郎!”

裴羁抬眉,她怎么来了?

杜若仪转头看了一眼,忽地说道:“好,我?可?以同意此事。”

裴羁心?中骤然一宽,在马上躬身:“儿子?谢过母亲!”

车窗后,苏樱沉默着抬头,杜若仪冰冷的目光看着她,冷冷道:“你不要着急谢,我?话还没有说完。”

“你娶她可?以,娶苏樱不行。”

苏樱抬眼,对上裴羁晦涩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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