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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挣 初禾二 63617 字 2024-0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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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失乐(01)

鸣寒侧过身,眼里泛着笑,“对我这么在意?”

陈争迎着这道目光,“时刻保持警惕性,才对得起身上这份制服。”

他是以十分平静的语气说出这句话,但鸣寒的眼神却沉了沉,几秒后坐回去,“我真是被发配来的,不过你也猜对了一半,我没犯错。至少我自己不觉得那是多大的错。”

陈争笑道:“看出来了。”

鸣寒来了精神,“既然你好奇,我就跟你说说吧。”

陈争故作矜持:“也没那么好奇。”

“明明有!”鸣寒挑起眉,“你都忍不住问出来了!”

“……”

鸣寒开始说他被发配的经过。

机动小组的成员相对自由,但也会接一些和案子关联性不大的任务,比如借调到警院带学生,比如和地方单位交流。鸣寒对这些任务毫无兴趣,好在每次上级点名时,他手上都有紧要的案子,所以在机动小组待了这么多年,一次这种任务都没有接过。

今年上半年,他所在的分队破了一起比较大的案子。因为战线拉得很长,大家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疲惫,于是接下去没有立即被分配任务,全体在总部休养。但休养不等于休假,一些“轻松”的任务被分配下来,鸣寒那阵子眼皮老跳,总觉得要轮到自己了。

果然,警院需要几名年轻、经验丰富的队员去带大三学生,他被挑中了。

“我不去。”他当着机动小组老大唐孝理的面拒绝。

唐孝理青着脸说:“这是正常工作安排,由得你不去?”

“工作是双向选择,我有拒绝的权力。”

唐孝理说:“去当当老师哪里不好了我问你?你一年到头在外面枪林弹雨,我让你稍微歇半年,你还有情绪?你不知道外面多少人抢这个位置?”

“那就让他们去啊,我跟他们抢了吗?”他说。

“你小子真是油盐不进!”唐孝理吼道:“外面的人想去,警院是个随随便便的人就收去带毕业生啊?没教好谁来负责?”

他说:“那我就教得好了?老唐,你看我像当老师的料吗?让我去带学生,你还不如派我去带警犬!”

唐孝理也是个犟的,年轻时说不定比他还不服管教,他不去,唐孝理就偏要他去,不去就关起来反思。就这么折腾了一个礼拜,他还是那句话——不去。

警院那边急着要人,唐孝理也不敢硬推一个不愿意去的人去应付,万一把学生带出问题来了,那还是机动小组的锅,只能告知警院,鸣寒接下去有任务,没有“档期”。

警院得知鸣寒有别的任务,很是遗憾,只得作罢。

教书育人的任务虽然不用接了,但鸣寒的处罚也下来了。唐孝理拍着桌子说:“你不是想去教警犬,那你就去!教不好别回来见我!”

鸣寒拿起调任书一看,嚯,竹泉市警犬培育中心。

“啧——”他把调任书折起来,一副接受良好的样子。

他队长曹穹却气得不行,“你还笑得出来?组织培养你,是为了让你去养狗的?”

“曹队,你瞧瞧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那是警犬,是我们的战友。”他吊儿郎当地说:“你看不起它们啊?觉悟不够哦。”

“你!”曹穹烦死了,“行了你别跟我瞎扯,老唐就想给你点颜色看看,他那么疼你,怎么可能真让你去竹泉?你现在就去跟他道个歉,老实点陈恳点,他还能不原谅你?而且你这也不用去警院了。别跟老唐怄气!”

他收起玩笑,“这不是怄气不怄气的事。我不服从命令,该罚。如果这都不罚,其他人怎么说我,说老唐,说我们机动小组?”

曹穹眼前冒金星,“你现在又懂事了?你他妈早干嘛去了?”

他说:“我就是不想去警院。”

曹穹向着自己的队员,“你倒是说说,为什么不想去?”

“其实我跟老唐说过,我不是带学生的料,我没那种耐心,也没有让所有人不自觉跟随我的特质。”他认真道:“所以我去了,是耽误我,也耽误学生。”

曹穹难得看他这么认真,愣了一会儿,发现他是在编大道理忽悠自己,气得一巴掌拍他背上,“你给我扯什么特质不特质的?警院那都是一帮没见过世面的愣头青,你一个机动小组的核心,不说这些年立过的功吧,单是气场就能碾压他们!你把名头一爆出来,他们还能不跟随你?你觉得警院为什么点你的名?他们看不出你是最优选?”

他摇摇头,吐出两个字:“肤浅。”

曹穹简直要吐血。

“能不能让小孩儿们心甘情愿跟随,和这个人的名头,甚至是能力都没有太多关系。”他摸了摸鼻梁,好似想到了某个参照物,“他只是站在那里,温温和和地做完自我介绍,大家就都安静下来,愿意跟随他。我不是他,做不到他那样,我就宁可不去祸害学生。”

曹穹听糊涂了,“你说的这是谁啊?”

他挥挥手,朝门口走去,“没谁。”

“你给我站住!”曹穹一个文件夹往门口砸去,“又编废话来骗我,说得跟你见过似的!”

就这样,唐孝理没骂回来,曹穹也没劝回来,鸣寒拾掇拾掇,从机动小组的精英摇身一变,成了警犬中心的铲屎官。

陈争听完也沉默了,想了想说:“你说的是在桐洲市的函省警察学院吧?”

函省是大省,省内有许多知名高校,函省警察学院就是其中之一。但和其他排名较高的高校不同的是,它不在省会洛城,而是在工业重镇桐洲市。整个学校的气质就像桐洲市的气质:强硬、果决、铁血。

鸣寒点头:“啊,就是这所。”

也许是在领导的位置上坐了太多年,陈争的想法和唐孝理、曹穹相似,都觉得鸣寒应该去。那是一条通往更高处的捷径,将自己在实战中的经验传授给即将走向一线的学生,也是精英们的责任。这无疑是一件双赢的事,鸣寒的不服从用在这里,是他他恐怕也会将鸣寒发配到这里来反思。

但他到底不是机动小组的人,那些高高在上说教的话被他咽了下去,只是说:“我也去警院带过学生,当时的情况可能和你差不多。”

鸣寒弯起唇角,“哦?什么时候?”

陈争沉思了会儿,显然已经记不清了,“九年还是十年前了吧,待了三个多月。”

那段经历在陈争的从警生涯中并不算什么,回想起来也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但他理解唐孝理和曹穹,很大程度也是因为他自己就是去警院历练的受益者,他很清楚他们是为鸣寒着想,就像当年他的顶头上司霍平丰。

那时他年纪还很轻,但已经在市局崭露头角。成功带来的不只有赞美,还有更多质疑的声音。他越是耀眼,加诸在他身上的责任就越重,交给他的任务就越多,从四面八方射来的目光也越密,这些目光大多是审视的,想要看他什么时候摔个大跟头。

他心里门清,每一次任务都完美完成,从未让那些想看他跌落的人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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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即便如此,他的年龄和经验也成了被攻击的重点。市局有阵子疯传,他是靠人脉和背景才一帆风顺,他德不配位。

就算是他再冷静,类似的挑衅听得多了也难免烦躁,影响到工作。想看他出丑的人等的就是这一刻,他差一点就要和他们对线。

霍平丰将他叫到办公室,和颜悦色地说:“小陈,我交给你一个任务。”

当他得知这个新的任务是暂时从市局离开,去函省警察学院当老师时,气得红了眼。哪个血气方刚的年轻刑警不想待在一线?在一线干得好好的,又没犯错误,突然被丢去带小孩,那必然是被针对!

当时他就是这么想的。

“为什么?我哪个任务没有完成好?”他忍着怒气问霍平丰,虽然拼命克制,但事后想来,那仍然是令人汗颜的质疑,“还是说您被施压了?必须处理我?您知道那些都是谣言!我有能力留在支队!”

霍平丰没有跟他计较,仍旧和蔼地说:“小陈啊,你们年轻人总是太直,但有时候暂避锋芒,以退为进,也是值得学习的处世之道。你也知道你被针对了,你继续待在支队,双方对着干,有什么好处呢?你无法将注意力集中在案子上,对方天天盯着你,得不偿失啊。”

他根本听不进去,“但我没错!凭什么是我退让?”

霍平丰盯着他,沉默了很长时间,“因为你今后是要挑起大梁的人。”

那天他没有从霍平丰口中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而调职的日子逐渐迫近。他曾经想过找他舅卢贺鲸要个说法,最后还是忍住了,这是他陈争一个人的困境,他要是不能靠自己化解,那他和谣言里传的又有什么区别?

离开市局的时候,他很难将不甘压下去,霍平丰来送他,他也没挤出好脸。霍平丰笑着叫他好好干,当老师的人,可不能动不动就黑脸。他没把这句话当回事,但神奇的是,进了警院的大门,看到那一张张年轻张扬的面孔,他忽然就平静下来,委屈和愤怒沉到最底,托起一种名为责任的东西。

在警院,他第一次真正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责任。

那时警院和各地警方的合作还不像现在这样频繁,他的出现就像一颗石子,在湖面上激起了巨大的涟漪。比起听学院派老师讲课,学生们更喜欢听他胡诌。他带实战演练,也带案例分析,从来都是挤满了学生。

来到警院的第二个月,霍平丰打来电话,问他适应得怎么。他说:“霍队,我明白你为什么送我来了。”

霍平丰笑眯眯的,“哦?”

他说:“谢谢您。”

暂时离开市局,不仅让他在迷茫的关头远离纷争和质疑的声音,还给了他在另一个舞台证明自己的机会。时间、想法在这被“发配”的经历里沉淀,他和学生一起回顾侦破的案子,又有了新的启发。这些都是通往未来的一砖一瓦。

霍平丰哈哈大笑,“还跟我客气。”

他答应了学生们在暑假带他们参与实习,但在当老师的三个月后,他被召回市局,一起发生在多个城市的连环杀人案等着他去侦破。离开警院那天,学生们来送他,大声问:“陈老师,等你破了案子,还回来带我们吗?”

他脱口而出:“我尽快!”

但他心里很清楚,就算案子飞快侦破,他也不可能回到这里。三个月时间已经足够长,不满的声音已经消弭,一旦他这次回去再次立功,那些偏见必然被压下去。

历经半个月,真凶落网,他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并且亲自给凶手戴上手铐。如他所料,对他的不满被赞誉的声音覆盖,他真正成为市局不可或缺的青年骨干。

那时也才7月,警院今年的实习刚刚开始。他想过回去看看学生,但霍平丰笑得跟个弥勒佛似的,“不要往回看,你的路在前面。”

他正式结束了在警院的工作,警院的反馈让最后针对他的声音也消失了——学生对于他的评价全是肯定,唯一的不满是:“陈老师说了要回来,怎么不回来了,渣男!”

这三个月的点缀就像一朵远去的浪花,在很多时候,他根本不会想到它,学生们的面容也早已变得模糊。但偶尔想起来,那种青春特有的热情又会让他发自内心牵起笑容。此时联想到鸣寒的选择,就更感到遗憾。

鸣寒说:“才三个月啊?三个月能教什么?”

“多了。”陈争列举出几个项目,说到一半察觉到鸣寒语气有些奇怪,“你怎么好像很不满?”

“有吗?”鸣寒脸上是一片大晴天,毫无隐瞒。

陈争想,或许是自己的错觉。

“像你们这种临时调任,应该要带学生参加实习吧?”鸣寒说:“你带没?”

陈争说:“没有。”

“那你不称职。”鸣寒武断地下结论。

陈争张了张嘴,想反驳来着,但脑海里忽然浮现学生们送他的画面。他好像……确实辜负了他们。

鸣寒问:“为什么?”

他刚才走神了,“嗯?”

鸣寒说:“为什么不带他们实习?”

陈争并不打算细说,反而问:“你既然知道调去警院应该带学生实习,那就说明你了解过这份工作,还说没兴趣?”

鸣寒卡了一瞬,“就是因为了解,才懒得去,说了我不喜欢吵闹的人类,尤其是男大,你都不知道他们精力能旺盛成什么样,还臭!我宁愿来伺候狗子。”

陈争笑了笑,想起聊了这么多和函省警察学院有关的事,却还没问鸣寒是从哪里毕业的,“你在哪里念的大学?”

鸣寒眼里忽地闪过一丝情绪,但陈争根本没有看他,自然也留意不到。鸣寒没吱声,陈争才转过脸,鸣寒早已恢复成漫不经心的样子。

“我以为你知道。”鸣寒笑道。

陈争说:“我是算命的吗?”

鸣寒说:“函省警察学院挑我去授课,我以为你会觉得我就是那儿毕业的。”

陈争啊了一声,“倒是有这种可能。”顿了顿,又说:“不过这和从哪里毕业关系不大吧?我就不是那儿毕业的。”

陈争说着又看了看鸣寒,像是在判断他是不是在函省警察学院念过。从年龄判断,如果鸣寒是那里的学生,那他们可能见过面,鸣寒甚至有可能来听过他的课,但他没有印象了。

“我也不是。”短暂的视线接触后,鸣寒说。

陈争觉得这才是合理的,不然自己记不得就很尴尬了,“那你读的哪里?”

“我啊……”鸣寒双手枕在脑后,“蓝山沟警察学校。”

陈争愣住,这是哪里的学校?怎么听起来像个“野鸡”学校?

鸣寒说:“哎你别查,是个‘野鸡’学校,现在都没了,学历一直是我的伤疤来着。”

陈争将信将疑,一方面觉得这人不至于有什么伤疤,一方面又觉得他确实不大像正儿八经的学院派。

“那你呢?”鸣寒打断了他的思考。

“我?”陈争说:“我是公大……”

“啧啧啧!炫耀起来了!”鸣寒夸张地摊开手,“知道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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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了,公大的高材生,看不起我们‘野鸡’学校的街溜子。”

陈争无语,“不是你问我哪个学校?”

鸣寒挤了挤根本不存在的眼泪,“陈老师,我的意思是,我已经跟你坦白了我为什么被‘发配’到竹泉铲屎,你是不是也该坦白一下你调到心理研究所的原因?”

陈争的唇角渐渐降了下去,片刻道:“研究所挺好的,工作不重,其他城市的案子如果没有处理清楚,我们还能把最后一道关,雅福市这次不就是吗……”

“喂喂喂!打住!”眼看陈争就要滔滔不绝地说下去,鸣寒连忙打了个暂停的手势,“我都这么真诚了,你怎么还跟我打官腔?”

但陈争居然没停下,继续道:“你这次的工作也是,要不是研究所比较闲,我能给你打下手,让你速速破案,给北页分局和你们机动小组一个交待吗?”

鸣寒:“……”

陈争说完,喝了口咖啡。

鸣寒抓了抓短得根本抓不起来的寸发,无奈道:“哥,到底是你给我打下手,还是我给你打下手啊?”

陈争面不改色,“有区别吗?反正都是为了破案。去哪?我送你。”

“真送啊?”鸣寒说:“警犬中心很远的。”

陈争冷笑,“你都坐进来了,还假惺惺客气?”

“我这不是给你买咖啡了吗。”

一路通畅,陈争把车停在警犬中心门口,鸣寒说:“来都来了,不去撸撸狗子?”

陈争说:“你的警犬队友知道你把它们当宠物狗吗?”

“别这么严肃嘛哥。”鸣寒已经解开安全带,但没有下车的意思,“你绷得太紧了,但其实……韩渠已经是过去式。”

听到这个名字的一刻,陈争身体陡然僵硬,几秒后他转向右边,眼中有一丝未能掩饰住的惊讶。

鸣寒举起双手,“抱歉,没忍住。洛城的事,我在机动小组多少听说了些。”

陈争收紧的手指渐渐放松,神情也恢复如常,“没事,也不是什么秘密。”

“犯错的是韩渠,你为什么要自责?”鸣寒额角很浅地浮起青筋,语气却听不出一丝情绪,“你们都是单独的个体。”

陈争没有回答。

鸣寒说:“除非你们有什么特殊的关系。”

陈争说:“他是我的好友。”说完他仿佛觉得好友都不足以形容韩渠与自己的关系,“我们是兄弟。”

鸣寒注视着陈争的侧脸,眉心蹙起,但在他开口时,神情又变得轻松,“那也和你没关系,现在早就不兴诛九族了,何况你们只是没有血缘的兄弟。”

陈争淡笑了下,“没有一早发现他的问题,就是我的责任。”

鸣寒略有些急,“怎么就是你的责任了?”

陈争沉浸在当年的事件里,并没有在意鸣寒的反应,“我是刑侦支队的队长,我站在那个位置,就理应看到我的队员看不到的东西,理应扛起更重的责任。识人不清搁在其他人身上也许只是一个失误,搁在我身上,就是失败。”

车里安静了几分钟,鸣寒说:“你们这些人……”

他没能直白地说下去,陈争等了会儿,又转过脸,“我们这些人怎么了?”

“打从一出生就顺风顺水,从来没有经受过挫折,所以才会把根本不该自己负责的事抢过来放在自己肩上,累不累啊你们?”鸣寒说:“像我这种经历过很多挫折的人,压根就觉得无所谓,兄弟是兄弟,你是你,你又不是他爸。”

本来是很沉重的话题,但大约因为鸣寒嗓门大态度跩,陈争竟是听得有些想笑。

鸣寒视线落在他唇角,“哥,你看你,都被我说笑了,还绷什么绷呢?”

陈争到底没笑出来,“你又在摆什么谱?那你说说,你经历过哪些挫折,就这么大摇大摆地给我上课?”

鸣寒却直摆手,“今天被你套的话够多了,不说了,铲屎去了。”说着推开车门。

陈争以为他就这么走了,但他关门的动作止住,突然弯腰说:“哥,要不你给我当当兄弟吧,我都叫你这么多声哥了。”

陈争下意识说:“不……”

鸣寒却忽视他的拒绝,仗着声音大把他压过去,“给我当兄弟好处多了,机动小组的资源你随便用,刚才一不小心让你知道了,老唐和老曹凶是凶了点,但对我没话说。还有,我这兄弟靠谱,肯定不会犯错让你背锅。”

说完不等陈争反应,鸣寒“砰”一声关上车门。

兄弟一词在很长的时间里扎在陈争的神经上,血液中,一旦想起,负面情绪就滔天翻涌。而这一次,仿佛有一股无形的风,让沸腾的怒海平静下去。

须臾,他猛地推开门,想要叫住鸣寒,鸣寒却已经跑远了,或许是听到了车门打开的声音,鸣寒举起右手,潇洒地挥了挥。

这一刻,陈争想起警院的那些男生,嚣张,臭屁。却会在他离开的时候一个赛一个声大地盼着他回来。

第42章失乐(02)

陈争在回家路上接到梁岳泽的电话,问他后天有没有空。他刚想问什么事,忽然想起梁馨晴和梁语彬的忌日快到了。每年这个时候,梁岳泽都会去祭拜他们,他如果不是忙到完全脱不开身,也会陪梁岳泽去。

“有空。”他说:“我回一趟穗广。”

穗广市在函省的中部,紧挨着省会洛城,是一座安宁的小城市,被叫做洛城的后花园。陈争小时候虽然大部分时间生活在洛城,但母亲的老家却在穗广市,他也是在那里认识了梁岳泽。

秋高气爽的天气,适合登高赏秋,穗广市也的确以山林众多闻名。此时山上的叶子红的红黄的黄,中间夹杂着一片片四季常青的树木,美丽得仿佛仙境。

陈争一身肃穆的黑,在墓园的停车场停好车,拿出一捧来到穗广市才买的鲜花。手机里没有信息,梁岳泽没问他到没到。他直接往梁家的墓地走去,果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梁岳泽坐在两座豪华的墓碑中间,正在低声说着什么,离得太远,陈争听不清楚。他没有立即走过去打搅,背过身去,抬头看着明朗的天光。

梁岳泽和弟弟妹妹说完话,转身看见陈争,笑道:“来了怎么也不打声招呼?”

陈争这才过去,“又不急。你也难得有时间来看他们一次,不耽误你们说小话。”说着,陈争将两捧花放在两个墓碑前,轻轻吸气,“小晴,小彬,我来看你们了。”

他向来不是喜欢在墓碑前絮絮叨叨的人,说完这句话就安静下来。梁岳泽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两人都沉默着。片刻,他问:“你刚和他们聊了什么?”

“还不是那些话。”梁岳泽说:“汇报我这一年干了什么,取得哪些业绩。”

陈争说:“小彬像你老板。”

“他不就是想当老板吗?”梁岳泽笑了笑,“我们三个加上你,最有雄心壮志的就是他了,要不是……我这个位置就是他的。”

陈争在梁岳泽背上拍拍,梁岳泽看着墓碑上那清瘦的男孩道:“你以为我想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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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如果不是因为你,我现在都跟你争哥一起叱咤风云了。”

陈争笑道:“说什么呢。”

“不就是吗?”梁岳泽扬起脸,云朵在他眼中投下一片倒影,“我们都没有走当年想走的路。”

陈争看到地上的酒瓶,梁岳泽酒量不太好,但这样的日子总会喝一点,毕竟三兄妹里,梁馨晴是个爱酒的豪爽女孩,梁岳泽总说她活着的时候梁语彬老是管着她,他这个当大哥的也没替小妹解围,现在能陪她喝点就喝点。

“你喝多了。”陈争扶着梁岳泽坐下,“还聊了什么?”

梁岳泽想了想,“我让他们保佑你。去年我也让他们保佑你了。小晴以前那么喜欢你,她说好,一定保佑你。”

陈争叹气,顺着他的话,对梁馨晴的墓碑双手合十,“那就谢谢小晴了。”

安静片刻,梁岳泽没看陈争,“争争,工作上的事其实我们谁都帮不上忙,你得自己走出来。错的不是你。”

陈争想,是巧合吗?这两天怎么谁都跟他说同样的话?

梁岳泽见他有心事,想了会儿,问:“是不是那位特警队长有消息了?”

韩渠的事警方并未对外公布,普通市民不知情,但梁岳泽这样的大企业商人,发现特警支队队长消失了,陈争的职位又发生变动,隐约能猜到一些问题。

陈争摇头,“只是有人最近给我说,队友是队友,我是我。我过去太顺,才会想东想西,如果经历过大风大浪,就根本不会把这种事放在眼里。”

梁岳泽有些吃惊,消化了片刻才道:“你的领导?”

陈争问:“为什么是领导?”

梁岳泽说:“就挺豁达的吧,说得也很直白,像是经历过很多事,还有年龄的沉淀。”

这句“年龄的沉淀”不知怎么戳到了陈争的笑点,“他才二十九,沉淀得还没我们多。”

梁岳泽也笑起来,“那能跟你说这种话,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了。”须臾,见陈争没有出声,梁岳泽又说:“其实他说得没错,我们这样的人,可能就是太顺了,所以在困境突然出现的时候,整个人就会毫无征兆地栽进去。想要重新爬起来,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陈争扭头看梁岳泽,梁岳泽的语气云淡风轻,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但当年云泉集团的动荡,是他现在的困境可以比拟?那时梁岳泽才多大来着?他眯起眼回忆,低声道:“当年你才二十岁吧。”

梁岳泽说:“是啊,一转眼都十五年了,我们都三十五了。”他的目光变得很温柔,像是在看两个小孩,“小晴和小彬如果有下辈子,也都十五岁了,不知道还是不是兄妹,小彬还是不是那么有事业心。”

陈争不相信轮回,也不相信死去的人能够保佑活着的人,陪梁岳泽来看这两兄妹,或者春节去给自家过世的亲人扫墓,都不过是做给活着的人看,寻求自身的慰藉。

但此刻,他也和梁岳泽一起聊起来,“他们肯定还能当兄妹,小晴没小彬管着,那不得上天?”

梁岳泽笑起来,笑完大概是受到酒精的影响,惆怅道:“那我呢?我下辈子还能给他们当哥哥吗?”

陈争说:“不能了吧,等你去投胎,大概只能当他们的孙子了。”

“争争,你这人……就不能说句好听的?”

在墓园待了半个来小时,两人一同往山下走去,到了停车场,梁岳泽的秘书拉开车门,梁岳泽问:“回家吃个饭?”

陈争知道他说的是梁家,摇摇头,“我得赶回去。”

梁岳泽也不留他,“最近忙起来了?还多了个像领导的小同事?”

陈争说:“研究所还是老样子,但刑警那边有点事。”

听他这么说,梁岳泽眼中流露出一丝欣慰。

陈争说:“别用你那老父亲眼神看我。”

梁岳泽说:“你一遇到案子,整个人就会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法?”

“就像……过了冬的枝丫吧,特别有生命力。”

两辆车一前一后离开墓园,陈争的车在后面,梁岳泽的车往市中心方向开去,渐渐消失在视野中。他一打方向盘,往出城公路上开去,就此分道扬镳。

市区方向阴云密布,市外却是秋天难得的大晴天。

“你就是因为太顺了,所以才会在意。”

“我们都太顺了,才会接不住困境。”

回竹泉市之后,陈争想起鸣寒和梁岳泽的话。是吗?他的人生过于顺遂,所以才走不出韩渠造成的伤害?那鸣寒到底经历过什么波折?

鸣寒像个突然闯入他世界的神秘人,他对鸣寒知之甚少。梁岳泽却是他的发小,他很清楚梁岳泽经过的困境是什么。

梁家的云泉集团是函省的纳税大户,早期做机械配件,后来赶上房地产的东风,一举起飞,如今已经在梁岳泽的主导下完成了向科技产业的转型。

梁岳泽虽然每年都被评为优秀青年企业家代表,但孩提时代,志向根本不是继承家业。

梁老爷子是云泉集团的奠基人,云泉两字就取自梁老夫人的名字。和很多富商外面彩旗飘飘不同,梁老爷子对婚姻十分忠贞,只和妻子生育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梁岳泽的父亲虽然身为老大,却无心生意,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豪门里的废物贵公子。倒是二儿子和小女儿有事业心,成了梁老爷子重点培养的对象。

梁岳泽是长孙,但就像他那个“咸鱼”父亲一样,他对家族生意也无兴趣。陈争放暑假时跟着母亲卢贺君回老家,在梁家的宴会上认识了梁岳泽。当年才七八岁的小孩成天给陈争洗脑,说自己今后要当特种兵,作为好朋友,陈争也应该当特种兵。

那时陈争对未来还没有很明确的规划,但因为舅舅卢贺鲸是警察,血脉继承的话,自己也该当警察。不过如果硬要选择,他更想当训犬师——因为被狗追着咬过。

梁岳泽说他没出息,要是去当特种兵的话,立的功多了,地位上去了,还训什么狗啊,直接训人!

陈争一想,有点道理。但又担心梁岳泽瞎吹牛,根本不可能去当特种兵。

“梁爷爷会同意吗?我看不会的。你叔叔和姑姑都没结婚。”

没结婚意味着没小孩,没小孩意味着没人继承家业。陈争那时虽然还小,但长期耳濡目染,也明白梁家这样的家庭,必定得有人接过梁老爷子的衣钵。

“我弟啊!”梁岳泽说起弟弟梁语彬就双眼放光,“下次我带你去见见他,他可牛了,玩的事情一样不会,天天就知道读书。”

“……”陈争觉得这不像什么好话。

梁岳泽有一对龙凤胎兄妹,只比他小两岁,这事陈争听卢贺君说过。卢贺君着重说的是妹妹梁馨晴,小小年纪就看得出是个美人胚子,性格还特别活泼,嘴甜得跟抹了蜜似的。卢贺君那意思似乎是,自家如果能添个女儿就好了。

“最牛的是,他跟我保证过了,今后他来接班,我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梁岳泽更加神气,“我当了特种兵,他就给我们部队赞助装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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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争觉得这事太不靠谱了,“部队的装备不用赞助吧?而且你弟才六岁,他能保证什么啊?”

梁岳泽立即翻脸,“我弟就是最牛的,你不准说他!”

陈争翻了个白眼就走。

然而一年年过去,梁岳泽还是像个傻子一般瞎玩,志向从特种兵变成了探险家,梁语彬还真踏踏实实成长为了梁家孙辈里最受重视的人。他成绩极好,十六岁就出国留学,课余时间跟着梁老爷子和叔叔参与公司业务,品性非常端正,和他爸他哥简直不像来自同一个家庭。

梁岳泽那时也已经考上大学了,学的是编程,还自己搞了个游戏战队。陈争揶揄他:“原来你的梦想是在游戏里当特种兵是吧?那小彬确实可疑给你赞助装备。”

梁岳泽得意洋洋,把自家弟弟的本事吹得天花乱坠,“我当年就给你说小彬肯定继承家业,你还不信。他跟我保证过的事,就没有做不到的。”

“他还跟你保证什么了?”

“帮我写作业啊,你忘了?不然我哪有那么多时间和你待一块儿?”

“你也有脸说?”

“跟你说怎么了?是不是好兄弟?”

陈争承认,梁岳泽是他在踏入社会之前,关系最铁的朋友。倒也不是和梁岳泽多合得来,但从小一起长大的同学走着走着就散了,他和梁岳泽打打闹闹的,居然还混在一起,不得不说是一种缘分。他上的是公安大学,有舅舅的影响。也许小时候梁岳泽老是跟他说特种兵,他也受了影响,选修了部分特警的课程。

梁语彬越是受到梁老爷子器重,梁岳泽就越开心,学不好好上,成天折腾他的战队。陈争在公大学业繁忙,和他疏于联系,偶尔打个电话,总是忍不住念叨他两句。他身上的纨绔气质越发浓郁,“争争你就别瞎操心了,天塌下来有小彬顶着!”

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是,梁语彬这个顶着梁家天的小孩,自己先折断了。

那是十五年前的秋天,陈争刚升上大三,忙得不可开交。卢贺君突然打来电话,让他抽空回一趟穗广市,梁家出事了,双胞胎和梁家那个已经接班的叔叔都没了。

事故发生在东南亚M国,梁家近年在那边发展业务,刚拿下一块地,要建一个度假胜地。梁语彬在那边已经实地考察了几个月,梁家老二准备过去拍板,梁馨晴爱玩,非要跟着过去,顺便旅游一圈。

但他们三人,加上两名随行人员发生了严重车祸,四人当场死亡,梁语彬被送到医院,没能救过来。

陈争已经是准刑警,第一反应是这车祸绝不简单,死的是云泉集团现任当家和未来的继任者,必然是有人想要搞垮云泉。

但是事故发生在国外,当地警方最终什么都没能查出来,定性为普通车祸。

陈争赶到穗广市时根本没见到梁岳泽,他去东南亚了,他那对玩咖父母一瞬间仿佛老了几十岁,反而是已经退休的梁老爷子不得不重新出来主持大局。

梁家风雨飘摇,陈争无法在穗广市待太久,给梁岳泽打电话,梁岳泽也不接,他只能从同在东南亚处理后续事务的梁岳泽姑姑处打听到,梁岳泽没出事,只是整个人非常消沉,可能需要时间来消化。

陈争回到公大,时不时关注梁家的情况。因为巨大的动荡,云泉集团不得不放弃国外的一切业务,梁岳泽回国,解散了游戏战队,拿起从来就没想过要拿的责任。他的母亲悲痛过度,精神失常,被送入精神病院,父亲离家出走,再无音讯,爷爷在强硬支撑半年之后,终于病倒了。云泉集团被竞争对手打压、蚕食,早年积累起来的一切正在土崩瓦解,不断有中高层被挖走,集团几乎只剩下一个空架子。

梁家只剩下梁岳泽和姑姑了,但姑姑嫁人之后有了新的事业,不再像年轻时那样全副心思放在云泉集团上。梁老爷子弥留时抓着梁岳泽的手,要他千万不能放云泉倒下去。但偶尔清醒时,梁老爷子又看着憔悴的孙子,说算了吧,倒了也没关系,家族剩下的资产已经够他平平顺顺地度过一生了。

陈争毕业后回到洛城,云泉集团依旧风雨飘摇,梁岳泽像是彻底变了一个人,沉默、内敛、疲惫,就像明明是弟弟,却比哥哥更像哥哥的梁语彬。

那时只要有空,他就会去陪伴梁岳泽。云泉集团的生存空间几乎被竞争对手耗尽了,梁岳泽正在着手转型。但一个健全的企业转型都万分困难,更何况是连遭打击的破烂企业。

他想为这个一起长大的朋友做点什么,但时过境迁,他们早已奔跑在不同的赛道上,他有他的使命,梁岳泽有梁岳泽的宿命,他根本帮不到他。

“没关系,你就陪我喝点酒,回忆回忆小时候的事。”梁岳泽红着眼说。

后来云泉集团是怎么重新走上正轨,陈争并不清楚,商战那一套他一窍不通,而梁岳泽拖着云泉集团前行的那几年,也是他一步步在警界站稳脚跟的几年。

他们都成功了,然而细细想来,他的成功是真的没有波折,唯一的浪花恐怕就是被人非议,被“发配”去警院带学生,梁岳泽则是走过了一条血路。

所以今天梁岳泽才能说出和鸣寒相似的话吧?

陈争回过神,并没有沉浸在梁家波澜壮阔的动荡中,反而对鸣寒更感兴趣。梁岳泽的过往是这样,那鸣寒呢?鸣寒说他太顺利时的语气,甚至比梁岳泽更加随意。

那天在车上,鸣寒说起韩渠时,他当时没太反应过来,此时一想,越发觉得古怪。鸣寒知道洛城的事,也基本了解韩渠做了什么。鸣寒是机动小组的人,即便知道细节也不奇怪。但问题是,当年韩渠将警方的情报泄露给“丘塞”,“丘塞”在发动袭击前后,机动小组隐身了。

情况紧迫,洛城、函省警力尽出,连沈寻率领的特别行动队都出动了,省厅自己的机动小组却似乎有别的任务。机动小组神秘归神秘,可省内有解决不了的案子时,几乎都会援助,唯独没有在“丘塞”袭击中有所作为。

陈争以前对机动小组知之甚少,要不是最近和鸣寒朝夕相处,他也不会觉得机动小组那次隐身有什么蹊跷。

“机动小组……韩渠……”陈争暂时理不清头绪,随便刷了刷手机,看到一条娱乐新闻推送:凛冬将于年末在云乡剧院初次尝试话剧。

陈争点进去看了看,新闻说的是凛冬大红之后有意沉淀,已经许久没有活动,他所属的公司云享娱乐放出风声,会为他量身打造一场话剧,充分展现他的演绎功力。

新闻里使用了凛冬在《羽事》里的剧照,不夸张地说,这的确是一张很有吸引力的脸。陈争不禁想,朱倩倩喜欢他,是因为他本人,还是因为羽风这个缉毒警察角色?如果是后者,那么朱倩倩是否恨过自己毒贩女儿的身份?

人不能选择出生,朱倩倩生在犯罪团伙中,也许从小就见惯了残忍的厮杀。朱零娟给与她母爱,也给与她罪恶,所以她看着吴怜珊误杀曾燕时,是那样无动于衷。

可她大约也渴望寻常的生活,她能选择的话,不会愿意给毒贩当女儿。她没有合法的身份,于是用曾燕的身份像一个普通人一般过了十年。她和旁人聊家庭生活,遮不住向往,却又不敢找个人来组成家庭。她卖凉拌菜、照顾小动物、追剧、想趁着年轻攒够养老的钱、喜欢剧里的缉毒警察、生命的最后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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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想向警察求助。

但她是毒贩的女儿。

她的母亲杀人然后被杀,她终于还是走上了朱零娟的老路。令人唏嘘的人生就此落下帷幕。

陈争怔了会儿,接到卢贺君的电话。

“陪岳泽去看双胞胎啦?”卢贺君语气带着点试探的意思。

陈争说:“嗯,他给你说的?”

卢贺君欣慰道:“多和朋友走动走动,妈妈也放心。儿子,跟你商量个事。”

“嗯?”

“就是你舅,要不你也抽空去看看他?”

陈争皱眉:“他怎么了?”

“没,没事!”卢贺君叹气,“哎,不就是你调去竹泉市那事吗,妈妈当时不讲理,把他骂了,怪他不管你。他就跟妈妈生气,不理妈妈了。”

陈争:“……”

卢贺鲸向来是卢家的问题人物,他还在洛城时,卢女士经常让他给卢贺鲸传话。但最近一年多,他和卢贺鲸也没怎么联系,只知道卢贺鲸这个曾经的“第一特警”好像在省厅里退居二线了。

“我有空给打个电话。”陈争说。

卢贺君放下心来,又和陈争闲聊了会儿,最后说:“不想干警察了的话,咱回家就是,你舅不罩着你,不还有妈妈吗?”

陈争笑了笑,“妈。我都多大岁数了,还靠你啊?别担心,我真没事。”

天气不错,陈争将前阵子堆着没洗的衣服、床单被套轮番丢进洗衣机里。洗衣机一边转,他一边打扫房间。不久,阳台就被挂满,晾最后一件衣服的时候他觉得不对劲,仔细一看才发现“出事”了。

这件浅灰色运动服不是他的,是上次他在山里翻跟头,鸣寒借给他的。刚才洗的时候他没注意,将一条红色毯子一块儿丢进去。毯子有点掉色,要是和别的衣服洗还好,但鸣寒这件是浅灰,并且是容易沾色的材质,这下给洗坏了。

陈争:“……”

算了,赔鸣寒一件吧。

休息几天,陈争本想去研究所,但想到案子并没有完全解决,还是驱车赶到北页分局。

目前吴怜珊和巫冶已经承认杀害“曾燕”(下称其本名朱倩倩)、伍君倩、赵水荷三人,卫优太承认杀害冯枫,与口供想对应的物证正在逐步完善,而死在十年前的曾燕和郝乐的尸体尚未找到,如果只有朱倩倩和冯枫知道他们埋在哪里,那么已经死无对证。

陈争和鸣寒对郝乐是不是真的死了持怀疑态度,而同一时期消失的尹竞流身上更是谜团众多。但受客观条件限制,警方无从启动对他们的调查。

另有三起案子牵动着北页分局的神经,那就是在以朱倩倩和伍君倩为模本挑出来的餐饮从业女性失踪案,三名失踪者分别是卖麻辣烫的王晨晨、做网红饺子的刘江绿,以及做奶茶生意的赵雨。巫冶否认“顺便”杀害她们中的任何一人,现有证据也不足以说明他、吴怜珊与她们的失踪有关。

这很可能是三起独立的失踪案。

原本这三起案子应当由各个派出所自行侦查,但既然已经到了分局的手上,孔兵就没有再退回去。在不再受其他案子打搅的情况下,陈争很快发现王晨晨和刘江绿这两起案子的疑点,分局立即展开调查,不到三天,王晨晨案的凶手就原形毕露——是她娘家的哥嫂。

王晨晨农村出身,读书机会让给了哥哥,初中没读完就到城市里来打工,终于混出了一番人样,而读了书的哥哥却在城市混不下去,草草回到老家。困则生歹,哥嫂既惦记王晨晨一家的小店,又恨王晨晨比自家过得好,过年让王晨晨帮忙解决孩子的入学问题,王晨晨不肯帮忙,两人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趁着王晨晨的丈夫出差,杀害了王晨晨。

之后一周,刘江绿的尸体也找到了,她的死有点戏剧性,她是个中年网红,经常和上了年纪的老头外出拍照。她虽然看上去精力旺盛,在镜头前就没有疲惫的时候,但多年辛劳早就将她的身体掏空,倒下就是一瞬间的事。

事发当天她与三名老头学年轻人,到废弃的工厂打卡,中途她感到不适,说要休息,同伴却执意要继续拍,她坚持了一会儿,一头撞在地上,当时就没了心跳。同伴中的一人年轻时在诊所干过,把脉之后大叫:“死,死了!”

三人都非常恐慌,想到经常看到的新闻——多人聚会,一人饮酒死亡,其余人均需承担责任。

没人想为这种事负责,三人互相指责,都认为是对方没有顾及刘江绿的身体情况。最后有人提出干脆把尸体藏起来,只要找不到尸体,警察就不可能让他们负责!

经过审讯,三人已经交待了经过和藏尸地点,案件告结。

至于“梦之岛”by訁訁。奶茶店老板赵雨的那一起,暂时还没有找到突破口。陈争有种感觉,这起和另外两起都不同,可能牵扯出更复杂的网络。

忙过这阵子之后,陈争才想起有几天没看到鸣寒了。北页分局倒也没什么地方需要鸣寒,所以这小子就心安理得待在警犬中心了?

陈争腹诽归腹诽,但真要让他去打听打听鸣寒的近况,他也不至于。下班时他看了会儿手机,很快放了回去。但走到楼下,忽然看到有人笑嘻嘻地冲自己招手,不是鸣寒又是谁?

傍晚时分,各个中学的门口都十分热闹。天气越来越冷,年末的喜庆感却越来越重,虽然现在才10月底,离学生们钟爱的圣诞节还早,但会整活的已经开始送礼物了。

十中附近的水班街,别管是精品店还是小贩的推车,此时都挤满了学生。谁都想挑点喜欢的礼物,送给姐妹,送给喜欢的男生女生。

奶茶店里,刘温然从纸袋里拿出一个用紫色流光纸包着的盒子,当着同学们的面打开,大家比她还激动,连忙凑近一探究竟,周汐问:“是什么是什么?”

刘温然握住盒子里物体的上半部分,小心地拿出来,脸上出现困惑的表情。

“咦——怎么感觉怪怪的?”

“温然,这谁给你的啊?”

被拿出来的是个整体呈红色黏土娃娃,并不难看,甚至可以说做得比较精美,但娃娃的眼睛做得非常奇怪,首先是轮廓很写实,然后仔细看的话,眼睛里面还叠着另一只眼睛,脸颊和额头上有奇怪的图案,你看着它的时候,它那寄生虫卵般的眼睛也看着你,看得久了,莫名瘆得慌。

刘温然不适地将娃娃塞了回去,感到心跳很快,收到礼物的开心感荡然无存,只觉得恐慌,甚至还有点恶心。

同学们继续问着是谁送的,她摇摇头:“我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不是写了你名字吗?”

“靠,不会是什么整蛊游戏吧?万圣节要到了。”

同学越是说,刘温然就越烦躁,闷不作声地喝着奶茶。不久,她们从奶茶店出来,刘温然将盒子连口袋一起扔进路边的垃圾桶。

周汐惊讶:“你就这么扔了?”

刘温然说:“这娃娃越看越怪,跟诅咒娃娃似的,还是不要了。”

太阳已经落山,刚开的粥底火锅店外,等座的客人坐在塑料凳子上嗑瓜子。陈争没嗑,从鸣寒手上接过一个丑得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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潦草的黏土娃娃,眼皮跳了跳。

“你这是……诅咒我啊?”

第43章失乐(03)

鸣寒将黏土小人儿拿回来,让那张歪七扭八的脸对着自己,端详几秒,破了功,笑道:“好像是挺丑。”

陈争问:“哪儿来的?”

鸣寒挑了挑眉,“我做的。”

陈争不大信,“你做的?”

“啊,你和孔兵又不来找我,中心的活儿轻松。”鸣寒右脚在地上铲了铲,“别人要铲一天的屎,我手脚麻利,领悟力强,半天就铲完了。”

坐在旁边的人听到他们的对话,嫌弃地白了他们一眼,将塑料凳子挪得远了些,嘀咕道:“来吃东西说什么屎不屎的?”

鸣寒闻言又笑,陈争说:“所以你没事干,就捏这玩意儿?”

“我冲浪看到这种手工小崽儿挺火,捏好了送兄弟送朋友。”鸣寒把黏土转了个向,对着陈争,“我就想捏个你吧,等我不在中心干了,就送给你,当临别纪念。”

陈争挑眉,“临别纪念……你觉得这像我?”

鸣寒很上道,连忙改口,“这么丑,那肯定还是像我。”

陈争被他逗笑了,拿回黏土,在小人儿额头上轻轻弹了下,“你还别说,这欠欠的模样是挺像你。”

等了半小时,服务员终于叫到他们的号,一共两层的店,坐满了人,可见生意有多好。

陈争问:“为什么突然想叫我来吃饭?”

“吃个饭哪有这么多为什么。”鸣寒把点好的单子递给陈争,“加上你喜欢的。”

陈争扫了一眼,想吃的基本都已经勾上了,便又递了回去。

“我们口味这么一致啊?”鸣寒乐道:“那不如这样。”

火锅店灯光明亮,鸣寒那么大的个子,双手叠放在桌上,笑意盈盈地看过来,竟是有几分乖巧。

……但乖巧通常没什么好事。

陈争迅速将“乖巧”的评价从脑海里抹去,“不如怎样?”

“不如我们搭个伙。”鸣寒道:“解决解决一日三餐的问题。”

陈争笑了,“你在警犬中心上班,我在研究所上班,都有食堂,我们能搭哪门子的伙?”

“那总有不吃食堂的时候啊。”鸣寒不急不缓地说:“就像这次,你在研究所,我在中心,我们不还是北页分局见?我的意思是,像晚上下班,或者周末什么的,一起找个地方吃饭。一个人点菜都不方便。”

陈争喝了口店里送的茶,他来竹泉市这么久,从来都是独来独往,如今被一个突然出现的人缠上了,不仅约他这次的晚餐,还要预定他今后的周末。他想拒绝来着,但对上鸣寒的视线,拒绝的话却说不出口。

“再说吧。”

鸣寒一合掌,“那就这么说定了。”

一顿粥底火锅吃了快两个小时,结账离开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这家店离枫书小区很近,饭后散个步,溜达着都能回去。但陈争想着要送鸣寒回警犬基地,那地方偏,一来一去得花不少时间,便赶着鸣寒上车。

“不急,吃撑了,我想走一回儿。”鸣寒却说。

陈争看看时间,确实不早了。

鸣寒说:“我自己坐地铁回去。”

竹泉市只有两条地铁线,其中一条的起始站就在警犬中心附近,收班时间似乎是11点。

鸣寒都这么说了,陈争不至于非要送他回去,点点头,“那就散个步。”

这整条街都是做夜生意的餐饮店铺,时间越晚生意越红火。鸣寒停在一家奶茶店外,“喝水吗?”

陈争不想喝这些甜腻的东西,“你想喝什么,我请你。”

鸣寒乐呵呵地说:“那我就不客气了。要蜜桃乌龙,最大杯。”

陈争对最大杯没什么概念,店员将做好的拿出来时,他看得愣住。这是杯吗?这就是桶!还送了一张贴纸。陈争对这些小玩意儿不感兴趣,连桶带纸全都给了鸣寒。

“现在这些奶茶店都搞联名的,贴纸、书签、口袋都是常规操作,贵一点的还送玩偶。”鸣寒说,“小孩子喜欢。”

陈争看看他,“某个大孩子也喜欢。”

鸣寒说:“我就是体验一下,谈不上喜欢。”

“哦?体验什么?”

“买奶茶得礼物的心情。”鸣寒话题一转,“赵雨那个奶茶店,好像是不送这些小玩意儿的。”

陈争说:“你也在留意那个案子?”

三起失踪案里,目前只有赵雨这一起还没有思路了,早期的侦查中发现有个顾客长期找茬,她找人将顾客打了一顿,不久就失踪了。这个顾客也因此成了最被警方关注的人。

但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社畜,警方深入调查后发现他找茬并不是因为他真的觉得赵雨的奶茶难喝,而是在职场上混得不如意,不是被同事排挤就是被领导辱骂,长时间积累下来,他迫切需要找到一个社会地位低于自己的人来排解。于是他打上了赵雨奶茶店的注意。在被赵雨打了之后,他不敢再出现在赵雨面前,警方从时间的层面基本排除了他的作案可能。

“万一孔兵又叫我去帮忙,我一问三不知,就给机动小组丢脸了吧?老唐和老曹要凶我的,我回去的日子就遥遥无期了。”说话的功夫,鸣寒居然已经将一大桶蜜桃乌龙喝下去小半。

“我看你不大想回去。”陈争说。

鸣寒说:“怎么不想,我连临别礼物都准备好了。哥,等我回去了,你送我什么啊?”

不提礼物这事,陈争差点忘了,“那个,鸣哥……”

鸣寒的雷达马上转了起来,“哥,你才是哥!”

陈争笑道:“紧张什么?”

鸣寒说:“突然叫我鸣哥,我有危机意识。”

把人衣服洗坏了这件事,陈争有点说不出口,顿了顿,“是这样……”

鸣寒越听眼睛睁得越大,陈争正要说“我赔你一件,你想要一模一样的,还是换一种”,鸣寒就赶着说:“那哥,你要赔我啊,我五百多买来,还没穿几次!”

陈争:“……”

鸣寒这神态太夸张了,小气又咋呼,偏偏是个大块头。陈争当即想到了被鸣寒吐槽警院的男大学生。鸣寒跟他们简直一模一样,还好意思嫌弃人家。

“赔你赔你。”陈争说:“马上冬天了,直接赔你一件羽绒服?”

“那我得好好想想。”鸣寒昂起下巴,“我想好了再跟你说。”

陈争说:“行,你回机动小组之前告诉我,也算半个临别礼物。”

鸣寒不高兴地眨巴眼,“我还没走呢。”

陈争觉得这人真难伺候,“不是你先送我临别礼物?”说着,陈争把丑八怪小人拿出来,“那我还你?”

鸣寒赶紧把小人推回去,战术喝水。

陈争不得不提醒他,“你慢点喝,一会儿在地铁上找不到厕所。随地方便被人拍下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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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你们机动小组丢脸。”

鸣寒却露出诧异的神情,“谁说我要坐地铁?”

不是你自己说的?陈争想,不会现在耍赖,要我开车送吧?

鸣寒说:“哥,你紧张了。”

陈争好笑,他至于吗?送鸣寒也无所谓,现在还不到10点。

“走吧,送你回去。”

鸣寒老实跟在陈争身后,上车后却没有系安全带。陈争用眼神提醒,他说:“几分钟就到。”

陈争说:“我超速也没办法几分钟把你送到。”

鸣寒指指前方的路口,“在那里右拐,到枫书小区不就是几分钟?”

陈争睨他一眼,“你要去我家?”

鸣寒说:“我回家。”

陈争皱眉,这话说得不清不楚的,他邀请鸣寒了吗?没有,他今天也没有喝酒。他家更不是鸣寒的家。

“哥,你误会了,我是说回我家。”鸣寒嘴上道歉,眼中却有种得逞的狡黠,“中心的宿舍住着不自在,我打的在外租房的申请已经通过了。”

陈争说:“所以你租在我家附近?这里离中心太远了吧?”

“无所谓,我又不是经常去……”鸣寒改口,“有地铁,堵车的时候比开车还快。”

陈争沉默了会儿,车已经开到小区门口了,“那你……租的哪个单元?”

陈争想起自己那一层有一户前阵子在招租,鸣寒不会搬他对门来了吧?

“哥,你是不是担心我跟你做邻居啊?”鸣寒握着桶凑近几分,陈争顿时感到一股凉气扑来。

这都快11月了,他怎么给鸣寒买的多冰饮料?

“担心你每天来我家蹭吃蹭喝吗?”陈争看着鸣寒的眼睛,一辆车经过,车灯的光从鸣寒脸上滑过,光线迅速被眸底的深色融化。

鸣寒笑着靠回自己的座位,“我不住你隔壁也能蹭吃蹭喝。哥,你记不记得超哥?”

陈争当然记得,小超人冰粉的摊主,鸣寒的线人,“你跟他住?”

“不是跟他,他回乡下,就把房子租给我了。”鸣寒说:“不过他们那栋楼是老楼,条件没你那边好。”

陈争品了品这句话,怎么像是打个铺垫,好以后来改善改善生活?

进小区时,鸣寒像模像样拿出了门禁卡,在陈争面前晃晃。陈争指着闸机,“你跟我晃,门也开不了。”

鸣寒又笑,“哥,你这人,怎么老喜欢说冷笑话。”

老房就在小区门内,隔着一道墙就是热闹的小吃巷,开发商修的单元楼还要往里面走一段距离。两人在岔路口分开,鸣寒举起还剩小半的桶,“谢了哥,晚安。”

“晚安。”陈争转身,心想喝了那么大一桶冰水,你今晚是安不了吧。

不知为什么,想到鸣寒会不断起来上厕所,会因为喝多了茶而兴奋难眠,他就有些想笑,心情有种恶作剧得逞的愉悦。

但最大杯是鸣寒自己要的,并不算他的恶作剧,所以也就不需要有罪恶感。开门的时候,陈争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哼了两声歌,不由得自语:“有这么高兴吗?”

在不到一百米远的另一个房间,此刻也亮起了灯。鸣寒将蜜桃乌龙放在桌上,看着有待整理的房间,握拳轻轻碰了碰塑料杯,“兄弟,今晚要陪我多熬一会儿了啊。”

接下去的几天,陈争出门时下意识就会看看老楼,那儿住的多是做小生意的人,不久前还有人因为命案而仓促搬离。陈争虽然没在老楼住过,但查案时去过好几次,知道里面条件确实差了些,而且离小吃巷太近,凌晨还十分吵闹。小贩们收摊回来,又会折腾一段时间,而到了四五点,卖早餐的摊贩又开始行动了。

鸣寒睡得好吗?

但成年人的交际点到为止,陈争这一点担心到了车库就跟被风吹起的灰尘一样散了个没影儿。

北页分局和研究所两头跑的日子又开始了,在赵雨失踪案上,陈争和孔兵的看法是一致的,都不打算按一桩普通的失踪案来调查。既然如此,就需要投入更多的精力。

下午,陈争回了趟研究所,今天是要开例会的日子,就算走走过场,他也应该出席。

许川已经从雅福市回来了,正在精神奕奕地和组员讨论新一批被送到研究所的案子。开会前的时间很紧,陈争来得又晚,许川看到他后,赶紧跟他打招呼,但没有时间坐下来好好聊聊。

他猜,等会议结束之后,许川一定会来找他。

这次的案子能侦破,许川要记一份功劳。许川在雅福市的表现十分突出,是个跑一线的好苗子,听说也很受龚进的赏识。鸣寒回来说,许川经历过这一回,满眼都写着“我要查案”,还想托自己帮忙调动工作。

“我又不是他领导,当然不能答应他。”鸣寒当时跟陈争说:“我叫他找自己的领导,毕竟他陈主任无所不能。”

年轻人充满干劲,但也十分极端,对于向往的工作,那是能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而对于不感兴趣的工作,看一眼都嫌多。

所以此时的许川让陈争有些诧异,他以为许川已经没办法再专注于研究所的工作了,而许川竟然还像以前一样对那些已经侦破的案子满怀热情。

这孩子……

一个多小时的会议结束后,陈争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故意开着门。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来过这里了,桌上有一层薄薄的灰尘。他一边做着简单的扫除工作,一边等许川来找自己。

果然,十分钟之后,走廊上传来急促又轻快的脚步声。许川差点就直接闯进来,又一个猛刹车,在门上像模像样地敲了敲,“陈主任,你现在有空吗?”

陈争说:“进来吧,把门关上。”

许川关好门,后知后觉道:“陈主任,你没立即去分局,还开着门,是在等我吗?”

陈争笑道:“那你还不赶紧说找我有什么事?”

许川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是这样,陈主任,我这想法可能还不成熟,有些大胆,你姑且听一听,看行不行得通。”

陈争想,这参与了一次侦查,孩子都变谨慎了,客气的话一套接着一套。

“想调去哪里?”陈争问。

闻言,许川却呆住了,“调?”

陈争一看他这反应就觉得不对,怎么像是被吓到了?

“陈主任,你要把我调走吗?”许川问。

陈争不解道:“你不是想调去一线?从研究所往外调不是很容易,但你年轻,学的是心理学,又有一线侦查的经验,也不是不能调。”

“啊,你说这个!”许川恍然大悟,“是鸣哥跟你提过吧?”

陈争意识到许川跟自己说的不是这件事,“嗯?现在又没有这个想法了?”

许川端正坐好,“当时在雅福市,自己刚立了功,特别膨胀,就想像鸣哥那样到处出现场。但后来我不是还留在雅福市扫尾吗,接触了不少一线刑警,还和龚队聊了不少。我发现……也许我不去一线,就留在研究所,能做的事情比我去一线还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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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争感兴趣道:“比如说?”

许川说:“职位不一样,身份不一样,我们研究所虽然名义上只负责心理这一块,但毕竟是省厅直属的,权限上就比地方兄弟单位高。龚队说,赵水荷这个案子,当时他实在是顶不住压力,想到你在研究所,才赶紧把案子送过来。”

许川挺了挺胸膛,“陈主任,我知道我比你还差得远,但我也想做地方兄弟单位的后手、后盾。当他们碍于有些压力,或者客观条件无法找到真相时,就轮到我们出手了。还有……”

许川越说越激动,“还有一些案子看似破了,但存在疑点,尤其是犯罪心理上的疑点,我们也可能有所建树!”

陈争安静地看着许川,这个他认为待在研究所是浪费时间的年轻人,似乎比他所期待的成长得更好,浑身都散发着年轻人独有的活力和冲劲,这份活力与冲劲甚至开始浸染他。

“龚队还跟我说了很多他在雅福市的事,我就觉得有点汗颜。”许川居然红了脸,刚才的气势弱下去,“他立过那么多功,都十年如一日坚守在雅福市,我这才参与了一个案子,就想变成鸣哥,变成你,我不该这么不踏实。”

陈争摇摇头,“这不是不踏实,年轻人有拼劲有想法很正常。所以你现在不打算离开研究所了?刚才你想说的是什么?”

许川清了清嗓子,一开口声音就劈了叉。

陈争笑道:“别紧张啊,跟我闹脾气时都不紧张,这是怎么了?”

他这么一说,许川脸红得更厉害,“那个,上次……哎!陈主任,你就别提上次了!”

陈争笑着点头,“行了,说你的计划吧。”

许川调整一番,“经过赵水荷案,我看到我们研究所在一线侦查上能够出更多的力,这不是给地方找茬,是在给地方兜底,尽最大可能避免冤假错案的出现。既然如此,我们研究所就应该得到更多的支持。我知道很多单位说我们这儿是闲职,但既然最初省厅设立了研究所,它就该起到作用,只是年复一年执行得不到位,显得像个闲职。”

陈争听得很认真,眼神渐深。

“陈主任,我想你和宾所能够给我们争取更多参与案子的机会。改变固有的观念、模式肯定不容易,雅福市这次是特殊情况,龚队需要我们,准确来说是需要你,所以才会主动。其他地方不拖时间就是好的,主动肯定不可能。”许川说:“所以应该是由我们来争取。”

陈争想听许川更多的想法,于是问:“怎么争取?”

许川笃定地说:“你的存在就是我们的砝码!”

“我?”

“是!龚队这样想,其他队长在遇到难题时或许也会这么想!陈主任,我不知道你还会留在研究所多久,但至少现在你还在。我们趁机扩展业务,直到形成新的规则!”

陈争沉默,几乎想要自嘲一句:我没有那么大的能量。

但许川的眼神炙热得像是太阳,将他身上不自觉散发的阴霾烧得一干二净。

浸染的感觉又来了。

“想法是好的,但执行起来不容易。”陈争继续试探许川:“你也说了,雅福市这次是特殊情况。”

“那我们从当地着手如何?”许川显然已经思考了足够多,张口就答:“我们在竹泉市的地盘上,对竹泉市最熟悉,北页分局刚侦破了这么大一个案子,你出了大力,而你名义上是我们研究所的人。这不就是研究所和分局合作的经典案例?那么今后我们是不是应该有更紧密的合作?”

陈争欣慰道:“拿竹泉市做试点,你还真敢想。”

听出这是称赞的意思,许川再接再厉,“我只是个小兵,如何打通关系,还得陈主任和宾所来伤脑筋。”

陈争起身,走到许川面前,又问:“真不打算调任了?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啊。”

许川说:“我已经想好了!”

陈争在他肩上拍拍,“那你的想法,就由我和宾所来落实吧。”

离开研究所之前,陈争找到所长宾法,说了许川提到的事。宾法头发花白,对谁都和和气气的,似乎不怎么工作,每天只是喝喝茶看看报,符合外面人对闲职人员的刻板印象。

宾法听完陈争的转述,脸上仍然堆着笑,“小陈,你觉得可行就去推进,我全力支持。”

陈争离开宾法的办公室,关门时看见宾法端着茶杯溜达到窗边,哼着调子,给几盆没有开花的植物浇水,跟个退休后无所事事的老大爷似的。

陈争和他接触不多,也就入职和开会时和他打个照面。但上次去北页分局协助查案的事,陈争来跟他请假,他分毫没有为难。陈争不知道他以前在哪个部门,后来跟孔兵打听,孔兵说他好像是从穗广市调来的,但以前是哪个部门的,孔兵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陈争老家就在穗广市,因此有些在意,想来想去忽然意识到,梁岳泽家里出事时,穗广市局展开过有限的调查,当时有个警察好像就姓宾。

不过陈争知道也就知道了,并没有和宾法聊过那发生在国外的案子。

11月10号,二中,老尹面馆。

天气冷下来之后,来吃米线的学生更多了,尹高强顺应学生需求,推出了砂锅米线。学生们在店里挤作一团,尹高强不得不连声招呼:“都坐好,我给你们送!挤来挤去烫到怎么办!”

“烫到了尹叔赔钱!”

“你什么心眼?怎么能让尹叔赔钱?”

“我开个玩笑嘛!”

晚上7点之后,学生们回学校上晚自习,面馆终于清静下来。尹高强累得在门口捶腿,这天气烦人,关节痛得受不住。

小黄说:“尹叔,你这老毛病该去看看了,年纪大了顶不住。”

尹高强挥挥手,“你都说这是老毛病了,还看啥看啊?早点回去,剩下的我慢慢收拾。”

话是这么说,小黄还是做完了自己的事才离开。

尹高强搬了个凳子坐在店外的院坝上,眯眼看着不远处的二中校门。他经常这样坐着,尤其是妻子离去后,回家也没个人陪着,他在这里能坐到学生下晚自习。看着一群群青春的面容,他总是想,会不会有一天看到小流?

小流以前下了晚自习,就是这么从人流中走出来,大声说:“爸,还有没有面?给我来碗宵夜啊!”

看着看着,尹高强在眼角抹了抹。站起来时痛得嘶了一声。

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等多久,不久前警察来调查以前的事,说是线索和小流有关,但还是没找到小流的人。

小流或许早就……

他心里很清楚,只是从来不愿意承认,好像一直不承认,他的孩子有一天就会回来。

他蹒跚地往店里走去,像往常一样检查电气和食物储备情况。

9点50分,下晚自习了,学生们结伴涌向校门,却都被眼前的一切吓得停下脚步。

一条马路之隔的老尹面馆正在熊熊燃烧,巨大的爆炸声裹挟着热浪扑面而来,将秋天的寒冷吞噬殆尽。

第44章失乐(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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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尹面馆的大火在夜里12点被扑灭,因为燃烧得太迅猛,并且出现了爆炸,周围的门面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毁坏。陈争站在这一排焦黑的空架子前,瞳孔微微震荡。

他在半小时前接到孔兵的电话,说是老尹面馆着火了,那时他并没有想到情况会这么严重。现场堵着一排消防车,学生们已经被安全驱离,商户闻讯赶来,哭天抢地。

他没有看到尹高强的身影,心里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消防说接警的时间是10点,起火时间在9点50左右。那时大部分商铺已经关门,尹高强一般会在9点打烊。

但尹高强人呢?

这时,面馆的一根横梁轰然倒塌,几名消防员从废墟中冲出来,朝指挥车比划着什么。陈争见状跑了过去,被一名消防员挡住,“里面危险,群众在外面等着!”

陈争拿出北页分局给他开的临时工作证,“我是刑警,里面有没有人?”

消防员看了看证件,摇头,“分局的也不能进去,你们查案,我们灭火,等我们排除了所有危险,才能放你们进去!”

已经有消防员往里面冲了,陈争极目望去,心里更加发沉。果然,不久消防员们抬着一块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出来。陈争只觉得脑子里“嗡”一声响。

那“东西”已经看不出人形,但陈争从警十多年,一眼就知道,那是尸体。

死的是谁?是不是尹高强?

身后传来一声摩托车刹车的声响,接着是熟悉的脚步声。陈争没有回头,此时他不断思索着几个问题,如果是尹高强,那这次爆炸和上一起案子遗留的疑点有关吗?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在面馆里放了杯垫,这次则是直接作案?为什么要杀死尹高强?和十年前尹竞流失踪有什么关系?

大脑此时就像燃烧后的废墟,灼热,沸腾,线索纷繁,却毫无用处。

陈争捏紧了拳头,眼中燃起一片怒火。

“分局也通知我了。”鸣寒来到陈争身边,脸上没有平时的轻浮,“这场爆炸肯定不简单。”

陈争说:“我要去一趟尹高强的家。”

十分钟后,两人站在老款式的铁门前,多次敲门,都没有人出来开门。陈争心中已经有了答案。鸣寒抬手将陈争往后面拨了拨,拿出一个细小的开锁针。这种老式铁门和木门的组合在会开锁的人眼中简直就是不设防,只是一般也没有人会来这种居民楼开锁而已。

“咔哒”一声,鸣寒打开了铁门,十几秒后,里面的木门也应声打开。陈争立即撩开门帘,在黑暗中静静凝视。

窗外透进路灯的微弱光芒,屋里非常安静,没有人的呼吸。

鸣寒打开灯,屋内的一切一览无遗,门边放着尹高强的拖鞋,方向朝着门外,他没有回来过。

此时,消防已经完成了搜索,只找到一具不完整的尸体,确认爆炸点位于老尹面馆的厨房,很可能是液化罐的阀门出现了问题。现场转交給北页分局继续调查。

陈争手机响了,来电的是孔兵。孔兵在嘈杂的背景音里吼道:“找到一具尸体,身份还没确认,有可能是……”

陈争说:“是尹高强。”

孔兵卡了几秒,“你怎么知道?”

“我和鸣寒现在就在他家中。”陈争看了看正在提取生物检材的鸣寒,“我们马上就带比对材料回来。”

凌晨2点,法医鉴定中心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焦糊味。解剖台上摆着还未拼完整的尸体——已经不可能拼完整了,部分人体组织在爆炸的一瞬间就已被焚毁。

这残破的尸体就这么躺着,几乎看不出在几小时前还是个活生生的人,就像现场所处可见的被烧烂的木头。

法医第一时间提取了尸体的DNA,目前正在与从尹高强家中采集到的生物检材做比对。陈争守在一旁,看法医解剖。

天亮之前,各种报告陆续出炉,死者的确就是尹高强,火焰“洗”去了他身上可能存在过的痕迹,法医能确认的是,在爆炸发生前,他还活着,并且在死前喝过酒。

爆炸不仅将尹高强身上的痕迹抹除干净,还清除掉了现场的痕迹,不仅是老尹面馆,就连隔壁的监控也被炸毁,无法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北页分局的气氛十分沉重,孔兵拍着桌子说:“我还想重新启动对尹竞流失踪案的调查,怎么尹高强就……”

陈争熬了一宿,眼睛里有些红血丝,但此时脑子却格外清醒,“如果是他杀,这构不构成尹高强遇害的理由?”

孔兵抬起头,“什么?”

“尹高强的死因有三个,第一自杀,第二意外,第三他杀。”陈争冷静道:“自杀的可能性虽然不大,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尹竞流失踪十年了,他的妻子也已经病逝,他独自坚持了多年,扛不住了。我们上次查二中的案子时,实际上给了他希望,但是尹竞流还是没有音讯,对他来说,这无异于希望破灭。第二种,意外,燃气事故比比皆是,具体的调查结果还没出来,我无法下定论。”

“最后是第三种。”陈争斟酌道:“也是我个人认为最接近真相的一种。有人杀了尹高强。尹高强本本分分做生意,从来没有得罪过谁,他唯一一个引人注意的点,就是他的孩子丢失了,他为此在二中门口等待了十年。过去那么长的时间,他都活得好好的,为什么偏偏是现在遇害?”

陈争眼神逐渐变得锐利,“因为警方终于,真正注意到了他,下定决心要侦破尹竞流失踪案。尹高强身上有一些东西,是什么我不知道,尹高强自己恐怕都没有意识到,但是凶手知道,并且害怕警方知道,所以在警方的侦查还没有正式铺开之前,杀掉了尹高强。”

孔兵听得眼皮剧烈跳动,“一个大学生的失踪,到底能牵扯出多大的事?过了十年还来杀人灭口?”

陈争沉默了会儿,再次提到出现在面馆的杯垫,“垫子出现的时机太巧了,如果不是垫子,我们也不会这么快抓到吴怜珊这条线,像是有人在利用尹高强引导我们去抓吴怜珊。如果这个人就是这次爆炸的制造者,好像又很说不通。他的引导多多少少让我们注意到尹高强身上有秘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孔兵尽力跟上思路,“那两方分属不同阵营?”

陈争直白道:“我暂时也没有想明白。”

不管这背后牵扯了多么复杂的网络,调查也得从最基础的做起,自杀和意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却也必须在有切实证据的前提下才能排除。

一早,面馆周边就围了不少人,北页分局在面馆外拉了警戒带,和乐街派出所的民警轮班守着,以免有人,尤其是学生冲进来。

已经到了上课时间,但仍有学生不愿意离去,他们知道尹高强在爆炸中死亡,自发将鲜花摆在路边。不少女生都哭了,几名老师慌忙从学校里跑出来,想把学生拉回去。

一名女生一边擦眼泪一边怒道:“你们现在又知道来管我们了?我们学生出事的时候,你们又在干什么呢?”

老师紧张道:“你在胡说什么?”

陈争默默听着这场争执。

女生说:“尹叔的儿子不就是吗?他失踪了,你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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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过吗?他不是你们的学生?还有那些混混,警察都来查过好几次了,哇,十几年前你们就纵容混混呢?二中是有混混传统是吧?混混欺负我们的时候,你们在哪里呢?我们只是出来告别尹叔,你就着急啦?”

老师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看到周围还有不少警察和群众,“我们回去说!”

“我就要在这里说!”女生越来越激动,“你们这些老师,只知道捏软柿子,管我们显得你有师德,你负责是吧?杜倾那帮人你怎么不去管?”

另一些女生,包括部分男生也开始表达自己对学校的不满,声音越来越大。老师们见控制不住,只得由着他们,不再理会。

陈争走过去,递给女生一包餐巾纸,女生看看他,“你是警察?”

“嗯。”陈争蹲下,在她放鲜花的旁边,放下一根烟。

这个举动拉近了他和学生们的距离,女生眼泪又涌了出来,“那你一定要好好查查,如果尹叔是被人害了,你一定要找到凶手!”

陈争索性在马路牙子上坐下,“刚才看你那么激动,尹叔帮助过你?”

女生也坐下,吸吸鼻子,“尹叔帮过我们很多人。”

“可以说给我听听吗?”

“二中不是什么好学校,你肯定知道,因为你们来查过以前的事。”女生说,虽然老师们都说经过多年的努力,二中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混混横行的学校,也出过一些考上一本的学生,但他们身在其中,或多或少都受过混混的影响。

现在的混混当然不会像以前那样明目张胆打人、要钱,但他们会随机盯上一些内向的、不怎么合群的学生,就算不动手,偶尔被围住,被莫名其妙刁难,还是很痛苦。特别是长得漂亮,又不喜欢和混混们为伍的女生,被跟踪被吹口哨都是家常便饭,还有被威胁不答应谈恋爱就强暴的。

虽然这些话几乎都是打嘴炮,但作为被威胁的人,每天都生活在担惊受怕和恶心中。

学校对这种事从来都是当没看到,顶多找混混们谈谈,然后严厉批评被欺辱的人——怎么他们就找你,不找别人?你肯定招惹过他们吧?别在意就行,你不理他们,时间长了他们觉得无聊,自己就散了。

女生说的所有这些,陈争都能想象出来,人性没有那么光辉,劝一个混混改邪归正远远难于教训一个比自己弱的人,前者还可能把混混惹急,引火上身。

女生继续述说对于学校的厌恶,这仿佛是对尹高强怀念的铺垫。当老师们无法庇护他们的时候,挡在他们面前的是尹叔。

她还记得高一时,被隔壁班的混混跟踪、要电话号码,那人一看就不安好心。她找老师告状,老师和稀泥,完全没有起到一点作用。在又一次被跟踪时,她畏惧得不知如何是好,尹高强却在面馆门口朝她招手,“放学啦?吃个面再回家吧。”

尹高强脸上的慈祥笑容让她安心,她飞快跑进面馆,再回头,混混们已经自讨没趣地离开。

尹高强给她介绍自家的招牌,她忍不住说:“叔叔,我被跟踪了。”

尹高强沉默了会儿,笑道:“不怕,你看,他们不是都走了吗?”

后来她才渐渐知道,尹高强已经开了几十年面馆了,什么样的学生都见过,老师怕混混,他可不怕。反而是混混怕他。

陈争问:“为什么?”

女生说:“因为尹叔的孩子失踪了,小流哥成绩很好,所以尹叔愿意庇护好学生。而且尹叔什么都没了,混混们觉得这种人最不能惹吧。”

陈争明白了其中的逻辑,发散出另一个想法:那么二中的混混很可能仇视尹高强。这个年纪的人,在冲动的趋势下干出什么事来都不是不可能。

陈争记下女生的联系方式,说以后可能还会找她。

不久,一个年轻人跌跌撞撞跑来,在面馆外脚一软,摔了个大跟头。

陈争认出他来了,是面馆的小工,尹高强叫他小黄,全名黄飞,个头比较矮,在店里干活时几乎不说话,尹高强叫到他,他总是“嗯嗯”回应。虽然他年轻许多,但学生们都喜欢跟尹高强开玩笑,拿他当空气。

“尹叔真的死了?”陈争上前扶黄飞,手臂被他一把抓住,“怎么会这样?我昨天走的时候还跟他说,要找时间带他去看看医生!尹叔,尹叔啊——”

目前警方正在做尹高强的人际网络排查,黄飞作为关系与他最近的人,自然是重点问询对象。

但黄飞此时的状态非常糟糕,陈争只得等他先冷静,递给他一包烟。黄飞双手哆嗦得厉害,打火机都按不下去,烟捏在手中,很快被汗水和泪水打湿。

他将烟塞回烟盒里,胡乱地抹了一把脸,“陈,陈警官,有什么话你就问吧。”

面馆现在是危楼,框架随时可能垮塌,不能进去,陈争和黄飞站在近处,“你说带老尹去看医生,他生什么病了?”

黄飞哽咽着说:“关节痛,老毛病了,天一冷就受不住,他只开点中药吃。我一劝他,他就说反正人也老了,还花那冤枉钱干什么。”

“老尹还有什么病吗?”

“他经常头痛,查过,倒是没长东西,但痛起来也挺要命的。”

“昨天你是什么时候走的?老尹有没什么不对劲?”

“不到8点。不对劲……”黄飞想了会儿,“也没什么不对劲,他最近其实都挺消沉的,也不是昨天一天。”

陈争说:“消沉?原因呢?”

黄飞犹豫片刻,抬眼看陈争。

陈争说:“你直说就是,不必顾虑。我们需要更多线索。”

黄飞叹气,“跟你们来查案子有点关系。我,我不是指责你们的意思,但这就是一个客观的情况。”

陈争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小流丢了那么多年了,一直找不到,尹叔说不放弃,但其实已经知道可能再也找不到了。”黄飞重新低下头,“反正日子就这么过吧,我感觉他情绪也还挺平静的。但你们来查案,他就觉得小流要回来了,后来不是没消息吗,他就是从那时开始消沉,还经常走神,面都煮错过几次。最近他老是打发我先走,他肯定想一个人在店里多待会儿。”

陈争说:“他昨天9点50还在店里。”

黄飞怔了下,“那这确实太晚了,前几天我下了班之后又回来拿东西,9点半的样子吧,他已经回去了。”

陈争换了个话题,“你和老尹是怎么认识的?”

黄飞又掉泪了,“尹叔帮了我,他从来没跟他提过,不敢提,但其实我内心是把他当父亲的。”

黄飞今年二十三岁,已经在面馆干了四年了。他是农村人,初中都没读完,家里太穷,早早和同乡一起来城里打工。工地、餐馆都干过,但性格内向,人也矮瘦,总是被欺负。到后来欺负他的人变本加厉,直接诬陷他偷了工钱,他百口莫辩,被搜走了身上的所有钱。

那时他真是走投无路了,在批发市场找活干,可因为看起来手不能挑肩不能扛,雇主们都不要他。尹高强来进货,看到蹲在门口的他,问了他的情况,他说自己被污蔑偷钱,尹高强皱了皱眉。他知道这次又告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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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每次找工作,雇主问到他以前的经历,他都会说到这一段,雇主听完都会找理由拒绝他。他明白,他们觉得他真的是小偷。可他又做不到隐瞒,万一雇主从其他途径打听到了呢?

尹高强却向他伸出手,“我煮的面很好吃,看你瘦成这样,先来吃碗面吧。”

那时面馆的前一位小工要回老家,他就这么成了接替者,一干就是四年,学会了尹高强的手艺,也攒下本钱,到了可以自己开店的时候。

黄飞嚎啕大哭起来,说今年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尹叔自己想走,尹叔看出来了他的心思,很支持他,还说等他开了店,自己要出一部分钱。黄飞觉得,自己正是因为到处寻找合适的地方,心思也不在这里了,才没能给与尹叔足够的关心。

“要是我多陪陪他,他也不会自杀!”

陈争说:“你觉得老尹是自杀?”

黄飞茫然道:“不是吗?”

陈争没有回答,而是问:“你没想过是燃气事故,或者……别的?”

黄飞很肯定地说,绝对不会是燃起事故,因为尹叔是个把安全看得极其重要的人,从他来工作的第一天起,尹叔给他提得最多的就是燃气安全。街道时不时会抽查燃气装置,确保用气安全,而尹叔每一天都会亲自检查,一旦发现漏气,会立即打电话维修。

陈争若有所思。尸检及现场勘查都说明,出问题的是液化罐阀门,而爆炸时尹高强就在阀门旁边。是他人为动过阀门,引起爆炸。这个举动可以解读为故意造成爆炸,也就是自杀,也可以解读在发现有燃气故障时采取紧急措施,然而还是出现了爆炸。

但以黄飞的话出发,尹高强非常注重燃气安全,真有故障,他会立即通知抢险人员,而不是自己捣腾。

这就将天平进一步推向了他杀一方——凶手在阀门上动过手脚,一旦有人做燃气检查,就会引发爆炸。

凶手对尹高强的习惯了如指掌,知道尹高强在安全问题上不会假手他人,检查的时间也一定是在所有客人离开之后。

陈争看向黄飞,黄飞是最可能做到这一点的人。但他的反应并不像凶手。

调查还在持续进行,从逻辑上来说,意外基本上被排除了,但尹高强自杀的可能性在增加。旁边店铺的商贩证实了黄飞的说法——尹高强最近很消沉,叫他也要叫半天才答应,大家都打烊休息了,他却端个板凳坐在门口,不知在想些什么。

“想儿子,想妻子。”鸣寒说:“想这一辈子走到现在,怎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尹高强这种情况,又已经这个岁数了,选择自杀不是不能理解。”

陈争沉思道:“但是选择爆炸……”

“爆炸可以最大程度吸引注意,不管是警方的,还是舆论的。”鸣寒说:“如果我是尹高强,我感到再也没有和儿子见面的可能了,我想利用自己的死,来推进警方的调查。”

陈争说:“很极端,但确实不能排除。”

“那反过来,他杀。”鸣寒说:“凶手利用的也是爆炸,燃气装置有没有被动手脚,怎么动的手脚,已经很难核实了。”

陈争盯着桌面,没说话。

鸣寒等了会儿,“哥?想什么呢?”

陈争回过神来,“我在想,自杀是一种可能,但放在尹高强身上,选择爆炸这种方式,他可能做不出来。”

鸣寒:“哦?”

陈争说了从女生那里听来的话,再加上尹高强对黄飞的照顾,最终引出结论:“爆炸伤害的不仅是他自己、他的店铺,还有周围的店铺,而且当时是放学时间,难保不会有学生受伤。尹高强会这么做吗?”

鸣寒干脆道:“那就是他杀无疑了。”

陈争略微惊讶,“我只是说我的判断。”

“无所谓,我相信你的判断。”鸣寒笑了声,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有你在,我懒得动脑筋。”

陈争看向那双眼睛,思绪短暂一顿。鸣寒走近了些,“哥,夜里开会时,你的方向已经很清楚了,尹高强为什么以前没出事,警方一重查尹竞流案,他就出事了?当然是因为有人怕警方知道太多,在这个节骨眼上灭口。”

“你就朝着这个方向走。”鸣寒又说:“至于自杀和意外这两个旁支,交给我来盯着就好。”

第45章失乐(05)

“你们知道二中出事了吗?”

“不是二中吧,是二中门口那个卖面的!”

“我当然知道是那个卖面的!但我们要学会透过现象看本质啊,那个卖面的是什么来头,你们猜?”

“卖面的能有什么来头?”

“他儿子失踪十年了!警察前阵子才去查过,不是还查出二中的毕业生杀人了吗!”

“啊——”

十中,上午大课间,学生们聚集在一起讨论二中发生的事。学校与学校之间看似封闭,但自有一套消息传播的途径。十中和二中同在北页区,一些学生在初中时当过同学,爆炸一发生,少数十中学生就知道了,各种各样的八卦传遍校园。

刘温然刚从老师办公室回来,脸色不太好看,教室的过道上堵着不少人,她挤了好一会儿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听到四周的讨论,她紧皱起眉,从课桌里拿出书,腿忍不住抖了抖,不断看时间,希望下一堂课早些开始。

可越是这么盼望,时间过得越慢。几个平时跟她关系不错的女生见她回来了,围过来叽叽喳喳,“怎么不高兴了?老张跟你说什么了?”

刘温然趴在桌上,“没什么。”

“肯定有什么,温然,你怎么回事啊?最近都不爱理人。对了,二中的事你知道吧……”

刘温然打断,“我昨天没睡好,想再眯一会儿。”说完直接将脸埋进手臂里。

同学互相看了看,无声地翻了个白眼。

这一天的课上得没滋没味,刘温然不住走神,老师点到她,她也答不上问题。老师叹气道:“你看看你期中考了个什么样子?还不认真听讲,下次家长会我得好好跟你家长说说!”

刘温然局促地低下头,小声说:“我知道了。”

熬到下午放学,刘温然身边又来了几个女生。她长得很漂亮,黑色的长直发像缎子一样,加上性格活泼大方,和不少女生关系都不错。

来的这几位没像上午那样开口就提二中的事,只是问她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要是不开心,可以和她们说说。

刘温然心里烦得透顶,却还是勉强挤出笑容,“真的没什么,就是那个来了,有点疲惫。”

她这么说,大家就懂了,“还好这已经周末了,你好好休息啊。”

刘温然点点头,在教室里多待了一会儿,等到同学都走得差不多了,才收拾好东西离开。

她不是故意缓慢,只是不知道要去哪里。家?不想回。宿舍?太吵了。

校服并不能抵御竹泉市秋冬季节的寒冷,她在校服外面套了一件夹克,在校门口反复张望,然后往红绿灯处走去。

每周的这个时候,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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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外面都非常热闹,约饭的、逛街的、去网吧的。来接孩子的私家车也停得满满当当。以前她也总是和一群女生挤在人群里,现在却只觉得厌烦。

不,不止现在,以前也很厌烦。

经过被学生占领的一条商业街,拐弯,世界终于清静了许多。她朝着一个方向走去,这条路她以前走过很多次,但这次步伐却没有那么雀跃。

“梦之岛”奶茶店就在马路对面,过一座人行天桥就到了,但昔日拥挤的门口早已拉上卷帘门,客人们都分流到了旁边的几家奶茶店。

她转身往回走,但走了几步又再次转身,上了天桥,在“梦之岛”奶茶店的隔壁买了一杯柠檬红茶。等餐的时间,她来到“梦之岛”的卷帘门前,沉默地看了一会儿。

一般不再做生意的店铺都会挂上“门面转让”“门面招租”之类的字样,但“梦之岛”卷帘门上只有小广告,显然店主并不打算将这里交给别人。

她知道这是为什么。

叫号的机械音清脆地响起,她拿到柠檬红茶,是加了冰的,秋天并不适合喝这样的饮料,一口下去,心肝脾肺都似乎被冻住了。

她低头看看被冻得通红的手,还有深红色的饮料。这个季节世界总是灰沉沉的,只有她手上捧着的鲜艳得像血,像火焰。

“谁看到刘温然了吗?”周日晚上,晚自习刚开始,班主任就来班上找人。

刘温然的座位空着,桌上一本书都没有,还是周五放学时的样子。班主任有些着急,“王可,刘温然回宿舍没?”

王可是刘温然宿舍的室长,和刘温然关系也不错,她连忙说:“温然星期五就走了吧,我这周末没回家,一直在宿舍,没看到她回来。”

班主任又点了几个和刘温然走得近的女生的名字,她们都说这两天没看到刘温然,其中一人说:“星期五我问过她,她,身体有点不舒服,可能在家休息?”

班主任脸一沉,离开教室。刘温然不可能还在家,因为她刚才已经给刘温然家里打过电话了,刘温然的母亲以为学校课业繁重,刘温然周末一直待在学校。

二中刚出了事,虽然和在校的学生关系不大,但区内几个学校都绷紧了神经。学生不见了是大事,谁也不敢马虎,班主任再次拨打刘温然的手机,依旧关机。她当即联系学校领导,提出报警。领导考虑得比她多,让她再联系刘温然的家长,征求他们的同意再报警。

这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班主任立即照做,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听说自家孩子不见了,刘母竟然一点不着急,嘶哑的嗓音随着麻将的声音一起传来:“报什么警啊,那么大个人,怎么会失踪,肯定是去哪里玩儿去了,咱们老百姓,就别给警察添麻烦了啊,哎哟,清一色——”

班主任听得瞠目结舌,她专门带毕业班,接手刘温然这个班也就两个多月,不清楚刘温然家的情况,但不管怎么说,女儿不见了,当母亲的也不该是这种反应吧?

校方商议之后,决定还是报警,不然真出了什么事,家长准会到学校闹起来,说是学校不作为。

接警的派出所是十中附近的山鹅街派出所,记录了情况之后开始进行常规调查。

老尹面馆爆炸案越发扑朔迷离,经过三天的事故排查,燃气专家认定,阀门被人为改造过,导致液化罐成了一个炸弹装置,只要有人做燃气安全检测,就会爆炸。

这条结论成为排除自杀和意外的重要依据,而能给面馆的燃气阀门做检测的只有尹高强、黄飞、例行检测人员,按照黄飞的说法,尹高强不让他动燃气装置,每天都会亲自检查,那么凶手动手的时间就是案发当天,也就是11月10号。

如果监控还存在,找到这个人并不困难,但监控在爆炸中灰飞烟灭。

孔兵说:“凶手对尹高强的习惯了如指掌啊,不仅知道尹高强每天检查,还知道监控只是保存在本地。有一点我觉得不对劲。”

陈争问:“哪一点?”

“黄飞不是说,尹高强对安全看得特别重吗,不然也不会每天检查了吧?既然如此,有人进入厨房重地,还对燃气动了手脚,尹高强为什么不阻止?”孔兵越说眉心皱得越紧,好似已经抓到了某个答案,“除非这个人出入厨房很正常,尹高强觉得他就该在那里。”

陈争看着线索墙上钉着的黄飞的照片,这个矮个子男人长得太普通了,记忆点着实微弱。“你是说,黄飞就是凶手。”

孔兵在照片上重重点了点,“只有他反复进入厨房,才不会引起尹高强的注意。还有,凶手熟悉尹高强的习惯,最熟悉的不就是黄飞?”

陈争沉默地看着线索墙,孔兵接着说:“要说动机,这人也不是没有。尹高强救过他,帮助他度过一段非常困难的日子,他把尹高强当做父亲,他学到了尹高强的手艺,想要自立门户,尹高强甚至愿意出钱支持。但这一切都只是他一个人的说法,尹高强死了,没个亲人,没有谁会站出来质疑他。”

陈争说:“往面馆里放垫子的也最可能是他。”

孔兵拿出烟,“确实,这就跟上一起案子连起来了。这个人得详细查。”

陈争按住额角,陷入沉思。

孔兵回头看看他,“你又在想什么?”

“从凶手侧写来说,黄飞确实是最接近的那个人,但我接触过他,他给我的感觉是……很真诚。”陈争说:“凶手如果另有其人,我们就是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孔兵哼了一声,“那你说说看,还有人能够溜进去,在尹高强眼皮底下动手脚?”

少顷,陈争说:“在知道爆炸会发生,痕迹会消失的情况下,我都能进去动手脚。”

孔兵一愣,像是听到了什么大胡话,“你……”

陈争说:“如果是白天,我可以假扮成检修人员,我需要的仅仅是一套衣服,一个装备箱,帽子一扣,就算监控还在,都拍不到我的脸。安全抽查并不固定时间,所以我去了,尹高强也不会觉得可疑,他顶多就是不认识我——前提是我和他早前并没有见过。”

孔兵说:“黄飞没有提到有人去抽查。”

陈争说:“黄飞上午有一段时间会去进货,一直守在店里的只有尹高强。还有,晚上从黄飞离开之后到爆炸发生,有接近两个小时。”

孔兵沉思片刻,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一种可能。

陈争接着道:“不过比起白天堂而皇之假冒检修人员,凶手前一天夜里潜入倒是更有可能。尹高强和黄飞只要不在第二天开门做生意时查看夜间监控,就不会发现有人进来过。孔队,你如果是个做餐饮生意的小商人,你的店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白天又十分繁忙,你会去查监控吗?”

孔兵摇头,“哪有那个闲心?”

“这就对了。”陈争说:“他没有留下任何可疑的痕迹,卷帘门很容易打开,他进去动过手脚之后原路离开。如果没有发生爆炸,我们可能会在地上找到他的足迹,在锁眼中找到开锁的痕迹,但现在……”陈争摊开手,“什么都没了。”

孔兵原地转了半天,“那我安排人手,问问学生和附近的商家,有没有检修人员,或者其他奇怪的人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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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痕迹被“清洗”一空的难题,就只能加大排查力度。

陈争朝门口走去,孔兵问:“你去哪?”

陈争说:“我想再去尹高强家看看。”

从北页分局去尹高强家,会经过面馆。陈争远远看了会儿,被爆炸波及的商户已经开始修缮门面,几个人正围在一起争吵,旁边的民警试图劝架,但收效不大。

被围在中间的是黄飞,他那个身高,几乎被淹没,陈争差点没看到他。

眼见吵得越来越凶,陈争下车走过去,还没过马路就听见一个妇人尖声道:“我不管,是你们面馆把我们家炸成这样的!老尹死了又怎样?你们总得负责吧!我们房子都塌了,难道就自认倒霉?哎那个警察你别拦我,你能赔偿我们家的损失吗?我今天就要小黄给个说法!”

这事确实难处理,民警口水都说干了,利益受损的商户也不肯离去。陈争来到近前,看见黄飞双眼通红,不断朝商户们拱手道歉,“各位大哥大姐,你们不让我走,我也拿不出钱来赔偿啊!你们先把房子弄好,生意重新做起来,警察这不是还在调查吗?等查出了真相,说不定就能赔偿你们的损失了。”

商户们喊道:“人都死了,怎么赔?”

陈争挤进去,按住黄飞的肩膀,把人拉了出来。民警见到他,连忙说:“陈老师,你快帮忙解释一下。”

一些商户见过陈争,知道他是警察里说得上话的,当即开始诉苦。陈争耐心地听了会儿,道:“赔偿的事情确实要等到案子有眉目之后才能进行,各位的心情我很理解,我也觉得很抱歉,但老尹的死是一桩命案,有人故意动了燃气装置,我们必须调查下去,还请各位配合一下。”

商户们都愣住了。普通人和刑警的思路可谓南辕北辙,刑警最初就认为这是一起命案,普通人却更相信这是事故或者尹高强自杀不忘报复社会。这时一听有人故意杀人,声势一下子歇了下去,都后怕起来,代入自己一想,站在最前面的不禁退后几步,“真,真是杀人啊?”

陈争点头,又看了身后的黄飞一眼,“小黄现在是重要的案件关系者,暂时还请大家不要为难他。”

那位骂得最厉害的妇人立即说:“那你们赶紧破案!我们,我们等着你们破案!”说完,警惕地看了黄飞一眼,拉扯着身边的商户撤退。

人终于散了,黄飞擦着额头上的冷汗,朝陈争低头道谢,“陈警官,谢谢你。”

陈争观察他几秒,“我刚才说你是案件的重要关系者,不是为了打发他们。”

黄飞怔住,“啊,我,我明白。”

既然遇到了,陈争索性问:“10号白天,店里有没有来过奇怪的人?比如检修燃气的?”

黄飞很确定地说:“没有,没人靠近过液化罐。”

陈争又问:“你怎么过来了?”

黄飞叹气,“我也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老是待在家里也待不住,现在也没心情想开店的事,就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陈争说:“那就陪我去老尹家里看看。”

痕检师正在尹高强家中勘查,尹高强这个年纪的人喜欢在家里堆东西,房子又特别旧,勘查起来比较麻烦。但也有好处,那就是痕迹容易留存。

陈争一到,痕检师就拿起一个物证袋,陈争说:“头发。”

不是一般的头发,而是长发。

陈争回头问黄飞,“老尹是一个人住吧?”

黄飞看到长发也很吃惊,“不应该啊,尹叔这儿怎么会有女人?”

痕检师说,除了这根长发,还在屋里找到了一些不属于尹高强的足迹,其中一组是女士板鞋。

陈争盯着物证袋中的长发,有毛囊,或许可以找到头发的主人。“头发是在哪里发现的?”

痕检师指了指沙发,“缝里。”

除了头发和足迹,暂时没有更多信息,陈争待了会儿,和黄飞一同下楼,“你再回忆一下,老尹有没有关系不错的女性朋友?”

黄飞很果断地说:“尹叔不可能和其他女人在一起!”

陈争看向他,他连忙解释,“我的意思是尹叔心思不在这个上面,婶子走了后,他一直都是一个人。”

陈争思考着头发的问题,尹高强家没有被刻意清理过的痕迹,凶手似乎根本不在意他家中有什么,这女士足迹和长发就显得格外突兀。

“你住在哪里?”陈争问。

“我?”黄飞茫然道:“我在附近租了房子,和人合租的。”

陈争说:“不介意我去坐坐吧?”

黄飞也不敢问太多,带着陈争到了距离面馆一公里多的老小区。这里的房子比老尹住的地方条件更差一点,大多数住户连铁门都没有。黄飞的室友上班去了,黄飞站在客厅,很局促,像自己才是客人。

陈争来到黄飞的卧室,只有一张床、一个柜子,床边有个桌子,没凳子,要用桌子的话坐在床沿就行。很多来到城市打工的人,因为漂泊、没有归属感,不会在出租房放太多东西,基本就像这样。

但陈争在桌上看到了一个有些“多余”的东西——黏土玩偶。它只有巴掌大,整体呈红色,乍一看挺可爱的,像是颇受年轻人喜欢的盲盒,但仔细看,这东西的眼睛是歪的,眼睛里面还有一个眼睛,像是寄生的畸胎,让人有不适的感觉,且从做工看不像是批量生产的盲盒。

陈争想到了鸣寒送给自己的小人,那小人丑是丑了些,歪瓜裂枣,但和这个玩偶相比,至少“善良”得多。

“这是什么?”陈争问。

黄飞“啊”了声,“就是个摆件吧?我也不是很懂。”

陈争说:“哪里来的?”

黄飞被问得紧张起来,“是,是尹叔送给我的。”

陈争更觉得奇怪,“老尹为什么送这个给你?有什么说道吗?”

黄飞回忆道,大概是上周,他进完货回到店里,当时没有客人,学生和老师都在上课,他喝完水打算休息一会儿,忽然看到后厨摆放着这个玩偶。他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和同龄人的生活早已脱节,但毕竟还是个年轻人,知道现在盲盒啊手办之类的很受欢迎,便拿起来看。

尹高强也来到后厨,笑道:“你喜欢啊?”

“喜欢!哪里来的啊尹叔?”其实他觉得这玩偶不大好看,但以前都是看学生玩这东西,自己没有踏踏实实拿在手上过,就很新奇。

尹高强说:“那就送给你了。”

“你买的啊?”他问:“还是哪个学生送的?”

尹高强点点头,他便认为尹高强的意思是,学生送的。毕竟经常有学生将小玩意儿拿到店里来。

“谢谢尹叔!”他挺开心的,把玩偶用纸巾包起来,当天下班之后就带回家了,放在床尾的桌子上,一觉醒来就能看到。但因为做餐饮生意很累,他把它带回来之后,并没有经常把玩它。

陈争问:“你没觉得它看着有些奇怪?”

黄飞不解,“就是有点丑而已吧。丑也是一种特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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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没有再问。他感到不适,是因为他的观察力过强,一般没那么敏感的人,或者日常生活太累的人,确实不会留意到这种感觉。

陈争拿出物证袋,提出将玩偶带回分局检查一下。黄飞虽然同意了,但显得忧心忡忡,“这个东西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陈争说:“我现在也不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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