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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挣 初禾二 62422 字 2024-0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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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谜山(31)

条明街坐落在竹泉市西北角,曾经有众多五金作坊扎堆在这里,如今只剩下被改造成仓库的老房子,周围围着一圈等待拆迁的居民楼。巫冶祖父那一辈就是开作坊的,他们一家在这里住了很长一段时间。

条明街太拥挤了,堵满卖菜的小贩和各种小车,陈争只得将车停在对面的巷子,走过去,顺便在早餐摊子上买了个煎饼。

巫家的老房子在最里面,挤过街口最繁忙的路段,时间好似倒退回了上个世纪,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流淌在路两侧的水沟,抬起头,就看得到沿路楼里穿着裤衩在走廊里伸懒腰的男女。

“你找谁啊?”一个坐在树下剥板栗的大姨警惕地看着陈争。

住在这儿的都是老熟人,突然来个生面孔,还四处打量,很容易让人起疑。

陈争见大姨是个热心的,话匣子一打开肯定能聊,于是说:“我找巫冶。”

“谁?”大姨愣了下,小声和旁边的同伴说了句什么,恍然大悟,“你是说巫家那小子?嗐,他和他姐早就不住这边了。那是他家房子,你看,门上好多灰!”

说着,大姨往斜后方的三楼指了指。

这种老房子一层拉通,门和一部分窗户对着走廊,人站在楼下,能清清楚楚看到每一户。陈争抬头,视线在三楼扫过,每一户门前都或多或少堆着东西,杆子上也晾着衣服,只有一户空空荡荡。那就是巫家了。

“他们怎么不住这里了?”陈争问。

也许是这些年警方反诈工作做得到位,大姨很有戒备心,“你先说说你是谁。”

陈争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给大姨看了看证件,“我来给巫冶做个背景调查。”

大姨得知陈争是警察,马上放下心来,热情道:“噢,那你尽管问,我知道什么,就告诉你什么!”

陈争并没有一个务必知道答案的问题,聊得越多,线索就越多,“我看这儿住着也挺安逸的,巫家为什么搬走?”

“那两口子离婚了呗!”大姨继续咔嚓咔嚓剥着板栗,叹了口气,“是我我也离,巫家那男人坏,不是个人!”

在这种老作坊老居民区里,每家每户的八卦是传得最快的。巫家的长辈自个儿开着作坊,勤劳肯吃苦,生意蒸蒸日上,后来巫家的儿子巫章讨了个从农村来的老婆,叫李娉。起初日子也过得不错,很多街坊都羡慕巫家,但自从李娉生了个女儿后,巫家就没了安宁的日子。

巫家长辈想抱孙子,巫章觉得老婆给他生了女儿,说明他没本事,在外面丢脸,于是对李娉非打即骂,巫家长辈非但不阻止,还处处为难李娉,粗活累活都给李娉。

李娉为了保护女儿,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挨了多少打,想再生个儿子下来,却几年都不能如愿。

也不知道是不是巫家折磨媳妇遭了报应,他们的作坊有工人出事,赔了不少钱,之后生意也不行了。但东边不亮西边亮,李娉总算在生下女儿六年之后生下儿子,也就是巫冶。

这下巫家的日子总该好过了吧?但巫冶居然是个病秧子,不满一岁就被多次下病危通知,巫家的钱搭进去不少,巫家那对老人家天天指责媳妇是来讨债的。

巫冶刚一岁,巫家老爷子就走了,巫家那只知道打老婆的男人派不上用场,作坊到了倒闭的边缘,靠着李娉苦苦支撑,好歹还能赚点油盐钱。

不久,巫家老婆子也病故,巫章失去约束,白天喝酒晚上打牌,输了钱就回家打李娉,抢李娉给两个孩子攒的学费。而李娉这些年顾生意,渐渐学会了谈合作,积累到不少人脉,有了见识之后,哪里还瞧得上这没用的窝囊废?一怒之下和巫章离婚。巫章傻眼了,又哭又骂就是不肯。但不肯也没用,居委会的也看够了他打老婆,作证让两人离了婚。

两个孩子跟谁成了问题,李娉想把巫冶和女儿巫陶都带走,但现实是巫章虽然是个废物,但有房子有作坊,她却什么都没有。最终李娉担心女儿被糟蹋,选了巫陶,巫冶被留下来。

母亲和姐姐走后,巫冶过的是什么日子可想而知,巫章把一腔愤恨都发泄在巫冶身上,巫冶几乎没有哪天身上不带着伤。

说到这儿,大姨对李娉也多有怨言,“你说她怎么就能不管小儿子呢?虽说要忙事业,但也不能这样吧?还好巫冶他姐姐回来了。”

李娉半年后改嫁,和丈夫一起做运输生意,巫冶的姐姐巫陶经常独自在家,悄悄跑来看巫冶,带巫冶去吃点好的。巫陶比巫冶大六岁,已经是个十四岁的姑娘了,但仍是没有办法将巫冶从窒息的家中救出来。

大姨又欣慰地说,一定是老天开眼,巫家那个混账男人暴雨夜出去打牌,边喝边打,掉进河里被淹死了,尸体过了几天才被发现。

这下,巫冶是彻底得救了。

不知道巫陶是怎么给母亲和继父说的,不久她就搬了回来,和巫冶一起生活。两个孩子虽然都没成年,但也将日子过得像模像样的。后来巫陶上大学、嫁到外地,巫冶又变成了一个人。

不过那时巫冶也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小时候面对家暴无能为力的小孩。

“我印象里好像巫陶搬出去之后,巫冶就不大回来了。”大姨说:“他不是在读书吗,反正学校也能住,我们这儿房子太破了,小年轻不喜欢也正常。”

大概是看够了巫冶挨打,大姨说到巫冶,语气中总是带着点怜惜,说他是个好孩子,感恩,姐姐来陪伴他,他爱姐姐比爱自己都多,得到什么好东西都第一个给姐姐。只是性格比较内向软弱,不喜欢跟人说话,有时候看着阴森森,看不懂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陈争又跟其他街坊聊了会儿,大家对巫家的看法都差不多。大姨又带陈争去找居委会,陈争问了几个巫章家暴的问题,居委会的大姐们回忆起来也挺气愤,都证实巫章既打老婆也打儿子。

陈争又问到巫章的死,一位大姐立即说:“那是意外,警察来看过了,就是他平时坏事做太多,自己摔下去的。”

陈争点点头,巫章是怎么死的,在他这儿存疑,但居民们显然有自己的答案。

剥板栗的大姨又来了,这次还叫上了自己的儿子,“这我家小子,强强,他跟巫冶是同学,小时候经常一起玩,有什么可以问他。

强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我跟他又不熟,妈,你别给我惹麻烦行吗?”

大姨在儿子背上一拍,“你这孩子!我们群众有协助警察的义务,怎么不懂事呢?”

强强翻白眼,却又拗不过自己的老妈,不耐烦地看着陈争,“你问吧。”

陈争带强强来到居委会外面的空坝上,给他递了根烟。强强愣了下,反复打量眼前的警察,接过烟时抵触情绪终于消了些,嘀咕道:“我妈就爱多管闲事,我跟巫冶真没多熟。”

陈争问:“那你知道他跟谁熟吗?”

强强啧了声,“他那种人,能和谁熟啊?阴森森的,跟条蛇似的,我们这条街上没哪个年轻人能和他处得来。也就我妈这种热心大妈,觉得他可怜、老实,还有啊,也算是看在他姐的份上,照顾照顾他。”

陈争听出强强对巫冶怨言不少,引导着问:“怎么跟条蛇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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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强本来脸上充斥着不满和烦躁,但开始回忆巫冶后,隐约多出一丝畏惧,他打了个哆嗦,像是被蛇冰冷的身体扫过,“他不跟我们说话,但我们有时玩什么玩得开心,一回头就看得到他,他就那种,那种一动不动地盯着你,你懂吧,就挺渗人的。”

陈争说:“他无缘无故就盯着你们吗?”

强强有些尴尬,抓了下头发,“也不是……就,他不是有个姐吗?他姐比我们大,又很漂亮,我们那时就……就初中小男生,有点那方面的想法,又不敢真怎样,就爱聚在一起说他姐怎么怎么样。”

陈争听明白了,简单来说,就是嘴贱。

强强辩解:“我们真的只是口嗨,他姐那时都读大学了,还有男朋友,我们这些初中生敢干嘛啊?还有,她姐说不定杀过人,我们躲都来不及。”

陈争说:“杀过人?”

“啊,这个……”强强抓耳挠腮,“我妈不让我瞎说的。”

陈争说:“没事,你妈不让你说,还带你来找我啊?”

强强一想也是,于是放开了说:“就巫冶他爸不是老打他和他妈吗?后来他姐回来过几次,我记得他姐那时也才上中学。巫冶他爸莫名其妙就死了,说是在河里淹死,警察都看过了,没问题。但我印象中,那时大人们都在议论,说可能是巫冶他姐想办法干的,因为巫冶太可怜了,而且那条河巫冶他爸每天都经过,怎么就那天出事了?不过这些都是大家猜测,我爸每次一说,我妈就让他闭嘴,说什么巫冶他爸是遭了报应,和巫家姐姐没关系。”

陈争想到居委会那位大姐的反应,看来住在这儿的年长女性,都自发地护着巫家姐弟。

强强说,这些年已经没什么人提过巫家的事了,他也只是听说巫冶在外面读书,学的什么不知道。巫冶他姐到底有没有杀他爸,横竖也不关他的事。

陈争说:“你刚才说巫冶总是盯着你们。”

强强啊了声,“差点忘了,他就是见不得我们说他姐呗,整一个护姐狂魔!”

陈争说:“他盯着你们,你们不跟他动手?”

“想动,但不敢。”强强说,一是当时还很忌惮他姐,二是每家每户的老妈都交待,巫家姐弟可怜,不准找他们的麻烦。

“哦对了,巫冶还喜欢招惹那些流浪猫流浪狗。”强强又想起一事,“他经常把吃剩的饭菜拿出来,喂猫喂狗。有个小孩儿——我忘了谁——故意把饭碗摔烂了,巫冶就一直盯着他,就那种盯我们的眼神,把小孩儿都吓哭了。小孩儿爸妈找他姐,他难得说了句话,我到现在还记得。”

陈争问:“他说什么?”

“动物和女人都应该被保护。”强强说:“我其实也赞同他这想法,不过吧,就觉得他做得过分了,我们也没伤害他姐你说是不?那小孩也没伤害流浪猫流浪狗。嗐,反正跟他也说不清楚,他就不是个正常人!”

陈争随后来到条明街派出所,查阅巫章的案子。当时出过现场的民警一听是这个案子,便说,他们怀疑过有人引导巫章走向死亡,但实在是找不到证据。出事时大雨滂沱,再多的痕迹都能冲没,尸体又在水里泡了几天,更是啥也查不出了。居民们的证词都说他爱赌爱喝酒,喝醉了直接跳进河里都不稀奇。查到最后,只能以意外结案。

陈争问民警个人的看法,民警沉默了会儿,谨慎地说,死者的前妻李娉作案动机最大,但是她当时根本不在竹泉市。巫家姐弟也有动机,但他们都是未成年,对他们的调查必须非常小心,查来查去,都是证据不足。

这案子到现在已经是一笔烂账了,但给陈争提供了新的思路。

巫冶在那样恶劣的家庭环境中长大,家中的男性角色是绝对的反派,而女性则是他的□□。父母没有离婚之前,是坚强的母亲保护着他,他眼睁睁看着母亲被殴打,却不仅没有被摧毁脊梁,却爆发出了远胜过男性的旺盛生命力,母亲撑起了这个家,后来更是成为女强人。而姐姐巫陶更是在他的人生至暗时刻救他于水火,姐弟俩在没有家长的家中相依为命,姐姐就是他的一切,是保护他,也是他保护的人。

他对年长女性的偏爱、依赖可想而知。

但当他逐渐长大,姐姐也有了自己的爱情、事业、家庭,姐姐终于离开他,他仿佛被丢在了原地,看着强大的母亲走远,又看着强大的姐姐走远。

这时,他会做什么?

陈争沉浸入巫冶的角色,很清晰地感到,巫冶想要找到一个母亲和姐姐的“代餐”。

吴怜珊出现了。

想到这个名字时,陈争短暂地顿了一下。吴,巫,用拼音写出来都是wu。

早前在巫冶同学的描述中,他似乎不是一个会交女朋友的人,他就该独来独往,像是潮湿角落里的青苔。然而他不仅交了女朋友,还是吴怜珊这样活跃的学姐,不禁让认识他的人大跌眼镜。

陈争握住方向盘,想,他们真的是在谈恋爱?如果说巫冶是在吴怜珊身上找“代餐”,那吴怜珊呢?又利用了巫冶什么?

再者,在巫冶的视角里,吴怜珊像姐姐巫陶,只是姓像吗?不可能,一定还有性格里的某些特质,但吴怜珊给人的印象却是优柔寡断,并没有“大女人”范儿。

巫章的死里有没有人为原因,目前不得而知,如果真与巫陶有关,而巫冶拿吴怜珊当“代餐”,这事细细想起来,问题就大了。

真实的吴怜珊是个什么样的人?似乎藏着破局的关键。

许川在上班路上被鸣寒截下,惊讶不已,“你,你是陈主任的朋友!”

鸣寒对这个称呼似乎很满意,“对,我现在要去雅福市查案子,陈主任说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跟我一起去。”

许川一听,脸都涨红了,“你们的案子,要带上我!”

鸣寒笑道:“不用这么夸张吧?你在研究的案子不是也和雅福市有关?老是关在办公室能研究出什么来?怎么样,去不去?”

许川脑子一热,干脆利落地上了车,“去——咦?”

鸣寒说:“咦什么?”

许川说:“这不是我们陈主任的车吗?”

鸣寒乐了,“怎么,我给陈主任当小弟,被他派去雅福市,我还不能开开他的车?”

“能!”许川羡慕又满足地说:“我早就想坐坐陈主任的副驾呢,但不好意思开口,没想到这就坐上了!”

鸣寒:“……”

兴奋劲过去,许川才手忙脚乱地给领导打电话,说自己要去雅福市出差,跟陈主任的朋友一起。研究所的大领导是个好说话的,叮嘱许川多学点东西回来。

打完电话,许川终于放心了,问:“鸣哥,还是北页分局那个案子吗?怎么查到雅福市去了?”

“这就说来话长了,你陈主任视野开阔,但就苦了我们这些小弟。”鸣寒半句不离陈争。

许川也是个满口陈争的,激动地说:“我们陈主任真的很厉害,很多细节我注意不到,其他人也是,但他一点,我们就能想通!赵水荷这案子也是,我觉得雅福市那边侦查有漏洞,要是换一个领导,肯定会让我别管了,但陈主任上次给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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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疑问就去查到底!不然我也不会跟你一起去雅福市了。”

鸣寒在脑子里回顾了一下这个案子。赵水荷是雅福市广告公司一和传媒的女合伙人,因为长期冷落训斥一个名叫向宇的男员工,被这个男员工杀害了。但警方调查时发现向宇作案的证据并不充分,他有可能是被人利用。然而后续一直找不到证据,向宇本人又咬定是自己杀了赵水荷,并以此炫耀,最终以向宇杀人结案。

“研究出什么结果了没?”鸣寒问。

许川脸上的兴奋消退,“我想亲自见向宇一面,听他说说他到底是怎么杀死赵水荷的。”

鸣寒说:“那这次就去见。”

许川有些为难,“其实各地警方都不是很待见我们研究所,我要去见向宇,会被认为是找茬,基本见不到。”

鸣寒说:“自己想想办法。”

许川以为鸣寒会说“包在我身上”,结果只是让他自己想办法,他沮丧了一会儿,又振奋起来,“行,我试试!”

鸣寒说:“哟,这么有干劲?”

“因为我的目标是陈主任啊。”许川满眼向往,“我想成为陈主任那样的人!”

鸣寒稍稍放慢车速,“陈主任是什么样的人?你很了解他?”

“那当然!”许川的骄傲溢于言表,好似自己已经成为陈争,“我知道他以前是洛城的刑侦队长,洛城啊,那是什么地方?省会!竞争难度和我们这儿没得比的!而且他当上队长时还没三十岁,太年轻了,好帅的!那么年轻就当上洛城的刑侦队长,说明他能力非一般地强,而且很独特,为人处世、穿衣风格也值得我学习!”

鸣寒眼神逐渐静下来,耳边许川的滔滔不绝融化成了远处的蝉鸣和海浪,听不真切。

“但他不是被调到这儿来了吗?”鸣寒突然说:“谁都知道,研究员的工作是闲职,尤其是他这个当领导的,细活儿都不用做。”

“一定是有原因的!”许川不服气,“比如接了什么暗线任务,要在竹泉市卧底。你们都说研究所没用,在研究所的都是闲人。那不就正好隐藏身份吗?”

鸣寒说:“那如果……我是说如果,他只是在上一份工作中经受了打击,一蹶不振,躺平摆烂了呢?”

“不会!”许川几乎没有思考,脱口而出。

鸣寒问:“为什么不会?人都有放弃的时候,而且你陈主任年纪也不小了。”

许川很坚定,“你看他像躺平摆烂的人吗?他在研究所是挺无所事事的,但我们看不明白的地方,他看一会儿就能指出问题。现在还被分局叫去当外挂,忙得研究所都回不来。这叫躺平摆烂啊?”

鸣寒终于弯起唇角,“还真是。是我小看陈主任了。”

许川再次强调,“他一定有我们不知道的责任。”

鸣寒说:“这么相信他啊?”

“那是!”许川嘿嘿一笑,“我慕强,他是我的目标!”

鸣寒笑了声。许川警惕:“你笑什么?”

鸣寒说:“那你就好好学学你陈主任穿衣打扮吧。”

过了好一会儿,许川才反应过来,“你嘲笑我!”

来到雅福市,许川本来想跟着鸣寒,这是他第一次出差,下意识就想依靠前辈,但鸣寒却以任务不同为由让他独自行动,“刚不还说以陈主任为目标,现在就胆怯了?”

许川经不起激,立马说:“我才不怕!”

鸣寒又说:“陈主任让我看着你,有任何进展给我说一声。”

两人在市局附近兵分两路,鸣寒驱车前往位于老城区的芭蕉路,那里是吴怜珊在雅福市的家。

越往老城区开,一路的建筑就越陈旧,雅福市的经济水平和竹泉市差不多,都比较落后,人们重复着机械懒散的生活,多少年也没有任何改变。

到了芭蕉路,鸣寒一眼看到琳琅满目的编织工艺品,原来这是一条卖工艺品的街。忽然,他的视线停留在一个摊位上,那里卖的编织杯垫似乎在哪里见过。

仔细一想,居然是在尹高强的面馆里。

第32章谜山(32)

“这个垫子怎么卖?”鸣寒拿起一个巴掌大的杯垫,这摊子上的商品一看就是纯手工编织,每一个的花色都不同。

“三十块钱。”白发苍苍的婆婆露出慈爱的微笑,“小伙子,你不是本地人吧?”

鸣寒笑着点点头,又挑了一个配色相近的流苏,“这个呢?”

婆婆说:“两个都要的话,给你算五十块。”

鸣寒爽快付了钱,又去其他摊子上看。小贩们卖的手工艺品大同小异,但其他杯垫给他的熟悉感没有刚才那个摊子深。再往里走,就是一排排老房子了。随便找个大姐一问,就问到了吴怜珊家的住处。

鸣寒不急着上去,在楼下的米线摊子买了份米线,一边吃一边等。

小贩陆续收摊,婆婆也挎着篮子回来了。鸣寒站起身来,冲她挥了挥手,“吴婆婆。”

婆婆一怔,以为鸣寒是买了又反悔,这样的客人她遇到不少,“小伙子,你……”

鸣寒出示证件,“你是吴怜珊的奶奶吧?”

婆婆吓一跳,“我们珊珊出什么事了?”

“你别紧张,吴怜珊没有出事,只是她的工作性质你也知道,在医院和病人打交道,比较特殊。”鸣寒说:“所以我们需要对她做一个家庭调查。”

吴婆婆不懂这些,确认吴怜珊没出事,就放心了,说起吴怜珊的工作,脸上浮起几分自豪,带着鸣寒往楼上走,“上来说吧,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宽敞。”

芭蕉街的老房子经过集体修缮,虽然有几十年历史了,但里里外外看着都还过得去。吴婆婆是个很爱整洁的老年人,将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鸣寒刚一进门,就看到挂在客厅的编织挂画,很大,乍看很惊艳,但细细一看,比他刚才买的杯垫粗糙得多。

吴婆婆笑道:“这是我们珊珊学着做的,她小时候老是跟我说,要学编织学手工,减轻我的负担。现在她当了护士,比我有出息多了。”

吴婆婆给鸣寒到来一杯水,“坐吧,我去拿相册。”

鸣寒说:“相册?”

吴婆婆说:“不是要做家庭调查吗?”

鸣寒点头,“麻烦你了。”

吴婆婆将相册抱出来,翻了几页,忽然泪眼婆娑,“我们珊珊命不好啊,才几岁就没了爸妈。我这个当奶奶的又不中用,要不是靠着街坊邻居帮衬,都不知道怎么才能将她带大。”

之前的调查中,吴怜珊提到过自己早逝的父母,他们做低端服装生意,起早贪黑,几乎住在批发市场。一次进货途中出了车祸,两人都没救过来。

“珊珊她爷爷也走得早,我们那几年是真的孤苦无依。好在我年轻的时候跟着师父学编织,累是累了点,但能换钱。”吴婆婆哽咽着回忆,“珊珊当时还说长大了要当警察,我跟她说,警察都是男娃娃当的,你女孩子家家,怎么当警察?”

鸣寒说:“吴怜珊想当警察?这我倒是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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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出来。”

“很久以前的事了,她太小,什么道理都不懂,就知道能抓坏人的是警察,所以就嚷着要当警察,给她爸妈报仇……”吴婆婆突然打住。

鸣寒说:“给父母报仇?”

吴婆婆尴尬地摆摆手,“没事,小孩子随便说说。”

鸣寒道:“吴婆婆,我们做家庭调查有个要求——不能放过细节。”

吴婆婆为难道:“这……珊珊她不让我说啊。”

鸣寒说:“难道吴怜珊做过什么不能让警方知道的事?”

吴婆婆慌了,赶紧摇头,“没有没有,她就是不想再提那件事了。”

鸣寒等了会儿,吴婆婆叹气道:“哎,我要不说清楚,你就要误会我们珊珊了。那我还是说吧,她的爸妈,也就是我的儿子媳妇,他们,他们是被贩子给害死的!”

鸣寒说:“贩子?什么贩子?”

“还能是什么贩子?”吴婆婆似乎连那个字都不愿意说出来,右手摊开,左手做了个在上面吸食的动作,“这些天杀的!”

鸣寒内心略微一惊,吴怜珊的父母居然是被毒贩害死?吴家和毒贩有关系?

吴婆婆擦了擦眼泪,说儿子媳妇都是一心做小本生意的老实人,从来不惹事,就算吃点亏,也都自己消化了,最大的心愿就是一家人平平安安,女儿健康成长。在那次车祸之前,全家对毒贩是什么根本没有概念。

那天,他们天不亮就开车去进货,那条路他们已经开了无数次,都是天还黑着时开。然而一辆小型货车呼啸狂奔而来,他们根本没有避开的余地,整个面包车被撞飞,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救护车赶来时,儿子已经没了,媳妇在送医途中也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在很多人眼中,这都只是一起车祸,小货车司机似乎是酒驾,儿子媳妇纯属倒霉。但警方后来告诉了婆婆实情,在小货车上的是趁着夜色逃避追捕的毒贩。

警方已经捉到了肇事毒贩,在抓捕过程中,毒贩负隅顽抗,有两人被直接击毙,其中就包括司机,剩下的两人各自服刑。婆孙俩抱头痛哭,毒贩死了又如何,他们的至亲遭受无妄之灾,再也回不来了!

“我理解珊珊,她不愿意我提到那些贩子,因为这件事在她心里永远是个长不好的疤。”吴婆婆说:“你别看我们家就是个普通家庭,文化程度都不高,但她爸妈是真的把她当个宝在养。一下子失去他们,我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挺过来的。”

吴婆婆说了很多儿子媳妇还在世时的事,鸣寒心中已经涌起波澜。任何案子一旦和毒贩挂钩,性质就变了。吴怜珊在他眼中本就很可疑,如今更是愈加神秘。

冷静下来,鸣寒将装在塑料口袋里的编织杯垫拿出来。吴婆婆一看就说:“我这就把钱还你,怎么还能收你钱。”

鸣寒立即阻止,“吴婆婆,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这个杯垫很眼熟。”

吴婆婆还是执意还钱,鸣寒用话题制止了她的动作,“你是不是去别的地方卖过这个?”

吴婆婆愣了愣,“你是说竹泉市?”

鸣寒很轻地吸了口气,“你们以前在竹泉市生活过?”

吴婆婆说:“珊珊给你说过?我们是去过,待了大半年吧。”

鸣寒问:“什么时候?”

“十年前?”吴婆婆笑笑,“那时这条街还没有规划成卖手工品的街,赚不到钱,有个街坊说竹泉市的生意好做一些,珊珊当时又摔伤了胳膊,上不了学,我就带着她去了竹泉。”

那时吴怜珊还在读初中,不是什么好中学,学校里面多的是混子,老师也不怎么管。吴怜珊没有父母,跟着祖母生活,祖母还是个摆摊的小贩,这事在班上一传,吴怜珊就成了被欺负的对象。初中的孩子大多都懂事了,成年人算计的恶和未成年质朴的恶汇集在他们身上,以至于几乎每个班上都会有一个人被挑出来,承受这种恶。

吴怜珊的校服被画上丑陋的图案,头发被剪成“非主流”,书包和书本经常被吐口水。可她并不是受了欺负不还手的人,她和欺负她的人打架,敲破了对方的头,而她自己被一群人从楼梯上推下去,摔成骨折。

几方家长到场,被敲破头的男生家长很清楚自家孩子在学校横行霸道,没好意思让吴家出医药费,反而支付了吴怜珊的医药费。

看着孙女躺在病床上,脸上身上都是伤,吴婆婆痛苦不已,回家给吴怜珊收拾换洗衣服时大哭一场。邻居听到动静,来看是怎么回事。婆婆忍不住向她倾述一番,说都怪自己没有本事,珊珊才会在学校受欺负,如果儿子媳妇都还在,珊珊怎么会被这样对待。

邻居一边安慰一边给她想办法,“你也别这么说你自己,你有手艺啊,你编的东西那么好,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吴婆婆说:“没用,这边大家都编,根本卖不出去!”

邻居忽然想到,自己一个远房亲戚去年去竹泉市开店卖编织品,据说生意还不错。竹泉那边没有人做这门生意,人们觉得稀罕,都爱买。

邻居建议吴婆婆也去竹泉市看看,能卖就卖,不能卖回来就是。吴婆婆一方面觉得有门,一方面又担心孙女,“可是我过去了,我们珊珊怎么办?”

邻居看得比她透,“珊珊这不是骨折了吗?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去上学。再说,就算好了,她肯定也不想去学校吧?不如你把她带着,也算是散散心,休一年学怎么了?见了世面回来,珊珊说不定就看开了呢?”

吴婆婆觉得这个主意不错,等到吴怜珊快要出院时问:“要不我们去竹泉市待一段时间?”

得知可以暂时不去上学,吴怜珊眼睛都亮了。

就这样,婆孙俩收拾好行李,来到竹泉市。那位邻居的远房亲戚帮了她们一把,在离竹泉二中不远的和乐街找了个便宜的出租屋,将她们安顿下来。

“你们可别嫌我给你们找的地方不好,这儿不在市中心,房租什么的便宜很多,而且挨着学校,学生爱买这些玩意儿。等你们生意做起来了,再换个好的地方不迟。”

吴婆婆很感激,立即张罗起来。那半年她只顾着到处摆摊,此时回忆吴怜珊在竹泉市干了什么,硬是一件都想不起来。

刚开始摆摊时,生意不错,人们觉得新奇,呼朋唤友来买。后来二中这边渐渐饱和了,婆婆又把摊子换到其他街区。如此一来,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买菜做饭成了吴怜珊的工作。

鸣寒问:“那后来你们怎么回来了?”

吴婆婆说:“竹泉市到底不是我们自己的家啊,珊珊总不能一直不回学校了吧?”

到竹泉市三个月后,吴婆婆动了给吴怜珊转学的心思,但是她四处打听下来,她们这种情况,吴怜珊不可能在竹泉市读书。吴怜珊经常挽着她的胳膊,说那就不读书了,跟她学编织。她年纪虽然大了,脑子却很清晰,深知她们这样的底层人,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就是读书。要是真让珊珊跟她学了编织,那就是毁了珊珊,今后她去了,怎么和儿子媳妇交待?

要让珊珊读书,就必须回雅福市。但当时吴怜珊对回学校还十分抗拒,她便想,那就再等等,正好她可以把春节这一波生意给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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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前后,是生意最好的时候,吴怜珊也来帮忙。婆孙俩靠着这辛苦赚来的钱,在竹泉市过了个不错的春节。

她又问吴怜珊想不想回学校,吴怜珊还是摇头。

但情况在开学后不久出现了转机,有一天,吴怜珊突然说:“奶奶,我想回去了。”

她有些意外,“怎么了?”

吴怜珊摇摇头,“就是看到别人都有学上,有点羡慕。”

“傻孩子,你也有学上。”她等的就是吴怜珊心理创伤愈合的这一刻,赶紧退了这边的租,还问吴怜珊需不需要和朋友道别。

吴怜珊说:“已经道别了。”

鸣寒问:“她在竹泉市交了哪些朋友,你还有印象吗?”

吴婆婆说:“我其实也只是随便跟她提了一句,她应该交了朋友,但我没见过,也不认识。”

虽然很舍不得竹泉市的市场,吴婆婆还是以最快的速度带着吴怜珊回家,去学校报到,降了一级。

吴婆婆欣慰地说:“我们那趟真是去对了,珊珊见过世面后,就好像打开了心扉,而且她岁数比班上的同学大,再也没有谁能欺负她。班主任后来都跟我说,她还能帮助其他被欺负的女生了。”

鸣寒说:“你再仔细回忆一下,当时是吴怜珊主动提出回来?”

吴婆婆说:“是啊,她还挺急的,说晚点就要耽误上课了。”

鸣寒脑海中立即拉出时间线,吴怜珊这个转变正好就是在曾燕换人前后。吴怜珊早前那么厌学,怎么会突然想要回学校?她不是真的想回学校,而是要从竹泉市逃走?那么吴怜珊和真假曾燕是否有什么关系?

鸣寒拿出曾燕读书时的照片,“你在二中附近摆过摊的话,有没有见过这个女生?”

吴婆婆看了看,摇头,“没有印象了。可能见过,但忘了,二中附近全是穿校服的学生娃。”

鸣寒又拿出郝乐、冯枫、柯书儿、尹竞流的照片,吴婆婆只对尹竞流有反应,“这孩子我好像见过。”

“他是二中门口老尹面馆老板的儿子。”鸣寒说:“一个学霸。”

吴婆婆恍然大悟,“我就说,对对,是他,他成绩很好,我还跟珊珊说过,拿他当榜样。可惜,他后来人不见了。”

鸣寒说:“你也记得这事。”

吴婆婆说:“当年是好大一桩事呢,大家都在说。”

鸣寒又问:“老尹也来买过你的垫子?”

吴婆婆茫然,“没有吧,我不记得了。”

鸣寒说:“其实我就是在他们店里看到了和这个很像的垫子。”

吴婆婆想了半天,说自己确实记不得卖没卖了,又说:“应该不是我的,你是什么时候看到的?”

鸣寒说:“就前阵子。”

吴婆婆说:“那就更不可能是我的了,我们这些手工艺品看着好看,但是长时间使用还是不行,尤其他又是放在店里。”

杯垫的事鸣寒打算再去老尹面馆核实。吴婆婆说:“珊珊嘴上不说,但我知道她对竹泉市其实很有感情的,不然也不会考过去,还留在那边工作。这下她安定下来,还有了男朋友,我也就放心了。”

鸣寒说:“她给你说过男朋友的事?”

“还带回来给我看过呢!”吴婆婆很高兴,“看着是个干净老实的小伙子,我啊,就怕她一个人在外面,被不好的男人骗。”

鸣寒感到不对劲,吴怜珊和巫冶这两人是有问题的,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他们在一起很可能不是简简单单因为爱情,那么吴怜珊为什么还会带巫冶回来见家长?

解释不通,那就有别的解释。

鸣寒以拉家常的口吻道:“都见家长了啊?那就是准备办婚事了?什么时候见的?”

“今年4月。”吴婆婆笑逐颜开,“我还纳闷呢,珊珊忙着打工忙着上学,怎么突然要回来,原来是带男朋友回来,给我个惊喜。”

鸣寒粗略想了想,4月风平浪静,似乎没有任何事发生。

“我老咯,想趁着还能动,多做点东西去卖,给珊珊攒点嫁妆。”吴婆婆眼里又有了泪,“珊珊这么急着带男朋友回来,应该也是想让我放心把,想让我看看她穿婚纱的样子。她啊,从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

鸣寒又问了几个和巫冶有关的问题,吴婆婆知道巫冶的名字和学校,家庭情况不太清楚,说自己不在意家庭,只要巫冶自己踏实勤奋,她就愿意将孙女嫁给他。

从吴家出来,鸣寒又仔细看了看沿途的编织摊子。他对自己的记忆力向来有信心,一眼觉得吴婆婆的杯垫像老尹店里的杯垫,那就是确实在老尹店里看过。

可吴婆婆说记不得卖给老尹,这东西也用不了十年这么久,是怎么回事?

鸣寒给杯垫拍照,发给陈争,陈争很快回复一个问号。

鸣寒索性拨去电话,说了下杯垫的事。

陈争也想起在面馆见过的杯垫来了,确实和鸣寒拍的相似,“我这就去看看。你那边还有什么发现?”

鸣寒于是将几个疑点简单概括了下,第一是吴怜珊隐瞒了父母被毒贩所害的事,同时因为失去父母,吴怜珊上初中时遭遇过校园霸凌;第二是因为这场校园霸凌,吴婆婆短暂带吴怜珊在二中附近生活过大半年,吴怜珊起初很不愿意再回到学校,但在开春不久,主动提出回雅福市;第三是今年4月,吴怜珊带巫冶回家见吴婆婆,见家长对他们来说是多此一举。

陈争听完,也是在得知吴怜珊的父母被毒贩所害时愣了一下,又道:“吴怜珊目前在我们的监控下,我去问问她这几个问题。”

鸣寒说:“见家长这事你怎么看?”

陈争思索片刻。芋沿的,“见家长是个幌子。他们要么是那个时间点必须离开竹泉市,要么是必须在雅福市做某件事。”

鸣寒说:“看来我得在雅福市多待一天了。”

陈争说:“怎么,你想今天见过吴怜珊的家人之后今天就回来?”

“我们机动队员效率高。”

“效率高也不是这么个高法。”

鸣寒笑了笑,“其实是比较想念竹泉市的……”

陈争:“嗯?”

最后一个字在鸣寒舌尖打了个转,临时改成:“吃的。”

陈争轻笑,“出息。”

时间还早,鸣寒去了一趟吴怜珊以前就读过的中学——雅福八中,因为离芭蕉街近,她初中高中都在这里念。起初鸣寒还找不到理由来这里,现在有了充分的理由,吴怜珊遇到过校园霸凌。

警察上门,校方有些紧张,吴怜珊读初中时的班主任现在已经头发花白,一听校园霸凌,她就不断推眼镜,“都是误会,吴婆婆年纪大了,说话比较夸张,吴怜珊当时是骨折过,不过只是普通矛盾,和同学打了一架,不是什么校园暴力。”

鸣寒说:“吴怜珊初中的经历对我们正在调查的案子很重要,除了你这边,我还会去找她的同学、好友核实。”

班主任慌了,请示校长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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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承认:“吴怜珊她,她确实被欺负过。我们班是普通班,风气不,不怎么好,我们当老师的,忙着教学,也不是每次都能及时发现。”

鸣寒并不打算追究校园暴力是如何发生,他只需要确认,吴怜珊确实被这样对待过。初中阶段或许是一个人一生中最敏感的时间段,经历的事、遇到的人或多或少会给今后的人生带来影响。吴怜珊在学校被霸凌,在竹泉市经历过什么,以至于回到雅福之后像是变了一个人,再未受过欺凌?她降了一级是客观原因,那主观的改变呢?

鸣寒又与吴怜珊高中的老师聊了会儿,他们一致认为吴怜珊是个成熟懂事的孩子,会帮助弱小的女生,敢于和男生对着干。她似乎明白一个道理——学校的男生虽然有时看起来嚣张跋扈,但只要女生强横起来,他们根本不敢造次。

吴怜珊进入卫校后,多次参加帮助女性的活动,也许根源就在于她中学时期的经历?但在和巫冶谈恋爱之后,她退出了这些活动,这又是为什么?

疑云重重,鸣寒的手机响了。号码他没有存,但看了一眼,他猜到了是谁打来的。

电话一接通,许川就在另一头激动地说:“鸣哥,你在哪里呢?”

鸣寒说:“这么兴奋,查到什么了?”

许川深呼吸,让自己听上去不那么一惊一乍,“你是不是在芭蕉街?你说过你要去芭蕉街的!”

鸣寒说:“是,我要查的这个人老家在芭蕉街。”

“我查的这个人,呸,就是赵水荷!”许川说:“她也在芭蕉街生活过!你说巧不巧?”

鸣寒面色一沉,立即翻开笔记本,4月被他画了个圈。

前不久,得知吴怜珊4月带巫冶回来见家长时,他还想过4月算是风平浪静的一个月。

但风平浪静的只是竹泉市。而在雅福市,4月发生了赵水荷案!

第33章谜山(33)

许川第一次出差,难免紧张。虽说还在竹泉市时,他就想过如果能见赵水荷案的凶手向宇就好了,来雅福市的路上也想了好几种见向宇的方式,但鸣寒将他丢在市局,他还是没能强硬到让雅福市警方直接带他去看守所的地步。

对方得知他的目的是梳理赵水荷案,给了他一些资料,客客气气地说有什么需要就找我。许川心大,人家给他资料,他就真在小会议室认认真真研究起来。

各地送到研究所的调查报告虽然详实,但并不是所有资料,因为警方在前期走访中必然大撒网,很多调查从结果论来看是无用的,这一部分就没有必要发去研究所,研究员们也没必要在上面耗费精力。许川此时看的就是这些资料,繁杂、没什么意义。但好歹是新的线索,许川看得旁若无人,津津有味。

忽然,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芭蕉街。此前的报告中并未出现过这个地名,而他确信今天听到过这个地方。

是鸣寒说的!鸣寒去的就是芭蕉街,竹泉市那桩棘手的案子里,有个相关人物就在芭蕉街长大!

许川心跳陡然快了起来。这意味着什么呢?他不知道。赵水荷案和竹泉市的案子八竿子打不着,但赵水荷与吴怜珊都曾经在芭蕉街居住过!他屏住呼吸,将这个难以忽视的疑点记下来,继续往下看。

赵水荷与人合伙创立的广告公司叫一和传媒,在三十岁以前,她的日子别说风光,就连温饱都成问题。她学历不高,长期给人打工,苦活累活什么都干,没有自己的房子,要么住在公司提供的宿舍,要么与人在条件非常差的地方合租。

搬到芭蕉街的时候,正是她创办一和传媒的时候。当时她的所有资金都搭进去了,一穷二白,但作为老板,又不能让员工觉得她生活得太寒酸,于是她租住在芭蕉街,这里的房子虽然老旧,但租金她独自承担得起,不必再和人住在同一屋檐下。

赵水荷住在芭蕉街期间似乎没有发生过什么事。一年后,随着公司业务渐渐走上正轨,她搬到了更好的小区,后来又买了房,终于在这座城市里有了立足之处。

许川紧皱着眉,他已经将这一段翻来覆去看了三遍,仍没有看出赵水荷和竹泉市的案子有任何关系。是他过分敏感了吗?这其实只是一条无用的线索?

管他的,汇报了再说!他这么想着,立即给鸣寒拨去电话。鸣寒的反应给他打了一剂强心剂,他不好意思地傻笑了声,自言自语地说:“我还挺有用。”

鸣寒赶到雅福市局,许川已经将资料看得差不多,正在和参与侦查的刑警聊天。刑警看他对赵水荷住在芭蕉街的事感兴趣,多少加深了对心理研究所的刻板印象——这群脱离一线的人没有任何全局观,只知道盯着毫无用处的细节大肆发挥,谁发挥得独到,谁就赢了。

刑警说:“赵水荷是八年前住在芭蕉街,那段时间她整个人都扑在工作上,芭蕉街对她来说只是一张床,很多时候她甚至根本不回去。”

许川听不出对方言语里的排斥,还在一个劲儿地说:“那一和当时接的都是什么工作?”

刑警叹了口气,实在不想得罪研究员,耐着性子说:“都是一些零碎的工作,其他广告公司不屑于接的,或者别家做不完,分出来的边角料。”

许川想了想,“赵水荷那时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岂止不好过,简直就要疯了。”刑警说:“没几个员工,也留不住人,基本就是她和老文——就她那个合伙人——拼了命地干。”

许川设身处地地想:“在那种情况下,情绪会非常压抑吧?我看到你们发来的报告说,赵水荷的脾气时好时坏,比较情绪化,尤其是对年轻的男性,但她早期似乎还好,性格的转变就是在这个创业期间?”

刑警愣了下,没想到许川对报告如此熟悉,这一看就是真的下过工夫,不由得端正了态度,“合伙人、老员工也提到过这一点,老文负责内部具体工作,基本不用和外部人员打交道,环境相对单纯一些,累也就是体力上的累。而赵水荷负责外联,和人打交道多了,精神上的压力特别大吧,那时她经常在公司骂人,脾气特别暴躁。”

许川说:“比骂向宇还厉害吗?”

刑警说:“是。向宇到一和的时候,一和已经是最好的广告公司之一了,赵水荷说什么做什么都得收着点。”

许川若有所思。鸣寒走到桌边,“我看看赵水荷住在芭蕉街的那一段。”

许川立即找给他。鸣寒以为资料上会有更多赵水荷住在芭蕉街的情况,实际上却是一笔带过,当地警方认为这只是一条无用的租房信息,只是派人去核实过赵水荷的确曾经住在那里。

鸣寒指着合伙人的名字,“这个文缤的联系方式有吗?”

许川说:“我们要去找他?”

鸣寒点头,“随便聊聊。”

文缤比赵水荷大五岁,现年四十三岁,曾经是赵水荷在另一个公司打工时的领导,后来和赵水荷一起开公司。

赵水荷死后,一和传媒基本停摆,文缤也已不管公司。许川联系到他,他在电话里沉默了会儿,给出一个咖啡馆的地址。

咖啡馆就在文缤住处附近,环境很好,文缤看上去是个文质彬彬的大叔,自称已经退休,今后不打算再进入广告这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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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守着投资过日子了。

鸣寒问及赵水荷,文缤神色稍稍暗淡,讲起这些年和赵水荷相处的点滴。

十多年前,赵水荷是“强行”应聘到文缤所在的公司,自称可以从打扫清洁做起,公司只需要给她提供住宿和三餐就够了。老板在招聘时让所有应聘者针对一个项目写营销计划,赵水荷写得最出彩,但因为文凭问题,老板不愿意要她。她愿意以清洁工的身份加入,老板笑得嘴都快合不拢。

这一切文缤都看在眼里。他是个务实得近乎刻板的人,不参与公司的人际纷争,一心只做自己的项目。赵水荷那份计划书他看过,打了最高分。老板问他对赵水荷的看法,他说做广告这一行,天赋和热情比文凭重要。老板很满意,将赵水荷塞给了她。

那之后,赵水荷就跟着他干,既要做清洁,又要写项目书,经常通宵待在办公室,效率比他组上的很多人都高。半年后,他主动向老板提出,让赵水荷转正,老板也看到了赵水荷的能力,乐呵呵地签了字。

这就是赵水荷在业内的起点。

积累了经验和人脉之后,赵水荷毫不留恋地跳槽,原本的公司由于老板视野不够开阔,一直处在业内中流,饿不死,但也发达不了,赵水荷还年轻,自然是向往更大的舞台。离职前,她问过文缤愿不愿意和自己一起走,文缤果断地拒绝了。

赵水荷笑笑,“因为我还不够吸引你。文哥,你再等我几年。”

之后的几年,文缤与赵水荷交集不多,文缤中规中矩地完成工作,偶尔听说赵水荷又跳槽了,又做出一个出众的项目。他心里是羡慕的,这个年纪比他小的女人,身上有他不具备的能量。

白驹过隙,赵水荷再次离职,并且再次出现在他面前,邀请他和自己一同创业。他已经对日复一日的单调工作感到厌倦,想要换个新的环境。但创业其实不在他的考虑范畴内。

他问赵水荷:“为什么是我?你应该找得到更好的partner。”

赵水荷却说:“当初给我机会的是你,文哥。”

“所以你是来报恩?”

“不。你是个务实的人,我也是。你的业务能力在我接触过的人里,是最出众的。你只是不喜欢和人交际,没关系,我擅长。”

赵水荷的话打动了文缤,他答应考虑。之后,当他正式决定和赵水荷一起创业时,赵水荷笑道:“我现在终于有足够的吸引力了。”

创业和给人打工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赵水荷拿出了几乎全部积蓄,文缤也投入不少。他比赵水荷有钱,如果创业失败了,退路也更多,所以他并不着急,按着自己的步调做事。赵水荷却是孤注一掷,必须成功。他眼看着赵水荷变得越来越暴躁,有时想劝劝,但赵水荷连他也吼。他理解赵水荷,不与她过多计较。

那段时光非常艰难,但他和赵水荷都撑了过来,一和逐渐做大,不需要赵水荷到处求人,最好的业务就会自动找上门来。赵水荷越来越闪耀,他的光芒则逐渐被掩盖,有些新来的员工甚至不知道一和还有他这个老总。他十分享受这种藏在赵水荷身后的状态。

唯一让他觉得遗憾的是,创业期间的痛苦彻底改变了赵水荷,她变得对很多人都有敌意,尤其是学历高的年轻人。有时她刻意掩饰着敌意,有时毫不遮掩地爆发出来。

鸣寒说:“比如说对向宇?”

文缤想了想,摇头,“向宇只是一个极端情况。但向宇好歹是男性。”

许川听糊涂了,“男性?什么意思?”

文缤叹了口气,“其实我能感觉到,赵水荷对年轻女性,特别是学历高成绩好的女性非常厌恶。”

鸣寒说:“但她以帮助女性,提倡提高女性在社会中的工作地位著称。”

许川也说:“对啊对啊,她参加了不少相关的公益活动。”

“她很矛盾。”文缤说:“一方面她自己是独立女性的代表,她今天的成就是她靠着自己一步一步拼来。一方面她又看不起、忌惮年轻的同性。我和她认识很多年了,我看得出来。这个社会给与女人的机会并不多,资源少,竞争就激烈,有的人站上了某个高度,会想着如何将同性拉上来,有的人想的却是如何保住自己的位置,将潜在竞争者都踩下去。”

顿了顿,文缤摇头,“遗憾的是,她是后一种人。”

许川张着嘴,感到难以接受。

鸣寒说:“那她的确是一个出色的‘广告人’。”

文缤会意,“是,她将才华用在了包装自己上,所以大部分人只能看到她鼓励女性进步、帮助女性的一面。甚至我可以说,她打压向宇等人,也是在包装她的形象,迎合外界对她的期待。”

短暂沉默,许川有点难受,“没想到她是这样的人。”

离开咖啡店后,许川仍旧情绪低落,鸣寒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情绪波动这么大?回头得好好跟你陈主任学学。”

许川抹了把脸,“我就是挺震惊的。”

鸣寒说:“震惊说明你轻易就信了。”

“啊?”

“先是轻易信了赵水荷打造的人设,然后轻易信了文缤的话。”

许川想了会儿,激动道:“文缤说的不一定是实情!你知道他说的不是实情!”

鸣寒冷静地倒车,“他说了什么,和赵水荷说了什么,在我这儿都是一样的,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需要后续的调查来判断。”

许川说:“所以呢?你觉得文缤有没有撒谎?”

鸣寒反问:“那你说说,文缤这时候对我们撒谎,对他自己有什么好处?”

许川皱着脸思索,嘴上嘀嘀咕咕,“文缤不可能是凶手,他和赵水荷没有任何利益纠纷,这一点雅福警方已经调查得很清楚……反而赵水荷死了,他的事业才会受到影响……他好像,确实没有撒谎的必要。”

鸣寒说:“他从他的角度,呈现出了一个大众不知道的赵水荷。”

许川说:“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鸣寒说:“明天你继续做你该做的事,我再去一趟芭蕉街。”

许川也想去芭蕉街,正在据理力争,鸣寒说:“你不打算见见向宇了?”

许川眼睛一瞪,“什么?”

鸣寒笑道:“你们研究员这么不会把握机会吗?用你今天发现的疑点、文缤提供的思路,去尝试说服雅福市警方。做不到就别说你是陈主任的队员,给他丢脸。”

许川顿时被激起斗志,“是!”

同一时刻,竹泉市。

陈争又一次来到二中。学生们正在上晚自习,教室亮着一盏盏灯,校外的餐饮店里只有零星下班的老师和住在附近的客人。尹高强和打工的小黄在做清洁,陈争站在门口,尹高强抬头看见他,愣了下,“来吃面啊?”

陈争点点头,“排骨面还有吗?”

尹高强回到灶台后煮面,陈争找了张桌子坐下,果然看到第一次来时留意到的垫子,垫子看上去还很新,应该只用了几个月。他点开手机里的图对比,虽然细节上有些许不同,但很像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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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高强将面端上来,陈争拉开旁边的凳子,“尹叔,坐。”

尹高强擦擦手,“我就知道,你不单是来吃面。”

陈争笑了笑,“你看这个垫子,和你这里的是不是同一种?”

尹高强看了会儿,“像,你这是在哪里看到的?”

陈争问:“你这垫子是从哪里买的?”

尹高强眼神迷糊,“这我还真想不起来了。”说着,他叫来小黄,小黄挠挠头,说反正不是自己买的。

尹高强也说不是自己买的。

这就奇怪了,出现在面馆里的垫子,店主和店员却都不知道是哪里来的。

陈争说:“你再想想呢?编这垫子的人叫吴婆婆,十年前她在这附近摆过摊,她记得你的面馆,甚至记得尹竞流。”

尹高强顿时坐直,“有小流的消息了?”

陈争说:“吴婆婆算是一个线索,毕竟她当年就在二中附近做生意,我现在想知道的是,你当年,或者尹竞流当年有没有买过她的垫子回来?”

尹高强嘴唇直颤抖,想了好一会儿说:“好像是有个卖编织品的,但我没有买过,这,这一看就是新的啊,就算小流买过,过了这么多年,它也不可能这么新吧?”

陈争说:“那就是有人将它们放在店里了。”

只是店里的监控已被覆盖,不可能查到是谁放的。

尹高强仿佛想通了,“肯定是学生!”

“学生?”

“对,他们经常带点什么小玩意儿到我店里来,你看这些辣椒瓶都是他们送的,说是我这里的东西老气,要添置点洋气的。”

陈争看了看调料瓶,确实都是学生喜欢的风格,和面馆本来的风格不相符。

陈争吃完排骨面,尹高强将他送到门口,垫子的事让他看到了曙光,虽然他完全想不明白这条线索究竟意味着什么。陈争微笑着和尹高强道别,转过身时眉心却深深地皱了起来。

吴婆婆说没有将垫子卖给尹高强,尹高强也说没有买过,然而这崭新的垫子就是出现了。鸣寒正是因为垫子这一条线索,才确定吴怜珊来过竹泉市,并且住在二中附近,时间点又正好是接连出事的十年前。

有人故意将吴婆婆的垫子放在尹高强的店里。他想干什么?给警方提供至关重要的线索?还是牵着警方的鼻子走?尹高强可能说谎吗?最容易放垫子的人其实就是尹高强。如果是他,他早就知道吴怜珊这条线索?

次日一早,鸣寒和许川再次兵分两路。早晨的芭蕉街比下午更加热闹,有来进货的商人,有买纪念品的游客。鸣寒穿梭到吴婆婆的摊子前,却发现吴婆婆没有出摊。

旁边的大姐也觉得很惊讶,“吴婆婆是不是生病了?她可是我们街上的劳模啊。”

鸣寒立即前往吴家,敲门,不久就听见吴婆婆的声音,“来了,谁啊?”

门打开,吴婆婆看上去比昨天憔悴,像是没有睡好,“鸣,鸣警官,你怎么又来了?”

鸣寒说:“还有点事昨天忘了问。你怎么没出摊?”

吴婆婆叹气,“昨天不是跟你聊了很多以前的事吗,后来我就想到儿子媳妇,没睡好。”

鸣寒道歉,吴婆婆赶紧说:“没事,还有什么问题,进来再说吧。”

鸣寒说:“其实今天我想跟你打听一个人。”

吴婆婆又给鸣寒倒水,“谁?”

“赵水荷,八年前住在芭蕉街。”

“赵水荷?没听说过。她怎么了吗?”

鸣寒在手机上搜了一下,递给吴婆婆,“这条新闻你看过没?”

吴婆婆一看,惊讶道:“就是被男同志杀死的那个女老板?”

鸣寒说:“对,她曾经在芭蕉街租过一年房子。”

吴婆婆尽力回忆,“我想不起这个人了。”

鸣寒又找出照片,一共有十多张,“你看看,有没觉得眼熟?”

吴婆婆翻看几张后,神色渐渐改变,轻声道:“是她?”

鸣寒心道果然,“你见过她?”

吴婆婆将手机还给鸣寒,脸色不太好看,“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听别人叫她小何,我以为她姓何来着,当时看到新闻,完全没想到是她。”

鸣寒观察吴婆婆的反应,不满和厌恶是显而易见的,但又因为她已经死了,老人家看重人死为大,又勉强掩饰着原本的情绪。

想到文缤对赵水荷的分析,鸣寒试探着问:“她冒犯过你?”

吴婆婆摆手,“不是我……哎,这事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她人都已经没了,我一个老婆子,还说人闲话……”

鸣寒说:“没关系,这也是帮助我们了解被害人。”

吴婆婆想了想,“好吧,是这么回事。”

八年前,芭蕉街刚开始规划成编织工艺街,管理还十分混乱,租房的人特别多。吴婆婆带着孙女,自然也对年轻独居的女性给与更多善意。那时生意不怎么好,一天里大部分时间是闲着的,大家坐在摊位上聊天,有人提到了小何,说是在创业,但一个女人,干什么都不容易。

吴婆婆见过小何几回,女人总是行色匆匆,看上去十分疲惫,连停下来逛逛的时间都没有。

到了暑假,吴怜珊执意帮忙看摊子,吴婆婆嘴上说着快回家学习,其实很高兴懂事的孙女能陪着自己。那段时间,吴怜珊总是在摊子上看书写作业,她成绩不错,每次考试都是班上第一名——虽然就读的学校不怎样,成绩放在全市只是中等,但吴婆婆仍然觉得很骄傲。

有一天,总是目不斜视经过所有摊位的小何不知为什么,突然来到了吴婆婆的摊子前。但她看的不是琳琅满目的手工品,而是吴怜珊。吴怜珊正在做物理题,抬头与她对视,笑着问:“姐姐,你要买东西吗?这个挂件你喜欢吗?是我奶奶编的。”

小何只瞥了一眼挂饰,目光落在吴怜珊的本子上,然后拿起,看了看封面,“这是高考模拟题,但你还没上高中。”

吴怜珊说:“是的,我想早点做准备。”

小何说:“哦?你想考哪所大学?”

吴怜珊微微脸红,“我想考去洛城,咱们省最好的大学都在洛城。”

那是当年还是个小女孩的吴怜珊真诚又朴素的愿望,她大方地告诉陌生人,想要用知识和努力让自己和奶奶过上不错的生活。

小何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片刻后将本子丢在摊位上,发出一连串笑声。

吴怜珊愣住了,“姐姐?”

小何涂得鲜红的嘴唇张张合合,说着凉薄甚至毒辣的话语,“你一个小姑娘,考得再好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要出来给别人打工。还凭考试改变命运?姐姐给你一句忠告,趁早放弃,还不如像你奶奶一样学门手艺摆摊呢!”

第34章谜山(34)

“你这人怎么说话的?”吴婆婆刚从家中带新的编织品来,就听到这番话,赶紧将吴怜珊挡在身后。吴怜珊那时还是个初中生,显然是被吓着了,抓着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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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服瑟瑟发抖。

小何见大人来了,收起教训小女孩的神气,什么话也没再说,快步离开。吴婆婆回头抱住吴怜珊,紧张地问:“她还对你做什么了?”吴怜珊木然地摇头,过了一会儿好似终于回过神来,眼中盈满眼泪,“奶奶,成绩好真的没用吗?读大学真的没用吗?”

“听她瞎说!”吴婆婆又急又气,“她肯定自己没咋读过书,看到我们珊珊这么优秀,嫉妒!这种人我们不理她!珊珊,不气了啊!”

吴怜珊擦掉眼泪,说有点累了,想回去休息。吴婆婆请邻摊的人帮忙看一会儿,送吴怜珊回家。

那之后,虽然吴怜珊没有再提过在摊子上受的气,但吴婆婆察觉到了她的消沉。她还是会帮吴婆婆看摊,有人来买东西,也会微笑着介绍,但她再也没有带过作业到摊子上来写,没有客人的时候就静静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不知道在想什么。也是在这时,她提出想学编织。吴婆婆知道她是受了小何那句话的影响,不愿意教她,告诉她学习才是第一位的。她便自己跟着其他人学,一问,她就说作业早就做完了。

吴婆婆拿她没办法,只得教她简单的编法。在编织这件事上,她着实没什么天赋,吴婆婆后来也看淡了,孙女还小,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至于小何,吴婆婆以前对这个高挑出众的女人很有好感,现在则只剩下厌恶,每次看到小何从芭蕉街经过,都恨不得上去说两句。但小何没有再找茬,她也没有发泄的理由。小何是什么时候搬走的,吴婆婆已经没有印象。

“原来她就是那个被害人。”吴婆婆有些恍惚,片刻后摇了摇头,“她那个性子,确实会得罪人啊。”

赵水荷案算是雅福市上半年比较轰动的事,既然聊到这儿了,鸣寒便问吴婆婆对这起案子了解多少。吴婆婆断断续续地说了一些,无非是她是女强人,被公司里的年轻男性杀死,这些都是媒体公开过的内容,吴婆婆在讲述的时候神色并无异常。

鸣寒又问:“吴怜珊上次回来,算算时间,正好是赵水荷遇害,你们有没有聊过这个案子?”

大约因为赵水荷案的凶手已经被捕,吴婆婆丝毫没有将这个问题往吴怜珊有嫌疑上联想,坦然地说:“没有,她没在家里待几天,我那阵子也没有出摊。我记得是他们回去之后,我才听说死人了。”

鸣寒说:“那这些年,你们有没说起过小何?”

吴婆婆还是摇头,“要不是你问,我早就忘记这个人了。珊珊应该也不记得了吧。”

鸣寒刚下楼,陈争的电话就来了。鸣寒接起,笑道:“你在我手机里装了监控啊?”

陈争:“嗯?”

鸣寒:“不然怎么知道我才从吴家出来?”

“……”陈争问:“又去吴家了?”

鸣寒说:“你们研究所那位好兄弟发现了关键线索,我能不来核实吗?”

鸣寒一边走一边说这边的调查进度,此时芭蕉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声音嘈杂,他不得不提高音量,进了车,关上车门,世界才终于安静下来。陈争的声音变得异常清晰,就像人就在副驾驶座上等着他,“那你是认为,吴怜珊因为八年前的事和赵水荷结仇,她今年4月回雅富市的真正目的就是杀掉赵水荷?”

鸣寒往副驾上看了一眼,无声地笑了笑,收回视线,“她带巫冶回来见家长是个幌子,这样一来,幌子背后的动机不就找到了吗?吴怜珊和赵水荷有过节,而且你觉不觉得这个过节本身,和赵水荷后来表现出来的人格有相似之处?”

陈争沉默了会儿,“是。假如文缤说的是实情,那么赵水荷就是个敌视年轻、有潜力女性的人,她很清楚自己站上现在的位置有多不易,所以时刻提防其他女性取而代之。而她又很聪明,知道如何利用‘帮助女性’来宣传自己。从后来的她看八年前的她,八年前的她还很不成熟,以至于会对一个小女孩说出那样的话。”

鸣寒说:“我设身处地地想了想,吴怜珊在这种年纪被打击,无非三种后果,一是自我怀疑,一蹶不振,一是记恨在心,时间没有让仇恨消失,反而因为某个契机而更加旺盛。最后一种则最普遍,难过丧气一段时间,忘了。”

陈争说:“绝大部分人都是最后一种。”

“但前面两种也不能排除。”鸣寒说:“尤其我们是在查案子时查到这件往事,我不得不将吴怜珊和赵水荷案联系起来。”

陈争思索道:“但为了这样一件已经过去八年的事杀人,还是太牵强了。除非……”

鸣寒说:“除非有别的原因。哥,其实我们的方向是一致的,我不是说了吗,后来出现了某个契机,导致吴怜珊动手。”

“这个契机和巫冶的出现有关。”陈争声音很低,像是自言自语。

鸣寒没听清楚,“巫冶什么?”

“巫冶是在姐姐和妈妈的庇护下长大,他的成长环境塑造出来的是一个极度依赖、欣赏女性的人格。”陈争说:“吴怜珊身上可能有他内心喜好的投射。我刚才在想,如果吴怜珊在偶然的情况下,向他说起当年的这桩事,他会是什么反应。”

鸣寒说:“愤怒?保护欲爆棚?嘶……我们再分析下去,简直可以直接把巫冶和吴怜珊弄到审讯室来问话了。”

陈争说:“难点在于,赵水荷这个案子的调查已经结束,向宇马上就要上法庭了。”

案件重查在哪个地方都很麻烦,陈争背后的是心理研究所,雅福市警方根本不会给这个面子。至于鸣寒背后的省厅机动小组,一般也不会未经邀请干涉地方的案子。

鸣寒说:“那就要看我们掌握多少线索了。好在向宇现在在看守所,而不是监狱,我们还有机会。”

许川早前提出去看守所见向宇,碰了一鼻子灰,雅福市局给他一堆资料查阅就已经算不错了。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是,他真能从这些看似无用的资料里找到重要信息,甚至和竹泉市越来越复杂的连环凶杀案联系到了一起。他再提出见向宇时,雅福市局就谨慎多了,来接待他的不再是昨天的刑警,而是刑侦支队的副队长龚进。

“向宇是我抓的,我审的。”龚进开门见山,“你觉得我抓错了人?”

龚进高大健壮,又常年泡在一线,小山一样横在许川面前,衬托得许川像个小弱鸡。许川心脏狂跳,拼命克制着,脑海中浮现出陈争说话时云淡风轻的样子,努力学了个两三成,“龚队,我们暂时不提抓没抓错人的问题,毕竟向宇我还没见到,但这次我会跑这一趟,是因为在你们送来的案卷里,我发现这案子其实调查得并不充分,有遗留的疑点。向宇虽然多次陈述是自己杀了人,但尸检结果显示行凶的可能有两个人,那么这个人为什么不追查下去?”

龚进看上去凶悍严厉,但听许川这么说,似乎并无被冒犯的情绪,“但法医也说,当时向宇神志不清,前面那几刀,也可能是他捅的。”

“两种可能,其实排除哪一种,都可能出错。”许川越说越冷静,连他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我因为对这个细节的怀疑而来,又在新的资料中找到另一个疑点,也就是赵水荷曾经在芭蕉街居住,我和机动小组的鸣寒队长到芭蕉街核实,又发现她与竹泉市重点关注的吴怜珊有过节,吴怜珊在4月回过雅福市,时间正是赵水荷遇害之时。以上种种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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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让我不得不将两地的案子放在一起思考。龚队,我还是那个请求,我想见一见向宇。”

龚进的神色几经变动,就在许川认为他要拒绝时,他站了起来,“有人告诉我,去研究所的都是一帮混吃等死的废物,我以为你也是。”

许川讶异地张了张嘴,还未来得及愤怒。

龚进又说:“我刚才看到你,还在想,怎么这样年轻就去了那种单位。是我太片面了。”

许川听出了话中的转机,“龚队!”

“赵水荷的案子是我负责调查,我和你一样,也对向宇的证词持怀疑态度,这案子拖了一段时间没结,也是我坚持继续调查。”说着,龚进叹了口气,“但外界的压力我没顶得住。既然这案子被你们研究所和机动小组盯上了,那我就正好将它交给你,去查吧,不用顾忌我。”

许川振奋道:“谢谢龚队!”

向宇被关押在看守所,审判之后将被转移到监狱服刑。许川在影像中多次看到他,其中有一段,他嚣张地对着镜头说:“赵水荷就是我杀的!她践踏我的人格,羞辱了我三年,这都是她应得的!我为自己复仇,这种女人就是该死,我是个英雄!”

然而此时此时,眼前的向宇却消瘦颓废,和镜头中的判若两人。

许川当初在研究所给他做心理分析时查阅过不少网民的声音,竟有为数不少的人认为向宇杀得好。以性别来分类,这些网民几乎都是男性,很多人认为这个社会给与女人太多宽容,只要性别是女,再怎么羞辱男性都无所谓,甚至会得到数不尽的赞美,赵水荷就是典型的例子。这些在网上为向宇呼号的男性全都自称被女上司、女性朋友,甚至是母亲、妻子羞辱过,向宇做了他们敢想却不敢做的事,向宇是他们的英雄。

许川不知道向宇被捕后有没有途径听到这些声音,或许这些声音就是他坚称是自己杀了赵水荷的动力。

那么现在呢?这个颓靡的向宇内心还有这样的动力吗?

“向宇,你是杀了赵水荷?”许川将自己的证件贴在玻璃隔板上,一眨不眨地盯着向宇。

向宇的反应有些迟钝,看了好一会儿证件,“你,你是来帮我的吗?”

许川说:“我是来听你说出真相。”

向宇舔了舔干得起皮的嘴唇,低下头,沉默不语。

许川说:“你的这个案子,警方虽然结案了,但其中有不少疑点,这些疑点都指向——你可能不是杀死赵水荷的凶手,至少不是唯一的凶手。”

向宇的肩膀颤抖起来,头埋得更低。

“我很好奇,隐瞒那个人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许川说:“他给了你什么?答应要帮助你完成什么?或者……你只是想揽下这个‘功劳’?我看过你刚被捕时的录像,你那时候特别得意,仿佛完成了一件值得大书特书的伟业。”

“不是!”向宇仿佛被碰触到了伤疤,激动起来。

许川趁热打铁,“什么不是?向宇,我看你现在的精神状态和以前相比差了很多。你是不是在看守所待得久了,终于发现这里的生活远远不如外面的生活?当‘英雄’是很累的,你还是希望当一个平凡的人,是不是?”

向宇急促地喘息,一旁陪同的警察有些担心,上前查看,向宇反应很大,将他推开。

许川专研的就是犯罪心理学,轻易看出向宇的肢体语言,他对看守所的生活感到恐惧和厌倦,他不想待在这里,这种恐惧和厌倦自然而然转移到看守所的警察身上,来自他们的任何碰触都让他害怕。

许川说:“你不是第一时间就被警方控制,你有很多机会上网看人们对赵水荷案的看法,你也能发表看法。当你看到与你同病相怜的人说凶手是英雄,它激起了你的冲动。我猜,正是因为这些话,你想要证明给所有人看,你就是这个英雄。”

向宇啃咬着自己的手指,不住摇头。

许川知道自己的方向对了,接着说:“在你认罪之后,你的律师也许也向你传达过网上的声音,你更加无可畏惧。然而……”许川停下来观察向宇,半分钟后才说,“你待在这里,时间一长,你终于开始后悔了,你不想下半生就困在这样的地方,你想大喊‘我没有杀人’,但你已经被那些声音架起来了,你想:如果我说出真相,我就不再是英雄。”

一旁的警察都听得屏住了呼吸。

许川说:“向宇,我今天来,就是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赵水荷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几分钟后,玻璃墙另一端爆发出刺耳的哭声,向宇失控地捶着桌子,“我不知道……我捅了她,但我到的时候,她已经躺在那里了,满地都是血!”

时间回到4月12日。

向宇对赵水荷抱着满腔怒火,他在心中已经无数次将赵水荷杀死,但在现实中,他仍旧会在遇到赵水荷时低下头,谦卑地喊上一句“赵总”。前不久,赵水荷从他手上拿回了原本属于他的项目,交给一个刚到公司不久的女生,他将这看做奇耻大辱,越想越生气。他跟踪赵水荷,却不知道自己能够做什么。那天他喝了酒,发现赵水荷神情古怪地进入小公园,似乎是要做什么事。

那个小公园曾经发生过女学生被强暴的事,赵水荷这么晚了还进去,突然牵起了他心中的兽性。然而即便赵水荷已经落单,小公园里几乎没有人,他也没有勇气进去。但机会难得,他不想就这么放过赵水荷,于是他立即下单了啤酒和白酒,让外卖小哥送到小公园附近。

他一边喝,一边观察公园里的动静。赵水荷一直没有出来。

喝得差不多了,他晕乎乎地站起来,酒壮怂人胆,此时,他感到自己前所未有地有力气,征服一个娘们儿不在话下。他晃晃悠悠地进入小公园,四处寻找赵水荷,还喊了几声,没人搭理他。他继续往林子深处走,忽然,他看到一个人影闪过,他正要看那是谁,又听到一阵痛呼。定睛一看,地上躺着的女人不就是赵水荷?

赵水荷认出他来了,朝他伸出血糊糊的手,“向宇,快,打120。”

酒精已经让他的大脑无法正常运转,他亢奋地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赵水荷。这是他第一次俯视赵水荷,这个女人就像烂泥一般融化在地上,他不禁想,奇怪,我为什么会害怕这种女人呢?她高傲在哪里呢?

赵水荷越是求他,他越是想到那些被赵水荷踩在脚底下的日子。忽然,他怪笑起来,大喊道:“赵总,真的是你啊?你也有今天?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是不是要死了?哈哈哈哈!”

赵水荷仿佛听不懂他的奚落,哭着求他打120,他憎恶地踹了赵水荷一脚,四周一看,发现一把掉在泥土中的匕首。他就像发现了财宝的大盗,立即将匕首捡起来。赵水荷还剩最后一口气了,叫着:“向宇,向宇。”

他曾经无数次听到赵水荷叫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尊重,就像叫一只死乞白赖的狗。可他不是狗!他寒窗十年,名牌大学毕业,不是为了给一个女人当狗!这一刻,他的愤怒达到了巅峰,抄起刀,捅向了赵水荷的脖子和面部,“我让你叫!我让你叫!你个贱人!”

小公园里没了女人的痛呼,只剩下男人得胜后的洋洋自得。他扔掉匕首,在尸体旁坐到脑子终于清醒。他恐惧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逃跑过程中几番摔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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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想被抓起来,不想坐牢。所以最初警察找到他的时候,他坚决否认。但在正式被捕之前,他在网上匿名曝光赵水荷对男性的歧视,顿时有大量男性网民认为凶手做得好,认为凶手是英雄。

他看着这些评论,陷入从未有过的满足中。

他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被如此关注过。他的成绩很好,但那又怎样?成绩好的人多了去,而他的外表和家庭都很普通,性格也吸引不了女孩子,他有强烈的自尊,却也非常自卑。来到一和传媒后,赵水荷的打压让他更加怀疑人生。

而现在,一起都不同了,他是英雄!他是人们歌颂的那个人!

警察获取了他作案的证据,铁证当前,他忽然不想辩解了。他嚣张地笑起来,承认自己就是凶手,是唯一的凶手,也就是唯一的英雄。

可是待在看守所的这几个月折断了他所谓的“英雄”骨,他突然开始害怕等待着自己的是死刑,即便不是死刑,一想到一辈子都要蹲在监狱中,他也感到难以接受。他想要喊冤,而许川的到来终于让他下定决心。

从看守所离开,许川已经汗流浃背,坐在车上放了半天的空。雅福市局也已经得到消息,赵水荷这个案子势必要重新启动调查了。

龚进用力抹了一把脸,对忧心忡忡的队员说:“都去干活吧。”

一名队友留下,“你就不担心这事影响你的前途吗?”

龚进笑了笑,“影响?怎么影响?”

队员说:“结案报告是你出的,现在研究所的人又来重查!”

“这不是很好吗?”龚进说:“难道要让法院宣判了,人已经在监狱里蹲着了,再让人发现——啊,凶手另有其人?”

“可是……”队员忽然反应过来,“你是故意的?”

各地警方对研究所都抱着轻视的态度,手上的案子拖着不送去,拖到实在说不过去了,才扔过去。所以研究所接到的案子几乎都是早已宣判的案子,而赵水荷这一桩,是雅福市局结束侦查后立即送去。

队员激动道:“你希望研究所插手!”

龚进沉默不语,他有他的苦衷,从接手赵水荷案起,他就明白向宇背后还有其他人,然而他找不到这个人,舆论压力推着他必须往前走。可是他并不想就此放弃,他要赌一把。

队员疑惑道:“但是想请外援,也应该请机动小组啊,研究所的人会什么?”

龚进摇摇头,“陈争在那里,他会想办法。”

队员没听清楚,“谁在哪里?”

龚进没有重复,只道:“许川不是让向宇改口了吗,你还觉得研究所的人没用处?”

队员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脖子。

“好了,去做事吧。”龚进打发走了队员,看向窗外,长长地舒了口气,“我赌对了,陈争。”

与此同时,陈争在电话里听许川说完见向宇的经过,打了个喷嚏。

许川连忙问:“陈主任,你感冒了?”

“没有。”陈争说:“你说雅福市那个龚队很凶?”

许川嘿嘿两声,“是看起来凶,但我发现他还挺讲道理的,完全没有为难我,给我去见向宇开了绿灯。要不是他,我不一定啥时候才能见到向宇呢!”

“龚队,龚进。”陈争若有所思。

许川还在絮絮叨叨不停,陈争突然打住他的话头,“晚点再说,吴怜珊来了。”

第35章谜山(35)

吴怜珊穿着一身素,神情紧张不自在,“陈警官,你说要见我,我是请假来的,到底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呢?”

陈争将她带到问询室,那里已经有一位女警做好记录的准备了。吴怜珊看向一旁的摄像设备,退了一步,神色绷得更厉害,“这是……”

“放心,只是记录问询经过而已。更多是对我们的一种监督。”陈争关上门,而在另一个房间,孔兵紧紧盯着监视器。

吴怜珊忐忑地坐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不好意思,我,我第一次来这里,很,很紧张。”

陈争点点头,“放轻松。今天请你来,主要是跟你核实几个我们在雅福市侦查到的线索。”

听到“雅福市”三个字眼,吴怜珊顿时绷直了腰背,“你们……去了我老家。”

“因为我个人对你和‘曾燕’、伍君倩的关系实在是很好奇。而在雅福市,我们又发现了新的疑点。不过这个等一下再说。”陈争看着吴怜珊的眼睛,眼神堪称耐心温和,“吴女士,关于你的家庭,你的父母,上次你对我们说谎了。”

吴怜珊避开陈争的注视,“我……我没有。”

“你说你的父母在你很小的时候因为交通意外去世,你从小和奶奶生活。你向我们传达的是,那不过是一场普通的车祸,你的父母运气不好。”陈争说:“但那根本不是普通车祸,肇事者是违反交规的猖狂毒贩。”

吴怜珊情绪逐渐激动,“可那仍然是车祸啊!你们既然去雅福市查过,不是轻易就能查到,警方的定性就是车祸?不管肇事者是谁,他们就是在车祸中去世的!我难道说错了?”

整个问询室仿佛激荡起回音,它们在吴怜珊急促的呼吸中如同层层叠叠的气浪。

吴怜珊捂住脸,片刻后抬起头,“我不想提到那些人,陈警官,每当我想到我的父母是被毒贩杀死,我都感到我特别不幸。那种感觉你懂吗?只是普通交通事故的话,我还能接受,每天发生的车祸那么多,我的父母只是万千死难者中的两人。但肇事者偏偏是毒贩,被毒贩撞死的又有多少人呢?为什么我的父母就非得遇上?”

她声音哽咽,却硬撑着没有掉下眼泪,几秒后,她无奈地摇摇头,手指从眼角扶过,“算了,你们不是亲历者,你们不懂。”

陈争看着这楚楚可怜的女人,切入下一个问题:“你十三岁的时候,曾经和你的奶奶来到竹泉市,生活了大半年,你们住的地方就在二中附近的和乐街。有没有这回事?”

吴怜珊嘴唇张了张,视线几次从桌上扫过,右手将一缕搭在脸颊的头发别到耳后,“有。”

陈争说:“但你自己从未主动提到。”

吴怜珊争辩,“因为我不觉得这和你们以前问我的问题有任何关联。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

“没有关联吗?”陈争渐渐推进,“你租住的房子就在二中边上,你和你的奶奶最早做的就是二中的学生生意,连你奶奶都还记得失踪的尹竞流。我几次跟你打听曾燕,你都绝口不提这段经历,而你摆摊期间,曾燕正好是二中的学生。”

吴怜珊用力呼吸,“可我真的没有见过她!我不认识她!”

陈争说:“是不认识以前的曾燕,还是不认识现在的‘曾燕’?”

吴怜珊讶然片刻,“我不明白。”

陈争又问:“据我所知,你是因为遭受了校园暴力,不愿回学校上课,你奶奶才带你来竹泉市散心。开春之后,发生了什么事,让你迫不及待地回雅福市?”

吴怜珊一脸茫然,“我……我没有迫不及待,我那时还小,每天看着二中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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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有学上,我心里还是很羡慕。奶奶问我要不要回去,我就跟她说我想回去上学了。”

陈争反问:“那你记不记得在你离开之前,二中‘恰好’发生了什么事?”他将“恰好”两个字咬得很重,看到吴怜珊突然绷起的颈部线条。

“有学生失踪了。”吴怜珊说:“就是你说的那个尹竞流。”

“还有呢?”

“我真的不清楚!”

陈争说:“好,下一个问题。雅福市今年4月发生了一起比较轰动的命案,你知道吗?”

经过前两个问题,吴怜珊如坐针毡,双手反复绞在一起,“知道,朋友圈里看到了,我奶奶也跟我提过。”

陈争问:“被害人是谁你知道吗?”

吴怜珊摇头,“看到过姓,但记不起来了。”

“她叫赵水荷。”陈争说:“这个名字你有印象吗?”

“没有。”

“但你奶奶还记得她,并且记得你当年和她发生的冲突。”

吴怜珊睁大双眼,“什么?我根本不认识她!”

陈争说:“她曾经在芭蕉街租住过一段时间,就是你念初中时的某个暑假。你帮你奶奶看摊,随便写作业,她却莫名其妙来到你面前,将你的选择、成绩、志向贬得一无是处。”

陈争放缓语速,而随着他每一句话,吴怜珊的呼吸都变得越发深长。

“想起来这个人了吗?”陈争问。

吴怜珊肩膀颤了颤,“是她?”

陈争说:“看来你已经想起来了,这几年你们还见过面吗?”

吴怜珊果断否认,“怎么可能见面,我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不是,陈警官,我越来越搞不懂了,你们到底在调查什么呢?你们在查的不是‘曾燕’还有那个女老板的案子吗?怎么调查到我的老家去了?好,我理解你们觉得我隐瞒了什么,但这又和那个赵……”

陈争从容地说:“赵水荷。”

吴怜珊说:“和赵水荷的死有什么关系?”

“有没有关系,不查到真相浮出水面的那一刻,谁都不能下定论。”陈争意味深长地看向吴怜珊。

吴怜珊一怔,声音走调,“你们,你们该不会认为我在为以前的事报仇,杀了赵水荷吧?天哪,你们怎么会这么想?那个案子不是都抓到凶手了吗?”

陈争没有直接否认吴怜珊的话,只道:“雅福市那边刚刚传来了最新消息,嫌疑人向宇翻供了,说在他发现赵水荷的时候,她就已经受了致命伤,马上就要死了。他只是捡起凶手遗落在现场刀,再次捅向赵水荷。”

吴怜珊脸色渐白,汗水从额头流淌下来。

“暂时不说这个向宇,我还有一点疑问。”陈争说:“还是今年4月,赵水荷遇害的时间段,你和巫冶就在雅福市。你们为什么会在那时回去?”

吴怜珊几乎克制不住,“我带巫冶回去看我奶奶,这也有问题?”

陈争不说话,而安静在此刻让气氛更加微妙。

吴怜珊激动道:“我一个人在外生活,到了该考虑人生大事的年纪,奶奶跟我念叨过很多次,说想看到我穿上婚纱。她年纪越来越大了,身体也不好,我就想着,想着我和巫冶的感情也挺稳定了,不如带巫冶回去让她看看,也好让她安心。”

陈争问:“你们在雅福市待了几天?”

吴怜珊算了算时间,“加上来回的时间,有六天。”

“这么久?”陈争说:“4月份对你们毕业生来说,是比较关键的时间吧,论文,找工作什么的。”

“但我们好不容易回去一趟,我想多陪奶奶几天。”吴怜珊的解释听上去也有几分道理。

陈争又问:“那除了陪奶奶,你们去过哪些地方。”

“我们……”吴怜珊反应过来了,“陈警官,你这是将我当做犯人来审问吗?”

陈争笑了声,“我只是突然间想到,你最后这半学期为什么没有积极找工作,毕业之后才找到实习单位。以前我觉得很奇怪,现在想到你如果是为了4月回老家,就说得通了。”

吴怜珊发抖,“既然你要这么想,我就没什么可说的了。‘曾燕’拍了我的照片,你们怀疑我,这是我活该。巫冶去给我买酱香饼,又被你们发现和伍君倩消失的时间地点重合,你们也怀疑我,我认了。现在连雅福市的案子也归到我头上。行吧,你们枪毙我!”

女警在一旁说:“现在还没人说你是凶手,吴女士,你先冷静冷静。”

吴怜珊忽然哭了起来,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陈争和女警叮嘱几句,出去透气。孔兵在走廊上等着,眼神稍显复杂。

陈争从他身边走过,“怎么了这是?”

孔兵跟上,“你……”

“我?”陈争笑了声,“孔队什么时候说话不能一口气说完了?”

孔兵立即板起脸,“你不觉得你今天有点冒进?”

陈争推开茶水间的门,里面没人,他给自己兑了杯咖啡,晃着杯子,咖啡粉跟着迅速甩动的水旋转,很快融化,而水并没有从杯中溅出来一滴。

“冒进?”陈争说:“线索已经集中到这种地步,你不会还认为吴怜珊是无辜的吧?”

孔兵沉默。

“她和巫冶绝不可能是正常的小情侣,他俩走到一起,必然有不可告人的目的。”陈争将咖啡一饮而尽,这种速溶咖啡反正也不值得细细品味,能提个神就不错了,“这时候没必要再由着吴怜珊的性子来,该刺激刺激,该试探试探。”

孔兵忽然笑了声。

陈争视线转向他。

“你是负责人还是我是负责人?你又在教我做事?”孔兵语气不善,但其实并无敌意。

陈争牵起唇角,将杯子捏扁丢进垃圾桶,来到门口,“那我走?”

孔兵一噎,冲走廊吼道:“你给我把人审完再走!”

陈争回到问询室时,吴怜珊已经在女警的安抚下冷静下来,还朝陈争尴尬地笑了笑。

陈争说:“有一点我需要向你坦白,我的确怀疑你和这三起案子有关。”

吴怜珊倒吸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开口,陈争示意她稍安勿躁,“但比起你,你的男友巫冶身上的嫌疑其实更重。”

“不可能!”吴怜珊立即说:“他还是个学生!而且他很善良,连小动物都不忍心伤害。”

陈争说:“我问你个关于巫冶的问题,他的原生家庭,你了解吗?”

吴怜珊愣住了,“……原生家庭?我知道他父母离异了,他是他父亲养大的。”

“他是这么跟你说的吗?”

吴怜珊点头,“我们其实不怎么提到家庭,我从小失去父母,这是我的伤疤,别人不问的话,我肯定不会说,更不会主动去问别人的家庭。”

陈争说:“但你们是今后要结婚的关系,互相了解原生家庭,这很正常吧?”

听到“结婚”,吴怜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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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表情很轻微地变了变,“是,所以我才带他去见我奶奶,他也说今后带我去见他姐。”

陈争问:“只是见他姐?你知道他父亲已经死了?”

“他说过的。”吴怜珊低着头,声音很轻。

“那你听说过关于他父亲的传言吗?”

“不……不知道。”

陈争顿了半分钟,“他的邻居们推测,他那个家暴女人的酒鬼父亲,很可能是被他姐姐设计杀死。而他,是知情者。”

吴怜珊猛地站了起来,眼中的惊恐一览无遗,“什么?”

陈争说:“他没有给你透露过这些吧?”

吴怜珊抓着桌沿,难以置信道:“怎么可能?”

陈争又说:“巫冶依赖母亲,依赖姐姐,他是在她们的庇护下长大,现在他的母亲和姐姐都有了自己的家庭,不再和他一起生活。他找的女朋友,比他年长,像是他的姐姐。”

吴怜珊惊叫起来,“你别说了!我不是谁的替代品!”

陈争耸了耸肩膀,“今天就到这里吧,如果你有什么关于巫冶的线索,随时找我。”

雅福市,许川忙得像个陀螺,和他比起来,鸣寒跟个闲人似的,在市局游荡来游荡去。

赵水荷的尸体发现及时,因此当时在案发地幸福公园周围的监控保存得比较齐全,鸣寒让许川打申请,把这些监控全部调出来,以全新的视角重新排查。

这项工作需要不少人力,龚进特地给他们派来人手。

晚上最是人困马乏的时候,许川突然打鸣,抓着鸣寒狂指显示屏,激动得话都没说出来。鸣寒散漫地瞥去一眼,看清定格的人影时,并没有显出丝毫激动情绪,笑着拍了拍许川的肩膀,“干得不错。”

显示屏上的正是巫冶,时间是4月11号晚上11点,他穿着黑色的运动服,独自出现在幸福公园南门外。

而赵水荷遇害的时间是12号的夜晚。

许川终于将梗着的那口气咽下去,“鸣哥,你一点不惊讶?”

鸣寒立即配合地举起拳头,”川儿,好厉害!“

许川无语地嘀咕:“这么敷衍!”

鸣寒在他肩上拍了拍,“你猜我为什么让你查监控?”

许川恍然大悟,“你知道会拍到巫冶?”

“我不知道,但我希望。”鸣寒说:“在我和你陈主任的推理里,巫冶会出现在幸福公园附近,拍不拍得到就不一定了。五五开吧,他对这边不算熟悉,就算有心躲避摄像头,也可能无法躲过所有,这就给我们留了机会。”

许川点开地图,手指比划半天,“幸福公园离芭蕉街,这也太远了。”

两地一个在西北,一个在东南,几乎是在对角线上,如果是白天,吴怜珊带巫冶全市闲逛还说得过去,晚上巫冶独自出现在这里,就很值得探究了。

许川说:“我这就联系陈主任,把这个视频发给他!”

鸣寒却说:“不急。你去见向宇时,他不是说当天在公园里看到过一个影子吗?让龚队的人用这个视频再去审他,看他是什么反应。”

向宇已经转移到了雅福市局的看守所,推翻之前的口供后,他变得异常亢奋,仿佛再也不需要睡眠。

龚进亲自带着视频审问他:“这个人你有没有印象?”

向宇熬得通红的双眼紧紧盯着屏幕,几遍之后大喊道:“是他!”

龚进说:“是谁?”

“我在公园里看到的就是他!”向宇激动道:“脸我没有看清楚,但身高体型还有衣服都一样!是他杀了赵水荷!刀也是他留下的!”

与此同时,许川和市局的刑警继续加班加点排查监控。除了11号,巫冶还两次被幸福公园附近的摄像头捕捉到,他似乎是在踩点。

而一和传媒周边的摄像头也拍到过他一次。

这对于雅福市和竹泉市两边的案子来说,都是重大进展。

竹泉市警方监视着吴怜珊和巫冶的一举一动。吴怜珊离开北页分局之后,按理说应该回到和巫冶共同生活的家,但她似乎是对巫冶产生了畏惧,中途折返,来到九院。九院有提供给医生护士的宿舍,她直接在宿舍住下来。而巫冶的生活看似没有什么改变,该上课上课,该回家回家。

两地开过视频会议之后,孔兵问陈争:“你为什么只审吴怜珊,不肯审巫冶?”

陈争沉默了会儿,心中升起一丝疑虑,但并未向孔兵表达,只道:“现场那半枚足迹的比对结果已经出来了,和巫冶的足迹高度相似,现在不是可以直接拘留巫冶了吗?”

孔兵挑了挑眉。

陈争又说:“巫冶你来审。”

孔兵有些诧异,“那你?”

陈争开玩笑道:“我一个‘外挂’,总不能把什么活儿都干完了吧。那你这个队长是干嘛的?”

孔兵又黑了脸。

陈争说:“我去监控室坐坐。”

孔兵看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语:“面对面不行,非要看监控?”

巫冶今天上午没课,他在家中做了饭,吃完之后下楼喂流浪猫,收拾一番,出发去卫校。北页分局的车在半途等着他,刑警从车上下来,出示了拘捕证。

他愣了下,问:“你们已经把珊姐抓起来了?”

刑警问:“她没有告诉过你她在哪里?”

巫冶茫然摇头。

两位刑警互相看了一眼,没有再说话,直接将巫冶请上了车。

审讯室灯光明亮,巫冶越发显得苍白,他抬起头,看着面前的生面孔,又朝门看了看。

孔兵说:“你在找谁?吴怜珊?你暂时见不到她。”

巫冶说:“陈警官呢?”

孔兵说:“你希望他来审问你?”

巫冶说:“不是,只是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

“每次都是他来见我。”

此时在监控室,陈争沉默地盯着显示屏。这是和审讯室完全不同的视角,也是他钟爱的视角。亲自审讯是一种方式,在这里观察嫌疑人是另一种方式。声音仿佛是从另一个时空传来的,而他的周围绝对安静。这种安静会让他更加冷静,感官的敏锐扩大到极限。

孔兵开始提问,“这个人是不是你?”

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开始播放视频,身穿黑衣的男子在幸福公园外,形迹可疑。

巫冶嘴唇张开,露出些许惊讶的神色。

孔兵死死盯着他,他一直没有开口。孔兵又播放其他视频,然后拿出赵水荷的照片,“你见过这个女人吗?”

巫冶看了一眼,情绪几乎没有波动,“没有。”

孔兵说:“那你解释一下,为什么会出现在她被杀害的现场附近?”

巫冶仍旧反应平平,“这只是一个人人都可以去的公园。”

“是,人人都能去,但每个人去有每个人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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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兵往前探身,“你的目的又是什么?”

巫冶不答。

孔兵道:“再告诉你一件事,早前承认作案的那位嫌疑人向宇,已经告诉雅福市警方,他到现场时,赵水荷已经遍体鳞伤,危在旦夕,而他还看到了一个人。”

巫冶看着孔兵的眼睛。

孔兵点了点他,“他以视频指认,这个人就是你。还有,你的足迹和现场的足迹高度相似。”

沉默在审讯室里荡开,审讯室之外,陈争站立在显示屏前,右手支着下巴。

不对。

从巫冶进入审讯室,他就感到一种脱轨感。巫冶太镇定了,此时的情形仿佛已经演练过多次。

少顷,巫冶忽然低下头,笑了起来。这笑声听起来无奈又带着一丝疯狂。

孔兵严肃地瞪着他,“你笑什么?”

巫冶用力往肺里灌下一口气,似乎是最后做某个至关重要的决定。

“笑我还是没能逃过你们的抓捕。”巫冶半眯着眼,双手将自己抱住,“是,我杀了人。你们拍到的是我,那个向……向什么看到的也是我。”

孔兵此时也有些惊讶,没想到巫冶这么容易就认罪,“你承认杀害赵水荷?”

巫冶的身体往下沉了沉,眼中没有光泽,“是。”

孔兵不由得继续问:“那‘曾燕’和伍君倩?”

“都是我。”巫冶说:“这些女人,都该死。”

第36章谜山(36)

孔兵问:“为什么?她们跟你有什么冤仇?”

巫冶冷淡地笑了笑,“一定要和我有冤仇,我才能动手吗?”

“那你说说,为什么要杀害她们,是怎么动的手?”孔兵想到了另一件事,又问:“除了这三人,你还杀过人吗?”

巫冶愣了愣,“有。”

“谁?”

“我的父亲巫章,那个人渣。”

孔兵以为赵雨等人的失踪案要有眉目了,没想到巫冶提到的居然是自己父亲!据陈争早前了解到的线索,巫章是在暴雨天醉酒坠河,虽有可能是被谋杀,但警方根本找不到证据。

“你是……”孔兵说:“怎么做的?你那时不是才八岁?”

巫冶无所谓地耸了下肩膀,“八岁的孩子也想要活着,如果我不挣扎,那我迟早被人渣折磨死。”见孔兵要开口,巫冶将他打断,“这时候就别再说教了吧?我生活在水深火热中时,你们在哪里呢?来救过我吗?”

孔兵咽下一口气,“八岁,能做什么?”

巫冶说:“能做的不多,但接一个烂醉如泥的人回家还是没问题。”

巫冶的视线穿过孔兵,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在大雨中奔跑的小小身影。条明街附近的小竹河一下雨就会涨水,雨下得越大,水涨得就越厉害。巫章在条明街打牌欠了许多钱,边喝酒边打,动不动就发酒疯,已经没有棋牌室再招待他了。于是他只能去远一点的地方打牌,深夜回来,会沿着小竹河走上很长一段路。

巫冶又挨了揍,坐在河边哭泣,雨点落在他身上,他浑然不觉。河水一点点上涨,路过的大人喊道:“那是哪家的小孩?快上来,马上涨水了,想被淹死吗?”

他充耳不闻,心中想的是:那就把我淹死好了。

可最终他没有被淹死,那天的雨下了没多久就停下,河水只蔓延到他的小腿。

后来他在暴雨将至时来到小竹河,一只泰迪跑到河中玩耍,大雨倾盆,河水翻滚,小狗拼命往河边游,一个浪峰打来,那扑腾的影子顿时被淹没。

巫冶忽然站起,一个计划开始酝酿。

巫章打牌不顺心时会一瓶接着一瓶啤酒往肚子里灌,有时深夜从棋牌室出来,走着走着都能在地上睡着。

雨季到了,竹泉市隔三差五下暴雨。当巫章又一次出门打牌时,巫冶乖巧地问:“爸爸,今晚需要我给你送伞吗?”

巫章没好气地说:“不来看我不打死你。”

凌晨,巫冶并没有出现在棋牌室,巫章输得多,酒也喝得多,手上还拎着一瓶。看不到巫冶的身影,他骂了几句,踉跄走入大雨中。巫冶从河边跑过来,举着伞,“爸,我来了!”

巫章夺过伞,将他推到一旁。醉汉的步子越来越慢,巫冶说:“我们休息一会儿吧,那里,那里有块石头。”

石头就在河边,水很快就要涨起来了。

巫章走不动道,勉强走过去,爬在石头上就开始睡。

巫冶重新拿过伞,渐渐往后退。夜晚的雨和白天的不同,下得更大也更猛,水涨起来非常快,不久,就淹没了石头,也淹没了石头上的人。而他就站在岸边,看着河水将巫章甩向河中心。巫章或许挣扎过,或许叫喊过,但在自然之力中,他的声音就和他的呼吸一样,被绞得粉碎。

几天后,人们发现了被冲回岸上的尸体。

孔兵越听越感到不可思议,这是一个小孩子做得出来的事吗?

巫冶平静地说:“杀死一个醉汉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杀死那三个人吗,这就是根源。”

孔兵说:“根源?你父亲和这三名被害者有什么关系?”

“关系倒是没有,但她们或多或少让我想起了那个人渣。”巫冶说,“特别是赵水荷。”

孔兵问:“你和赵水荷根本不是一个地方的人,你是怎么和她结怨?”

巫冶说:“因为她羞辱珊姐。”

孔兵说:“吴怜珊,你女朋友让你帮她报仇?”

“珊姐不知道。”巫冶说:“是我听说之后,不想让这种女人继续活着,祸害其他女人。”

孔兵问:“你听说了什么?”

巫冶的回答和陈争在芭蕉街打听到的基本一致,八年前赵水荷的那番话对吴怜珊造成了难以磨灭的伤害,甚至导致吴怜珊厌学。

谈恋爱后,吴怜珊向巫冶讲起这段经历,神色黯然,她说站在一个小女生的角度,赵水荷本来是她向往的那种女性,独立、坚强、美丽,但这样的榜样竟然冷眼嘲笑她的将来,将她的努力羞辱得一无是处。她迷茫,不知所措。这间接导致她的成绩在高中一落千丈,后来随着年纪增长,虽然明白赵水荷的目的是打压年轻女孩,但落下的功课实在太多,奋起直追也只考上了卫校。

巫冶冷笑:“我从小看惯了男人的恶,他打我的母亲,我的姐姐,她们都是善良美好的女人,她们凭什么要被这样对待?所以我杀死了巫章。我以为女人都该互相帮助,也应该得到男人的保护。一部分男人那么坏,就像我家那个人渣,女人要是不团结起来,怎么对抗这些男人?但长大后,我才发现,啊,原来有的女人也会想尽一切办法欺压女人。”

孔兵忍不住说:“你太偏激了。”

“偏激?赵水荷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巫冶不屑道:“她还没有爬上顶峰呢,就对珊姐说那样的话,她这是不肯放过每一个有潜力的女孩!后来她在一和干了什么,你知道吗?”

孔兵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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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赵水荷案,她对男员工十分严厉,向宇正是因为长期被他羞辱,才萌生杀人的冲动。

“向宇不过是被她利用的靶子而已,她需要找一个倒霉的男人,来显示她站在女性一边,让女人将她视作标杆、偶像。但她真的是吗?”巫冶说:“一和除了她,有一个能真正顶上去的女人吗?没有,花瓶才能让她更加美丽。”

孔兵说:“你怎么了解得这么清楚?”

“因为我会观察人。”巫冶说:“珊姐给我提过这个人之后,我就想知道,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孔兵问:“你们4月回雅福市,是为了杀赵水荷?”

“珊姐想带我看看奶奶,我顺便行动。”巫冶无奈地说:“可惜没经验,留下了把柄,就是你们找到的匕首和足迹。我没想到的是,那个跟过来的傻子居然也想杀死赵水荷,还觉得杀了赵水荷这件事特别光荣,一下给揽到自己身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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