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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电石火花之间,许怀清推开了柳仪温,一脚踹翻了老头。

老头已经完全没了刚刚老态龙钟的模样,一声令下,树林中冒出了好几个黑衣人,直冲他们而来。

许怀清不知从何处抽出了一把软剑,迎面而上,一剑就抹了一个黑衣人脖子,血液喷涌了出来,紧接着就是血肉横飞的场景。

一向被养在温室的小兔子哪里见过这样血腥的场景,被许怀清推的那一下直接摔在了地上,呲溜了好远。

不过他只是一时的愣怔,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连忙去寻找着趁手的武器,最后只找到了一根粗木棍。

可是对方都是真刀真枪,自己拿个脆皮木棍根本不顶事,还会成为许怀清的累赘。

于是柳仪温快速地决定,趁他们都不注意的时候挪到了马车附近,解开了马匹与车之间的连接绳,减轻马儿的负担,然后攥紧了一个药瓶。

那些人通通冲着许怀清而去,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这些小动作。

许怀清和对方打得不可开交,他的武艺不低,但双拳难敌四手,尽管一把长剑在手,可体力却渐渐跟不上了,一时不察竟然被人从身后砍了一刀,单膝跪下,微微喘着粗气,眼神狠辣,重重地擦了一下嘴角的血迹。

“哥,屏住呼吸!”

柳仪温的话一出,许怀清是立刻做出反应,随之而来的就是满天撒出的药粉。

那些黑衣人来不及屏气,吸了大半,踉跄了两步,柳仪温趁机赶紧拉起了许怀清,飞身上马,挥舞缰绳,马儿疯狂地朝前跑去。

等跑远了,将那些人甩在了身后,柳仪温才将许怀清扶下来,拍了拍马的屁股,让他朝反方向而去,混淆视听。

现在不是下山的好时机,山路难行,骑马更是不方便,而许怀清又负伤,得赶紧医治,他们只能先藏起来。

“你刚刚给他们撒了什么?”许怀清被架在柳仪温身上,微微喘着气息。

“一点点加了料的蒙汗药,应该会让他们晕一会儿。”柳仪温总会带着这些东西,出门在外还是要防范一些的。

柳仪温边走边道,然后将许怀清扶到了一处荒废的草屋,一路上都小心地处理着地上残留的血迹。

这个草屋是他以前上山采药的时候偶然发现的,草屋外面都是杂乱的蓬草,十分隐蔽,一时半会不会让人察觉。

伤口在后背,流了好多血,柳仪温的衣袖都湿了一些。

柳仪温只得将许怀清的衣料撕开,除了血痕以外还有一道狰狞的疤痕,是刀伤,好像从肩胛骨一直没入腰间,伤口早已就愈合了,看起来已经有很多年了。

他只觉一阵惊心肉跳,但也不做他想,连忙给许怀清医治伤口,他有随身携带伤药的习惯,一股脑地全部掏了出来。

“这个是百消丹,吃了能缓解痛苦。”柳仪温倒出两粒,手都因为而有点抖,努力地克制着喂进了许怀清的嘴巴,然后将止血药撒在伤口上。

尽管有百消丹的加持,但药效还没有那么快起作用,仍旧疼得许怀清额间冒出豆大的汗珠,脸色惨白,死死地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柳仪温迅速地给许怀清裹好伤口,紧接着去处理地上留下的血迹。

一番折腾下,药效终于上来了,许怀清觉得没有那么痛了。

“伤口已经不流血了,但只是做了简单的处理,药材也有限,等我们回去了,还是要好好看看。”

其实不能耽搁太久,如今已经是夏季,天气炎热,就怕会发炎化脓。

“嗯。”许怀清点了点头,而后视线落在了柳仪温的腕子上,“你刚刚也摔了一跤,手腕都破了。”

柳仪温低头一看,发现手腕被破了皮,这才觉得有些痛,但不严重,直接把手腕往衣服上蹭了蹭,擦掉了血迹,撒了些药,忍着泪水,“我没事,就是破皮而已。”这和许怀清的伤口比起来简直是微不足道。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彼此的呼吸声,柳仪温实在是太惊惧了,虽然身为医者看惯了各类伤痕与鲜血淋漓的伤口,但这样亲眼所见血肉横飞的场景是从来没有的,那样凶狠,那样毫不留情地置人于死地,一时让人有些不适。

现在冷静下来才能仔细想想刚刚发生的事情,“那些人身手了得,看起来是练家子,为什么要杀你啊?”

柳仪温不是看不出那些人是冲着许怀清去的,招招式式都在命门上。

“官场上尔虞我诈、争锋相对的事情太多了。”许怀清神色平静,许是对这样的事情已经司空见惯了,不足为奇。

但这样的事情是柳仪温所不能理解的,或用毒或下药,都可以杀人,为什么要采取如此激进的手段,“那也太明目张胆了,死了朝廷命官,若是追查下去,他们一个个也跑不掉的啊。”

许怀清摇了摇头,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他们既然敢出手,就有办法让人查不到,在这荒山之中伪装成盗匪抢劫灭口岂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无妨的,这样的事情我经历的太多次了。”

身为皇子有争权夺位的嫌疑要被下毒,身为大臣政见不同发生龃龉会被暗杀,身为奴才犯了错会被打死,身为太医医治不好主子要一同陪葬,在这宫里还有什么是安全的。

一股寒意从脊背上爬上来,柳仪温忽然觉得自己的脖子也是凉凉的,更觉得心惊肉跳地很。

许怀清见柳仪温的脸色瞬间就白了,心知自己不该和他说这样的话,官场上的腌臜事怎么能够说给他听,一个小太医哪里能经受这样的事情。

于是连忙拍了拍他的手安慰道:“你别怕,我在路上留了记号,我的人很快就能赶过来。”

“我……我不怕。”柳仪温嘴上说着不怕,但心里实在是心慌的厉害,没有人是不怕死的,可是他不能表现出来。

其实早该知道的,师父早就跟他说过了,宫里的日子是最不好过的,看似风光的背后全是血与泪堆砌起来。

他十五岁考入太医院,不满一年就到宋琲身边伺候,正儿八经的主子只有他一个,宋琲护着他,没受磋磨与苦楚,倒让他渐渐忘了除了楚王府以外的世界是如何的黑暗。

看着许怀清伤势惨重的模样,柳仪温顿生愧疚之心,“对不起,不该让你陪同我一起的。”

如果不是他来山上,或许那些人是没有可乘之机的,柳仪温在懊悔为什么自己今日要出门,请许怀清到府里聊聊就好了,不然他就不会有此一难了。

柳仪温越想越难过,又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

长这么大的许怀清不怕疼不怕流血,就怕自己的宝贝弟弟掉眼泪珠子。

幼时的弟弟一哭起来小脸儿就红彤彤的,许怀清都是把人抱在怀里哄的,恨不得把世上最珍惜最宝贝的东西都拿来哄弟弟。

现在也是一样,柳仪温紧紧地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可是根本不受控制,脸色憋得通红。

许怀清手忙脚乱着,“没事的没事的,想杀我的人和谁在一起都会杀我,况且是我要跟着来的,不是你的错,错的是那些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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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仪温没办法与自己和解,猛地擦了擦眼泪,“我还是……还是先去看看情况吧。”然后直起身子,打开窗户一角,小心地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外面有人高的蓬草轻轻晃动着,似乎还发出“铃铃铃”的细微声响。

柳仪温如临大敌,如今是神情紧绷,草木皆兵了。

回头一看,发现许怀清的脸色实在是不好,人也浑浑噩噩的,好像下一刻就要昏过去一般,赶忙扑了过去,急得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要掉下来了,又倒出了几颗百消丹,“你……怎么样啊?是不是还很痛?再吃一颗丹药吧。”

许怀清摇了摇头,表情有了一丝松动,“不痛的,只是刚刚想要站起来的时候扯到伤口罢了,别浪费药丸了,我听到了外面有响铃的声音。”

“是,应该是有人追来了,我们还是快跑吧。”柳仪温的手紧紧攥着蒙汗药,另一只手拿着不知道从哪儿找到的锄头。

眼角因为高度紧张与害怕沁出了泪珠,他又连忙擦掉,强迫自己坚强与冷静,许怀清现在受伤了行动不便,救援还没有到,就只能靠自己了。

对比之下,许怀清的表情就沉静许多,仿佛外面不断逼近的不是穷凶极恶的坏人。

“对了!”柳仪温忽然一个激灵,不知想起了什么,慌里慌张地在自己身上翻找着,摸出了一个信号弹,“我……我有信号弹的。”

这是宋琲给他的,如果遇到紧急情况就朝天空发射,南越尘一群人就赶到。

人在极度的恐惧与惊慌之下大脑会一片空白,根本没有想到这样关键东西的存在。

许怀清看着他手里的东西,眸色一敛,不知在想些什么。

柳仪温的腿脚还有些发软,扶着墙面才勉强站起来,再次打开了窗户,就在即将拉响信号弹的时候被人袭击了颈后。

巨痛与麻痹之下让他渐渐地失去了知觉,迷迷糊糊间好像看见了大门被破开,一丝光透了进来,然后就彻底昏死了过去。

***

柳仪温觉得头好疼,脑袋一片浆糊,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可是似乎眼皮有千斤重,怎么都睁不开。

迷迷糊糊间好像听见了景王的声音,清清冽冽又带些许怒气与祈求,许怀清的语气也不是很友善,冰冷而呛人。

“你冷静一点,许怀清!你就不能……不能听话一次?稍微……稍微地依赖我一下吗……”

“这是善知啊,我怎么能够冷静下来!”

善知,那个梦里曾经出现的名字,可是善知究竟是谁啊……

渐渐地,耳边的声音变小了,柳仪温感觉到脑袋上有一双温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哒哒哒”……

耳边传来了小跑的声音,声音渐渐变大,画面也清晰了起来。

“小少爷,您跑慢些,仔细摔着了。”两个仆从在一个小娃娃身后追着护着,生怕自家小主子磕在哪儿碰在哪儿了,然后哭鼻子。

因为跑得太快,善知的小脸蛋儿都是红扑扑的,可脸上却是挂着明媚的笑容,跑到了一个小亭子里,踮起脚尖够在了书桌上。

“哥哥,哥哥,你看你看,小兔叽哦,给哥哥哒。”善知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把陶瓷小白兔放在了书桌上。

哥哥眼睛一亮,“你从哪儿弄来的?”

“我和爹爹一起做的哦。”善知的小脑袋扬得高高的,十分得意的模样。

“真可爱。”拿起小兔子仔仔细细地看着,兔子憨态可掬,就是鼻子嘴巴有点歪,但是不影响他的可爱。

忽然,按到了底座的一个机关,一个纸条掉了出来,上面赫然写着“生辰快乐”,也是歪歪扭扭的字迹,一看就知道是出于谁的手笔。

哥哥又惊又喜,直接将把小善知抱了起来,在他软软糯糯的脸颊亲了一口,“我们善知可真厉害,又会捏陶土又会写字的。”

“嘿嘿,哥哥喜欢就好。”

“你做什么你哥哥都喜欢,去年生辰还送了哥哥一只小麻雀呢,被养得胖乎乎的,都要飞不起来了。”来人轻轻地摸了摸小善知毛茸茸的脑袋。

男子一袭浅色长袍,长发垂落,仅用一根玉簪挽起,富有书卷气,温文尔雅,两个小家伙的容貌便是随了他。

“爹爹!”善知脆生生地喊了一声,伸出手就要爹爹抱。

爹爹将小善知抱了起来,温温润润地笑道:“哎呀,小粘人精,长大了可怎么好哦。”

“长大了我也要粘着爹爹和哥哥呀。”小善知在爹爹脸上亲了一口。

温暖温馨的场景转瞬即逝,还是同样的小院子,同样的爹爹与哥哥。

只是庭院的门忽然被破开,一个蓬头垢面的丫鬟跑了进来,“夫人,少爷,快跑!啊——”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人一剑刺穿了喉咙。

随着丫鬟倒地,院外的全景显露出来,到处是尸体,鲜血都溅在了门扉上。

一阵天旋地转,方才还笑颜如花的爹爹已经躺在了地上,漂亮的容颜上全是血迹,脖子上有道深可见骨的血痕,眼睛半阖着,闭都闭不上。

小善知被哥哥压在身下,紧紧地抱在怀中护着,一小团的人儿让人一时没有察觉到。

哥哥还有一口气息,后背有道伤痕从肩胛骨一直往下,血流不止,善知的脸上手上全是血,那只白色的小兔子也沾了血迹,滚了出来。

“呜呜呜,哥哥,哥哥……”善知小声的啜泣着。

“嘘,乖宝,不哭不哭……”哥哥扯出了一个笑容,想要伸出手摸摸弟弟的脑袋,可是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气息也开始渐渐地变得微弱起来。

善知紧紧地咬住嘴唇,听话的没有再出声,唇上溢出了血珠,眼泪鼻涕横飞,泪水糊住了眼睛。

紧接着他的阿爹被拽了进来,蒙着面的黑衣人高举大刀架在阿爹的脖子上,冷冷道:“许世仁,要怪就怪你不听主子的话。”

他什么都做不了,他不敢出声,更不敢冲上去对着黑衣人撕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阿爹也死在了自己眼前,死不瞑目惨不忍睹。

一场大火燃气,火光映着血光血水混着雨水吞没了整个许府。

他受了刺激直接昏死了过去,不知道究竟昏迷了多久,直到一个仆从将他从死人堆里挖了出来。

那是阿爹的贴身侍从,他愣怔地被人抱了起来,许府一片阴沉死寂,许家上下二十一人,除了他们无一活口。

仆从抱着小善知声泪雨下,“小少爷,把这一切都忘了吧……”

忘了,通通忘了,将那些痛苦不堪的回忆全部忘掉,可连同忘了自己是谁,忘了阿爹、爹爹还有哥哥……

柳仪温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泪水不受控制地顺着眼角滑落,满脸呆滞,被迫地承受着这些早已被自己遗忘的事情。

心痛,心像是被万箭穿心一般的痛,没有什么事情比得上至亲之人死在自己面前。

“仪温,你醒了!”

柳仪温的视线落在了许怀清身上,他的容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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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记忆中的哥哥慢慢重叠,最后一眼的那张一张灰白死气变得鲜活起来,他的眼泪珠子一串一串往下落,滴在了枕巾上,浸湿了一片。

许怀清手忙脚乱地给柳仪温擦眼泪,轻声地哄着,“没事了没事了,我们都得救了,不哭不哭……”

柳仪温紧紧地握住了许怀清的手,抓住了这份失而复得的温暖,放在自己的心口上,“哥哥,好痛,好痛啊……”

许怀清难受死了,以为是自己手劲大了,弄疼了他,一脸的歉意与愧疚,“是脖子痛吗?我帮你揉揉。”

等柳仪温冷静下来,发现自己身处柳府,是许怀清将他送回来的。

原来是“铃铃铃”的响铃声不是那群追杀的人,而是许怀清的援助,至于他是如何晕倒的,据说是房梁上掉下了一根木棍,正好砸到了他,柳仪温不疑有他,信了这个说法。

知道自己又多了一个亲人,柳仪温整个人都开朗了许多,总是往许怀清那儿跑,一来为了给他治伤,二来和他说说话。

柳仪温还想给宋琲写信,想要把这个喜讯分享给他,告诉他自己除了师父还有别的亲人,是最亲最亲的人,可刚提笔写了几个字就犹豫住了。

许怀清还没有明确地表示要认他,每每提到相关的事情,期许地望向哥哥,可哥哥总是故意岔开话题。

而且他们之间还有一个隐形的仇人,那人不知身份不知地位,更不知道是因为何事而灭了许家满门,所以不能轻易将此事说出来的。

柳仪温纠结了许久,最终还是把这封信撕掉了,重新给宋琲写了一封,简单地描述了一下这两天所发生的事情,当然隐去了遇刺之事,以免宋琲担忧。

宋琲的书信一般两日一次,长的便是三日,可今天已经第四天了,还没有收到回信,就连报信的鸽子都没有飞回来,让人觉得很是奇怪。

幸好师父有了点消息,羽荣回来说恭顺亲王的病还没有好全,总是反反复复的,特请皇帝让柳庆在待上几日。

柳仪温这才松了一口气,现在就剩宋琲是毫无音讯了,宛如失踪了一般,真让人忧心焦躁不已。

然而没等他多想什么,今日就又出了事情。

一个小太监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看着眼熟,是御前的人,神色慌张,对着整个太医院道:“都去椒房殿,陛下头风发作,疼痛难忍!”

等众人匆匆忙忙地赶到时,皇帝正眉头紧锁,面露痛苦之色,皇后一脸担忧地守在身边,用手轻轻地为皇帝按着太阳穴。

今儿是十五,皇帝散了朝就到椒房殿来,用过午膳后就开始头疼,吃了柳庆留下的药丹都不管用,安妃是后来被叫过来的,站在一旁,皇帝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想要找到一丝慰藉,缓解痛苦一般。

皇帝一旦头风发作,比常人痛苦百倍,诸位太医都束手无策,唯一能有效解决皇帝头风症的柳庆远在顺山就算现在召回也来不及了,其他太医只敢采取保守治疗方式,不敢对皇帝下针。

毕竟一直以来都是柳庆在医治,其他人用手都没有此功效,从前就有个为皇帝医治的人由于没有成效而被诛连九族,此时此刻根本没有人敢出头,只能自称无能。

“无用!”皇帝疼得将桌面上的茶碗通通扫了下去,瓷碗四分五裂,“要你们太医院做什么!”

诸位太医随着瓷碗破碎都哆哆嗦嗦地跪着,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安妃微微蹙眉,就这么静静地站着,没有多余的情绪。

“陛下不要动气啊,小心伤身啊。”皇后轻轻地顺着皇帝的心口,又转头朝着张之勇问道:“张太医连你都不行吗?”

张之勇立刻道:“微臣并不擅长此道,陛下圣体更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闪失,还是将柳院首召回吧。”

“现下也来不及了啊,一来一回也要三两日的功夫,就算是快马加鞭也要一天一夜,陛下实在是太痛了。”皇后眼中一片担忧与悲切,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终于在人群中看见了柳仪温的身影,眼眸中都带着阴邪的笑意。

“听闻柳太医是柳院首唯一的徒弟,想必也是受到柳院首的真传。”

第32章

一旁默不作声的安妃终于有了反应,直接看穿了皇后这些日子来的操作,立即道:“柳太医才多大年纪,更没有多少这方面的经验,如何能给陛下治病?”

“柳太医自小便跟在柳院首身边,进入太医院已有三年,柳院首每每为陛下针灸都在场,耳濡目染之下也该会些了,如今陛下头风发作,疼痛难忍,柳太医身为医者不该为陛下排忧解难吗?”皇后势必要让柳仪温上,便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也是处处为皇帝身子着想。

饶是柳仪温如何笨拙也能看得出皇后是故意将自己推上去,特别是再接触到安妃娘娘投来的目光后将头低得更低一些。

师父为恭顺亲王医治是皇后极力推荐,就连宋琲远赴济城,也是太子要求的,桩桩件件的巧合之下就不再是巧合,可是目的是什么呢?为了他这么一个小太医也犯不着如此大费周章。

安妃乘胜追击据理力争,“三年又如何,还不是初出茅庐,若是有损陛下龙体谁能担得起这个责任?况且已经让人去请柳院首,快马加鞭一日也能到,恭顺亲王再如何病重也得放人,先紧着陛下来吧。”

将话题又攀扯到了恭顺亲王身上,亲王虽是皇帝的亲弟弟,可当年争夺皇位激烈,他也有资格,若不是看清时局,及时退出,成为皇帝一党,凭着皇帝的冷血冷情,根本不会留他到今日,但此时此刻并没有人仔细思考这些。

皇后亦然,“陛下头风发作起来,疼痛难忍,就算能够赶到,舟车劳顿之下柳院首能以最佳的状态来为陛下医治吗?安妃,你究竟安的什么心,让陛下如此痛苦。”

面对言辞犀利的皇后,硬的不行就来软的,安妃直接跪了下来,泪眼婆娑,轻轻地扯着皇帝的衣袖,“陛下,臣妾是一心为了陛下身体着想,若是下针有误,陛下有个三长两短,您让臣妾该如何是好啊?”

皇帝实在是疼得太厉害了,不禁是生理上的疼痛还有被他们叽叽喳喳地吵的疼。

两人都有理,但现在他想要觉得如今的困境,面对安妃的哭诉,但还是在清醒之余拍了拍安妃的手以示安慰,“爱妃别怕,可朕实在是太疼了,就试试吧。”

皇帝对柳庆信赖有加,加之柳仪温是柳庆的徒弟这一身份,而且柳仪温治理皇子有一定的成效,想必医术也并不会差到哪里,针灸之术谁都可以实施,只是没有如柳庆那般有奇效。

安妃的气势顿时弱了一些,皇帝已经决定的事情是不可能有转圜的余地的,只得忿忿地看向皇后,而皇后却是一脸得意。

皇后隐下心中窃喜,朝柳仪温道:“还不快去。”

柳仪温望了无可奈何的安妃一眼,提着自己的小药箱走上前,将东西一一摆好。

其实柳仪温不是没有经验的,近年跟在师父身边学习了许多,阿爹留下的手记也整理出来一些,两相结合受益匪浅,也曾未同样被头风所困扰的百姓所医治过,有显著的成效,且无一失败的例子。

只是现在病患换成了九五之尊的皇帝,有了身份的加持,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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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一时有些害怕与惊惧。

柳仪温将手放在皇帝的头上,先行确定一下穴位,这个过程也让他渐渐地平复了自己心绪。

这人不管是什么身份地位,也只不过是个需要缓解病痛的病患而已。

紧接着取出一根银针。

“柳太医可得仔细些,一针落错可是株连九族之罪。”皇后在他即将下针的时候稍作提醒,

这一刻,柳仪温才确确实实地体会到伴君如伴虎的可怕之处。

可他的手并没有因为皇后的威胁而有一丝一毫地晃动,又稳有准地扎进穴位。

治疗头风其原理便是以银针针灸入穴,调和气血通经络止疼痛,以局部穴位为主要下针之处,配合循经远端穴道。

但不同的人穴位有微细的差别,不同的医者力度准度有所区分,所以效果也是不一样的。

万般病症万般医法,本就因人而异千差万别。

全部银针已经落针完成,无一穴位漏掉,柳仪温根本病患的不同反应,轻轻调整用针深浅。

在场的每个人都神情紧绷,大气不敢喘一下,生怕被雷霆震怒所波及到,整个太医院陪葬。

安妃亦是仔细地观察者皇帝的表情,心中细细地盘算着若是失败了该怎么办,而皇后原本得意的神色渐渐地染上了凝重与不可思议。

因为此时皇帝握紧的拳头渐渐放松下来,神情也不似方才那般痛苦与沉重。

等银针全部拔出,皇帝彻底松快了起来,整个人神采奕奕神清气爽,龙心大悦,“好啊,朕觉得清爽了许多,你的医术不比你师父差。”

听到此番话,安妃的腰肢又挺直起来,“陛下,琲儿的身子也是在柳太医的医治下才渐渐好转的,如今又解了陛下的困扰,真真是可造之材啊。”

皇帝张了张口还未说话就被皇后接了过去,“安妃现在倒是会说漂亮话了,方才怎么还极力地阻止了?”

“臣妾是关心则乱啊,毕竟柳太医没有此方面的经验,若真有个万一,臣妾是要伤心死的。”安妃用帕子擦了擦眼泪,作出这小鸟依人十分担惊受怕的姿态。

偏偏皇帝就吃这一套,心疼不已,连忙将人扶起,然后看着柳仪温,看清楚他的相貌后瞳孔一震,随即道:“爱妃说的是,柳太医有功,朕便破格封你为一等御医。”

柳仪温愣怔住了,自己心心念念想要成为一等御医进入太医院藏书阁,竟然在此刻实现了,于是立刻跪下谢恩,“多谢陛下!”

皇后的脸色铁青,像是做了什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事情。

柳仪温拿到了属于一等御医的服饰与腰牌,却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忧心,高兴自己离心愿又进了一步,忧心于伴君如伴虎接下来的日子是否要在担惊受怕中度过。

马车行驶在街道,在还未到达柳府门口时,羽荣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公子!老爷出事了!”

柳庆在赶回来的路上,马车不慎掉落了山崖,生死未卜。

柳仪温感觉自己的天都要塌了,他六神无主,现在能找的人就只有许怀清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到的许府,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还在许府门口还摔了一跤,顾不得疼又爬了起来。

“公子你别急啊。”羽荣在后面扶着他。

可是他如何能不急啊,那是他的师父,他十余年来相依为命的亲人,宁愿那个跌落山崖的人是自己,也不是师父。

许怀清也是和柳仪温同时得知此事的,他先前就派人去留意着,车马陡然掉落山崖,他的人第一时间就去找了,但到达山底的时候就发现了一辆空马车,地上还有行走的痕迹。

柳仪温浑身上下都在颤抖,已经害怕地不能说出话来了,手指紧紧地攥着,指甲都将手心掐出了血。

许怀清扒开了他的手,发现他的手都流血了,连忙用帕子擦拭着,还抹了一点药,尽力地安慰着,“仪温,这说明院首还活着,是他觉得马车内不安全才走开的,只是还没有找到他在哪儿而已。”

“你们没有找到人,是不是师父已经回来了?”柳仪温一把握住了许怀清的手,期许地望着他,然而都没有等到对方的回应就“蹭”地一下子站起身,“我要回去,万一……万一师父回来了呢,看不见我,他会着急的。”

“仪温……”许怀清根本不放心他这样的状态,跟着他一起出去。

柳仪温将他推了回去,脸色惨白,有气无力,“哥,我没事的,你回去吧,天色已经不早了,我已经够麻烦你了。”

“不麻烦的,你怎么会是麻烦呢,”许怀清边说边让人去套辆马车来,“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的……”柳仪温的大脑一片空白,反应了好一会儿才道:“我的马车就在那儿呢,我没事的,没事的。”

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本以为自己无依无靠了,他遇到了师父,本以为家人都不在,可他找到了哥哥,一切都会没事的,会好起来的。

尽管柳仪温不让跟,但许怀清还是不放心地悄悄跟在后面,等马车进了柳府,大门紧闭上才回去。

柳仪温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柳府。

这些日子来,大惧大喜大悲之下让他身心俱惫,除了灭门之案,从未有此刻让他如此心惊胆颤。

好累啊。

房间内空空荡荡冷冷清清,只有几盏烛火跳动着微弱的光芒。

柳仪温窝在了一方小榻上,抱着自己的双腿紧紧地蜷缩起来,像只没有安全感不断寻求庇护所的小兽,似乎天地间只剩下自己,静默冷寂,孤孤单单的。

他想家了,想师父,想宋琲,他不想孤独一个人了……

渐渐地红了眼圈,小声地呜咽起来。

其实柳仪温是个小哭包,小的时候疼了会哭,受了委屈会哭,阿爹要出远门会哭,爹爹教书时会哭,哥哥不理自己时会哭。

他像个小粘豆包一样跟在他们的屁股后面,成为一个不能自理的小尾巴。

随着慢慢长大,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地离自己而去,他就不敢哭了,因为这些眼泪除了让欺负自己的更加肆无忌惮外便毫无用处,所以哪怕再难过他都会忍着。

可是现在没有人了,空荡荡的房间只有他一人,才敢这样哭出声。

忽然,蜡烛熄灭,窗户微动,熟悉且温暖的怀抱笼罩了过来。

动作轻柔,语气温软,“对不起,让我们的阿温受委屈了。”

柳仪温的泪水如同决堤一般涌了出来,也不再压抑自己的哭声,紧紧地抓住宋琲的手,犹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将自己这么多天来的各种情绪通通发泄出来,“殿下,呜呜呜……”

宋琲将人面对面地抱了起来,下巴搁在自己的肩头,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既疼惜又难过地哄着,自己都忍不住红了眼眶,“没事了没事了,乖宝,我回来了,别怕。”

柳仪温窝在宋琲的怀中,贪恋他怀中的温暖,泪水沾湿了宋琲的衣服,揪着他的衣襟抽噎着,“殿下,师父……师父出事了……”

“你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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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没事,我让人救下了。”

柳仪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起头,泪珠还是止不住地从眼眶中掉落,不禁吸了吸鼻子,泪眼婆娑地看着宋琲,“真的吗?”

眼见着宋琲点了点头,可柳仪温还是想要再三确定,用袖子猛地擦了擦眼泪,生怕是泪水糊住眼睛看错了,又问了一遍,“可是……可是不是马车里没人吗?”

宋琲抓住了柳仪温的手,不让他用袖子擦脸,脸都蹭红了,用绵软的帕子细细地擦,“傻阿温,人被救了,马车里可不就是没人吗?”

生怕柳仪温不信,宋琲拿出了一块玉佩,放在了他手中。

这玉佩是柳庆的爱物,是他与妻子的定情之物,由妻子亲手雕刻地,从不离身,此时此刻将它拿出来能安柳仪温的心。

得到了确认的回答与手里师父的爱物,柳仪温的眼眸中一点一点地闪起亮光,不再那般死气沉沉,挣扎着要起身,“那我……我要去找师父。”

“现在不行,”宋琲把柳仪温按了下来,仔细地解释着,“他从山崖上掉落,被树枝垫了一下,虽说性命无碍,但腿受伤导致行动不便,不能轻易挪动,还养在顺山附近,待身子好些了再挪动。”

不能轻易挪动的话就不可能是受伤那么简单,一定是腿断了,而且肯定很严重,“不行,我得去看看,我还得照顾师父的。”

“阿温,你冷静一些,他真的没事,”宋琲捧着柳仪温的脸,温热的泪珠滴落在他的指尖,“你看,现在天色已经晚了,山路不好行,你这样贸然地去,院首也不会放心的,明日一早我带你,好不好?”

是啊,这样贸然地跑过去,让师父担忧不说,还得再麻烦宋琲一次,只要确定师父没事就好了,不在乎那一天两天的时间。

柳仪温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同意了,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道:“对了,要和许大人说一声,我麻烦了他帮我找,既然找到了师父了,不能让他白跑一趟。”这次清醒过来的柳仪温不叫许怀清哥哥了。

“嗯,我知道了。”宋琲点了点头,“不过以后还是离许怀清远一些,这次你们遇刺都是冲着许怀清而去的,虽说许怀清并无错处,但是殃及了无辜。”

柳仪温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宋琲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握着他的手,心疼地给伤口上药,“我把南越尘留给你,你为什么不用?医者的手多矜贵啊,让自己伤成了这样。”

先前因为遇刺的事情而受得伤还没有好全,如今又添了新伤。

柳仪温低下了头,静静地看着宋琲抹药,有些底气不足,“我只是去山上采个药,都是我平时走惯了的山路,你都知道的,我没想到会遇到一群黑衣人,我后来有想使用信号弹的,但被人打晕了。”

谁知道熟的不能再熟的一条路还能遇到危险呢,还差点儿把命搭进去。

宋琲捏着柳仪温的下巴微微抬起,语气轻柔,没有一丝一毫地责备,“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要提醒你凡事要提高警惕。”

“我听说你成一等御医了。”

“殿下怎么什么都知道?从我遇刺到师父坠崖再到被封官,殿下似乎都一清二楚。”柳仪温不禁疑惑。

“我从南越尘那儿得知你遇刺的消息,急得跑死三匹马才赶了回来。”

原来如此啊,怪不得宋琲这么多来都没有回信,原来是在赶回来的路上。

竟然还会有人因为自己遇刺的事情而如此紧张与担忧,柳仪温不禁心中一暖,又听得宋琲继续说着。

“我能去济城是太子和父皇请求的,他能有那么好心吗?”宋琲与太子耍心眼耍了十几年,怎么可能会天真地相信他会真心要历练自己。

果然不久之后柳庆也被支了出去,宋琲同样安插人在柳庆身边时时观察着。

后来柳仪温遇刺,虽然被许怀清所累,但也让人心惊不已,还没有喘口气的功夫又被召去了椒房殿。

“我当时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便让母妃千万要拖着,没曾想是给父皇治病。”天知道他那个时候都急死了,恨不得飞进皇宫,将柳仪温像小鸡崽子一样护在身后。

柳仪温将手附在宋琲的手上轻轻地拍了拍,“我也是第一次给皇帝看病,很紧张,也有点害怕,但我没有失败。”

“我相信你,我从未怀疑过你的医术,我担忧的是那些恶人,你不知道有些人心坏到什么地步。”

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在他无法赶到柳仪温身边的情况下,就只能阻止一切的发生,只是皇后有备而来还是让她得逞了,幸亏结果是有惊无险。

柳仪温缓缓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坏到可以杀死一个人,坏到可以灭了一个家,坏到可以将九五之尊的皇帝都算计进去。

一切尘埃落定,他的阿温并没有受到很大的伤害,不吝夸赞道:“不过我的阿温真是厉害,你可是本朝开国以来年轻最小的一等御医呢。”

宋琲忍不住亲了亲柳仪温的额头,已经半个多月没有抱到香香软软的小兔子了,如今重新抱回来,自然是格外的珍惜。

“可是皇后他们安排这一系列事情是为什么呢?大费周章地要害死我一个小小太医吗?”柳仪温不理解。

皇后支走宋琲,设计师父坠崖,让他孤立无援,独自面对皇帝的病情,想必皇后是料定了他没有经验注定会失败,到时候肯定活不了。

但是目的是什么呢?

“不止是你,而是我身边的所有人,将我支走,从柳庆开始,未必到你结束,如果你与柳庆都死了,他们想要借我的身体未愈为由安插一个太医进来简直易如反掌。”

“他们居然如此的大费周章,甚至将陛下的安危弃之不顾,若是我真的无能,下针之时伤到了陛下呢?”

说起来,太医虽然重要,但也不是身居要职,目前来看,搞了这么半天就为了杀两个太医,有些不值当了。

柳仪温从许怀清身上吸取到了经验,“直接派杀手暗杀不是更好,就像许大人遇刺一样,将名头按在劫匪身上,”

“父皇出了意外,柳庆在外,你在劫难逃,在场的太医都是皇后的人,你猜对谁更有力?”

“那必然是皇后。”柳仪温来了精神,细细地捋了捋前后关系,“陛下如果有个万一,张太医上前诊脉,说是我的原因才导致如此,甚至会说是我故意为之,而我是你的太医,皇后还能把锅甩到殿下与安妃娘娘身上。”

张太医是副院判,他的话有一定的分量,太医院其他人更不敢出头发出异议。

柳仪温继续道:“而殿下远在济城,无法及时回到京都,皇帝不成了,便是太子继位,一箭三雕啊。”

宋琲露出了赞许的目光,微微一笑,不过还是说了一句,“不过这只是猜测。”

“是啊,都是猜测,毕竟我们都没事,这件事也只能是猜测。”柳仪温愤愤难平。

皇后是不是真的起了这样的心思谁都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她已经准备对宋琲身边的下手了,有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不成功绝不会罢休。

“对了,殿下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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贸然地跑回来,要是被太子知道,在陛下面前添油加醋地说一顿,是不是对你不好。”从不安情绪中恢复过来的柳仪温忽然想到了此事,又担忧了起来。

“没事的,”宋琲抚摸着柳仪温的后背,安慰这只担心紧张的小兔子,“事情已经解决的差不了,就剩扫尾的任务,而且我已经提前上书跟父皇说了我身子不适,想要先行一步回京,我已经安排了马车,今日下午就已经出发了,所有人都会以为我在马车上,我只不过是比预期地早到几日而已。”

他将事情安排得滴水不漏,除了安妃与柳仪温还有几个亲信以外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悄无声息之间就可以圆上。

见他如此说,柳仪温才松了一口气,又看向宋琲,累了三天三夜,脸色很是沧桑,胡子都长出来了。

柳仪温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狼狈的宋琲,不禁伸手摸了摸他的下巴,还觉得有些扎手,然后就笑了。

哭得眼睛红了,声音也沙哑了,脸颊都挂着泪痕,此时此刻眉眼中是有光辉的,一只阴郁失落的小兔子又重新笑了起来了。

宋琲亲了柳仪温一口,露出狡黠的笑容,“这两天还得叨扰阿温了。”

柳仪温摸着宋琲的胡渣点了点头,而后道:“殿下,这次去济城可一切顺利?”

宋琲摇了摇头,“济城曾遭受疫灾,虽已过去十余年,但当年之事亦是重创,如今贪污一事依旧层出不穷,实在是可恶。”他曾经亲眼见过济城困乏与危机重重,差点成为一座死城,所以很痛恨那些贪官污吏。

为官为君者若不是为百姓服务便也没有其存在的价值了。

听宋琲一席话,那些幼时所见所闻之景全部涌入脑海中,不禁感慨良多,“是啊,路有饿殍、病疫蔓延、尸横遍野,百姓之苦源于天然地理灾害,更源于上位者的统治与管辖。”

柳仪温进入藏书阁阅览群书,有朝一日应用于百姓之上,让他们不再受病痛之扰。

“希望世上再无病灾,百姓安居乐业。”

“嗯,一定可以的。”

第33章

第二日,柳仪温早早地便起来收拾要去见师父。

柳庆的马车被人动了手脚,所以才从山崖上滚落,被安置在了顺山脚下的一个镇子上,躺在床榻上,腿上上了夹板,脸上手上都有不同程度的伤痕,手腕上缠着绷带,面色更加不是很好看,显得沧桑了许多。

原本柳仪温是不想哭的,觉得自己可以忍着,可是看着师父变成如今这番模样,悲从心中来,想忍都忍不住地滚下了泪来。

柳仪温扑倒了柳庆的床前,哭得像个孩子一样,还不住地抽噎着,“师父,你疼不疼啊。”想碰他却又不敢碰,生怕碰疼了他,伸着手十分地无措。

捡回了一条命的柳庆在看见自家的小徒弟后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灰白的脸上有了一丝光彩,揉了揉了柳仪温的脑袋,“我没事,也不疼,伤口都已经处理好了,小哭包,你都多大了,还哭鼻子呢。”

“我不哭,我不哭,”柳仪温用袖子摸了摸自己的眼睛,这两日哭得实在是太多了,两只眼睛都像核桃似的肿着,“只要师父没事就好。”

“我听说陛下晋升你为一等御医了。”柳庆很是欣慰,可也有无奈与担忧,“这是对你能力的认可,日后也要更加要小心谨慎些。”

其实柳庆是不想让柳仪温如此接近皇权的,可是造化弄人,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我知道的,我会小心的。”伴君如伴虎这样的词对柳仪温来说已经不陌生了,他已经切实地体会到了宫中的险恶与尔虞我诈。

“我带了很多药材来,还有上好的金疮药。”柳仪温翻出了一堆瓶瓶罐罐来,外头还停了一辆马车,里面都是药材。

柳庆现在行动不便,最好不要轻易挪动,得好好修养一阵子,柳仪温生怕药材不够,都快把整个柳府的药材室都要搬空了。

今日正好休沐,柳仪温在镇上呆了一整天,帮柳庆擦了身,换了件干爽的衣服,检查了伤口与敷药,勤勤恳恳仔仔细细,直到傍晚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因为宫中的事物,柳仪温不能在这里待几日,又将玉佩还给师父,聊以慰藉。

坐在马车里时眼眶还红着,但是这次没有再哭了,他的眼泪似乎都已经流干了,现在只剩下疼。

宋琲无声无息地掏出了一颗鸡蛋,剥了外壳就贴在了柳仪温的眼皮上。

“唔——”鸡蛋还残留一些温度,好奇地问道:“你哪儿来的鸡蛋?”

“让林栩然煮的,消肿。”宋琲捏着柳仪温的下巴将脸转过来,“你的眼睛还肿着呢。”

宋琲仔细地滚动着鸡蛋,手指有意无意地蹭到柳仪温的脸颊,像羽毛轻轻拂过,留下一阵酥酥麻麻的痕迹,在他心中泛起阵阵涟漪。

“殿下为何对我这么好啊。”

听到他受伤的消息就从济城赶了回来,派人保护师父救助师父,大早上被吵醒又陪着自己来看师父也是毫无怨言,甚至偷偷地给他煮鸡蛋消肿,还有从前的很多事情。

再如何迟钝的柳仪温也觉得宋琲对待自己与旁人不一样。

“你是我的小太医啊,日后还要依仗你呢。”宋琲拖着他下巴的手轻轻地摸了两下,像逗小猫一样。

脖子那里传来一阵痒意,惹得柳仪温笑出了声,可是想着想着笑容就淡了下去。

原来只是太医啊,他在期待什么呢?心情又为何忽然低落起来了呢……

***

柳仪温凭着腰牌打开了太医院的藏书阁,一股陈旧的书卷香草气混杂着霉味,有的地方已经落了灰,有的地方结了蜘蛛网,像是许久没有人来过一般,只有临近门口的几个架子是新的,上头的书籍应当是刚放上去不久。

书架排列整齐,书籍也是按照一定的规律摆放,想要什么样的书很容易找到。

柳仪温用鸡毛掸子轻轻地掸去灰尘,将里面打扫了一下,至此他无事的时候都会来藏书阁,书籍不能外带,他就窝在里面看,随时随地做好笔记。

不日,太子回朝,济城之事办得很好,揪出了其中的蠹虫,顺带着朝中有些人,整治官官相护的风气,功劳全部落在了太子头上,太子受到皇帝嘉奖。

然而没多久,万和如就出事了,原来当年冀州贪污粮饷之事的背后也有万和如的手笔,此事被许怀清等一干文臣曝露出来,在朝中闹得沸沸扬扬。

但万和如巧舌如簧据理力争,完全将自己摘了出去,最后只落得一个御下不严的罪名,不过还是牵连出了太子的一众党羽,损失惨重,甚至波及到了太子,好不容易受到了皇帝的赏识,又因此事而被冷落。

柳仪温替柳庆在宫中告假,皇帝有了更厉害的太医,自然没必要再抓着一个柳庆便欣然同意了,不久,他也将柳庆接了回来,每日都悉心照顾着。

春芳斋又出了新品,散职之后,柳仪温就拎着一盒春芳斋的点心来许府,神采奕奕的。

柳仪温已经来过了几趟,守门人都认识他,就直接让他进去了。

不过许怀清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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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书房和人谈论事情,侍从让他等一会儿,自己去告知一声。

没一会侍从就来说许怀清身子不适,请柳仪温回去。

柳仪温一下子站了起来,满脸担忧,“是伤口还没有愈合吗?我去瞧瞧。”

“公子……”侍从拦着他的去路,一脸难色。

柳仪温愣怔了一下,读懂了他的意思,叹了一声气,然后将手里的糕点给了侍从,让他转交给哥哥。

书房内。

许怀清看着春芳斋的点心,心情复杂,他弹劾万和如之事失败,虽然皇帝对万和如有了嫌隙,但也没有动摇他的地位,甚至因为这件事自己还遭到了他们的追杀。

他不是不知道柳仪温已经渐渐地知道他们的关系,有好几次的试探都被自己装着糊涂敷衍过去。

可是如果柳仪温再和自己扯上关系,只会被自己连累,还不如不要相认的好。

一旁的宋瑾将许怀清的情绪变化尽收眼底,忍不住想要伸手拍拍他的后背,想要安慰,但伸出的手终究还是没有落下。

“你的伤还好吗?”宋瑾的视线落在许怀清的肩上,心疼不已。

许怀清收拾好自己的心绪,不动声色地抹了抹泛红的眼角,“没事,不过小伤而已。”

“你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难道还少吗?”与许怀清认识的时候他就是一身伤,好像是从尸山血海之中爬出来的一般,如今十年过去旧痕犹在又添新伤。

与许怀清相识的这十年,对他的脾气性子一清二楚,清冷倔强,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肚子里咽,自己扛,不肯说出来,不想拖累旁人。

“你要报仇,我能帮你的,何必舍近求远,舍易求难,难道你不想和善知真正地团聚吗?”宋瑾慢慢地靠近,想要离许怀清的心更近一些。

“我当然想,我的亲人只剩善知了。”

没有人知道当年他从痛苦中清醒了过来,阿爹与爹爹惨死在身侧,唯有怀里的弟弟不知所踪,他凭着坚强的意志力活着,如同鬼魅一般苟延残喘地活着,就是为了找到弟弟,为了报仇。

他还有一个孩子的,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可宋琲知道这话不能提,那本来就是自己强求来的。

“善知是很在乎你的,如果你不能全身而退,或者受到了伤害,善知会伤心的,他好不容易才有了一个哥哥,你让他怎么办呢?”宋瑾抓住了许怀清的手臂,他想要许怀清不要那么累,不要事事都自己扛着。

五年前许怀清因为得罪太子而被外放为官,又生了宋允鹤,这几年无论多苦多累都咬牙自己一个人撑着,哪怕自己祈求着帮助他,他都不愿意。

许怀清渐渐地红了眼眶,心也一点一点地软了下去,他有了弟弟,有了亲人,就有了软肋,再也不是独身一人,做事就不能再顾头不顾尾了。

那是他从小捧在手心里疼的弟弟,怎么可能不希望他高兴快乐的,怎么可能不想认他呢。

“瑞知。”见许怀清的心房在慢慢地松动,宋瑾乘胜追击,唤了许多年都没有叫出口的称呼。

宋瑾的手逐渐上移,然后抱住了许怀清,“我不是六年前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毛头小子了,你信我一次吧,我可以护住你的。”

从许府回来,柳仪温就有些闷闷不乐的。

羽荣看出自家公子心绪不佳,安慰着,“公子你别不高兴,说不准许大人是真的身子不适呢,而且我听闻许大人弹劾万大人的事情,想必他心情也不是很好,等过些日子自然就会见你啦。”

柳仪温清楚地知道许怀清为什么不见自己,为什么不明确地表示要与自己相认。

因为万和如之事,许怀清正在风口浪尖上,因为灭门之人还没有找到或者对方位高权重不能轻易报仇,他不想连累自己,就减少见面,最好是不见。

可是他们本就是至亲之人,是血脉相连的,有些事情他也该一同承担。

“羽荣,我让你查的事情如何了?”

羽荣摇了摇头,“公子先前不是也找过吗?都没有找到,如今都过去这么多年,犹如大海捞针一般,楚王殿下对公子那么好,不如让楚王殿下帮帮忙呢?”

柳仪温闷闷地回府,倒是在家门口遇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少年公子眼眸晶亮,冲着柳仪温蹦跳着挥手,一脸兴奋,“美人儿!我终于找到你啦!”

“你是?”柳仪温盯着他看了许久都没有认不出来,可面对对方的热情又有些不好意思。

“美人儿不记得我了吗?我是李携言啊,住在重华街的李携言,就是端午那日被蛇咬了得你救命的李携言!”李携言跑到了柳仪温面前,因为太兴奋了还差点儿没有刹住。

一下子重复了三次名字,这次让柳仪温想忘记都难了。

“李公子好,不知有何事?”柳仪温回以礼貌的微笑。

这样的笑容让李携言微微地红了脸,赧然起来,挠了挠头,“那日……那日你没有留下名姓,就找了你许久,我是来感谢你的,谢谢你当日的救命之恩。”

“不过举手之劳,李公子不必言谢,而且那不是毒蛇,不至于致命,也算不得什么救命之恩。”

“那也算的,要不是你救我,我还会疼死呢。”李携言一下子就急了起来,一定要把救命之恩按在柳仪温身上一般,然后道:“我能不能请你吃个饭,以示感谢。”

“这……”柳仪温有些为难,李携言对他而言只是一个陌生人一般。

正想着该用什么借口拒绝呢,忽然一个黑影笼罩了下来,他被宋琲揽住了肩膀,作出亲密的模样,“柳公子已经有约了。”

“怎么又是你!”李携言瞬间炸毛,“你是谁啊?”

“我是柳公子密友。”宋琲大言不惭着,他很想说和柳仪温是无比亲密的那种关系来着,但说出来恐对柳仪温名声不好,于是退而求其次。

“那……那我还是柳公子的救助对象呢。”李携言不甘示弱着,非要和柳仪温扯上一星半点的关系。

“柳公子每日救助的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要是每个都像你这样来邀请,柳公子岂不是要忙死了,小屁孩,赶紧回家。”宋琲微微弯腰,将脑袋往柳仪温肩头一搁,仗着柳仪温不会拿他怎么样地挑衅着李携言。

李携言顿时涨红了脸,“我……我才不是小屁孩,我已经十六了!”

“哦,那也是小屁孩。”

两个人就跟个孩子一样争吵,一个“恃宠生娇”,一个面红耳赤,年龄加起来不超过十岁吧。

柳仪温拉了宋琲一把,适时地阻止了这场“恶战”,“李公子,我确实已经有约,天色已然不早,还是早些回去吧。”

李携言悻悻着,临走前又重新了一遍,“我是李携言哦,家住重华街,你可不要忘了我哦!”

柳仪温忍不住地笑了,这孩子好有趣啊,是真的怕自己会忘了他。

宋琲忽然捧住了柳仪温的脸,让他面向自己,吃味道:“笑什么呢?”

柳仪温的眉眼带着笑意,望向宋琲,无奈地问道:“殿下为什么要和他吵起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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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是个孩子罢了,显得跟欺负人家一样。”

“都十六七了,还是小孩啊,十六七的人都会……”宋琲忽然停顿住了,视线落在了柳仪温的嘴唇上。

这个年纪的人是最经不住美□□惑的,这样漂亮的人站在自己面前,谁不想扯上关系,当年的他就是没忍住,在柳仪温醉酒时亲了他。

“都会什么?”柳仪温眨巴眨巴了两下眼睛,好奇地等待着宋琲接下来的话,但他死活不说了,于是道:“殿下方才还说他是小孩呢,现在又说不是,真是自相矛盾呢。”

“此一时彼一时了。”宋琲整个身子都挂在了柳仪温身上,紧紧地包裹着,想把这只小兔子藏起来,但他的小兔子有鸿鹄之志,是注定要翱翔于天空的。

柳仪温努了努嘴巴,想要将宋琲推远一些,但他硬得跟铁一样,不仅没推开,还差点儿被带得一个趔趄,接着就被宋琲拉进了柳府,关上了房门。

羽荣已经见怪不怪了,还觉得是楚王殿下极为看中自家公子呢,沾沾自喜地很,立刻下去看看饭菜有没有备好了。

“我刚看你从许怀清那儿过来,还闷闷不乐的样子。”

“嗯,不过他没有见我,说是身体有些不适。”柳仪温又低落了起来。

“弹劾万和如失败,他自然心情不好,虽说也扒了一层皮,但到底没有彻底垮台,日后他会成为太子一党的眼中钉肉中刺。”

“那他的处境岂不是更加危险。”柳仪温不太懂朝堂上的事情,但先有太子下毒谋害宋琲之事,后有暗中刺杀许怀清,又想置自己于死地,也知道这其中的厉害与可怕。

“许怀清身为御史,监察百官乃职责所在,如果万大人没有过错,也不会让人抓到把柄,既然是他做错了,却还要视别人为仇敌,处处作对,甚至是残害生命。”柳仪温不认为许怀清有错,可是此等境地之下已经不是错不错的问题了,他期许地望向宋琲,“就不能帮到他吗?”

“除非太子彻底失败。”宋琲直言道。

“明明太子身为太子本就是继承皇位的不二人选,如果没有意外,他就能顺理成章地成为皇帝,万人之上受人敬仰,为什么还要做这些事情呢?”

“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对与错,只有永恒的利益,你不想挣别人就会逼着你去挣,皇后从来就视我母妃为死敌,这副仇恨也顺延到了我与太子身上,如果太子顺利登基,你觉得我会有什么下场?”

死路一条。

就像宋珩与皇后害死他的哥哥一样,当年落水没死,皇后又让张之勇下药,若不是慧贵妃想出让他装病的方法,他就不知道死在哪里了。

身在皇家,命根本就不是命,只有有没有价值。

柳仪温紧了紧拳头,对太子的恨意又多了一分,“殿下你还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我当年遭难,是一个仆从带我跑出来的。”

“嗯,他还排第三呢。”提到这,宋琲就很是不满了,他连个仆从都打不过,明明把他卖了来着,还差点儿一刀“咔嚓”了。

“什么第三?”柳仪温有些疑惑,忽然想起了什么,那是他心目中重要之人的排名,但现在柳仪温没管这么多,“殿下能不能帮我找找他?”

“找他做什么?”宋琲微微蹙眉。

“我想谢谢他,我以前也找过,可是我的能力与人脉有限,犹如大海捞针一样,但殿下不一样,高官显爵足智多谋的。”柳仪温将宋琲捧了起来,说尽了好话。

宋琲的嘴角抖了抖,忍不住翘了翘,整个人又抖擞了起来,自己对于柳仪温来说还是蛮重要的嘛,“好啦好啦,别给我戴高帽,既然是阿温所求,那我就勉为其难地答应好了。”

然而眼咕噜一转,又有了个坏点子,“我要是帮你,我得要些好处。”

“什么好处?”

宋琲不怀好意地笑着,慢慢地凑到了柳仪温的跟前,牵起来他的手,“我们明明做过那么多亲密的事情,可是阿温从来没有主动过一次。”

已经人事的柳仪温瞬间明白了宋琲的意思,脸色倏地一下全红了,脱口而出,“我……我不要!”

宋琲知道柳仪温脸皮子薄,让他主动干那事儿比杀了他还要难受,于是将脸凑了过去,退而求其次,“你亲我一下。”

柳仪温松了一口气,然后亲了亲宋琲的脸颊。

然而宋琲不太满意,“我平时只亲脸颊吗?”

柳仪温的视线落在了宋琲撅起的嘴唇上,于是心一横,猛地上前又迅速撤离,“啵”地一下盖了一个戳。

宛如蜻蜓点水一般的亲吻,只能感受到唇上一点点温热的触感,但已经让宋琲十分满足了,不免痴痴地笑着。

双双红了脸颊而耳尖,明明做过那么多亲密的事情,此时此刻倒像个没什么经验的愣头青一样。

这时羽荣也将准备好的饭菜端了上来,几样精致可口的小炒,是柳仪温与宋琲平常的口味。

看着桌上的点心,他就想到了春芳斋,继而就是许怀清,不禁道:“不知道许大人的身体究竟如何了,我当时应该再仔细问问的……”

柳仪温碎碎念念了一会儿,但身侧的宋琲始终保持沉默,令他有些奇怪,便凑了过去,“殿下,你怎么不说话了啊?”

宋琲捏住了柳仪温的下巴,“我不限制你的行为,也不反对你结交朋友,但你得容许我不高兴。”

“我又没有犯错,为什么要约束我,而且和谁做朋友是我的权利,哪怕是殿下也不可以左右一二的。”

“……”宋琲有些噎住了,他的重点在于自己不高兴了这件事啊,“所以我不会这样啊,那自然是你的自由,我的意思是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不高兴呢?”

柳仪温不明就里,“殿下为什么不高兴?”

“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柳仪温老实巴交地摇了摇头,他甚至没有看出来宋琲哪里不高兴了。

宋琲更不高兴了,轻轻地敲了敲柳仪温的脑壳,“那就好好想想吧。”呆呆笨笨的小兔子,什么都不知道。

柳仪温不懂了,真是搞不懂他了。

第34章

柳仪温觉得浑身乏力,昨夜又和宋琲胡闹了一宿,他好像生气了一般,力气很大,而且很不听话,明明说了不要了,非要继续,于是气呼呼地在宋琲的肩膀手臂上咬了好几口,最终太累了,直接睡了过去。

一睁眼就发现宋琲还紧紧地缠着他,手和脚都搁在自己身上,把自己当成了人形抱枕。

柳仪温眉心跳了跳,直接扒拉开宋琲的手,坐起身,随着动作隐秘之处传来一阵酸疼,除了第一次都没什么经验外,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过了。

气得他恨不得抬脚踹宋琲两下,可顾及着他的身份地位,最终还是忍了下来,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

刚爬到一半又被宋琲扯了回去,餍足地道:“还没有天亮呢,去哪儿啊?”

柳仪温不说话,努着嘴巴,满脸的不高兴,这样的沉默让宋琲睁开了眼睛,捧着他的脸仔仔细细地瞧着,“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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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柳仪温拿开宋琲的手,翻了个身窝到了最里面,不想理会他了。

然而宋琲再一次死皮白脸地拥了上来,埋在柳仪温的脖颈间,“你想明白了吗?”

“没有。”柳仪温懒得想,他太累了。

宋琲紧紧地抱着他,轻轻地嗅着他发间的清香,看着他脖颈上那枚清晰的一抹红痕,没有再说话,“那就乖乖睡觉吧。”

趁着行人还未活动时,宋琲回了王府。

他慵懒地躺在太妃椅上,手里拿着本翻都没有翻页的论传陷入了苦恼,“他为什么不明白我的心意呢?”

林栩然跟在宋琲十几年,哪里能不知道自家主子说的是谁,思忖片刻道:“许是殿下也没有明确的表示过吧。”

宋琲微微蹙眉,示意林栩然继续说下去。

林栩然壮了壮胆子,腰杆都挺了起来,“柳太医本来就有些迟钝,尤其是对‘情’一事亦是如此,殿下从未表明心意,又怎么能让柳太医知道呢并作出反应呢。”

自从柳仪温到了宋琲身边,林栩然才觉得自家主子活得像个人,有了人味,不再是那般浑浑噩噩的,而是变得鲜活了起来。

林栩然不是不知道自家主子的心思,从见柳仪温的第一眼就沦陷了进去,他早就看出了端倪,也更希望柳仪温能够长长久久地陪伴着主子身边,也乐得促成此事,毕竟这也是主子心中所想。

“你说的对啊,我怎么把这事忘了呢!”宋琲来了精神,不知不觉又陷入了迷茫中,“本王要怎么做?”

这倒是让林栩然为难了,毕竟他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啊,想了半天最终就憋出来个,“殿下看了那么多的话本子,应当能探究出个一二来。”

再不久便是七夕了……

宋琲抿了口茶水,头脑风暴着,忽然有了个主意,招呼林栩然凑近一些,“你去给本王办件事。”

***

柳庆的腿已经痊愈了不少,可以下地走动了,柳仪温吩咐了厨房炖了猪蹄汤,俗话说以形补形,多喝喝会好得快一些。

“宫里还安生吗?”柳庆一边喝汤一边问道。

“嗯,陛下头风发作的频率没有那么频繁了。”柳仪温将阿爹留下的手记中有关于治理头风的举措运用到师父的针灸之法中,皇帝的病症好了许多。

“那便好,不过在陛下身边行事还是要小心谨慎些的。”虽说柳仪温性子沉稳,医术高明,但柳庆还是忍不住想要提醒一二,“你不要嫌弃师父说话啰嗦,师父只是害怕。”他战战兢兢了一辈子,临老来也要操心操心自己的小徒弟。

“怎么会呢,温儿知道师父是为我好,我会做好本职的工作,不会事事强出头的。”柳仪温怎么不懂这个道理呢。

“那便好。”柳庆松了一口气,然后眼眸一抬,忽然瞥见了柳仪温脖颈后的红痕,“温儿有了心仪之人了吗?”

“嗯?师父何出此言啊?”柳仪温不明就里。

“你也十八岁了,寻常人家在这个年纪都已经成婚了,你若是看中了哪户人家的女儿哥儿的,和师父说一声,师父也好替你去说和说和,提提娶亲之事。”

柳仪温浅浅一笑,拒绝道:“师父,我没有想要成亲的。”

“都这样了还不成亲?”

“啊?”

看着柳仪温懵懂的模样,柳庆急了起来,“都还未成婚呢就做这样亲密的事情到底是不雅,对女儿家哥儿家的名声也不好,你可不能做那种不负责任的花花公子啊。”

柳仪温这才反应过来师父说的是什么意思,一种被长辈发现的羞耻感涌上心头,矢口否认,“没……没有!”

听到这样坚决的回答,柳庆自然而然地以为对方不是心仪之人,无精打采的眼睛都陡然睁大了,就连声音都不由得拔高了几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柳仪温疯狂的摇头,“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你看看你的脖子!”柳庆着急坏了,直接指着柳仪温的脖子。

柳庆知道自家小徒弟是什么心性,性子柔和纯真,像只绵软的小兔子,受了委屈都不肯告诉他,只自己一个人往肚子里咽,这要是被人欺负了还得了啊。

“是你那些同僚,还是……”

柳仪温的脸色通红,既有羞耻又有赧然,在心里又将宋琲骂了一百遍,明明说了不许留痕迹的。

看着师父着急上火的模样,又憋红了眼睛,“师父,真的没有人欺负我,只是他……他不是女子,也不是哥儿……”

柳庆悬着的心放下的同时又无奈地叹了一声气,“就算是男子也无妨的,只要你真心喜欢,他也喜欢你就好,师父不求别人,只希望你不要委屈自己,能够幸福快乐。”

他喜欢宋琲吗?宋琲也喜欢他吗?

柳仪温从来没有考虑过这样的问题。

他们的关系似乎是在那夜醉酒之后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宋琲得到了发泄,他也得到了疏解,以至于往后的很多次半推半就间就同意了,倒是让他忘记,这是这样做的前提是要彼此钦慕彼此相爱的。

“师父,你别担心,我……我会弄明白的。”

可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弄明白……

一夜暴雨过后,皇帝病倒了,柳仪温被紧急召入宫中,张之勇等人已经诊完脉了,拟出了一个药方。

皇帝让他先拿给柳仪温过目,柳仪温看过,确确实实是对症下药,这才让人下去抓药煎煮。

而后驱散众人,只留安妃随侍在侧,柳仪温又被要求给皇帝再把了一下脉,似乎是很不信任张之勇。

柳仪温认真诊脉,道:“陛下身体并无大碍,不过是气温骤变,寒气入体,服用几贴药便可痊愈了。”

皇帝点了点头,最终放下心来,让柳仪温退下。

柳仪温即将跨出宫门时听到了里面的一点动静。

安妃问:“陛下难道是信不过张太医吗?”

“他到底是皇后的人。”

走在回去的路上,张彬春一脸愤愤难平,“明明父亲是副院判,竟然还让柳仪温这个毛头小子还检查父亲的药方,真真是奇耻大辱。”他是忍不了一点,皇帝当着那么多太医的面这般行事,真是连父亲的脸面都不顾了。

“我们虽得皇后娘娘重用,却始终走不到御前去。”

“那又如何呢,只要皇后娘娘器重咱们不就好了,”张彬春脱口而出,而后又想到了什么,“父亲在太医院数十年,论资历与医术总是比那柳仪温强的,为何陛下还要让柳仪温过来,难道是陛下不信任皇后娘娘?”

张之勇微微蹙眉,“难道是陛下察觉到了什么?”

“可是当年下毒之事不是没人知道吗?”

“嘘,”张之勇脸色大变,四处观望着是否有人,才道:“我说过,这事得烂在肚子里。”

张彬春悻悻地闭上了嘴巴。

躲在暗处的柳仪温刚好听了一耳朵。

下毒?给谁下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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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琲吗?

但那次并没有成功啊。

除了宋琲与安妃,柳仪温想不到皇后一党还有什么痛恨的人,安妃娘娘一向康健,况且他们也不会胆大到要给皇帝下毒吧,但他刚刚号脉是一切正常的。

那究竟是谁?

柳仪温怀揣着小心思出了宫。

刚到柳府,李携言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美人儿!”

“李公子。”柳仪温一眼便认出了他。

“你这次记得我了啊,”李携言很高兴,“真算是让我逮到机会啦,我知道你是宫里的太医,那个男人是楚王殿下,怪不得那么霸道呢,占着你不放,哼哼。”

“天色不早了,李公子怎么还在外面呢?”

“我爹非要我在府里读书,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跑出来的,”李携言有些苦恼,不过一看见柳仪温,他的烦恼就都消了,“我就是给你送个答谢礼物的。”

李携言递出了一个精致的小木盒,“你……你别拒绝我啊,你救了我一命的,要是不收……不收我会很难过的。”

这样一说,柳仪温也不好再拒绝什么,就收下了。

李携言很是高兴,露出孩童般的笑容,天真无邪的,微微红了脸,“还有……还有我们能不能交个朋友?”

柳仪温回到府邸,打开了精致的木盒,是一支上好的狼毫毛笔,笔杆是玉质的,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兰花,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宋琲灵巧地翻窗进来,越发的娴熟了,一来便抽走了毛笔,嘴巴一撇,“这就是那个毛头小子送你的吗?”

柳仪温对他不走寻常路的进来方式见怪不怪了,“殿下怎么总是神出鬼没的呢。”

宋琲将毛笔随意地放进了笔筒,抚了抚柳仪温的下巴,笑道:“你说我是鬼啊,真是好大的胆子,得要好好地惩罚你了。”

柳仪温对宋琲的惩罚视若无睹,反而问道:“殿下今日的药喝了吗?”

“自然是喝了才来的,我可是最听话的。”宋琲懒懒地往小榻上一躺,越发的随性了。

柳仪温垂眸一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每次宋琲说要罚他,都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从来没有真正实质性的惩罚,也就纵得他“恃宠而骄”起来。

这次柳仪温倒是问了起来,“殿下要罚我什么呢?旁人冒犯主子不是打板子就是抽鞭子,殿下怎么不这样呢?”

宋琲一顿,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四周寻找着,找到了一把戒尺,握住了柳仪温的手腕,“对哦,本王倒是忘了。”这是宋琲第一次在柳仪温面前自称“本王”,威严又疏离的感觉,“手伸直了。”

饶是一向乖巧的柳仪温也是有犯错的时候的,师父会用戒尺打他的手心,力道一点都不含糊,手心被打得红彤彤的,他心里还是有些发怵的。

眼见着戒尺快要落下了,柳仪温猛地闭上了眼睛,秀气的眉毛都拧到了一起。

然而并没有感受到想象中的痛楚,取而代之的是温热的气息、温软的嘴唇,宋琲在他手心落下了一个吻。

手心滚烫,连带着整颗心都滚烫了起来,“噗通噗通”地跳着,如同打鼓一般,脸颊上也渐渐泛起了红晕。

手指揪住了衣角,心潮澎湃,“殿下为什么不罚了?”

“我何时真的罚过你啊。”宋琲察觉到柳仪温有些不对劲,“你今日怎么了?从前可不会怎么问。”

柳仪温沉默了,从前是没有意识到,只是忽然发觉了而已。

从到宋琲身边伺候开始就有人说他脾气不好,喜怒无常,起先他也是这么觉得的,可是什么时候开始就变了呢

“医者的手最是矜贵了,若是伤着碰着了便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了。”宋琲揉了揉柳仪温的手,“再说了,我也舍不得呢。”

柳仪温揪着衣角的手更紧了,脖子都染了薄红,宛如夜晚天边的云霞,煞是好看。

宋琲将他拉着坐过来,一点点靠近,想要一亲芳泽,柳仪温一时赧然,躲了过去,“对了,殿下,我今日偶然听到了张之勇父子在讨论当年下毒之事。”

听到这话,宋琲眸色一敛,叙说着当年之事,“我那年被太子推入水中,命大没有死成,皇后为了永绝后患,直接让张之勇给我下毒,幸好慧娘娘带着柳院首来了才没有酿成大祸。”

“殿下如今身体未愈,除了落水导致寒气侵体留下弱症与寒症,是不是还有他们下毒的缘故?”柳仪温初次给宋琲把脉,觉得脉象虚弱无比,但年岁已长,已经探不出当年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宋琲的手一顿,随即点了点头,直接将名头按在了张之勇身上。

“师父说当年殿下落水就是在下江南的时候,在许府。”

“嗯,当时许世仁为父皇施针,住在了许府,是许府的一个仆从救了我,当时也是许世仁医治的,只不过皇后赶了过来,让张之勇替换了许世仁,可我的身体却越治越差,差点丢了性命。”宋琲冷冷一笑,想起当年之事真真是险之又险,若不是慧贵妃的帮就彻底完了。

宋琲落水之时,不过五六岁,恰逢许府被灭门之时,柳仪温的情绪有些激动起来,“那许府遭难,殿下是不是也知道一些内情?”

“什么内情,他们不是遭遇了匪患吗?”

柳仪温的眼眶湿润了一些,“若是只求财,为什么还要灭门呢,”他还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个黑衣人所说的话,因为阿爹不给他们主子办事所以才被灭了口,主子是谁,办什么事情,“殿下还记不记得当日住在许府的都有哪些贵人啊。”

“皇后、母妃,惠娘娘是后来才过来的,”宋琲的记性一向很好,况且那是他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一场噩梦,“对了,还有一位方昭仪。”

“方昭仪?”柳仪温一下子就想到了冷宫里的那位疯癫的宫女,便是从前伺候过方昭仪的。

“嗯,方昭仪原本是皇后的侍女,生育太子时,为了固宠,就送给了父皇,不过自从江南回来她就一病不起,没几天就没了。”

这也太蹊跷了,许府灭门,方昭仪就病了,后来她的宫女也变得疯疯癫癫,直觉告诉柳仪温这个人会知道些什么。

第二日,柳仪温便找借口找到了小荣,旁敲侧击地打听冷宫的事情,却得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她死了?”

“对啊,她这人疯癫地很,跟旁人不一样,大晚上地说着火了,要救火,竟然跑到了水池边,谁知道就失足落水淹死了。”小荣倒没有露出多惊讶的表情,宫里死个小宫女小太监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什么时候的事儿?”

“差不多有两三个月了吧,这在冷宫里都不是稀奇的事儿。”

推算日子也就是他去完冷宫不久就死了,很多巧合的事情堆砌在了一起就不是巧合了,当年的方昭仪一定是知道什么的。

小荣看着柳仪温蹙眉沉默的模样,不禁问道:“柳太医怎么这么关心起来了冷宫的事儿啊?”

“我研制了一种治疗疯症的药方,想要找个患者试一试的,真是可惜了。”柳仪温圆了一个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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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哦,没事的,等哪日冷宫再疯一个的时候我就告诉你。”小荣热心肠地道。

“如此便多谢小荣公公了。”

线索断了,柳仪温又闷闷不乐起来,许怀清什么都不愿意和自己说,虽然最近肯见自己一两面了,可还是没有与自己相认的意思。

没几日,宋琲派人去找吴伯的事情得到了回应,现下人已经在王府了。

柳仪温得到了消息,第一时间就回了楚王府,推开了房门,只看见一个身形佝偻衣衫破烂的老人。

有想过与昔日旧人相见的场景,可是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境遇,虽然苍老成这样,但柳仪温还是认出了这是看着他长大的吴伯。

柳仪温眼角瞬间泛红,不可置信地走过去,蹲下身,抚摸着吴伯花白的头发,“吴伯,您怎么变成这样了。”

吴伯紧紧地抓着自己的拐杖,浑身颤抖着,眼神混沌无法聚焦,形状很是痴呆,好不容易视线落在了柳仪温身上,忽然痴笑了起来,深处枯槁的手就摸上了柳仪温的脸,狠狠地掐了一下,“哈哈哈哈,面团子!”

柳仪温忍着痛,眼眶的泪水滚落下来,“吴伯,我是善知啊,你从小抱到大的善知啊,你不认识我了吗?”

吴伯一把推开了柳仪温,又拿回了被自己甩出去的拐杖,躲到了墙角,哆哆嗦嗦着,很是不安。

这样的吴伯是问不出什么的,柳仪温慢慢上前,试着和吴伯接触,想要摸摸他的脉搏,探一探究竟是什么情况。

但吴伯防备地很,不让他碰了,甚至抓伤了他的手腕,最终只得暂时放弃。

因为那个疯癫宫女的事情,柳仪温觉得什么地方都不安全,于是求了宋琲,让吴伯待在楚王府,没人会轻易在王府动手。

等安排好了一切就马不停蹄地去找许怀清。

许怀清露出了欣喜的表情,站起来迎接着他,“这么风风火火地跑过来,还和小……”他忽然顿住了,也停下了脚步,“小心别摔着了。”

柳仪温一上来便抓住了许怀清的手,“哥哥,我找到了以前府里的老管家。”

许怀清的脸色一僵,眼眸闪过一丝讶然与惊喜,但很快被掩饰了过去,将手抽了出来,“那很好,你也可以与旧人团聚,怎么这时候还来我这儿了?”

手中一空,柳仪温的心也空了一下,“可此事真的和哥哥没有关系吗?吴伯也抱过哥哥的。”

这是他来就是想要和许怀清相认,他不想再被闷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不想明明亲人就在自己眼前却不能聊表思念之情。

“我不认识什么吴伯。”许怀清坐了下来,抿了一口茶水,故作镇定与无所谓。

柳仪温走到了许怀清的身边,动之以情,说着当年的事情,“哥哥,我记起了一切,阿爹、爹爹、哥哥还有许府上下死不瞑目的二十几口人。”

然而许怀清却猛地站了起来,茶杯被“砰”地一声搁下,眼眶泛红,隐忍着,“柳仪温,这些事情不是你该管的。”

柳仪温瞬间红了眼圈,手里紧紧地攥着一只小兔子,“小兔子还在,哥哥当真不想认善知了吗?”

第35章

“哥哥还记得这只小兔子吗?这是我送给哥哥的礼物。”柳仪温捧着小兔子来到了许怀清面前,将兔子放进了他的手心中。

许怀清的情绪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发红的眼圈沁出了泪花,泪水夺眶而出,手指微微颤抖,接过了这只小兔子。

柳仪温用袖子抹了抹脸,情绪激动着继续道:“哥哥说我做的小兔子很可爱,说这是收到的最好的礼物,还要一辈子保存着,哥哥真的不记得了吗?”

许怀清紧紧地握着这只有些残破的小兔子,上头的血迹已经被清洗干净了,可破碎的地方是永远磨灭不了了,他不禁声音颤抖着,“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呢,这是我最疼爱的弟弟送我的礼物,我说过要好好珍惜的,但是我在那一日让他滚满血污,还弄丢了它……”

“我也记得的,我记得是哥哥拼死救了我,后背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那日遇刺,柳仪温看见了那道伤疤,触目惊心,受了那么重的伤,他根本不敢想象哥哥是如何千难万难才能活下来的。

“哥哥是如何活下来的?”

“你年纪小,所以不知道许家有一颗灵药,无论什么病症,还是受了多重的伤,只要有一口气在,就可以将人从鬼门关拉回来,我吃了那颗药才能活到今天。”许怀清醒来之后知道自己不可以死,他背负着血海深仇,不能轻易地死掉。

柳仪温忍不住摸上了许怀清的后背,满心满眼的愧疚与心疼,“哥哥,还疼吗?”

许怀清一把抱住了柳仪温,紧紧地揽在怀中,相拥而泣,痛苦万分又无比酸涩,“为什么要说出来呢?你当好你的太医,前途无量、平安喜乐,我不想你如我一般活在仇恨里,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复仇之心而奋力往上爬。”

“家仇未报,我如何喜乐呢,若加我一个也可多一分胜算。”

“不能,对方不是我们能轻易抗衡的。”许怀清苦心经营了五年,还是没有成功。

柳仪温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可听许怀清这么一说,那人肯定身居高位权利在握,不是能轻易拉下来的,“不能也要尽力一试的,是不是知道那个人是谁?”

许怀清放开了柳仪温,擦拭干净了泪水,“你说你找到了吴伯?”

“是,不过他神情恍惚,疯疯傻傻的,不认识我了。”柳仪温的内心苦痛与难受,“他把我从死人堆里挖了出来,后来靠行乞为生拉扯着我,只是他断了一条腿实在是精力不济,就把我卖了,原来是想卖进大户人家的,只是阴差阳错之下进了宫,之后我也找过他,但是没找到,这次是托了楚王殿下才找到的。”

“楚王也知道这事?”许怀清惊讶道。

“嗯,那时候吴伯总是跟我说我们是济城人,逃难来的,我记忆混乱,以为那边是真的,我同殿下也是这么说的。”

许怀清松了一口气,重新坐下,“那便好,我知道你与楚王的情意不一般,但你我的事情也不要让他知道的好。”报仇一事大张旗鼓之下反而不好,还是不要牵扯太多的人。

“我……我们没有什么情意的。”柳仪温扯着衣角,脸色微微一红,嗫嚅着。

许怀清是过来人,怎会看不出来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过柳仪温不承认,他也不能再明说什么,叹了一声气,不知是想起了自己还是旁的,“身做帝王家,都是表面风光,有很多的无奈,没有情意反而是好的。”

柳仪温能够感同身受,虽然他不参与什么明争暗斗,但也知晓在宫里生活本就是如履薄冰的,许怀清的眸色更是悲凉与难受。

“哥哥,你我第一次见面是在冷宫,你是不是想找那个疯癫的宫女?”

“是,可惜她死了。”许怀清的眼眸逐渐转暗,露出了十分痛恨的神色,“证人没了。”

能这样说,柳仪温知道许怀清肯定知道幕后黑手是谁,但他不愿意说出来,当年住在许府的无外乎那几个人,安妃与慧贵妃没有理由这么做,就只剩推宋琲落水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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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毒,需要善后的那个人。

柳仪温深吸了一口气,“是中宫吗?”

许怀清一顿,沉默住了,这份沉默让柳仪温知道了答案,不再多说什么,只道:“吴伯是除你我二人唯一的活口,又是日日跟在阿爹身边的,他肯定知道些什么的,我会治好吴伯的病。”

“善知,就好好医治着吴伯吧,剩下的我来做,你就不要插手了。”许怀清怜爱地摸了摸柳仪温的头,若是再失败,他希望许家还有一个人能够留下,希望他的善知可以平平安安的。

从许府回来,柳仪温百感交集,有与哥哥相认的喜悦,又有对许家灭门的悲痛,还有不知道幕后之人的怆然。

宋琲一直等着他回来,急得在屋里走来走去,一见着人回来了便迎了上去,“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多说了两句话,忘了时间了。”柳仪温笑了起来。

虽然心中百感交集,但还是喜悦之心占了上风,毕竟自己还有亲人在世,且认了他。

可宋琲只觉得这样的柳仪温太刺目了,尤其是脸颊上那一小片被掐红的肌肤。

宋琲捏着柳仪温的下巴给他抹药,“你今日倒是很高兴,见到许怀清便这样高兴吗?许怀清是你什么重要的人?”

“很重要的。”那是亲人,还是活着的唯一亲人,是最重要的人。

听到柳仪温这般说,宋琲心中吃味地很,手劲儿不由得大了一些。

“嘶——痛,殿下。”柳仪温小小地叫了一声,埋怨了一句,满满地撒娇意味。

宋琲放轻了手的力度,“你还知道疼啊,那个什么吴伯掐你的时候怎么不觉得疼呢?”

“吴伯是生病了才会这样的,他从前很疼我的。”柳仪温伸手摸了摸自己被掐疼的地方。

又是找昔日的旧仆,找到了还没说两句话就急匆匆地跑到了许府,待了快两个时辰才回来,一回来就傻呵呵地乐着,明媚地像个小太阳,与这两日的样子简直是判若两人。

宋琲倒是没觉得柳仪温与许怀清见了几次面就心生爱慕这种事,毕竟柳仪温这样呆呆笨笨的小兔子怎么可能忽然通透了起来。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

柳仪温静默了,他在宋琲面前从来不会掩饰自己,什么样的表情都写在脸上,他也得不想瞒着宋琲,可是哥哥说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哪怕是宋琲也不行。

过了许久,才道:“殿下,每个人都有秘密的,我也有不可言说的原因。”

宋琲叹了一声气,“你不想说,我不会勉强你,等你什么时候想说了再告诉我便好了,”看着柳仪温的伤口,只觉得心疼,“只是不要再让自己受伤了。”

柳仪温望着宋琲,手搭在他的手上,慢慢地抱住了宋琲,“我不会再让自己受伤了,不让殿下担忧。”

***

吴伯还是疯疯癫癫地,柳仪温给他喂了一些药才安生了一些,这才有机会帮着清洗与清理伤口,他身上都是痈疮,有的地方还化脓了。

现在天气还炎热着,感染起来还是很严重的,不知道这些年吴伯究竟受了怎样的苦楚。

柳仪温一边处理一边红了眼圈,用药棉轻轻地擦拭着,一直和他说着小时候的事情,希望能够唤起他的回忆。

皇帝的头风虽然有所好转,耽还有复发的时候,柳仪温刚给皇帝施完针回到了太医院,等到散职后便来到了楚王府为宋琲请平安脉。

这段时间,柳仪温总是很累,一面是照顾吴伯,一面还是皇帝的圣体,还要为照看宋琲。

“殿下又不在?”柳仪温有些惊讶,不过也在预料之中,毕竟最近连墙都不翻了,“殿下最近在忙什么呢,为什么时常看不见人影,陛下也没有让殿下再出门办事啊。”

“许是有别的事情吧,这些药就给奴才吧。”林栩然弯腰接了过去,打着哈哈敷衍了过去,笑道。

“可我还要给殿下把脉呢,殿下可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林栩然有些为难,又不能明说,只是说道:“这……主子的事情,奴才也不知道的。”

“那我坐一会儿吧。”

林栩然识趣地退了下去。

以前总有宋琲在,饶是他不说话,宋琲还是会凑过来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如今他不在,这里倒是寂静地很。

柳仪温困意上涌,打了一个哈欠,揉了揉眼睛,百无聊赖着,拿出一本医书看着,他时常住在这里,到处都是他的东西。

可看了两眼又没了兴致,偶然瞥见了一旁的矮子松,树干枯燥,松针也是稀稀拉拉蔫头搭脑的,原先明明是很健壮的。

柳仪温拿起小铲子,给矮子松松了松土,便靠近了一些,发现这土的味道也是奇奇怪怪的,不过气味很杂,一时半会也分辨不出什么,就用帕子装了一些,想带回去仔细研究一番。

宋琲回来的太晚了,柳仪温已经等着等着就睡着了,趴在桌子上,脸上都睡出了红印,连被宋琲抱上了床都浑然不觉。

直到感觉有人在给自己脱衣服才清醒了几分,但是太困了又知道这是自己熟悉的人,干脆不要清醒了,l直接拥上了宋琲的脖子,“不要动,困……”

“笨蛋,我不回来你也去床上睡啊。”宋琲吻了吻柳仪温沉重的眼皮。

“唔……睡觉。”柳仪温软软地往宋琲怀里钻,有些不耐烦了。

“好好好,睡觉睡觉,不闹你了。”宋琲宠溺地很,想着那件事儿也觉得美滋滋的。

***

又是一段时间后,吴伯身上的伤口已经好了大半,人也清醒了一些,只不过还是呆呆愣愣的样子,认不出柳仪温也不怎么说话,天天地紧紧握着他的拐杖,生怕被人抢了一样。

李携言总是隔些日子就来找他,上次他说能不能成为朋友,柳仪温也欣然接受了,一来二去间便也熟络了起来。

正巧吴伯身子渐好,柳仪温空闲了不少,请了李携言吃饭。

“美人儿,我没想到你会请我吃饭讷,你快吃呀,这家店可好吃了。”李携言满脸笑意,高兴地不行。

“你送了我那么昂贵的礼物,我自然也要有所表示的,只不过那段时间有些忙,一直不得空。”柳仪温一脸歉意地解释着。

“那是我从我爹那儿拿的,多的很,不足挂齿,而且本来就是为了感谢你的,我可不想让你感到困扰,不过你能请我吃饭我还是很高兴哒!”言罢,李携言环顾了一下四周,小声地道:“今日楚王不在吧。”

“你倒是很害怕他。”

“我听人说楚王殿下脾气不好,你在他身边伺候应该吃了不少苦头。”

柳仪温一愣,垂眸一笑,这宋琲的名声看来真的不大好,连经商之家都知道。

“他天天待在你身边,每次和你见面都能被他逮着,眼睛瞪得恨不得要把我吃了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偷了他的宝贝呢。”李携言愤愤不平着。

确实每次都不巧,柳仪温和李携言见面都没说两句话呢,宋琲就冒了出来,瞎扯一堆有的没有的就把他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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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

柳仪温忍不住四处张望了一下,他也有些害怕会再遇到了宋琲,可四周连个影子都没有,便松了口气,可被李携言这么一说,柳仪温有种莫名其妙的心虚感。

“明日便是七夕了,你有没有空,我想邀你夜游。”李携言小心地试探着,眼中满含热切与期许。

“他没空。”宋琲真的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直接柳仪温拒绝了李携言。

“怎么又是……”李携言的脸色一阵铁青,但顾及宋琲的身份又不敢造次,只得气呼呼着,瞪着眼睛,小声道:“仪温都还没有说话呢……”李携言将希望寄托在柳仪温身上。

可柳仪温刚想说话,就被宋琲沉着脸打断了,“他有约了。”说完还私下里捏了捏柳仪温的手,眼神示意着,不让他拒绝。

柳仪温轻声一笑,“对,有约了,抱歉。”

李携言一脸悻悻,又啃了一口鸡腿,努力地想要忽视宋琲的存在,“仪温,我爹这次要去江南谈生意,听闻江南多奇珍异宝,你有没有想要的东西,我让我爹买回来送你。”

提起江南便勾起了柳仪温的伤心之处,江南是他的故乡,他魂牵梦绕之所,更是痛苦万分的牢狱,连笑容都淡了下去,摇了摇头,“我没有想要的东西,多谢你了。”

“哦哦,反正我爹隔一段时间就到处跑,你要是想要什么东西就跟我说哦。”李携言边说边往柳仪温碗里夹菜。

宋琲虽然不发一言,但紧紧地盯着李携言的一举一动,也往柳仪温碗里夹菜,没一会儿,碗里就堆成小山了,“多吃点,你最近都忙瘦了。”

“有那么明显吗?”柳仪温摸了摸自己的脸,他自己倒是没有觉得有什么感觉。

“有啊,下巴都尖了,脸上都挂不住肉了。”宋琲心疼地很,偏偏自己这几日事务忙,有些没有顾得上柳仪温,好不容易把小脸儿养得圆圆的,现在全回去了。

“对哦对哦,你多吃点。”李携言丝毫没有意识到他们之间的氛围,还以为真的在讨论瘦了还是胖了的事情,又关切夹了几块肉。

这一顿饭左一口肉右一口肉的,吃得柳仪温肚子圆圆的,他已经好久没有吃得这么撑了。

走在神武街的路上,柳仪温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回去要喝点消食药了。”

“瞧你这肚子跟怀了似的。”宋琲笑眯眯地打趣着。

柳仪温瞪了宋琲一眼,有些生气了,“殿下,我可怀不了。”

“谁知道呢,万一可以呢。”

“我不是小哥儿。”

从小到大因为身量小、性子绵软的原因总会被人当成小哥儿,听得最多的话便是身为哥儿就要相夫教子,就要本本分分,柳仪温讨厌这样的话。

可是说来也可笑,事实就是那么的残酷,所有的前提都是建立在他是一个男子上,他是男子才能进宫,成为太医,成为一等御医,进入太医院藏书阁博览群书。

宋琲见柳仪温的心绪不佳,知道自己的玩笑开过了,立刻道歉,“是我的错,我不说了,给我们阿温揉揉肚子,这样就不难受喽。”宋琲伸出手轻轻地揉着。

手心的温度隔着薄薄的衣衫都能感觉到,柳仪温的手附在了他的手上,“殿下不是说不妨碍我交朋友吗?为什么每次都要出现在我们面前呢?”

“那小子一逮到机会就缠着你。”宋琲一提到那个毛头小子就是一脸的不悦。

“他缠着我,殿下为什么不乐意了?我与殿下是什么关系呢?”

宋琲一怔,他完全没想到柳仪温就这么直白地问了出来。

柳仪温盯着宋琲的眼睛,眸色认真又满含隐隐的期许,想要知道答案,“我与殿下是主仆,可是主仆不会牵着手,不会关心肚子撑了会疼,不会发现是瘦了还是胖了,不会在意每日都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但除了主仆,我们是什么呢?”

呆呆笨笨的小兔子忽然聪明了起来,让宋琲一时招架不住了,无奈一笑,“阿温啊,你太犯规了,你这样问,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你觉得我们之间还仅仅是主子与奴才吗?主仆可不会亲吻,更不会做亲密无间的情事,早在两年前我们就不是了。”宋琲轻轻地抚摸着柳仪温的脸,手指发烫、心也滚烫。

继续道:“我总是出现在你们面前,是知道李携言存了什么心思,因为我也是这个时期过来的,对他这副殷勤又被勾了魂的样子太熟悉了。”

两年前是柳仪温与宋琲刚见面不久,但好像从一开始宋琲对他就不一样了。

晚间的清风吹起,吹动了一颗本该平静的心,渐渐地躁动起来,在这一刻,柳仪温也明了了自己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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