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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第31章
半个……朋友?
少年瓷白脸蛋上的不解太过显眼,孟澄干脆在沙发另一侧坐下来,端着水杯道:
“我父亲只是沈总理的一个下属,清越出国时沈总理顺便把我一起打包送走。这么看,我勉强算个‘陪读’?”
“至于半个嘛……”孟澄冲少年眨了下眼,“当然是因为我脸皮厚,天天讨好我们沈大少爷喽。”
“什么少爷?”一只骨节分明的掌搭上郁慈圆润的肩头,一偏头,沈清越身姿颀长立在沙发后。
不是去处理公务吗?怎么这么快就下来了。
原本想打探消息的小心思啪的一下破灭,郁慈抿了抿唇,垂下眸,样子纯良乖顺。
“没什么,我忘了提醒郁少爷伤口不要碰水。”孟澄一推眼镜说。
今天下午不用出门,沈清越一身灰色居家服,肩胛线条流畅,发丝放下来,气质沉稳却没有那么强的侵略性。
见男人颔首,孟澄没有多待自觉回到房间。
“伤口还疼得厉害吗?”男人从沙发后倾下身搂着少年问,发丝勾着郁慈的脖颈,有点痒,但又躲不开。
怀里人轻摇头,乌黑的发丝下莹白的耳垂凝着一点红,沈清越目光微顿,直起身往几案走去。
“阿慈想看外报吗?”
直至男人转身,郁慈才注意到他手里捏着一份报纸,上面密密麻麻都是蝌蚪文。
“不、不用了。”郁慈摆手,不肯暴露自己文盲的事实。
沈清越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摊开报纸,半哄半劝:“只是外文,阿慈这么聪明,很快就会学会了。”
这句话里的水分,饶是少年都听出来大半。但男人已经坐下来,温柔却不容拒绝地将报纸塞进他手中。
“我们先来看第一句……”
陌生的外文经男人低沉的嗓音念出来,变得优雅、韵味十足。耳尖的温度高得吓人,郁慈晕乎乎地听了下去。
水晶灯洁净的光芒铺满整个大厅,低磁的声线过后,是一道磕磕绊绊的温软音色。
“……是这样吗?”少年艰难念完一句,偏过头,纤长的睫毛根根毕现,脸蛋嫣红,抿着唇有点紧张的样子。
那双琉璃的眼珠里流转着潋滟波光,很圆,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猫的眼睛。
沈清越嗯了声,毫不吝啬地夸赞:“很棒。”
被这句简短的夸赞冲昏了头,郁慈眼眸一亮,脸蛋也变得粉扑扑的,忍不住高兴翘起唇角。
心脏毫无预兆塌了一角,沈清越下意识重复了一遍:“好棒。”
如愿以偿看到少年的唇角又高了些,沈清越目不转睛。
……原来只需要一点甜言和温柔,就能得到一个完全不同的少年。
今晚朝文盲远离一大步的郁慈,兴奋劲没过,将报纸捧去了卧室,躺在床上眼眸亮晶晶看着。
浴室里淅沥水声停了下来,沈清越的嗓音透过门传出:
“阿慈,能帮我把浴袍拿进来吗?”
一整晚心情都很好的少年十分大方地同意了这个请求。
但靠近那扇门扉时,男人颀长的小麦色身影隐隐投射在磨砂玻璃上,郁慈警醒起来,只打开一条细缝,将手挤进去。
抖了抖浴袍,“呐,你的……”
氤氲的热气朦胧了整个浴室。
沈清越看着伸进来那只细伶的手,在灯芒下泛出白羊脂玉般的莹润,眉峰微动。
一门之隔,郁慈撑在玻璃上,有些凉。一只宽大的掌骤然攥住他的手腕。
力道不容拒绝,少年睁圆眼,很懵地撞进了男人滚烫的怀抱。
灯光自顶上洒落,融化进白芒雾蒙中,热气不停蒸腾、上升。
沈清越黑发湿润,水珠顺着发尾滑下,沿着眉弓、鼻骨、下颌留下湿漉痕迹。线条流畅的躯体上也滚满水珠。
握着他的掌心滚烫,有点克制不住地收紧。
少年挨着的每一寸肌肤都光裸温热,心跳莫名加快,郁慈整个人都要被蒸熟了。
“你、你做什么?”
努力想撑出几分生气质问的气势,但偏偏嗓子一颤,尾调就软了下去。
“伤口还疼吗?”
“嗯?”郁慈没太反应过来,但还是慢吞吞给出了答案:“不疼了。”
眸色骤然暗下去,沈清越一言不发将少年抱到盥洗台上,指腹慢慢摩挲着他被热气蒸得粉扑扑的脸颊。
周围的空气仿佛被抽离,连呼吸都变得艰难,郁慈察觉到什么,眼睫一颤一颤的。
果然,“我能收取晚上的补课费吗?”
沈清越眉目深刻,喉结滚动,嗓音低了几个度。
补课费是这么收的吗?
思绪混沌搅在一起,大片大片潮红自少年腮上、脖颈上晕染开,连指尖都是浅浅的粉。
每呼出的一口气都是炽热的,男人肩膀烫得仿佛勾不住,郁慈细喘了几声,眼角是一抹艳丽的朱色。
“那你……要轻一点……”
惊觉自己说了什么,郁慈下意识想抿唇。
但已经晚了。
——急促的呼吸撒下,沈清越已经抬起他的脸吻下来。唇被撬开,舌尖熟稔地在口中扫荡,细致又强势地舔舐过每一寸温热。
郁慈软肉被亲得酥酥麻麻,受不住想往后退,却被按住后脑不容拒绝。
直到少年呆呆睁着圆眼,被逼出的泪珠颤颤挂在眼角,仿佛被亲懵一样,那尾舌尖才终于退出。
静谧的浴室内,喘息被无限放大,沈清越抵着少年额头。
尾骨升起的酥意让少年软了腿,郁慈舌尖都被嘬得麻木,蹙着眉踢了踢男人,委屈道:
“让开,我要下去。”
半天没有动静,郁慈抬眸,蓦然对上一双暗沉的眼,这才注意到男人眼底的暗色仍旧没有消减半分。
“你、你做什么,补课费已经交过了……”少年怕了。
“是,补课费已经交过了。”沈清越握着少年的手往下,在少年受惊着颤动眼睫时,附在耳边哑声道:
“所以现在是互相帮助时间。”
“不、不要……”郁慈尾音被逼得破碎,唇珠可怜兮兮地抿着,“我不会这个……”
沈清越闷哼一声,“没关系,阿慈学什么都很快的。”
不是什么很拿得出手的夸赞,脑中仿佛被热气填满,郁慈挂着泪迷迷糊糊想。
他再也不要沈清越补课了。
光滑的被单微凉,在接触到皮肤那一刹时,郁慈下意识轻颤了下,眼尾糜红。
“水杯在床头,有什么需要就喊我。”
少年埋在被单下一动不动,沈清越弯下唇,检查过额头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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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后,顺从去了隔壁侧卧。
床头一盏小小的琉璃灯发着昏暗的光芒,沈清越担心少年半夜会起来,专门挑了一盏带流苏的。
发旋动了动,郁慈从被子里撑起头,摸着微凉的玉镯小声呼唤:
“贺月寻,贺月寻,你在吗?”
从房门被关上那刻起,他就感受到玉镯触感一点点变得微凉。
男人没有出事,郁慈高悬的心落地。
月色从窗台倾泻而入,在室面铺满一地清辉。房间内依旧一片寂静。
贺月寻在,却不愿出来。
郁慈抿唇想,他应该是生气了。
可他好不容易才争取到独处的机会,他必须问清楚一些事。
“贺月寻,你生气了吗?你能感应到你的骨灰在哪儿吗?你先告诉我,我再给你道歉好不好?”
少年仰着脸,下巴细细,小声地哀求。
“你为什么要在乎我生不生气?”
清冽的嗓音在耳边落下,郁慈眼睫惊颤一下,随即立马反应过来握住那只冷白冰冷的手。
“你都和沈清越在一起了,还管我这个死去的前夫做什么?”
明明贺月寻知道,他不该这样,少年已经够累了,不该吓到他。
可他控制不住,妒火无时无刻不在焚烧着他全身。在浴室外听着少年破碎动听的呜咽时,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忍住杀人的冲动。
贺月寻自负矜傲,生前就已经计划好死后的一切。无论是他变成生魂,还是少年被其他人觊觎,都早有预料。
他以为能一步步按着计划走下去,却唯独低估了自己的嫉妒。
语气里带着一股从没有在男人身上出现过的刻薄阴暗。
郁慈一怔,随即牵着男人的掌去蹭自己的脸,这是男人生前最常做的事,嘴里磕磕绊绊解释道:
“没有、没有在一起,只是……”
可一想到前不久还软着身体陷在沈清越怀里,连那种事情都做过了……郁慈咬紧唇瓣想。
好像的确不太清白……
怎么办?郁慈慌得鼻尖冒出细汗,一着急突然冒出一句:“只是互相帮助……”
一道不轻不重的笑声,带着不明意味:“互相帮助?那这么说来,我和阿慈间也可以这样帮忙吗?”
但是、但是鬼也可以……郁慈想不太明白,只能小心翼翼、试探性问:“那你会告诉我的骨灰在哪里吗?”
他实在害怕会被有心之人先一步找到骨灰。
少年眼形很圆,眼尾自然伸展,衬着月色,如同斟满一杯浅浅的酒,只看一眼,就让人思绪迷离。
如此荒诞的提议竟然被接受,饶是贺月寻也始料未及。
沉默半响,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第32章第32章
难道这不是男人想要的吗?
白腻的肌肤上浮着一层粉,郁慈蹙着眉有点委屈的样子:“我只是想让你不要再生气了……”
乌润的圆眸中透出点点泪光,手心温软地握着他,的确很容易骗得人心软。
若不是少年前不久才以同样的目光望向别的男人。
深视半响,贺月寻突然阖上眸,眉骨清矜,淡声道:“不要后悔。”
毕竟,后悔了也没有用。
一直任由少年攥着的掌蓦然反握回去,少年还未反应过来,发丝就被气流带动扬起,在耳郭掠起细微的痒。
——郁慈整个人重新陷入被子中。
一只掌压在他的肩头,薄薄的皮层下凸起黛青色的经络,贺月寻压在他的身上。
印象中男人清瘦单薄的身体将他完全笼罩,黑影沉沉投下,郁慈后知后觉。
贺月寻似乎没有他想象中的那般……弱。
“那我、那我帮你……”少年声如细丝,眼里晕着波光,面色酡红如同熟透的樱桃。
眸色一深,贺月寻抓住那只往下探的细软手,嗓音清泠:“阿慈的确学得很快。”
脑中嗡的一声,郁慈羞得好像溢出鲜红汁水的石榴,下意识想把自己蜷缩躲起来,不敢去看男人的眼。
……他怎么什么都听到了。
“不过先不急。”
贺月寻不急不缓地将少年从被单下挖出来,如同剥开荔枝外皮将少年睡衣慢慢剥下来,露出一身莹润柔软的白肉。
随着一声轻吟泄出,男人低下眸,“我们先做点别的。”
窗台上的藤萝被夜风吹动,月光分割出明暗光影。幽暗的卧室内,暗香馥郁弥散。
“够了,我不要了……”
微凉的刺激放大了一切。
乌发散开,眼睫湿答答地黏在一起,郁慈像一团揉搓透了的面团,浑身无力陷在柔软的被里。
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带着细细的喘,郁慈费力去推男人的臂,却好像碰到冰冷的瓷,只能压着哭腔道:
“呜……贺月寻,你、你……”
“我怎么了?”眸色比月光更清冷,男人微微低头,眉眼轮廓每一笔都恰到好处,不浓不淡,恰似丹青。
“我不是一直在‘帮’阿慈吗?”
喉间滚落一声泣音,心底忽然变得酸涩……
男人始终居高临下,脸色平静仿佛没有一丝波澜。明明两人肌肤相接,郁慈却觉得隔得好远。
泪光让光影变得影影绰绰,少年眼睑红红,小声哽咽:“我要你抱抱我。”
几不可察的一顿,贺月寻看过去,从湿漉的眼眸到泛红的锁骨,一寸寸地描摹过少年,手指收紧。
“为什么?”
少年溢出一声轻喘,唇瓣红艳艳地抿着,却仍旧执拗地盯着他,眼角的泪珠仿佛下一刻就会滚落。
僵持不过片刻,贺月寻便妥协了,他俯身下去,少年的手却更快一步搂上他的脖颈,头伏在他的肩侧。
……还是吓到阿慈了。
敏锐地察觉出少年情绪不对,贺月寻垂下眸,安静地没有动作。
灼热粘稠的空气渐渐变得平和,谁都没有说话。
时间静静流淌,就在贺月寻以为少年睡着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很低很低的嗓音。
——少年埋在他肩上闷声道:“我怕你又不见了。”
明明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在贺月寻心底掀起万千波涛,所有防线在此刻不堪一击被轻而易举地冲碎。
万钧心潮如春水般层层荡开。
半天没听见男人回复,郁慈下意识想抬头去看男人的脸,却被一只掌心按了回去。
郁慈不明所以地眨了下眼睫。
半响,“阿慈,对不起。”
一句不清不明的道歉,少年却懂了,他蹭了蹭男人冷白的颈,小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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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原谅你了,下次不可以这样。”
贺月寻轻嗯一声,抬手搂住少年。
没抱一会,郁慈又脸蛋红红,嗓音低不可闻地嘀咕:“……都湿了,都怪你。”
又娇又软,贺月寻嘴角微弯,“我带你去洗澡。”
下一秒,他蓦然偏头看去。
“啪嗒——”黑夜中,门锁声被无限放大。
卧室里很安静,沈清越放轻脚步走到床边。他担心少年睡相不好压到伤口,所以半夜过来察看。
柔软的被单下,少年只露出半个圆润的脑袋,连脸都看不太清。男人眼里浮起点点笑意。
……果然睡得跟只猫一样。
伸手压了压被角,目光却瞥到少年异常艳红的唇瓣,沈清越眉心微动,怎么眼角也是湿的?
心脏的跳动越来越急,郁慈手指攥在一起,紧张得手心一片濡湿,极力忍住眼睫的颤动。
他什么都没穿,床单上更是一片乱七八糟,如果沈清越掀开被子……
呼吸一窒,郁慈已经不敢去想沈清越发现时候的脸色了。
“啪!”
伸出的手离被子只有一寸的距离顿住,沈清越回头,桌面上的报纸不知怎么落在了地上。
他走过去捡起来,想起少年捏在手里眼眸亮晶晶的样子,下意识勾起唇。
……可以让林伯多订一些。
偏头看过去,少年恬静地合着眸。算了,阿慈一向娇气,吵醒了又要生闷气。
关门声响起。
一只掌从背后搂住少年,贴在他耳边:“怕什么,我不是你名正言顺的丈夫吗?”
郁慈睫羽颤动。
*
明净的餐厅里,郁慈看着端上来的汤不解问:“这是什么?”
“炖药,给阿慈补身体的。”沈清越拿起帕子擦净嘴角,看向少年温声解释。
浅褐色的汤里沉浮着少许块片,看着就很奇怪,郁慈瞄一眼摇摇头:“不要,我身体挺好的。”
顿了顿,沈清越才神色微妙道:“还是补补吧,昨晚……有点快。”
哪怕语气已经足够委婉,郁慈还是一瞬间红了脸,又气又羞道:“……你、你什么意思!”
他是因为第一次才会……,而且也只是有一点点而已。明明男人才是有问题,弄得他手都酸了!
见少年如同炸毛的猫,圆眸又润又亮,沈清越连忙忍着笑意顺毛:“我是说我太着急了,应该先让阿慈养好身体。”
勉勉强强信了他的说辞,郁慈红着脸还是喝完了炖药。味道倒不奇怪,要是每天都喝也能接受。
——毕竟,男人不止一个。
不过虽然他今早起来腿有点软,但好在他已经知道贺月寻的骨灰并没有落入他们手里了。
“我的骨灰不能离开贺府。”男人垂着眸轻声开口。
“为什么?”郁慈有点急,“那我岂不是不能带着你的骨灰走了?”
那他要是去北方了,贺月寻怎么办?
“不用担心,我会一直陪着你。”闻言,男人抬眸神色清冽,语气十分坚定。
他永远不会离开少年,哪怕千山万水。
不过,只要没有亲眼见过,郁慈总不能放心。
“你要再翻一次贺府的院墙?”沈清越眉头紧拧,“你想做什么告诉我,我帮你。”
有关骨灰一事,郁慈自然不会透露一个字,只能含糊不清地说:“……我要去拿一件东西,很快的。”
见男人神色仍旧不好,郁慈唇一抿,皱着脸委屈巴巴地指责:“我昨晚都那样帮你了,你都不肯帮我……”
顿了顿,搭着眼睑小声道:“我现在的手还有点酸……”
少年永远有无数种方法让他妥协,沈清越眉头微动:“只此一次。”
夜色笼罩。
沿着爬梯小心翼翼地坐上围墙,郁慈回过头,抿着唇有点紧张的样子:“你不准走,要等我。”
非要亲自进翻墙的是少年,现在害怕被丢下的也是少年。
沈清越滚了下喉结,又气又想笑道:“我保证阿慈出来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我。”
得到承诺,郁慈勉强稳下心绪,从另一头爬梯爬下去。
“好了,你就在这守着梯子等着我,我很快就会回来。”郁慈冲接头的人说。
男子面露犹豫,可沈大少要求他寸步不离地跟着少年……
“我不会告诉沈清越的。”
一句话让男子不再摇摆不定,少年是沈大少心尖上的人,得罪了他比得罪沈大少更麻烦。
得益于贺衡放走了不少下人,借着朦胧的夜色,郁慈很轻易地来到一处偏房前。
敲响房门不过片刻后,一个相貌平平的中年男子打开门,见到少年却没有太多的惊讶,相反面色沉静:
“夫人可是有什么事找我?”
男子是五叔,贺月寻说五叔是一手培养出来的心腹,他会带少年找到骨灰。
心底控制不住地紧张,郁慈抿紧唇,“五叔,我想亲眼看看贺月寻的骨灰在哪儿。”
像是早知会有这么一天,五叔从容应下。没走多久,郁慈眼里的讶然却越来越掩不住。
——这分明是去凝翠阁的路。
果然,五叔领着他在凝翠阁小园中的一棵蔷薇树下停住,浅粉色的花瓣簌簌落了一地。
空气中涌动着极淡的香气,郁慈心底攥紧手心。
为什么要把骨灰埋在这里?
晚风荡漾,廊下坠着的铜风铃清脆摇曳,郁慈顺着声响望过去,看清什么后,心底蓦然一涩。
——凝翠阁的窗子静静闭合,而这棵蔷薇树正好对过去。
第33章第33章
蔷薇与窗遥遥相望,贺月寻真的像他所说那样,从未离开。
酸涩顺着心脏流入四肢百骸,胸口生闷仿佛喘不上气,郁慈莹白的脸蛋微微敛着,轻颤的嗓音似乎下一秒就要碎进风中。
“贺月寻……他……”
嘴唇翕合却不知该从何问起,思绪纠缠不清,郁慈怔怔地垂下眸,有点茫然无措。
五叔已经蹲下身,动作利落用铁锹将树底挖开。
不像少年之前那个坑那么浅,这次一直到挖了半米深,土底下才露出一点灰麻色的布料。
铁锹用力一撬,布包彻底露出来。将土块抖落后,五叔解开裹在外面的麻布,取出一个白釉瓷罐。
不是金丝楠阴沉木的漆盒,不是黑玉雕砌的寿坛,只是一个灰扑扑的瓷罐,装着贺月寻的骨灰。
瓶腹圆润饱满,敞口微宽,瞧着甚至有几分……憨态?
郁慈慢吞吞眨了眨眼,有些不可置信。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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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双手托着瓷罐,觑见少年的神色,解释道:“家主担心夫人见到骨灰盒一类的会害怕。”
知道少年胆子小,所以早早挑了一个不起眼的瓷罐。生前矜骄清冷的男人,也会在这种事情上纠结。
心脏一角忽然变得很软,像被羽毛扫过酥酥麻麻,郁慈主动接过瓷罐,冰凉凉的还有点沉。
细白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少年抿着唇瓣,忽然冒出一句:“不怕的。”
他低下头,看着小小一个瓷罐窝在怀里,又重复了一遍:“我不怕。”
关于贺月寻的一切,他都不会再害怕了。
既然骨灰带不走,郁慈便折了一枝蔷薇拿在手里。
和五叔分开后,郁慈悄悄绕路到那处院墙下,远远便看见那道爬梯,而男子则立在静静暗处。
稍微舒口气后,悬着的心却始终没有放下来,郁慈没有过多停留,便踩着梯子往上爬。
昨夜有过一阵小雨,鞋底沾上了园中湿润的泥土,踩在木梯上有些滑。
郁慈抿着唇十分留心脚下,可手上捏着花枝不太好抓着扶梯,爬到一半还是踩滑了下,身体往后微仰——
一只宽大的掌突然稳稳扶住少年的腰,郁慈重新抓住扶梯,细细匀了口气后,转头冲男子道谢:
“谢谢你——”扶我。
后面的话骤然僵在唇边。
那只掌依旧停在少年腰间,少年脸色一瞬间白了下去,圆眸里因为惊惧浮上雾气,眼睫一颤一颤。
“嫂嫂回府,怎么不走正门?”
语气不清不重的一句,却让郁慈蓦然收紧抓着扶梯的手。
站在阴影里的男子……竟然是贺衡。男人就这么一直静静在旁边看着他,从始至终,都耐心蛰伏,直到现在——
“还折了一枝蔷薇,嫂嫂好雅兴。”
褪去军装,没有帽檐的遮挡,男人眉骨更加凌厉,眸色冷淡,带着莫名的冷意瞥一眼他手上的花枝。
“我、我什么都没动,我要走了……”
嗓音轻颤,少年白着脸,怀着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期待开口。
男人眸光都未动一下,少年心底生出微弱的希冀,细伶的手指还发着颤,伸出想去够下一节扶梯。
“呜!”
腰间原本一直未动的那只掌忽然将用力,少年不甘地挣扎,却还是被男人轻而易举地压下搂在怀中。
“这里就是嫂嫂的家,这么晚了,嫂嫂还要去哪里?”贺衡微微偏头,瞥着少年泛红的眼尾道。
修剪圆润的指甲深陷臂中,印下深深的月牙,男人却连眉都未抬一下。郁慈泄力地松开手。
嗓音里透着浅浅的哭腔,“你是不是知道今晚我会来?”
“不知道。”贺衡淡声回答。
所以他撤掉府中下人,每晚让人守在墙下。
十四天,三百三十六个小时,他终于再次将他的白山茶拥入怀中。
少年没吭声,脸上却明显不信,暗暗使劲去掰男人捁在腰间的臂。
刚才一番惊吓,那枝蔷薇仍然握在少年手中,粉白色的花瓣娇娇颤颤。
能让少年翻墙进贺府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贺月寻的骨灰,而府中上下种了蔷薇的地方那只有几处。
眸色一动,贺衡道:“贺月寻的骨灰埋在凝翠阁,是吗?”
明明是疑问,语气却是陈述,仿佛已经肯定。
郁慈心脏一紧,忘记挣扎,下意识否认:“不是、我不知道……我翻进来是……是为了找珍珠。”
男人未置一词。
郁慈怕他不信,努力让自己的话可信些,“我上次借了珍珠的工钱还没还,所以才悄悄进来的。”
少年真的不适合撒谎,明明慌得睫羽直颤,可还一个劲地否认。
他这一辈子孽缘深重,不信神佛,不信因果,死后也去不了极乐,却唯独希望少年嘴里能对他有一句真话。
可惜是妄念。
深重的夜色让郁慈看不清男人的脸,无法判断他的神色,心底的焦灼渐渐加深,又想起自己再次被抓住。
想起沈清越提过贺家不合、兄弟阋墙,如果贺月寻的骨灰被找到……
眼泪泛滥,乌黑的睫羽湿答答地搭着,郁慈试图说服他:
“我不会要贺家的家产,都还给你,你不要再记恨贺月寻了好不好?”
既然是因为家产牵扯出来的仇恨,那他将全部家产都还给贺衡,可不可以减少一点恨意?
少年近乎天真地想。
家产?贺衡掀开薄薄的眼睑,脸色冷淡,吐出的字却十分轻佻:“那不知阿慈是否包含在这家产里?”
一股烫意直冲脑门,郁慈又气又羞,手往后去推男人贴得极近的肩:“我是你嫂嫂!”
眸色骤然冷下去,贺衡松开臂,少年立即从他怀中逃出去,气得脸蛋嫣红、一脸防备地瞪着他。
心口的妒火烧得越明显,脸上的神色反而越平静,贺衡绷着下颌,一步步逼近少年,直到少年后背挨上墙面。
“贺月寻不是已经死了吗,嫂嫂也该改嫁了。”
在少年气得眼眸浮出水光、要反驳的那一刻,他骤然掐住少年的脸,低头吻了下去。
所有的怒火都化为冲动,舌尖撬开紧闭的嘴长驱直入,那只掌扼住少年不允许他有一丝偏动。
唇间嫩红的软肉被粗暴地扫过,滚烫的气体交融在一起,郁慈颤着眼睫,猛然咬了下去。
血液的甜腥味蓦然在唇齿间漫延开,男人眸色漆黑,舌尖没有退出,反而侵入到更深处,带着怒气。
眼角被泪水浸湿,郁慈慢慢松开力道。
下一刻,一直压在他身上的贺衡突然被暴力扯开,一道人影冲上去,一拳打在男人脸上。
郁慈看着不知什么时候翻过来的沈清越,震惊得说不出话。
想起刚才他久等少年不到,翻过墙却看见少年被压在墙上亲的画面,怒火将理智焚烧殆尽,沈清越握紧拳头又是一拳。
这次没有像上次一样得逞。贺衡偏过头,嘴角红肿还沾着血迹,躲开了这一拳。
“沈大少夜闯贺府,沈总理可知道?”
贺衡指腹抹去嘴角鲜血,冷冷盯着沈清越,眸中如同淬了寒冰。
眉眼间的戾气简直要冲出来,沈清越衣襟敞开,袖口解开卷起,一言不发再次提起拳头。
见此情形,贺衡脸色彻底冷了下去,方才还未熄灭的怒火重新燃了起来。
沉重夜色里,两道身影纠缠在一起,带着不死不休的架势,时不时发出一声拳头到肉的闷声。
郁慈苍白着脸,脑中如同浆糊一般,怎么、怎么打起来了?
他该怎么办?该拉谁?
还未等少年纠结出结果,那边已经见了血,沈清越一手捂着腹部,手背擦过破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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颧骨,眼中戾气更重。
正要动作,一只柔软的手突然环上他的腰,少年抵着他的背,仿佛十分害怕他再次冲上去般开口:
“不准打了!”
“再打,我就要叫人了。到时候,所有人都会看见你们丢脸的样子了。”
腰上那只手力道那么轻,声音也还发着颤,沈清越忽然想笑。
只有少年会觉得丢脸了。
对面的贺衡情况同样好不到哪里去,脸上身上都挂着彩,眼神依旧冰冷,只有看见少年拉住沈清越时,眸光微动。
仿佛这一刻,才察觉出身上的疼。
沈清越握住少年的手,将他从背后牵出来,勾了勾泛疼的嘴角:“对不起,吓到阿慈了,我们走。”
刚迈出一步,身后传来贺衡的声音,让他的脚步顿住。
“你可以走,阿慈必须留下。”
脱臼的手臂垂在身侧,贺衡盯着两人的背影,准确说是少年的背影面无波澜地开口。
“阿慈是贺家的人。”
眉峰一沉,沈清越没有回头,握着少年的手下意识用力,随即反应过来又怕握疼少年立即放轻力道。
“别一口一个贺家,跟阿慈有关系的那位早死了。”
他想牵着少年走,却听见贺衡淡声道:“不如你问问他,他愿意走吗?”
血液在这一刻流速陡然加快,沈清越不想问,也问不出口,只是带着少年走出贺府。
下一刻,手上传来一点微弱的挣扎,他怔怔低头,少年脸色雪白,眸里却清晰地透出不愿意。
心脏忽然破开一个口子,每一口呼吸都带着疼,比身上任何一处伤口都疼,让他几乎要发颤。
第34章第34章
“你不想走?”沈清越盯着少年,胸口闷疼,吐出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血腥气。
月光浇在他的眉眼上,让他眼里的悲恸几乎化成实质。
心尖颤动,郁慈不敢看向他,躲闪开目光,慢慢从男人掌心抽回手,轻声道:
“对不起……我、我暂时不能走……”
他实在害怕,他前脚跨出贺府的大门,后脚贺衡就将骨灰挖出来。
少年脸色雪白,浅色的唇瓣紧抿着,单薄的身体立在风中似乎轻易就会折断,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可这副柔软的样子,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吐出拒绝的话。沈清越闭上眼,不用想也知道是因为谁。
“你想好了吗?真的要留在这里?”
再睁眼时,沈清越神色冷冽,似乎只是再确认一次少年的选择。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在为自己乞求一次机会,乞求少年能重新选择他。
可惜,“我想好了,最多待几天,我就回去找你,然后我们一起去北方,好吗?”
一只细伶的手轻轻搭上他的臂,沈清越低头,少年的圆眸盯着他,眼尾拖出一抹绯红,好像在等他点头。
扯了下疼痛的嘴角,沈清越下意识露出几分自嘲。
是不是对于少年来说,他不会疼不会痛,只要用那点微弱的希冀吊着,他就能答应一切?
包括让他留在另一个居心叵测的男人身边。
真贱呐。
贺衡在一旁看着,淡淡出声:“你以为你和我有什么区别吗?”
不都只是少年不喜欢又躲不开的人吗。
沈清越咬紧牙关,没有理会那句话,只冲少年抛下一句“只要你不会后悔”,就继续往前走。
错开身的那一刻,他眸底忽然落下雪。
的确没有区别。
晚风未歇,男人颀长的身影步在夜色中,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血腥味,郁慈抿了抿唇,忽然跑上去拉住男人:
“你记得让林伯帮你涂药,不要觉得丢脸就不涂。上次你给我用的那个药就挺好用的,一定不要忘了。”
想起什么,又补了一句:“还要提醒林伯帮我把那盏有流苏的小夜灯收进行囊里。”
他要带去北方的。
少年很少有这么话多的时候,仰着头细细叮嘱,翘密的睫羽一扫一扫,像留在家中的小妻子对临行的丈夫那样。
心口蓦然迸发出一股滚烫,顺着血液流进四肢,浑身都跟着烧了起来。沉默半响,沈清越轻声道:
“好,我等阿慈。”
少年心里没有半分他又如何?哪怕少年对他只是利用。
——他也甘之如饴。
转身之际,他不着痕迹地扫一眼身后,目光沉沉。贺月寻他都等得死,贺衡也一样。
半张脸隐在阴影中,贺衡神色不明,只是无力垂下的左手忽然颤了颤。
“走吧。”
闻声回过头,郁慈注意到他那只不自然的手,没有说话。
一路上都很安静,两人隔着一段距离一前一后。
明明没有回头,少年落得稍远时,贺衡却像知道一样停下步子,直到少年走近些,他才会继续往前。
凝翠阁门前,贺衡看着少年走上台阶后,未置一词,转身离开。
屋内一陈一设都未改分毫,案上瓷瓶里的芍药依旧艳丽。推开窗户,蔷薇树下被重新掩饰好,一切如故。
可郁慈却知道,贺衡已经猜出来了。
视线一晃,一只腕骨突出的掌将窗合上,“夜里风大,不要待久了。”
一回头,贺月寻立在身后,低着眸看向少年,不着痕迹将少年拢在怀里。
郁慈蹙起眉,有些急切地问:“要不我们今晚就把你的骨灰换个地方藏起来吧?这里已经被发现了。”
他抿着唇仔细开始思索,府中还有哪些地方比较适合。
“不用。”贺月寻拨了拨少年落在眼前的碎发,轻声道:“贺衡不会动的。”
原本想问为什么,男人却忽然开口问:“为什么要折一枝蔷薇花?”
心跳蓦然加快,郁慈抿了抿唇,红着脸呐呐,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贺月寻勾起唇,没有再追问。
曦光在房檐上闪出碎金,八仙桌后贺衡军装熨帖挺直,除了嘴角略微青紫,几乎看不出来身上带伤。
男人没有动筷,脸色平静像在等什么。郁慈捏着筷子,蹩起眉有点生气问他:“你不是左手受伤了吗?”
为什么一定要他喂?
掀起薄眼皮,贺衡语气不急不徐:“一只手不习惯。”
这摆明了就是在讹他!郁慈气得脸蛋上浮出一层淡粉色,又不得不忍气吞声,绷着脸坐到男人身边。
在少年筷子又一次伸向那碟菜时,贺衡扫一眼,淡淡道:“别翻了,花椒已经被你找完了。”
心思被拆穿,郁慈眼睫颤了颤,只能夹起一片山药。同时又有点不解,男人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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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都知道为什么还要吃?
让人将文件都送来凝翠阁后,贺衡便开始处理公务。
一垒一垒的文件堆在一起,郁慈看着都觉得头疼,男人却能在带伤的情况下面不改色地翻阅、签字。
少年的目光停留得有点久,贺衡从书案后抬起头:“怎么?你想帮我处理文件吗?”
在少年还未来得及摇头时,又淡淡道:“过来帮我翻页。”
想了想,郁慈没有拒绝,顺从走过去。
觑着男人神色,在男人看完一页时,不用开口,便伸出细白的手指翻过下一页。
倒是乖得很。
几次之后,贺衡停下道:“说吧,你想要什么?想好再开口。”
最后几个字咬得略重,似乎在提醒少年不要试探他的底线,那些不可能答应的要求,提出来,也只是在浪费机会。
咬了下唇瓣,郁慈垂下眸没有开口,而是继续翻了一页。
“怎么?不高兴了?”贺衡眉目冷淡想,少年无非就是因为骨灰的事或者不能离开贺府而生闷气。
可惜,他并非是像沈清越一样的蠢货。
“没有。”少年纤长的睫羽投在莹白的眼睑上,没有看他,低声道:“你身上有伤,我帮你翻页没有什么的。”
抿了抿唇,又道:“不用条件。”
气氛一时静谧下来。
明明刚才少年气得脸都红了,现在却又是一副在意他身上的伤口的样子。
心脏收缩,贺衡忽然说:“我答应你不会动贺月寻的骨灰。”
所以不必再装出一副担心他的样子,不必再言不由衷……也不必再让他生出不该有的微弱妄念。
郁慈慢吞吞眨了眨眼,没想到男人会突然松口。虽然贺月寻已经让他不要担心,但听到贺衡亲口许诺,他才真正放下心。
“知道了,你快点看完,我已经站很久了。”脚都有点酸了。
后半句没有说出来,郁慈怕男人说他娇气。
贺衡看着少年生动的眉眼,目光一动未动,忽然想。
沈清越倒也没有蠢到那个地步,只是甘愿圈地为牢罢了。
可走不出去的人,何止一个。
中午用餐时,贺衡突然莫名问了一个问题:“你只喜欢艳色的花吗?”
郁慈捏着筷子愣了下,艳色的花?是指他院中的蔷薇和房中插着的芍药吗?他轻轻摇头,这些并不是他选的。
“还好吧,什么花都挺漂亮的。”
得到答案,贺衡并未再开口,从神色也看不出什么。
男人的伤好得很快,没过几天就愈合得七七八八,自然也没有借口再让少年喂他。
看着坐在对面身姿挺拔的贺衡,郁慈心念微动。沈清越的伤口有让林伯涂药吗?应该也好得差不多了吧?
指尖划过掌心,有点痒,他小声道:“我下午想出府一趟……”
还未等他把借口说完,贺衡就抬眸淡淡打断他:“是想去找沈清越,对吗?”
男人的眼中无波无澜,郁慈心脏却仍旧重重跳了一下,编造的借口说不出口,只能轻声承认:
“我只是想去看看他的伤怎么样了……”
“死不了。”贺衡的嗓音冷下来。
郁慈被堵得有点生闷气,语气里不自觉带了出来:“不会死又不代表伤得不严重。”
自己也喂他吃饭了,为什么不能去看看沈清越。
贺衡慢慢将手搁在桌案上,一语落定:“不许去。”
被这句冷冰冰的话气到,郁慈腮上浮现出潮红,乌润的圆眸中凝出水光,不想多说,径直往门外走。
越过桌案时,一只掌蓦然攥住他的手腕,力道很大。郁慈蹙起眉,正要挣扎,男人忽然开口:
“你怎么不问问我疼不疼?”
贺衡并未偏头,只有低哑的嗓音传过来,像压抑着某种情绪:“这么多天,你从未问过一次。”
动作顿住,郁慈有点愣。
贺衡却在此时侧过头,浅色的瞳中光晕微动,像冻冰碎去只剩下潮痕,自上而下望向少年:
“你为什么不能像哄沈清越一样,哄哄我?”
目光相接的那一刹,脑中顿时如同浆糊搅在一起,无法思考半分。郁慈眼睫轻颤,哄贺衡?
可是、可是他并没有哄过沈清越呀。
但男人却不似作假的样子,少年只能努力回想那晚,想了半天才犹豫地开口:“……是我让他擦药吗?”
贺衡竟没有反驳。
第35章第35章
不过是说了一句要记得涂药,贺衡居然介怀到现在,郁慈有点不敢相信,但还是慢吞吞说到:
“可你的伤已经好了,并不需要擦药了……”
“没好。”在少年吃惊地睁圆眼时,贺衡淡淡重复道:“没好全,背上还有一处伤。”
说话时,男人脸色平静,眉眼都未动一下,但郁慈还是半信半疑开口:
“那你不能让你的下属帮你——”涂药吗?
在男人目光扫过来时,郁慈下意识将最后几个字吞回去,想了想,仍旧试图为自己争取一点权利:
“那我帮你涂药了,你不能不让我出府……”
贺衡坐在那里,日光从他高挺的鼻骨打下一处暗影,轮廓深刻。
郁慈抿了下唇,突然觉得自己开口有点轻率,好像是在为了沈清越谈条件一样。他想描补一下,却听见男人说:
“如果你药涂得不错。”
这就是同意的意思了,郁慈小小惊讶了下。
为了达到男人口中的“不错”,少年很仔细地洗手,将每一根手指洗得白净湿软,才取出药罐。
苍蓝色军装被脱下,贺衡背对着少年。刚转身,郁慈措不及防撞进一片宽阔的肩胛。
腰身劲瘦,薄肌覆盖出流畅削利的线条,除此之外还有大大小小的疤痕,随着男人动作而起伏。
郁慈睫羽一颤,下意识顿住脚步。
他停下得太过突兀,贺衡明显察觉到了,却并未回头,而是立在那里不动,仿佛一种无声的催促。
片刻后,一只白软的手沾着药膏轻轻碰上男人的左肩,那里有一处淤青。贺衡腰腹一紧,几不可察地呼吸一滞。
“我有没有弄疼你?要不要再轻一点?”问出口的同时,郁慈已经放轻了力道,指腹将药膏涂匀、抹平。
甚至连呼吸也不自觉收敛了很多。
目光几乎不敢落到那些伤疤上,似乎已经愈合的经年疤痕会因为他的注视而重新泛起疼痛。
没有回答少年的问题,贺衡忽然出声:“觉得恶心就不用继续涂了。”顿了下才说:“你仍然可以出府。”
没有回头,嗓音也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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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淡无波,可郁慈却莫名从男人身上感受到一点悲色,仿佛藏在厚厚的冰层之下。
很淡,却的确存在。
是在担心自己讨厌他背上的疤痕吗?
在少年停顿的这一刻,男人如同得到肯定的回答,伸手去取一旁的上衣。
“没有、我没有觉得恶心。”
郁慈攥住男人伸出的那只手臂,修长紧实的肌肉传递着体温,他抿了抿唇,才道:
“我只是怕弄疼你。”
目光一点点在少年脸上巡视,似乎在寻找少年说谎的蛛丝马迹。
片刻后,贺衡偏过头,语气有点生硬:“没有就好。”
涂药继续下去。可这次,郁慈却控制不住去看那些伤疤。
枪伤、刀伤、甚至还有火焰灼烧留下的痕迹。
纠结半响,郁慈还是忍不住问:“你不是官位很大吗?为什么还会受这么多伤啊?”
他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责备。
责备什么呢?责备男人没有照顾好自己吗?
贺衡蓦然转身,紧紧盯着他。
少年细眉原本微微蹙着,被他惊到了,眼睑很快地颤了下,反应过来有点不满地开口:
“你做——”什么。
“你是在担心吗?”贺衡低下头,那双浅色瞳孔逆着光,如同某种兽类的眸子盯着少年。
“我以为担心这种情绪你不会出现在我身上。”
他虚伪、自私、也不会说好听的话,少年会心疼贺月寻,甚至惦记沈清越那个蠢货,却唯独不会对他露出一点笑颜。
他几乎要以为刚才那点情绪只是痴心妄想的错觉。
被这句话点出来,郁慈才察觉出心尖的涩意,他的确在担心男人。
但想到这些天男人的恶劣态度,指使他喂饭翻页,郁慈还是决定冷硬一点,于是他说:
“一点点而已,只有——”很少很少。
男人骤然将他拥入怀抱,手臂紧紧环住他纤薄的背,少年几乎钳进男人身体。
贴着温热光裸的胸膛,鼻尖萦绕着极淡的药苦味,郁慈晕乎乎地感受到男人下颌抵着自己的发旋。
轻声到近乎呢喃:“一点点就够了……”
哪怕只有一点点,对他而言,也足够支撑他独行过无数个舔血的夜晚。
然后窥得天明。
男人肩颈近在咫尺,接近喉结处的两弯浅色疤痕格外显眼。郁慈怔了下。
这是他咬出来的?他咬得有这么深吗?
还未来得及想清楚,贺衡已经微微松开怀抱,低下头,一点点凑近。
温热的呼吸均匀撒下,男人意图不言而喻。
眼睫一颤,郁慈下意识收紧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