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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61

慕敛春:“我要跟他道歉吗?”

楚寒今正色道:“道吧。他虽然是颗果实,但十分聪明,要是记得这件事,以后或许跟你关系不好。”

慕敛春:“……”

慕敛春:“师弟,别拿师兄寻开心了,我现在着急得要命!”

楚寒今叹了一声气,想捏捏耳朵。

慕敛春围着椅子乱转:“你也知道,现在六宗倾轧严重,早就不像以前那般团结。有人倚老卖老,有人闭门自封,还有人傲慢无礼……之前天葬坑要是没出事,行江信还能替你说两句好话,现在他损兵折将,怒气未消,正要找个人开刀问罪!”

楚寒今一点下颌,“我知道。”

慕敛春狂怒:“你知道什么啊你知道!你知道他们怀疑什么吗!”

但他话音卡住,没再继续说下去。

楚寒今抬眼,若无其事:“怀疑什么?”

“他们怀疑,”慕敛春痛心疾首,“天葬坑琴魔,那个要害所有人死无葬身之地的琴魔,是你勾结魔君引来。如果这事再解释不清楚,恐怕远山道为了你的清白,要与六宗为敌了!”

楚寒今后背爬上冷汗。

他停下触在果壳上的指尖,抬头,反常地道:“好。”

“好什么!?”

“好一个反客为主、借刀杀人。”

自己的处境竟如此凶险。楚寒今望思考了一会儿,抬头:“师兄,你信我吗?”

慕敛春:“你还有时间说这些废话?我信,我当然信,这天下就算人被杀绝,我也绝不相信是你动的手!”

师兄虽然有些轻浮,做事不冷静,但一向真诚坦荡,古道热肠。楚寒今抚摸着果壳,一时想起些以前的事。

“当年在荣枯道避难所,大家还都是小孩子,荣枯道一些内门弟子,对我们外宗来的小孩儿有敌意。当时,师兄一直维护我。”

慕敛春摇头:“你还记得这些?”

那时,楚寒今容貌清雅俊美,灵骨又卓越,在一群小少年中可谓夺人眼球,高不可攀。每次下学后来看他的女孩子不计其数,夸他沸沸扬扬,自然会引起本门弟子的嫉妒。

议论逐渐变得刺耳。

“他啊?哪怕相貌和灵根再出众,也是外人,荣枯道行仁义,给他们远山道遗孤修养的机会,那他就是寄人篱下!当孙子得感恩戴德!雀占鸠巢,真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楚寒今一身规矩的本门制服,站在门口,听到议论的声音。

“别这么说,他们的父辈都是和魔族打仗战死的英烈……”

“那又怎么样!难道荣枯道就没死人吗?难道我们的父母就没死吗!!”

那个少年声音咆哮起来。

为什么他这么怒气滔天?

似乎是楚寒今的到来,夺走了他的第一名。他原本打算拿第一回去给母亲。他的父亲和大多数修士一样战死,他想拿到第一让母亲高兴。可楚寒今夺了他的第一。这些外来修士们的遗孤,不止远山道,还有阴阳道,末法道和无极道,少年们一多,便侵占了荣枯道少年们的生存空间。

他们日子也不好过,现在雪上加霜。

楚寒今听着暴怒声时,手指按了按额头戴的为父母守孝的白纱,静静不说话。

那位少年走来,狠狠一把,将他推得踉跄:“你们这些入侵者,赶紧滚!”

楚寒今后退几步,扶了扶孝布,依然没说话。

慕敛春站在他背后,怒不可遏:“我们是入侵者?谁是入侵者?!魔族才是入侵者!他们才是!远山道是抵御魔族最坚硬的防线,一寸山河一寸血,即使修士被杀绝,我们也没有分毫退让!正是因为有我们,你们荣枯道现在才能休生养息、安然无恙!而你这个白眼狼,竟然骂我们是入侵者!你至少还有母亲,可我们,我们连母亲都没有,我们家里人都死绝了!”

避难所,只收留儿童。

没有自保能力的大人,都留在战场,死生有命。

后面的争吵,楚寒今再也没听,捏着书卷静静地离开。

那以后,一直有他身上的流言,说荣枯道的某些教官,知道他是远山道的小君上,将来要继承远山道的道统,巴结他有好处呢,因此总是给楚寒今补习,开小灶,或是偷偷教他荣枯道独门的秘术,说是等将来楚寒今一回远山道,继承了道统,立刻能封他们当观主殿主,过好日子呢。

子虚乌有,越传越烈。

甚至行江信亲自来敲打,慕敛春当时怒不可遏,和他吵起来,惹得行江信骂了句“竖子无礼,安敢如此”。

这也是行江信一向不爱喜欢慕敛春这后辈的原因。

可慕敛春维护楚寒今,却是尽了师兄之责,绝无懈怠。

楚寒今从回忆里拔出了思绪,好一会儿,道:“师兄,这天下恐怕要大乱了。”

慕敛春:“什么意思?”

“恨碧之战到现在也就和平了十几年,最近风波骤起,难得安宁,像是一场大争端的前兆。”

慕敛春一凛:“你查出了什么线索?”

楚寒今:“在查。”

慕敛春叹了声气:“哎。又将多事矣!”

门外响起敲门的动静。

修士进门禀报:“慕宗主。行宗主有请。”

楚寒今按住手指,抬起眸:“行宗主?”

“又要去跟那个老东西吵架了,”慕敛春整了整袖子,“他们近日送童男女来盐湖,他跟着一道来,约我在此地见面。”

他往外走,脚步迈出去,又跨了回来:“你别走啊,我还有话要问你。”

他再三确定似的:“你不要走,暂时也别去见那个魔头。”

楚寒今不置可否,拉开椅子坐下,揭开茶盖。

窗外透过的天光漆黑深沉,不知不觉已经天黑,日光向晚。楚寒今喝了口茶,习惯性看篮子里的果球,却发现果球像是被摔了似的,果壳裂成了两半。

楚寒今皱眉。

气……气裂开了?

他将果球放在掌中检查,没有受伤的迹象,像鸡蛋的外壳被琢碎,隐约可见内部幼嫩身体的轮廓,像透了光的玉石。

一道狭窄的缝隙。

可楚寒今瞥见了一只小小的手,白嫩嫩,粉粉的,握成拳状,楚寒今心口的大石头掉了下去。

——幸好不是怪物。

是人形。

他将果壳翻来翻去,心想,恐怕果壳完全脱落,孩子也出生了。

只不过,现在果壳全部裂开,小孩恐怕没办法再泡水了。

楚寒今唇角轻轻牵起弧度,将孩子放到烛光旁,照了又照。不仅有粉嫩的小手,还能看到并拢的小脚,指甲跟米粒似的,小而圆润,十分的乖巧。

楚寒今坐着等慕敛春回来。

没想到,不知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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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的时间变得漫长,而整座客栈安静无比,似乎没有别的人了。

楚寒今站起身,走到门口,打算问守门人慕敛春何时回来。

他手扣住门扉:“来人——”

一片寂静,他手指被符咒烫伤,受到触发,整张门流光闪烁,显出一道巨大的禁锢法阵。

有人阻止他出去。

楚寒今敛了下眉峰,立刻明白……慕敛春干的。

为什么?

联想到有关慕敛春的一切,在盐湖附近和他再遇……将他从越临身旁支开……行江信突然造访……不许楚寒今离去……

脑子里的脉络逐渐清晰,电光火石之间,楚寒今猛地明白了。

是埋伏!

而埋伏的对象,是越临!-

黄昏的客栈中,越临端着酒杯,白孤正柔顺地替他斟满:“九哥少喝一点。”

越临看见他就烦:“滚,没你的事。”

白孤脾气温和,不急不躁:“九哥,月照君哪去了?”

“跟你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只不过我今天看见了远山道的人,怕他现在生下了小殿下,转头又跟远山道走了。我只是看九哥对他用情深,想提醒九哥,要看得牢些,要是跑了,就不容易再追回来……”

他打量客栈人多,越临不会真给他一拳,故意说这些话。果然,越临面色冷漠,只道:“别在我面前晃,去打听雾岭的结界要怎么进。”

白孤放下酒壶:“这就去。”

他理了理帽衫,抬头望了望天色,一径走向幽深的黑暗中。

越临放下了酒杯。

他斜了眼楚寒今跟慕敛春离去的楼台,对杯中清酿半晌不语,接着,提剑站起了身。他到客栈的柜台,道:“如果那位白衣公子想来找我,你让他待在这儿等。告诉他,我会回来,不用来找。”

随即,他走到客栈外,身影倏忽消失于黑暗之中。

和他的猜测类似,面对阵法,第一要看能不能解。

白孤来到雾岭脚下,来回踩动结界边缘的土地,一会儿蹲下了身,用手轻轻触摸,试图看清结界的脉络。

金光过后,结界又复归安宁。这似乎难倒了他,他来来回回地打转儿,再一次将手伸入阵法的边缘。

阵法对他的削弱依然极强。

当他走到阵法中时,连呼吸都变得沉重,骨骼似乎被极重的压力覆盖,甚至发出咯咯的响动,似乎要将骨骼压碎,皮肉挤成薄叶。

白孤又出来了,站在原地叹气。

……也跟越临预料的一样废物。

他的兄弟姐妹中,白孤的出身何尝不低贱,生在马厩里,刚落地就被马匹尥蹶子踩了一脚,从此气虚,胸口时常作痛,外功完全练不得,上个斜坡都要按着胸口喘息半天。

修道,内外兼修,身子骨不好,外功练不好,承受不住内丹的灵气,那差不多等于废了。而这还有力可补,多吃些灵果,再吃些贵重丹药,身子能好。只不过他本就是寄人篱下,主子吃肉他能有口汤喝就不错了,身子骨一直得不到调理,一直虚弱不堪,自然与修行之道越来越远。

……如果不是他心思太歹毒,越临能容他,不过他这可怜人,确实有可恨之处。

正在思索以前的事,白孤不再停留于原地,而是向着山路走了过去。

他要去的地方,越临心里清楚。

无法克服阵法,那只能找一个荣枯道的修士,拷问出阵法的解方。他正前往雾岭的入口,也是荣枯道的驿所,进入雾岭的必经之地。

一般来说,这里的守卫修士知道阵法的解方,但他们也都是荣枯道高手,互相联系紧密,一人被俘,支援会立刻赶来;如果无法逃脱,而他们又得不到支援,会选择自尽以捍卫秘密。

按照白孤的灵气,应该打不过一个守备修士。

果不其然,白孤又背着手望洋兴叹。

……

不知道站了多久,他转过身,似乎打算往回走。

越临蹙了下眉。

正在此时,驿所的门突然打开了。

里面走出一道穿着荣枯道制服的身影,肩背瘦削,面容严肃,眼神带了几分憔悴。

他看着白孤,道:“进来吧。”

越临稍微低落的心情重新振奋。

是晨阳。

]

第62章62

盐湖位于风柳城,而晨阳落阳是为风柳城镇守修士,肯定知道盐湖内法阵的解方。

不过……

越临心想,晨阳既然有跟魔族勾结的嫌疑,哪怕荣枯道再深信他,按规矩也要与楚寒今当面对质证明了“清白”才能放出牢狱中吧?怎么现在就让他到处跑,还在盐湖附近现身?

两道身影并肩而立,正在说话。

“牢里日子不好过啊。”

“有追兵吗?”

“没有,宋书带在下出来,本来准备直接去魔境,但在下听说先生有用得着我的地方,马上赶了过来。”

白孤嗯道:“很好。”

他语调平稳,不复在越临面前的左支右拙、柔弱不堪,而是目光凝聚若有所思,手指着结界之内:“这法阵的解方,你现在教给我,我一会儿进去。”

晨阳面色犯难:“隔了数月,在下不知道解方换了没换,在下只知道四个月前的。”

白孤叹了声气,说:“碰碰运气。”

晨阳就地折断一截树枝,边在地上图画,边道:“在牢里的时候,在下谨遵先生的指示,将咒印一事推到了魔君和月照君头上。师尊起初不信,但在下添油加醋联系到天葬坑一事,而师尊丢了傀儡,受重伤,正在气头上,听了我的话,对远山道失去信任,也十分怀疑月照君的身份。”

“嗯,”白孤说,“做得好。”

他俩低声说着,一笔一划,学习咒印。

被身影半遮,看不清咒印的样式。

树后抱剑的越临听这一番话,下意识点了一下头。他正是这样猜测:白孤与晨阳有勾结,将咒印的事甩到楚寒今头上,掩盖自己的罪行。

他全都从实招来,那现在似乎可以收网了。

不过,越临潜意识里感觉不对劲。

这一切进行的太顺利。

从跟踪白孤、看他对法阵抓耳挠腮、到来了驿所遇晨、到此刻“恰好”听见他俩大声密谋。

越临现在抓人,这俩不是主动送到口中吗?

但白孤最狡猾,越临怀疑正道与他勾结,难道他就不怀疑越临偏向楚寒今与正道勾结?如此堂而皇之说出足以致命的死罪,不是他的作风。

钓鱼,不知道谁才是被钓的那条鱼。

越临思索以后,决定先按兵不动。

白孤将咒印默几次,问:“只要在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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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施用,就能免除滞碍,如鱼得水?”

“嗯,凡进入雾岭的同门都要先默诵这段咒文才会进去,否则,法阵不仅将修士灵气削弱到普通人的水准,甚至还会压碎骨骼,撕裂皮肉,异常危险。”

白孤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晨阳从袖中取出一张堪舆图:“雾岭的地形都画在此图,这儿是盐湖的位置。按照日程长老们已带着童男女到了山脚下,歇一宿便会上山。先生要去的话,那就抓紧时间。”

白孤笑了笑:“多谢。”

“不必客气,”晨阳说,“先生教在下傀儡咒,在下为先生供奉这几对童男女,公平交易。今晚在下协助先生掳人,便找个山头葬我师弟骨灰,为他守灵,以后再也不出世了。”

白孤点头:“你师弟还是想你好好活着,被你背刺,没拉你一起赴黄泉。你得好好守他的灵。”

那位师弟,应该正是当时被妄图脱罪的晨阳一剑捅死、诨名“恶绣球”的落阳。

这两人,一位虽然羸弱,但也算眉眼温润,清然如玉;另一位白衣如雪,颇有神仙之姿,谈的却是这不仁不义的话。

越临抱紧了怀中的剑,依然没动静。

“那走吧。”落阳说这句话。

“等等,还有一个人没到。”白孤说。

“?”

听见这句话,越临心口漏了一拍,以为他暗示自己。

“君上,宋书来迟了。”

没想到另一侧,及腰高的茅草中走出一道人影,布衣简朴,峨冠博带,单手端着一本书卷,长相是一位长须中年读书人。

越临想起来,这是他和楚寒今押送晨阳回荣枯道问审时中途遇到的卖水书生。

那人面容中年,声音却年轻:“晨阳已教我习了解方,刚才试了试,能进去,且不会触动机关。先恭喜君上,今晚的事唾手可得了。”

太年轻了,像十几二十岁的少年郎。

而且……越临莫名这声音觉得耳熟。

在哪里听过?

白孤道:“得手了也是他的,与我没有关系。”

“君上想得这么悲观?他一死,炼得再好不还是你的?”宋书笑着说,“再忍一忍,能将他置他于死地,且永不超生。”

白孤看他一眼:“从哪里入手?”

“当然从月照君入手!他那段被我弄走的记忆可操作地方太多。一旦除掉了月照君,也许不等我们杀人,他就自杀了!”

似乎觉得可笑,白孤送出了笑声。

越临心口却猛地震了一下。

弄走的记忆?

楚寒今消失的那段记忆?

所以,他并不是主动遗忘,而是被人夺去了记忆?

蓦地,电光火石之间,越临想起这个声音是谁了!

当时在都会,他扮成幼童陪楚寒今打发无聊的孕期,平时在街上闲逛,某天下雨误入了一家书坊。

此人声音与那书生一模一样!

越临脑子里回忆着。

当时楚寒今随手翻了本书,念到一段……昨日与姑姑饮茶,添水时她笑骂夫家的人,红唇往上一掀,十分好看……

再翻下一页,变了内容:那条路很长很长,低矮的木丛中密布着漆黑的云雾,鸟雀盘旋,野兽低吼,只有凄凉绝望,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

再下一页,却是:她朝我的眼皮吹了吹,一股潮湿凉润的触感抵入,火辣辣的刺痛感消失,变成了凉到会冻伤眼球的低温。可这时,我的眼里只有她秀丽的下颌……

原来……

这些,不是故事,不是话本,不是折子。

这些……越临觉得那团笼罩的浓雾驱散了。

这是一个人的记忆。

刻骨铭心的记忆会长而翔实,清楚具体的细节,可随着时间流逝,大部分人只能记得曾经没头没尾的碎片。

好啊!越临心说,我死这二十多年,魔族的人越来越有出息,连将人记忆截去的禁术都创了出来,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楚寒今失去的这段记忆里,会不会存在着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只要他能想起来,事情会豁然开朗。

这么想之后,越临往前跨了一步。

也就是这一瞬,他收回了腿,心道:更巧合了。

太巧了!

正好还让他听到了楚寒今失忆的关键!

说这不是请君入瓮,谁信?

越临十指按在剑柄,深潭似的眸盯着说话三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几人,到底谁是黄雀,谁是螳螂?

谁是被捕猎的那一个?

“走吧,趁天黑,快些赶路。”白孤说。

只越临停顿这一刹那,三人并肩踏入了漆黑混沌的雾岭,法阵放出一道金光,咒印密密麻麻将三人影吞没。

越临走到树林,低头看方才晨阳写在地面的解方。临走时晨阳特意踩了一脚,将咒印涂抹,但能够看到一些旁支的轮廓。

越临再触摸法阵,辅助这一点点解方的图案,将正确的咒印复制出来。他有疑心,知道这一切可能是假的,可能是鸿门宴,可能是愿者上钩。

但越临想了一会儿,踢散重绘制出的咒印,转头走进雾岭中。

法阵的金纹顷刻将他吞没-

客栈内。

楚寒今试探再三,携灵气将门扉上的禁制击碎,木板轰一声四下爆裂开,腾起一阵铺天盖地的烟尘。

而在尘嚣中,响起慕敛春的声音。

“哎……师弟,你还是冥顽不化。”

楚寒今闭眼:“何来冥顽不化?”

“现在的情形,比你想的不知凶险多少倍。天葬坑一事,六宗要远山道给出个交代,不给便要发难施压,压力全在我身上!我该怎么做?难道像他们所说,把你列为天葬坑事件的罪魁祸首,交出去平息众怒?不可能!天葬坑事件必须要有一个凶手,而唯一能当凶手的,就是越临!”

楚寒今:“可他不是凶手!”

“他不是凶手谁是凶手?师弟!现在远山道劫难重重,真凶不是他就是你啊!就算真凶另有其人,远山道也等不及了……他本就是魔头,你怎敢确定他不是凶手呢?就算他不是凶手,他以前犯下那么多杀孽,被诬陷这一次,又有什么冤枉!”

“师兄……!”楚寒今胸口作痛,脱口而出。

他心口被一团气堵着,声音发抖:“以前做的孽有以前的惩罚,天葬坑事件不是凶手就不是凶手……就事论事很难吗?为什么他以前做过坏事,现在就一定坏人……哪怕他被光明正大地污蔑,也没有人为他不平……”

慕敛春声音由急转低:“你为他不平,可曾为师兄不平!”

说到这句话,刺痛感在当中漫开。

“当年,难道是我想接手远山道这个烂摊子吗?宗主你们都不做,唯独留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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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做,可这些年,在六宗装孙子的是我,受冷脸的是我,奔波的人是我,脏活累活都是我干,有人替我鸣不平吗?有人替我说过一句话吗?!”

楚寒今知道他有怨气:“师兄……”

“恨碧之战远山道最英勇!可死的人也最惨烈!可远山道式微,其他宗反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你明知道天葬坑凶手找不出来,他们流血掉肉了的,势必要咬下远山道一块肉!可你依然在为外人鸣不平……只有我,只有我在想远山道在六宗要如何自处……远山道的威严怎么留存……远山道未来要怎么办……师弟,你怎么能……”

楚寒今心头如割,深呼吸平复心情,道:“师兄你放心,凶手我们一定会找出来。此行,我们正是来抓凶手的。”

慕敛春从沉浸的情绪中拔出:“什么?”

“凶手就在此时的雾岭中,不是越临,而是越临身边那人。我急着出来,是想助你们一臂之力。”

“是他身边的人?!”

“对!”

慕敛春沉默了一会儿,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

楚寒今斩钉截铁:“绝无虚言!”

空气中陷入安静,隔了很远的距离,慕敛春在传声的另一头思索。

半晌,他没说出话,楚寒今轻轻呼出一口气,道:“师兄,我还有一句话。”

慕敛春:“什么?”

“当年推你做宗主,并非因为战后的烂摊子,没人愿意接手。而是我真心实意认为,师兄热忱光明,比我、比起师叔、比起其他人,更适合做远山道的宗主。”

周围沉静,是慕敛春的默然。

楚寒今:“而我,除了父母曾是宗主,而后又为英烈,我于远山道没有任何贡献。那时候他们都推我做宗主,而我一心推举你,导致其他人议论你利欲熏心,欺师灭祖,诈取我父君的基业;而却给我安上一个淡泊高尚的名头。这其实是一派胡言。”

声音停了一会儿,楚寒今清亮的眸低垂,又抬起来:“在我心目中,你是最好的师兄。”

楚寒今等着回答。

可门口的声音消失了。

久久不再响起。

这代表慕敛春不再阻拦他。

“谢师兄成全。”

楚寒今说完,大步走出了客栈!

现在,他总算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师兄借口喊他过来,安置在房中拖延时间,不让他走的苦衷……正是因为,六宗此刻组织了一场围剿。

远山道的宗主出现在了盐湖,那阴阳道的负阴君和抱阳君,末法道的流明尊,无极道和流离道的高手,必定都在此地聚集。

按照既定的时辰,越临此刻恐怕已跟着白孤进入了雾岭,即将面对他们一群人的围攻。

更何况,雾岭内的盐湖附近,本就是荣枯道守备最严格的地方,法阵的威力更是无穷,越临现在恐怕处境危矣。

至于这一切……

楚寒今边往雾岭奔赴,边剧烈地思考着。

盐湖的童男童女是晨阳许诺给白孤的报酬,晨阳恐怕向荣枯道的人招了这一件事,于是他们将计就计,等着越临跟白孤到来,正好瓮中捉鳖。

白孤该死,可越临对于此事确实无辜,刀剑无眼,不能伤到他头上。

更何况……倘若他们真把越临当做天葬坑的罪魁祸首,处境恐怕更加凶险。

楚寒今加快了御剑的速度。

行走不便,他暂时将球球放回了自己的客房,此时疾驰如风,顷刻间便到了雾岭的结界之外。

驿所附近,荣枯道修士巡逻严密。

楚寒今进去,本以为要吵架扯皮,没想到还坐着几位远山道的修士。

他们看见楚寒今,起身禀报:“月照君。”

行礼之后,授了解方,道:“宗主让我们来接应你,请进吧。”

第63章63

雾岭中一片黑暗。

浓稠黑云遮挡住山岭中一切,伸手不见五指,陡峭的山坡旁伫立着雪山,顶端积雪皑皑,微弱反光隐约照亮了前路。

三道长袍身影并肩而行。

从雾岭进入盐湖是一道仿佛苦行般的上坡路,因法阵中消耗的灵气比平常更甚,无论选择步行还是御剑,到盐湖附近一定精疲力竭,毫无动手之力。荣枯道便这样保护他们的盐湖。

越临走在及腰深的道中,风声盖过了他的脚步。一边走,他一边仔细打量周围。进来后他发觉在雾岭后掳走童男女的危险性果然大大提升,周围深不可测,还没有回头路。

晨阳说:“照这么走,走到天亮也到不了驿所,这道山背后有一条缆道,可以坐缆车上去。”

白孤并没应下来,而是问:“缆道危险,如果被困在途中,跋前疐后,可就毫无办法。”

“没错,虽然危险,但看守的人有限。这是山脚往山顶盐湖运送物资用的,在下先前担任风柳城镇守修士,负责提供盐湖驻守处的物资,才知道这个来历。山顶到山底的距离太长,运送一趟物资十分有限,有时候深夜也在运输,只要我们躲进了装物资的箱子中,他们中途不会翻看,危险便从一百降低到了一,绝不会出问题。”

白孤沉思片刻道:“好。”

他们踏向了另一条路。

越临正在考虑接下来要怎么办。

不远处,传来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声音轰隆,将地面的尘埃高高扬起,几道身影夹着车马,从马道飞奔而来。

晨阳猛声道:“躲起来!”

三个人立刻转到一条沟渠之中,藏匿住身形。

越临远远看去,雾气中只有翻飞的白袍,能在雾岭中堂而皇之纵马,显然是荣枯道应允的人。

越临也藏匿身形。

骏马狂奔,一只玉白的手指勒住绳索,漆黑发缕迎风飘散,月色中白衣瞩目,露出一张清冷绝尘的脸,赫然是楚寒今!

他怎么到雾岭来了?!

越临再看清他身后的人。

除了远山道制服,还有荣枯道的修士。

回归远山道了?

越临没想出所以然,转瞬之间,马车已向山顶狂奔而去,只留下越来越远的背影。

他还在思索,三人灰头土脸从沟中爬出来整理衣冠,晨阳拍了拍手,忍不住道:“月照君真神仙姿也!”

白孤但笑不语,宋书却摇了摇头:“你知道的真少。”

他们向山的背后走。

晨阳:“怎么叫知道的少?”

“你只看到他穿上衣服光风霁月,不知道他脱了衣服香.艳旖.旎,虽是神仙身,可逃不过凡人心。”宋书说。

晨阳不是八卦的人,可沉默了一会儿,道:“他真和魔君有勾结?”

白孤说:“勾结谈不上,算是阴差阳错,如果不是他跟那个死的碰上,互相救了性命,天葬坑时我就得偿所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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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摇头,“真是该死。”

天葬坑一事,晨阳也有耳闻,拱手:“有一句话在下不知道该不该问。”

白孤:“你说。”

“当时,为先生提供援手的,到底是谁?”

平缓的一句话,却宛如惊雷霹雳,让越临下意识攥紧剑柄。

六宗,除了晨阳,果然还有人与他勾结。

白孤笑道:“一会儿上山你就能看见他了。”

晨阳:“原来如此。”

他们继续向缆道的方向走去。

迷雾之中,只留下越临站在原地,不知道要不要继续跟上。

与白孤勾结的人此刻在山上,真相唾手可得,可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鲜美的肥肉前一定布满了缀着钢刺的捕兽夹。

他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越临摩挲着剑柄,保持镇定思考。

他本来目的是想确认白孤与晨阳勾结,在搞什么阴谋诡计,没想到本想诈出对方一个小技,却逼得对方放了大招。

与白孤联络的人在山上,只要跟着就能确定那人是谁。

真的有这么简单吗?

隐约间,越临脑子里有了阴谋的轮廓,皱了一下眉头……

但他很快点了点头,眼底雾气消散,沿着几人的身影跟了上来。

正前方,白孤察觉到了背后的风声。

他知道越临又跟上来了。

之前一直无声无息,现在反而泻出了若有若无的脚步,不符合越临的行事作风。

他和晨阳碰了下视线,晨阳面露欣喜。

不过白孤心情却十分沉重。

越临是故意的。

他这脚步声光明正大地宣战表示:你想演戏我就陪你,看看究竟鹿死谁手。

白孤轻轻叹了声气,心想:他为什么就是不死呢?

越临不死,他就永远不能有尊严地活着,活得风光,活得体面,活得出彩,只能当一条谄媚恶心的狗。

正前方的悬崖边有一片竹篱,修筑着仓库,转道后是块平整的土地台面,台面上放了个巨大的黑色木箱,正有人往里一箱箱地放着油盐酱醋、香火纸巾、米面粮食。

“知道法阵咒印的人越少越好,因此这缆车房的值房修士人数也极少。哪怕最近来的人变多,也加不了几个修士,小心就好,不会被发现。”晨阳提醒。

果然没什么人,管教极宽松,趁着那人回仓库搬东西,三人迅速贴墙而行,藏匿到漆黑的缆车木箱之内。

一箱一箱的物资搬来,将他们遮掩住,等缆车即将填满,越临如法炮制藏入木箱之后,“咔嚓”响起落锁的声音。

缆车开始徐徐上升。

漆黑的木箱内,隔着薄薄的几箱物资,彼此看不见,但几乎可以闻到呼吸声。

“有这条缆道很好,我正愁不知怎么把人带出来,上去后你们助我迷晕那群童男女,再将人偷偷搬来这里。切记不要打草惊蛇,引起荣枯道修士的戒备,否则我们就有去无回了。”白孤再三叮嘱。

“明白。”晨阳道。

宋书也应声:“遵命。”-

马匹停在驿所,许多马匹,果然不出所料,现在这盐湖底下可是热闹得很。

楚寒今翻身下马,衣袖被风吹得波澜起伏,旁边有人通报“月照君来了!”,但未听到声音传远,楚寒今白衣便拂进了议事堂。

大堂内端坐数人,姿态紧绷,似乎正在等待什么。

“何人无礼——”

话说到一半便顿住。

慕敛春站了起身:“师弟。”

楚寒今:“师兄。”

行江信掀开眼皮看他一眼:“月照君。”虽然客客气气,但声音却有轻慢之感,不悦道,“此次围剿本不打算通知你,不过慕宗主再三请求,说你有急事要奏。可以说来。”

他天葬坑被毁坏的傀儡此时站在他背后,断肢都用钢铁混铸,成了个铁皮巨兽,看着阴沉恐怖。

楚寒今道:“不知诸位想围剿什么?”

行江信哼了一声。

“是这样的。”

负阴君脾气好,在他身旁,难得他道侣抱阳君也来了,只是眉峰沉峻,并不对楚寒今点头致意,而是冷冰冰地坐着,恐怕是为上次负阴君受伤的事情生气。

“月照君,你赶路来累了,先坐下喝口茶吧。”负阴君合拢扇子,往左手旁的座位一敲,“晨阳向咱们招了,说他鬼迷心窍,为了习那越临魔君的禁术,曾答应帮他掳走荣枯道此届的童男女作为习得禁术的报酬。我们想了一下,不如用这个事当诱饵,在此处设网,将他抓起来。”

这局和楚寒今设想的一致。

但他摇头:“事情并非这样。”

“那是怎样?”

楚寒今启唇,他背后,慕敛春咳嗽了一声,不轻不重地道:“师弟,有些事情你理清楚了再说,不要说些空口无凭的事,徒增大家的困扰。”

“并非空口无凭,”

楚寒今岂能不知道慕敛春是提醒他?消失的这段时间,他本就饱受怀疑,如今在六宗面前回话,一字不慎就会引来千夫所指!

但楚寒今一字一句,却毫无犹豫:“和晨阳勾结的不是越临,那则禁术的主人,也同样不是越临。”

“!!!!”

满座哗然!

这等于完全推翻了他们的猜想。

行江信眼神压抑,流明尊摇头皱眉,流离道宗主闭眼不语,抱阳君赤红的眼睛也转向了他。他们满脸写着几个字——

冥顽不化!

气氛僵硬,负阴君左右看了看,又问:“好吧,你怎敢如此确定?”

他和抱阳君也是当年战役后的遗孤,与楚寒今同年,在避难所又是同窗,更与慕敛春交好,不由得偏向楚寒今。

他此时此刻顶着众人的压力,在给楚寒今争取一个解释的机会。

楚寒今道:“因为——”

慕敛春知道他要说什么了,闭眼,不轻不重地打断他:“师弟,我来说吧。”

楚寒今蹿起一股怒火:“师兄——”

慕敛春站到他跟前:“诸位,我师弟失踪这段时间,正是在调查天葬坑咒印一事的来龙去脉。他深入漠北,与那魔君越临有了交集,才打探到这些事。”

很明显,慕敛春隐去了楚寒今与越临的感情。

行江信一抬眼,道:“哦?不知是怎么调查的?所谓真凶不是魔君越临,难道是他亲口跟你说的?”

楚寒今道:“并非他亲口说,而是我自己的推测——”

“够了!”

行江信明显忍无可忍,一掌拍向茶几:“楚寒今,我来问你!当时在天葬坑,六宗众人俱互相支撑,对抗琴魔,唯独你与那个魔头进了石屋,不知所踪,出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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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毫发无损!”

众人点了点头:“确实值得怀疑。”

“再后来!有人看见他与你交游,频繁出入门禁,到漠北你俩更是横行无忌!那青楼的妓子都知指控你俩为姘头,睡在一张床上!而你现在空口无凭,为他说话,是把我们所有人当傻子吗?!楚寒今,你别忘了,荣枯道还是我行江信的地盘,你们干了些什么我心里门儿清!”

这一番话,简直活生生将人的脸皮撕下!

堂内窃窃私语,惊疑不定。

“还有这件事?”

“不可能吧?”

“月照君怎么会跟那种人……”

慕敛春脸色苍白,想替楚寒今辩解,但证据确凿,他居然什么都说不出来。

可在他们眼中,一向与尘埃无涉的楚寒今,单手按着剑柄,并不反驳如此污秽指摘,面不改色道:“我与他关系亲密,但我有自己的判断。这两次的凶手确实不是他,而是在他死后继位的傀儡魔君,白孤。”

负阴君提醒:“月照君,可这相亲的人,话不能信……”

楚寒今点头,正要说话,行江信不耐烦道:“他已经鬼迷心窍,执迷不悟!时间不多,别耽误我们缉拿魔头,来人,先将他押起来问审——”

听到这句话,慕敛春终于忍不住了。

他往前一步,道:“行宗主,月照君是六宗议出的尊号,既有尊号,那就有议事的权力、否决的权力,更有受到六宗尊荣的权力!可不是你想拿就拿,想押就押得了的!”

堂内沉默了片刻,又屡屡点头。

“是啊!”

“是啊是啊……”

有这个规定,楚寒今承袭父族,父母享有的殊荣全在他身,考虑到族系的威望,慕敛春怎么敢拿他?

太膨胀了。

这隐约也能透露出,行江信妄图一人掌权的野心。他是恨碧之战后唯一的父辈系掌权者,这些年来仗着年龄大资格老,将其他宗主当作小辈,颐指气使,张扬跋扈,还弄些小动作,侵占边界,权压六宗之心图穷而匕见,只是其他人顾念着情面,并未拿到明面上来说罢了。

冠绝六宗,打击势族,这也是他逮住楚寒今的命门、一定要置他于死地、咄咄逼人的原因。

“……”

楚寒今叹了声气。

……正是因六宗表面风光,背地也满是龃龉,他当初便认为自己不能受理,转而将职位请给师兄。

这种争吵无时不在发生。

楚寒今单手仗剑,按住冷光一般锋利的剑刃:“六宗合议,是结盟关系,平等且互相尊重。行宗主这些年霸道惯了,如今,连话都不让我说完了。”

“咳咳。”

“咳咳咳……”

堂内起了咳嗽的声音。

这算是所有人的心声。

眼见场面尴尬,其他人也不傻,负阴君长袖善舞,和缓地说:“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好好听月照君讲一讲来龙去脉。”

终于能平静地议论这件事了。

可楚寒今还没说几句,门外便有人来报——

“禀告宗主,后堂寝房有了动乱!”

第64章64

后堂寝房静谧,落针可闻。

这是童男女暂时憩息的地方,也是本次围剿的关键所在。

越临贴着墙壁潜行,避开三人耳目,藏在了假山之后。

三人放倒巡逻的守卫,“距离下一班换班还有一刻钟。”宋书对昏厥的守卫施了咒术,“他们醒来会以为自己打了个瞌睡,记不得见过我们,这样,发现童男女失踪的时间可拖延到明天早晨,彼时我们早已逃之夭夭。”

“那就快干吧。”白孤说。

他们步入寝房,不片刻抬出一具具棉被包裹的小孩儿,暂时放在院子内。

与越临设想的相同,一招请君入瓮,果然是为了让自己进入伏击圈。

而白孤真截了童男女,无非要让自己的罪名坐得更实。

越临抱剑点了点下颌,见院墙蒙上了一层色泽耀眼的金纹,像阵法收束的前兆,他心里顿时了然。

不出所料的话,接下来应当是来自周围各派的伏击和指责。

隐约之间,越临听到喧嚣的脚步声,正往后院赶来。

白孤也听到声音,停下手里的动作。

越临走出假山,“你的目的要达到了。”

白孤不再演戏,只笑:“多谢九哥成全。”

言语惬意,仿佛越临即将灰飞烟灭。

越临深黝的眸斜他,“说成全还太早了,你是魔境的人,我被抓你也会被抓,我死你也得死。”

“我倒不这么觉得。”

“你有后手?”

地面金纹浮现,像一道繁复的星阵,而越临肩膀一沉,仿佛有千钧之力骤然压来,越临体内金丹猛地作痛,运转的灵气开始堵滞。

白孤点头,“雾岭的法阵起作用了,这法阵与九哥所创的邪门有异曲同工之妙。你越运作灵气挣扎,这法阵越像一条毒蛇,将你缠得越紧。如果反抗,你的疼痛就像万箭穿心,直到将丹田内的灵气吞噬殆尽,才会停下。所以九哥,胜负决出了。”

越临抬了下眉:“你不受法阵牵制,所以刚才的解方是假的?”

“当然。”

越临点了下头:“下血本了,环环相扣地骗,还什么都往外招,连楚寒今失忆的真相都说出来,就为了引我进雾岭跟踪你们。”

“那当然,九哥这么聪明,如果不涉及到月照君的安危,你怎么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呢?”

白孤可是真心钦佩,“本来我并不打算招这么多,宋书也不必出现,可你先前一直不上当,我只能把压箱底的东西拿出来了。”

院子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越临正色问:“你目的到底是什么?”

“没什么,”

灯火将门口映得红彤彤的,六宗的脚步似乎下一刻就能跨入。

白孤静了会儿,“只是希望你们这种人全都死掉。”

他身影一换,隐入了黑夜中。

宋书也要走,不料,他以为是废人的越临,突然两三步移至他跟前,手里抬起一阵灵气——

法阵效果等于灵气转换,陷入其中的人每一次使用灵气都会反噬,伤在己身。宋书其实没想到他会动手,毕竟自己大概率毫发无损,可他被双重反噬,很可能要丢掉性命。

但越临修长的两指探来,只是迅速往他肩颈一点,留下一道追索咒。

追索咒?

宋书紧张松缓了,反问,“有意义吗?”

纵然是越临的高阶追索咒,随着他本人的死,也会立刻消失,毫无用处。

越临双手捏着他的肩,毫无松开的迹象,眉眼深沉:“你就这么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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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我会死于六宗围剿之手?”

宋书夸张地笑道:“不然呢?被这么多人围剿,还全是六宗的高手,就算插翅也难飞。你不会指望月照君救你吧?但你这身份,还是在六宗的眼皮底下,难道不是尽量与他撇清关系为好?”

“担心我之前,不如先担心自己。”

越临话音刚落,宋书肩膀猛地一痛,听到了骨骼被扭断的“咔嚓”声。

“……”

宋书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变为苍白。

“来,”

越临声音很低,宛如地狱中的魔音,“把你的小聪明给我再耍一次。”

宋书后背冰凉。

他看着越临,没明白他怎么突然向自己发疯。

但越临发疯的原因其实很简单。

他想明白了一个问题。

为什么会有人费尽心思涂去楚寒今的记忆,而不是趁他中咒,干脆杀了他?

原因一,楚寒今亲眼看到了杀人真凶,这段记忆必须被忘记。

二,而那个人暂时不想杀楚寒今,因为他的价值还没用完。

“什么人在里面?”院子外响起呵斥。

越临眼底倒映着火光,翻开他软绵绵垂下的手掌,“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就会些调换记忆的小伎俩吧?”

宋书瞪大双眼:“与你何干?”

“那我就废了你的手。”

越临声音像警告,说完,他又扭住宋书的五指,竭力朝另一端掰折。正是此时,宋书一挥袍袖,露出一幅纸笔,上面显出笔墨的咒印。

越临放慢扭动的速度,看清了笔端沿纸书写,随着页面一字一句浮现,自己脑子里记忆开始一寸一寸消失,等结束时,白纸黑字篇幅很长,却仿佛是别人的陌生的故事。

越临脑中被抽空,陷入失神,宋书挣开他的手,转过身,匆匆消失在了回廊之后。

逃走了。

与此同时,背后的金阵收束到极致。

越临刚想回头,一阵灵气猛地蹿至胸口,他刚想躲开,利刃便没入了胸膛,鲜血顿时浸透了衣衫。

院子里童男女醒来了,乱作一团,惊恐目视越临:“你想干什么?你是谁?我们为什么会在院子里?”

“师祖!师祖救命!”

晨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师尊,诸位宗主,魔孽我带来了。”

这人赃并获的局已设好。

甚至,连惩治魔孽的杀阵都已摆好。

越临看了看胸口的剑,不知来自谁。他看着这站着的一群高矮胖瘦的身影——楚寒今看见的凶手到底是谁呢?

天空扬起数十道光剑,剑端指向目标,楚寒今前跨一步,手中哗然召出长剑,前跨一步将越临护在身后。

这猝然倒戈,令六宗错愕不已。

“月照君,你这是干什么?”

“不可!”

“师弟,给我回来!!!”

楚寒今闭了闭眼,眼神坚定:“就是论事,天葬坑和傀儡案的凶手不是他,你们想杀人,这是冤屈,我不能接受……”

场面如此僵硬,负阴君叹气:“月照君你快出来吧。就算解释也要等降服了他,这‘雪落红梅阵’可是不见血!不罢休!”

刀剑朝越临纷乱斜飞,银光片片,犹如鹅毛大雪,纷飞狂乱,沾身处似白雪,停靠了渗出皮肉被划开的殷血,是谓“雪落红梅”。

楚寒今:“何谓降服?”

几人面面相觑:“至少,让他丧失反抗能力。”

丧失反抗能力?

将他弄残?

弄得半死?

事已至此,楚寒今心中的想法坚定起来,他贯注灵气,剑光划破袭来的刀影,转向越临:“我们走。”

这是公然从六大宗的围剿中逃走了。

越临双膝微微一软,复而站直。他晕染开的伤口溢出极浓血腥臭味,像血泼了满地,烈得像极冷的铁生了锈。

光闻,楚寒今就知道方才负阴君正手插的这一把剑,力道极深。

两人几乎没多说什么,冲破剑阵,在背后的怒斥和慕敛春的叹息,楚寒今搀着越临冲出了院落。

越临受伤,胸口出血不止,脸上的血色也褪去,齿缝的声音虚弱不堪。

他牵住楚寒今的手腕:“我有事要告诉你,六宗,有人与白孤互相接应。”

先前便有猜测,如此一看,便是确定了。

楚寒今叹气:“出去再说。”

越临摇头:“我伤的不重,我身体……”

话音未落他便呃了声,垂头吐出一口鲜血。殷红色沿着唇缝流出,墨点似的溅在了衣襟和下颌,那垂着的侧脸在月光之下,更为苍白阴冷。

楚寒今胆战心惊,将他扶到臂内。

魔君哪怕当年死无全尸也能自行复活,证明体质应当有邪术,受重伤也能复原。可万剑穿心,终是会痛的,魔君也太不把自己当一回事了!

越临突然想起什么:“孩子呢?”

“在客栈——”

越临:“不行。”

他皱了下眉,不顾咳吐虚弱,猛道:“你快回去,把孩子带在身旁。”

他怕白孤把这孩子弄走。

楚寒今步履未动,打量他满身的血和伤口,眉眼有几分悲戚。

越临声音宽慰温存了些:“我身体好多了,你别担心我,我只是走得慢。你现在拖着我,像拖个累赘,找了孩子再来接我。”

他说的也有道理。

楚寒今举目四望:“你怎么上来的?”

“缆道。”

“不能再走缆道了,他们很快就能猜出来。”楚寒今想了想,“雾岭凶险,好在山峦重叠草莽林深,方便隐藏,你沿着山路往下走,等我回来接你。”

越临挡住了胸口的血,温声道:“嗯。”

楚寒今看着他,不太清楚,但内心涌上了一阵儿女情长的酸楚。

他觉得很难过,很伤心。

他不想让越临一个人等他回来。

但事已至此,只好说:“你好好的,我去去就回。”

越临再应了一声,率先转身,沿着山坡滑到莽莽丛林之中,道狭林深,夜色如墨,顷刻间没去了他踉跄的身影。

楚寒今强拂拭了情绪,转过身,向着客栈的方向快步赶路。

在路上,楚寒今看见天上有几道白光,荣枯道的修士御剑四处勘察,不用说,在找他和越临。

这是深夜,楚寒今御剑立刻会被感知到,更不能纵马,好在一路都是下坡,稍加上一些轻功,半个时辰便走到了山底下。

客栈外灯火通明,围满了修士,不用说,他俩的住处也会立刻被侦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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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今隐约觉得不妙,绕到客栈背后,凭着窗格自己的客房,恰无声息地翻了上去。

他轻轻推开窗户,白净的鞋袜踩上了木板。

他临走时匆忙,又考虑到自己即将以身犯险,故而选择将果球暂时放在此处,等结束了再回来取。

放果球的是一只篮子,当中铺了绢布,但篮子还在,绢布被翻得稀巴烂,显然被搜查过了。

“……”

楚寒今罩上一股不祥的预感。

球球被他们拿走了?

突然,楚寒今听到柜子后响了一声。

“谁?”楚寒今问。

柜子后依然在响,像什么东西跳来跳去,发出动静,被他的声音一呵斥,反而撞得更加凶。

楚寒今缓慢走到柜子后,视线内是狭窄的柜门缝,中间,极其隐秘地夹着一颗黄绿色半掺的果球。

“……”楚寒今松了口气。

他走近后果球还在持之以恒地跳着,发出刚才一模一样的撞到柜门的声音,非常急切,仿佛要吸引某人的注意。

楚寒今弯下腰,伸手:“你想告诉我你在这里?”

果球弹得更凶了!

真是。

楚寒今将果球捡起,见裂缝不知几时开得更大,露出了两只白嫩的小脚。这小脚大概是想站起身,但头还在果球里,看不见,于是自己将柜门撞得哐哐响。

不过,一触及到熟悉的掌心,果球立刻将两只小脚丫子蜷缩回去,化身为。懒蛋。只不过它大概还不知道腿部的壳已剥落,两只小脚无所遁形,白白嫩嫩的很可爱。

“……”

小孩子。

楚寒今指腹怜惜地抚摸着它,打了个滚儿在他掌心蹭着,表皮逐渐舒展开来。

楚寒今忍不住笑了一下。

小果球又开心了。

笑完,楚寒今看了看果篮到柜子的距离,意识到什么。

正常果球绝对滚不到这么远,何况是一颗有裂缝、不圆润的果球。他点了点果球下藏着腮的部位,戳着:“你……自己躲起来的吗?”

果球表皮又皱了皱,表示好害怕,吓的不停抖。

真吓着了。

但也很勇敢。

很好,是一颗聪明的球。

那刚才,应该是它察觉到了楚寒今的味道,终于放松下来,但不会说话,只好砰砰砰拼命跳起来,想让父君注意到自己。

楚寒今心口发软,再摸摸果球表皮下藏着小脑呆的地方:“你乖,你乖,父君现在就带你走。”

他没再拿果篮,而是将绢布撕开勉强织成一个能兜着球的布袋,放在袖中,转而将果球抱在了臂内。

刚放下,他就感觉到果球紧紧贴住了自己。

就很黏他,很喜欢他。

楚寒今紧张了一夜的心微微落下,推开窗户,依然灯火通明。

他跳下窗户,没去前厅,准备离开时,听见几位门口巡逻的修士的议论。

“远山道的月照君,竟然公然反叛了!”

“啧啧啧,本以为是位端正清雅的谪仙人,没想到居然勾结魔族,大闹雾岭,原来也不过如此嘛!”

“现在六宗联合下发了通缉令,抓到他有重赏,诸位,好好把握发财的机会啊!”

“……”

楚寒今收回视线,心里涌起一阵说不上的悲凉。

这阵悲凉,说不清是为了此刻负伤藏匿的越临,还是为堂上不断解释但终究付之一炬的自己,又或者为那个至今还未查清的凶手,甚至……为这让他感到错综复杂、黑白混淆的宗门与世道。

楚寒今闭了闭眼,再睁开,眼中再次变得持一坚定,转身走向了他来时的路。

——越临,还在等他。

这一路,灯火重重,黑夜莽莽,都是搜人找人的。

楚寒今东躲西藏,露水拂了满身,腹中饥肠辘辘,衣衫也被尖锐的草木倒刺撕扯得破烂,形色匆匆,唇瓣起了层干燥的皮。

他搂着孩子,翻山越岭寻找越临的身影,步履匆匆。

忙乱中,他无意看到果球表面翠绿滋润的光芒,才意识到太阳已经出来了。

……天亮了啊。

楚寒今搂着果球,抬头,视线被那耀眼的光芒照射,不知怎么,心念微微一动,心口好像流过一泓清泉。

他重新看向果球,触摸着那被阳光照射、光明干净的地方,道:“以后,就叫你昭阳。”

日月昭昭,春岁阳阳。

楚昭阳。

第65章65

寻找的一路极不便利。

楚寒今不方便走大路,只好沿着草木茂密的小路走,路泥泞,草也潮湿,将他的衣衫打的潮湿。

走到一条溪流旁,楚寒今停下掬起一捧水喝,往果球内洒了洒,察觉到一阵山峦的异动。

法阵又在运作了。

如果没猜错,他们知道越临受伤走不远,便将勘测范围锁定山内,用天罗地网的搜寻之法,到时候雾岭之内任何人无所遁形,越临和他都会被搜出。

布阵的时间要两三天。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楚寒今回程找人,不像去时赶路匆匆行进即可,他走得很慢,但无法放声呼喊越临的名字,思来想去之后摘下一片树叶,手指拭去叶片的泥点。

楚寒今将叶片放到唇边,轻轻一吹,鸟鸣顿时起于树叶林端,莺鸣婉转,与山林浑然一体。

但鸟鸣却隐约有韵调,是那曲“杂花生树”,唯一用树叶为他吹奏过的,只有越临了。

楚寒今垂头,心里祈祷他能听懂暗号。

于是,楚寒今走在莽莽的山林间,布帛织成的网袋兜着楚昭阳,时而将树叶放到唇畔轻轻吹奏,听着另一头的回应。

从清晨到正午,再从正午到漫天繁星,他走的很慢,怕错过越临藏身的地方。深夜的寒气落了满身,楚寒今沿着河岸走到一片荒芜的丛林,矮树丛生,树影缭乱,楚寒今拿出叶片放到唇畔轻轻送气,寂静无声,他以为没人,刚准备离开,背后传来一阵暗暗的风声。

楚寒今凝神细听,确定是越临吹出的长调,转了身,沿陂陀乱石往上爬,眼前出现一处潮湿阴暗的洞穴。

漆黑,深沉,寒气溢出。

楚寒今喊:“越临。”

他手搭在潮湿的洞壁,冷水沿指尖下淌,他往前一步,走进漆黑的洞穴中。脚边老鼠爬行,苍蝇飞舞,满是土腥气。

前方亮着白光,坐着一道身影,听到声音后翻身爬起,动作很快地将外袍一揽:“阿楚。”

越临真在里面。

他长发披散,灯光虽黯,却能看出脸色并不太好,瘦削的颊蒙了冷白的光。衣衫平常都宽宽松松地搂着,坦露锁骨,唯独此刻收得很紧,将剑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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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一旁:“你来了?”

楚寒今走近:“怎么样?”

越临:“我还好。”话虽如此,声音却含着微弱的血腥味。

他的一双眼像往常般专注,含着笑意:“我知道依你的聪明,一定能找到我,方才听到那首小调,我心里意外又高兴。这是我们的秘密。”

楚寒今不知他怎么还笑得出来,坐下,将果球从兜中取出,递到他手里。

越临伸直手臂的姿态有些僵硬,搂过了果球,侧头看着:“外壳又剥落了?”

“嗯。”

“应该快要长出人形了,”他将果球翻了个面,看到粉嫩的一双小白脚,忍不住笑出声,“小怪物。”

楚寒今:“……”

球球表面跟脱水似的,瞬间皱起。

越临神色感慨:“他都听得懂,看来是个聪明的孩子。”

说完,灯火幽微,他不经意抬眸,楚寒今的眼一直注视自己。

“怎么了?”越临问。

楚寒今道:“我看看你的伤口。”

越临:“我没事,刚包扎好了。”

楚寒今声音坚持:“让我看看。”

“哎……”

越临还想拒绝。没想到向来端正如楚寒今,竟然伸手去勾他的领口,手指似乎要将衣衫剥落下来。

“好好好,你别急,我脱给你看。”越临只好说。

他的外衣宽了下来,露出的肩膀结实轮廓饱满,骨形棱明,显然是习武人的身材,肌肉紧紧覆盖着挺拔的骨架。

所谓的包扎好,乃是用内衣撕成的白布将胸膛裹着,血水已渗出,将白染成了殷红色。

楚寒今音色淡:“你没包扎好。”

他将白纱重新解开,越临有一瞬间的抗拒,但顷刻间没了话说,后背轻轻靠在冰冷的石头。

他的伤口触目惊心,剑从胸膛直直贯穿,皮肉翻开,伤口表面变为苍白色,锋利的剑口深不见底,血水正不断地外渗。

……过于狰狞。

楚寒今拿着纱布,一时竟无从下手。

半晌,他轻轻叹了声气,将沾血的纱布放下,自己的下襟撕成一条条的布帛,因没有药材,只能清理干净伤口任由他身体自愈。

他将纱布一层一层裹好。

越临目光沿着他的手腕,一寸一寸,舔似的,落到楚寒今眼底:“你要是还记得以前的事,就知道我受过的伤比起现在不值一提,用不着担心。”

楚寒今:“两回事。”

以前或许罪有应得,可现在,不是凶手就不该受这一剑。

如水的凉夜中,两人的脑海中不约而同回忆起前天夜里的那一幕,越临音色也沾着凉气:“其实你当时不必冒险替我说话,我有自保之法,哪怕伤得再重都能逃出来。可你现在和六宗的关系闹僵了,名誉全无,不会很麻烦吗?”

楚寒今将布帛末端的小布条掖好,看一眼越临:“那你又何必非进雾岭呢?”

越临:“我嘛,我是为了——”

话还没说完,楚寒今截断他的话,无头无序地道:“我也一样。”

“……”

什么一样?一样的什么?越临还不清楚。

但他心口好像起了层涟漪,斜目,不肯放过楚寒今此刻的每一寸表情。

楚寒今却拾起染血的布条,若无其事道:“我出去洗干净这些东西,顺便给你找点药材。今晚好好修养,明天就赶路。”

他把球球放到越临手中:“带好孩子。”

“……”

越临臂弯折过,将小球稳稳当当搂住。

楚寒今离开了洞穴。

他到溪水边清洗染血的布条,洗去污渍拧干之后,想到越临现在肚子应该饿了。

别说越临,他自己也早饿了。

稍一寻思,楚寒今便向着山林中蓊郁幽深的地方走,夏天比不上春天果实多,他找了好一会儿,才在一株枯树上摘取了些附生覆盆子的果实,可摘得不多,远处便传来了打灯笼和说话的动静。

楚寒今藏到巨树之后。

等修士走后,他才重新站出来。

走到河水边,楚寒今拿树叶卷成筒状,接了些清水,回到洞穴旁,被传来的声音弄的脚步一顿。

果球不像往日懒懒蜷在他怀里,而是探出了两只小脚丫子,跑来跑去,去踩一只滚动的小石头。

楚昭阳脑袋处的果壳未剥落,看不见,便听越临的指挥。

“左,左,左。”

“往前,直行一步半,好!”

“跑快点,往右,伸脚,就差一步了……”

小果球冲得太快,一不留神磕到石壁,瞬间熄火瘫倒在地,圆溜溜打滚儿,而那果壳的裂缝也更大了一些。

楚寒今:“……”

“自己爬起来,不要躺着——”

越临边说边下意识看向洞穴口,没想到,真和楚寒今对上了视线。

越临一把将孩子捡起来:“我陪他玩儿。”

“……”

楚寒今叹了声气,从他手中接过灰扑扑的果球默默拍了拍灰。

这小兔崽子挺开心,此时蜷在壳里,双脚一瞪一瞪,一只小手都窜出来了,拼命往楚寒今怀里钻,去抓他的衣角。

楚寒今理正了被抓乱的头发,牵住他的手:“别乱动。”

孩子果然乖乖地停下了动作。

楚寒今单手托着果球,将芭蕉叶卷的清水和覆盆子递到越临身前,道:“吃吧,你应该也饿了。”

刚跟孩子玩耍疏通了筋骨,越临不复刚才的病弱气,但面色苍白,声气依然不算大,问:“你饿了吗?”

楚寒今才想起,自己也一直没吃饭。

但他看了看为数不多的野果,不知想到什么,语气突然强硬道:“你吃。”

越临:“一起吃?”

楚寒今摇头:“我不吃。”

其实他只是简单地换位思考了一下,如果此情此景,受伤的是自己,越临是不是会把全部食物让给自己?

想清楚之后,楚寒今说:“不必多想,你赶快吃吧。”

越临眉眼蒙着阴影,侧头,似是疑惑。

但他只接过芭蕉叶喝了喝水,道:“吃的,平分,再说我也不饿。”

推来阻去,反而类似一些情侣互相奉献的场景。

楚寒今思及此,耳后漫上一层热意,用湿布擦干净了球球小白脚上的污渍,走到一旁拿起清洗过的草药,专心致志地积累药材。

将三七、紫珠草、小蓟揉碎,这都是止血的药材,起到的作用不大,但能在深山里找到便是万幸。

楚寒今将药草收入纱布,耳畔阴影落下,越临说:“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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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寒今抬眸,越临捧着野果,一枚正送到他唇瓣:“张嘴。”

“……”

楚寒今还没回过神,就感觉下颌被捏住,饱满的覆盆子塞入唇齿,轻轻一抿,酸甜的浆液便流入味蕾。

很甜。

下颌残留着指腹的余热。

越临半蹲了身,衣襟敞开,那片锁骨瘦削而性感,此时正在他眼皮之前。

越临脸色有些苍白,声音低哑,手指又重新夹起一枚,递到楚寒今唇瓣。

“要吃就一起吃,你不吃,我也不吃。”

第66章66

楚寒今手背蹭了蹭唇,清贵的眼睁开,还未说话,又被越临塞了颗野果。

“吃吧吃吧,乖啊——”

他尾调拖长,说话跟逗小孩而似的。

楚寒今:“……”

算了。楚寒今启唇衔他递过的野果。皮薄,汁水浓稠,轻轻一磕蜜甜顿时又滚了齿颊,香气氤氲。

打理好的药材布帛包着,渗出暗褐色的汁液,不太确定此时此刻还用不用得上。楚寒今道:“我给你上药。方才只是清理完血水简单包扎,以免碰到伤口发生感染,现在要再来一次。”

楚寒今解开布帛重新涂药才发现血水又已将白绢浸透,伤口被挖掉了一块肉,又深又重。

他眉头蹙了蹙,紧紧皱着。

漆黑的洞穴内十分安静,只有包扎的声音。

越临牙齿咬着衣衫一角,药汁渗入伤口,他额头滚落几颗汗珠,唇色苍白,眸色深,目不转睛看着楚寒今。

“伤很重,暂时好不了,我先给你渡送灵气止血,能治多少治多少。”楚寒今不由分说握住了他的掌心。

越临习武的手磨出了茧子,质感粗糙,和楚寒今白玉似的手指并拢。

楚寒今专心致志,意念持一。

可越临掌中光滑,手指纤细,让他忍不住有些走神。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发觉楚寒今变了,不复先前的艳如桃李冷若冰霜,反倒像贴合了肌肤的玉石被体温焐热,变得熨帖暖心。

让他感觉微妙。

“好了。”

楚寒今起身,“我再去找点儿吃的,你就在这里——”

他想抽出的手被粗粝的指紧紧握住。

“怎么了?”

楚寒今看他牵自己的手。

“……”越临卡了一下,启开没什么血色的唇,“这么晚还出去,不找了,我不饿。”

他将旁边的石块拂拭干净:“洞里冷,你陪我坐坐,也好休息休息。”

他声音松缓,却又十分坚持。楚寒今将柴火捅得更旺了一些,照料好后重新坐下。

一瞬间,赶路了两天两夜的疲惫感袭来,楚寒今涌起一阵难言的倦怠,好像浑身的力气被抽走了。

身旁越临手落到他耳畔。

楚寒今没避开,长指探过发缕摘下了一截木梗,越临道:“脏了,头发里有东西。”

一片木屑,应该是赶路中无意蹭上的。

“……”

楚寒今素来细致讲究,仪表即礼节,外表从来纹丝不乱,如今为了找他这一路,头发里挂了木屑竟然都没察觉。

越临心口泛起涟漪,感触颇多:“辛苦了。”

楚寒今有些怪异地看他一眼。

越临:“怎么了吗?”

楚寒今:“你伤的比我重,怎么总关心我?”

越临启唇,话到喉头却没说出口,莫名将他的手牵得更紧。指腹蹭过光洁白皙的指根,温度逐渐上升,收拢,直到十指紧扣在一起。中途楚寒今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但却没有将手抽离。

先前楚寒今甚至能在意识清楚的情况下和越临亲密交.媾,现在单单牵手,似乎什么都不算,他也比之前镇定多了。

越临牵着他,脑子里涌起各种情绪,“是我连累你了”“你本来不应该为我和六宗争执”“让你吃苦我很难过”,可想了半天,总觉得有些空泛虚浮,抵不过这深夜的山中逐渐催逼的彻骨寒。

楚寒今没察觉他的想法,反而猜测:“你冷吗?”

“嗯?”越临侧头。

楚寒今手勾着衣襟,宽下雪白的外袍递去,语气没有丝毫的犹豫:“穿上。”

“……”

越临看了看他手中的衣裳,抬头,对上楚寒今凝雪般清冷出尘的脸。

“我的伤还没重到这个地步,”越临苦笑,“你这样对我,会让我觉得自己是个没用的废物,很不安的。快穿上吧,听我的,不要闹了。”

楚寒今顿了顿,总算明白他的意思,上前一步将白袍敞开披上越临的肩,“让你穿你就穿。”

语气强硬,递完便拂袖转身不看他。

就,一副此事已决不必再议的模样。

十分傲娇。

……他真的对自己好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

越临觉得像在梦境中,指尖攥着衣衫收紧,平整的绸缎泛起褶皱,月白衣袂层层堆叠到潮湿的泥地,沾了几片泥点。

他脸色微白,眼睛却很亮,轻轻点了一下头:“那我不辜负你的好意。”

楚寒今背身站了一会儿,确定他不会再反抗,这才回头重新坐到了火堆旁。

洞穴内重新陷入安静。

越临半闭着眼,轻缓的呼吸证明他开始调息和运气。

楚寒今得闲,将一直在石头上打滚的小崽子抱到怀里查看。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玩疯了撞那一下,果壳的裂缝愈大,能看见里面的半块黑漆漆的后脑勺,谈不上诡异,反倒……挺可爱的。

不仅如此,小白腿也软绵绵瘫上石头,嫩葱似的手指中攥了片长虫眼的黄叶。

从果壳内孵出的腿可看出,楚昭阳不像刚出生的普通婴儿般幼小,大概正常婴儿的半岁,不过更机灵,能跑能跳了。

楚寒今摘他手心攥紧的树叶。

“嗷~”果球不乐意,蹬了蹬腿。

好吧。

楚寒今含笑,没再碰他的小玩具。

果球紧紧黏在他身上,像个八爪鱼似的,睡觉都要他抱着。楚寒今搂它在怀,第二清晨睁开双眼,泛酸的肩膀好像重重损耗过。

带孩子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晨光照到了洞穴的外围,火堆熄灭,留下一堆黑色灰烬。

楚寒今捅了捅火堆,零星烟气冒出,背靠石壁的越临唇色苍白,听到动静,抬头看了他一眼。

楚寒今走近:“怎么样了?”

“好些了。”越临以剑驻地,站起身时晃了晃,“要出发吗?”

楚寒今想了一会儿:“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那就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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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到石头上抱楚昭阳,没想到刚搂到怀里,球球便从他掌心跳下去,不肯上来。

楚寒今:“怎么了?”

两条小白脚从果壳中伸出,双手托着脑袋跑来跑去,每逢楚寒今抱他,他便立刻挣脱开,又拼命顶楚寒今的小腿。

“什么意思?”楚寒今看向越临。

越临摇头,也不知道。

球球撞得更凶了,往楚寒今身上摸索半晌抓住了腰带,接着一口咬进了果壳的缝隙中。

楚“……”

楚寒今往前走,球球便往后退;楚寒今后退,球球又往前。

楚寒今明白了,在洞穴内左右绕行了几步,球球被时松时紧的腰带牵拉着,磕磕碰碰跟在楚寒今背后,偶尔来不及转弯儿,一头撞到楚寒今的小腿。

楚寒今问:“不要父君抱?”

小果球抖了抖,像是点头。

楚寒今指了指他,又指指自己:“想跟着我走?”

小果球抖了抖,还是点头。

越临幽深的眸子抬起,“也许,他知道自己又胖又重,想为你分忧。”

楚寒今:“……”

说完,球球跑到越临的腿前跳起,狠狠撞了他一下!

越临身体不好,被撞得后退一步,苍白地笑着道:“父慈子孝。”

楚寒今:“……”

这俩父子……

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神色发呆地站在原地,半晌,才意识到自己应该制止冲突,叹了声气:“走了。”

球球牵着他的衣带,在他背后一路小跑。

楚寒今本来不放心球球落地。

一是他皮肤白嫩细弱,可能被草和石头扎伤。

二是球球还小,走路慢,跟不上大人的脚力。

但出乎楚寒今的意料,这孩子两条腿倒是挺能跑,粉白脚掌踩在地面顷刻便抬起,“哒哒哒”飞快往前跑,几乎能与楚寒今保持同样的速度。

就是有时候跑快了刹不住,会一头撞进灌木丛里,顶着满头的叶子和花毛躁躁爬起,搂住楚寒今的腿不住撒娇蹭蹭,要哄哄。

总之让楚寒今和越临省了不少的力气。

“我们往哪边走?”

楚寒今搀着越临,回顾林海莽然的山峦,“得尽快离开雾岭。”

越临单手拄剑,没有犹豫:“回魔境。”

说完顿了顿,“我知道怎么恢复你的记忆了。”

“怎么说?”楚寒今意外。

越临将前两天与宋书交手,同时诈出对方咒术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原来如此。那时候在书坊中翻阅书目,我隐约便有些感觉,听你说便确定了,”楚寒今道,“那些书并不是小说,记载的其实是记忆,如果能找到原书看一遍,看完就能想起来。”

越临深以为然:“具体怎么施咒不清楚,但解方应是如此。”

说完,他咳嗽了一声,似乎牵扯到了胸口的裂口,眉峰狠狠皱着。

等阵痛过去后,越临渗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覆着皮肤,被日光照出阴森的苍白色。

“又疼了吗?”

“无妨。”

楚寒今看了看周围。

他们这一路运气好未遇到太多追兵,偶尔听见动静忙到草木茂盛的地方等着,等人走过了便继续赶路,安然无恙。

正好走在一块光滑平整的草甸上,深绿,草叶被风吹得摆来摆去。

球球是颗亲近绿色的好球,松开了衣带将手脚蜷回已破破烂烂的果壳中,顺着草甸的一头滚到另一头。

楚寒今叫它:“球——”

球球顷刻间滚回了这一头。

“球球——”

球球开心得浑身的壳都在发抖。

“…………”

楚寒今转了话头:“那就在这里休息休息,你看看伤口是否裂开,如果不适方便处理。”

越临点头:“我去找点水来喝。”

溪水在来时的路,楚寒今坐在原地等他回来。清风将他眼皮吹得闭拢,视野中依然有一片绿色,暖洋洋中,有东西轻轻地碰了碰他的手。

楚寒今睁眼,见球球抓着一颗小石子,牵他的手。

“怎么了?”楚寒今问。

球球将石子扔出数丈远,骨碌碌跑过去捡起来,回到原地又扔出去。

再捡。

再扔。

再捡。

……

示意两三次后,他抓着小石子再跑到楚寒今跟前,将石子塞到他掌心,两只白嫩的小脚拼命踱来踱去。

期待!

开心!

激动!

要父君扔!要父君扔!

楚寒今会意将漆黑的石子丢出去,球球立马跟着石头跑,美滋滋地又捡回来,捡回便把脑呆伸到楚寒今的掌心要摸摸。

楚寒今摸摸他的果壳,再扔石子儿。

反复玩了一会儿,楚寒感觉很像在逗小狗狗。

“……”

他唇角莫名牵了点笑意。球球来来回回跑累了,七手八脚爬到他身上,摊成一张大饼呼呼地喘气。

煦风吹来。

楚寒今摘了一株蕾部缀着紫红小芽的花,递到球球手里,谁知道他摸到花这么漂亮,对它居然被摘很伤心,萎靡地团成一团,脑袋抵在楚寒今的肩膀。

“……”

楚寒今心里哦了一声。

不小心在一颗小果球面前辣手摧花了。

一定是球球很喜欢的一株花吧。

不然怎么会这么伤心?

楚寒今只好哄他。

陪球球玩了会儿,越临还没回来。

楚寒今离开草甸,沿着沟壑走到溪水边。溪流沿途长满了竹林,与草甸隔几亩荒田,野兔和松鼠时不时探出脑袋,在低矮的草里跳来跳去,并好奇地聚集到了某一处。

楚寒今走近。

是一滩新鲜的血。

沾着动物的毛发。

怎么会有血?

竹林的绿冠被风吹后发出沙沙声响,一道高大的身影在竹林后,背影漆黑,半低头,正将修长的手指抬高,捡起竹叶先拭去了较为大块的血渍。

楚寒今面色一怔。

越临擦去了大面积的血,走到溪水旁掬起一捧水将血渍慢慢洗干净,血渍将附近的溪水染红。

而在竹林后,躺着一头皮肉尽去的豹尸。

“……”

楚寒今看了一会儿,转身回到草甸。

球球滚在草丛里,几只蝴蝶绕着他翩翩飞舞,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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捏着那只野花,心情似乎还没好起来。

楚寒今坐下,想着刚才那一幕。

越临先前死状凄惨,被人千刀万剐,剜肉削骨,后面逐渐恢复了身体的骨架,不过一直破破烂烂长不出皮肉,只好用野兽的肉来填补,逐渐与身体的经脉融合为一体。

如果不出所料,方才越临应该是去捕猎野兽填补在了受伤的地方。

楚寒今等他回来。

等待的时间不长,越临的身影从山坡背后的桃树下踱出,步履比先前稳健,脸色也不复苍白,眼底星亮,比着更也有精神。

楚寒今目光意味深长,越临意识到了,问:“你刚才看见了?”

“看见了。”

越临笑了笑,声音低了下去。

“害怕吗?”

天地有气,运行持一,兴和衰不断地交替,但天地间的灵气总量始终保持不变。修道在此基础上讲究“采灵补灵,采元补元,采形补形”。想让一把剑灵气得拿东西去补,想法器变得灵气充沛也得拿东西补。

而越临被剜肉抽骨了,想要骨肉复生,也得拿相似的东西来换。世上不可能凭空冒出些什么。这是铁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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