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赋之外,严奕其实是给她准备了礼物的,创伤就是她收到最残酷的礼物。
他在不知所措的痛苦中恍然大悟,这是三岁的她。
第86章哭泣
比起上次酒醉时的旖旎交缠,这次时祺面对的境况明显棘手得多。
温禧的记忆回到某个惊惧的起点,开始作茧自缚。
“小满。”
他试探性地叫她的名字,却没能打破她厚重的屏障。
温禧眼神发直,像是存在自己的世界里,眼睛里的痛苦如同
粗重的沙砾,搓磨着每一缕可能绽放的光。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她发直的眼神看向时祺,明明空洞无物,好像紧紧地捏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在瞬间绷直身体,难以呼吸。
三岁之后,温禧平安无虞的生活了二十四年是她的幸运,近期频繁的刺激让她的思绪活跃,提高了她回忆起原本事情的频率。
时祺在呼唤她的名字,温禧却下陷在另一个时空里,黑色兜帽的匪徒靠近,听见毛骨悚然的脚步声,却有另一个阴测测的声音在外侧说:“不用管了。我知道这里面有人。”
“真的吗?“
“她藏得足够快了,但还是留下了痕迹。”
“要不要把她一起”
“适可而止了,我们又不是杀人魔,已经多死了一个人了,事情大了谁都兜不住。”现场是有第三个人在的,另一处冷静的声音从墙根传来。
“他撞破了我的秘密,还要去揭发,不能让他活。”
有刀没入血肉中,一声又一声的钝响撞击着耳膜。
小时候爸爸喜欢与温禧玩捉迷藏的游戏,她找到一个合适的角落就猫着腰,安安静静地不说话,每次都能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找到你了。
她最期待的那句话,此时此刻,成为了她最绝望的那句话。
敏锐如时祺,立刻便意识到了情状不对。
原来她就在现场,原来她曾亲眼目睹过这一切,
淌落在琴键上的酒液像是钥匙,解开了她封闭已久的记忆。人是会说谎的,记忆也会反复无常。
他对岑池有一刻的肃然起敬,观人断事的眼光依然老辣,岑池与他说的话历历在目,让他观察好她的一举一动。
“你还在怀疑她吗?”
“不是怀疑,”岑池纠正他的说法:“这次跟之前的情况不同,你也不必担心重蹈覆辙。这次温小姐也很愿意配合我们的行动,她同我表达过,想找到凶手的心愿应该会比我们更加迫切。”
“这些是温禧与我说的。”
他将杀手锏强调了两遍。她柔软却又刚毅,两种性质在一个脆弱的女孩身上并存。
“所以只是想让你帮忙留心,所有一切,保护好她。”
“你知道,我们做刑侦的,总是在这方面要得多一颗心。”
因为一个形成规模的犯罪组织要有完整的链条,就像国际象棋中各司其职的棋子。董富明是主教,是拥护人、组织者,负责传递指令,隋夜是兵卒,是执行者、刽子手,负责清扫所有战场的障碍。
是谁高高在上,权力无边,做阴影中操纵一切的面具国王?
是谁袖手旁观,借刀杀人,做帷幕旁挑唆拨弄的长舌王后?
眼前这就是能揭开一切机会的绝佳线索。
他从前跟着岑池耳濡目染,也接触过相关的案件,某些记忆缺失的受害者,面临重大痛苦时会开启自我保护机制,屏蔽特定时刻的记忆。
好像倘若他们觉得有必要还原案情,又征得受害者同意,就会将那些声称遗忘记忆的人重新置换到当时的环境之中,便有可能不药而愈。
当然,强制解锁的过程有多痛苦,只有备受折磨的本人知道。
时祺不敢强硬地纠正她的认知,只尽量把声音放得和缓,按照她可能的思维方式来思虑问题。
究竟要怎样才能给予温禧足够的安全感呢?
首先将她带离与记忆相似的特定环境,修正她的认知。
“不怕了,不怕了,我在这里。”
时祺安抚性地拍她的脊背,他抱着她的身体离地,避免接触,视线障碍却令他难以顾忌到脚下四分五裂的碎片,自己好像在刀尖上跳舞。
玻璃踩在脚掌之下摩擦,刺骨钻心的疼痛席来。
他的第一要义只是保证她的安全。
“小满,你在这里,所有的事情都很安全。”
他最后将温禧抱离开钢琴,准确地说是直接扛起,放在沙发上,拿过毛绒毯将她紧紧地裹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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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祺说话,好像说给温禧听,也好像在说给自己听。透过视线,他这次凭空交汇的是三岁的温禧。
摆脱了极度危险的处境,温禧听见他的话,这次倒有了反应,好像眼盲之人寻到最后的光源,认真地凝视他,好像要看见他的心里。
唯一的幸运之处在于,她对他极高的信赖感并没有消失,没有挣扎,没有大幅度地挥动手脚。她本就饮醉,软软地顺着他的力,倒在他怀里。
温禧的视线逐渐恢复清明,她半挂在时祺的长颈上,等坐在沙发上,恢复过来后,在他的肩头转来转去,很不安分。
没变的地方就是,酒醉的她会变得分外缠人。
她几次想张嘴说话,看见他的神色,又乖乖合上。
“叔叔。”
他被她喊出的称呼震惊,转念一想,以她起初自我认知的年龄,好像这么称呼一位成年人绰绰有余。
看来还真是三岁啊。
倘若真的让他在那个时候遇到她,他便想帮她逃脱这样惨烈的场景,永远不要在生命中留下枯败的这一笔。
想起自己不过六岁,正处在水深火热中,还妄想充当别人的救世主。
他又轻轻笑了一下。
“现在应该认不出我是时祺吧。”
他自言自语。
“怎么了,这次不能又要求我唱歌给我听吧。”时祺看见她的神色,漆黑的眼透着无奈又宠溺的笑。
“去睡觉好不好?”
“可是我想哭。”
温禧说。
“可以吗?”
好像一场热带风暴在心中过境,他的心口在刹那间被暴雨淋湿,再也干不了了。
三岁的孩童有什么烦恼,他们饿了就叫,渴了就闹,开心了就笑。
还有此时此刻,她懂事非常,连哭都想明白要知会他一声。
时祺有过疼痛的记忆,他也见过在走投无路时让如何恢复记忆,用一把钝刀,在伤口上反复地拉扯。
人就像橡皮泥,会被从小到大经历的所有事情形塑,痛苦的、快乐的、愤懑的,被揉捏成各种形状应对这个世界。
余生清醒又痛苦地活着,他不想逼她那么痛苦。
时祺更不想强迫这种残酷的手段将她的记忆揭开。就算岑池几度强调她身不由己的重要性。她是所有的交汇点,唯一的突破口。
但那又怎么样呢,她是世界上绝无仅有的温禧。
那是他最爱的人。
于是他缄口不言,他要永远保守这个秘密。
一定有另外的方式可以解决这件事。
“想哭就哭出来吧。”
时祺这么告诉他。
她受了太多的委屈,泪水冲垮了堤坝,倾闸而出。
温禧很认真地哭,酣畅淋漓地哭了一场,将这段时间心中藏着的所有委屈与痛苦,都在此刻发泄殆尽。这一晚温禧流下许多眼泪,像春暖花开后消融的冰川,绵绵不绝。
最后脸颊上的泪痕未干,她就累了,沉沉睡去。
时祺等她睡着,才敢小心翼翼地拧干毛巾,将她脸上的泪痕尽数擦去,好像抹去整个夜晚的痕迹-
温禧清醒时,对昨夜发生的事没有一点印象,却被眼前直观的景象震惊。
眼前男子的长睫根根分明,侧脸的轮廓好像比她还要精致。时祺闭着眼,近在咫尺,呼吸均匀,睡得正熟。
啊,自己是什么时候又和他睡到同一张床上去的。
她脸红,却躺在他的怀抱里,温禧伸手揉揉自己的眼,想将记忆清晰地唤醒,但没有成功。
温禧往另一边转,起身,时祺被她翻挪的动作吵醒,比她更快下床,还像照顾小孩一样照顾她,给她拿来一双拖鞋,走路却很痛苦。
有刺痛连着神经,时褀咬牙,尽量假装自己的动作没有受伤,用脚侧着地,却还是被她一眼看穿。
昨天碎片与皮肉粘连了,他才想起自己还受伤了这件事,匆匆消毒过,贴了绷带。
“怎么受伤了?“
“昨天喝了点酒,今天早晨收拾地面的时候,不小心把脚底划伤了。”
他一本正经地回答这个问题。时祺知道自己很难再骗她,所以与她坦诚,却半真半假,将故事的主角替换成自己。
现在借酒浇愁的反而变成了他,其他的事,他就尽量在她的面前一笔揭过。
温禧开始理解他的苦衷,心想大概是最近接二连三的事让时祺压力也很大。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其他东西吸引了目光。
因为温禧的手机亮起,露出陌生的号码,但信息最后的落款是温良明。
温禧对时祺做口型,他立刻会意。
“回复吧,我通知他们。”
确认了见面地点,温禧就顺口答应下来,温良明选择的地方是从前是他名下的一处产业,见到温良明的第一面。
八年过去,他西装革履,额前的皱纹更深了些,精明的商人相愈发明显,温禧再见,也不免有些先入为主的判断。
“小禧。”
明明还是同姓,两人好像都戴了面具,在彼此演戏。那个好父亲的形象早在国王的岁月里已摇摇欲坠。他却还在尽力地弥补。
温良明对温禧张开手臂,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
温禧不动声色地闪躲,坐在他的对面。
“怎么了,你现在跟爸爸都这么生分了。”
他旁敲侧击地问她的近况,她说时祺,温良明却突然怒不可遏。
“你为什么到现在还跟他混在一起?你不知道,当初我们温家之所以破产,就是他放出去的消息吗?“
第87章攻心
温禧的神情有一瞬间的错愕。
温良明作势扬起手,劈头盖脸地想教训她,但看见温禧的表情复杂,最后慢慢流淌出绝望与愧疚,知道她此时此刻是真的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
他突然身心舒畅,觉得这一巴掌倒也没有打得必要了。
事到如今,温良明丝毫不反省自己导致破产的所作所为,反而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卸到时祺的身上。
旧事重提,目的不纯,这些只要他自己知道就好,他的好女儿是万万看不出来的。
“不,不可能,我不相信他会骗我。”
她不断呢喃,杏眼里有不断闪烁的痛苦,难以置信的模样,连说话的语气都变了。
原来就是他,让小公主一夕之间跌落云端,陷入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困窘深渊里,过得一天不如一天。
人啊,果然还是难以放弃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
温良明看见温禧如遭雷击的神色,自鸣得意。
攻心第一步,通过弥补信息差将对方产生情绪波动。
他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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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这不三言两语就破冰了吗?
刚刚温禧进门时还一副四处提防的模样,肯定是那小子又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了。
他赌对了,时祺没有跟她提过这件事。果真心里也有鬼啊。
真是天衣无缝的计策,他早就该这么办了,直接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那个混蛋小子身上。当然,他本来就一点错也没有。
他佯装生气,连发怒的火候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怪不得藻藻都夸他有演戏的天赋,对了藻藻说的表演系叫什么来着,他应该自己去报名
他在内心不动声色地叫嚣,好像年青时迪厅那颗悬在头顶上的巨大彩色镜面球,光怪陆离地旋转着,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他此时此刻光芒万丈。
一个是养育他十八年长大的父亲,一个是身世成谜到现在还谎言连篇的混蛋,温良明想,聪明人都会知道该做什么选择。
思绪像野马脱缰,往这个方向狂奔而去。
毕竟是他一手养大的女儿。
温禧一双杏眼中的情绪复杂,有几分悲伤,还有几分愧疚。
“爸爸,你能告诉我,他都做了些什么吗?”
既然她想听,他当然得添油加醋地将时祺做过的所有事情和盘托出。
国内的破产是他金蝉脱壳之计,但没想到时祺的参与,将所有的一切都加速了。就差一步,他就被牵制在国内脱不了身。
他最清楚这个小孩,心机深沉,一肚子坏水。
坑蒙拐骗,样样在行。
温禧当初不懂事时跟他胡闹,给所有亲戚的家里都买钢琴,的确也给在富西的家中带回一架钢琴,但是里面有窃听器这件事,却让久经沙场的他都措手不及。
一个很低级的手段,但是安装得很巧妙,他对钢琴一窍不通,是他的合作对象找到。
“老温,我建议你转移资产的动作最好快点。”
时祺是市局的线人这件事,他在医院时就知道,千算万算,他也没有想到,他的任务中还有这一环。
何况他说的所有事都是确实存在的,一点也没有愿望时祺。
于是温良明更有底气,将时祺描述得十恶不赦。温禧边听他说的话边哭,大颗的泪水夺眶而出:“对不起,爸爸,我真的没有想到事情的真相是这样的。”
“他利用了你的信任。”他语重心长地给名义上的女儿上人生中最重要的一课:“告诉爸爸,这次他回来又跟你说了什么?“
温禧的声音渐渐地弱了下去:“他回南江就找到我,说我只要跟了他,就可以让我不用工作。”
原来是钱色置换,他心里又觉得靠谱几分,大概他为旧情,的确找从前的恋人更为妥当,时祺已经今非昔比,那些豪门世家的荤腥气想必也沾染不少。
现在那小子被母家找回,背后依仗的势力比他更为庞大,他没有办法再像从前那样像对待命比纸薄的蝼蚁那样肆意处置他,但凭他的手段,前暗中使点绊子,还是可以的。
温禧听完他的一席话,便情不自禁地道歉。
国内的警方已经开始监视他的日常动向,他这次回国是铤而走险,在国外逍遥时看到他们抓不到把柄的模样,惬意又快活的生活,已经一去不复还了。
他得用最快的速度寻到一个人替他出面办事。
“小禧,都怪爸爸,这几年你在国内生活得很辛苦吧。”
温良明掩面,装作眼角湿润,抹了两滴鳄鱼的眼泪。
温良明知道要怎么拿捏自己的女儿,成长的过程中,他真正陪伴温禧的时间其实很少。她看似独立,实则却很依赖他们流露出的点滴关怀。
每次他回家时,她都翘首以盼,会第一时间出现在门口。
“我当初让你跟我一起出国,你却偏不要。”
“你现在要听爸爸的话,我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你好的。”他苦口婆心地劝说曾经的女儿,她像是被揭秘后难以面对的真相,第一次见到昔日恋人的真面目。
他继续往她的心上捅剑。
“当初就让你听我的话,不然事情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温良明欲言又止:“只是没想到过去八年,你竟然又上了他的当。”
温良明知道她善良,善良就是她的软肋。
不然她不会自愿留在国内,想方设法地用杯水车薪帮他还债,弥补他前十八年的养育之恩。
“我知道了。”
眼前的她乖顺地低头与父亲认错。泪水涟涟。
现在她觉得自己引狼入室,亏欠了整个家庭,定然会愿意为他办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还差最后一步。
“我知道你们想做什么,但我是清清白白的,所有的事情都是误会,“温良明以退为进,看见温禧的眼中又如他所料流露出慌乱,心中更加笃定:”告诉爸爸,他们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洗脑的话术一套胜过一套。
温禧的模样犹疑,像是不知道接下来的这句话到底该不该说。
“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父亲会对自己的女儿记仇。”温良明放缓语气,再往前推一步。
果真如竹筒倒豆,她知无不言,说自己是被他派来,试图能从他这里获得一些信息,甚至主动把藏在包里的录音笔拿出来,颤声说对不起。
温良明心中盘旋的鬼影终于在此刻被做实,竟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时祺这小子倒是一心一意,现在还在替警方办事。
所幸当初他就有先见之明,一直巩固国外的市场。出事的那段时间温良明举步维艰,甚至在国内可用的人手也折了大半,被迫弃车保帅,来到国外。
他现在回国无异于自投罗网,董富明出事,又给警方送了更多与他相关的证据,他不知道现在调查到哪一步,让他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烈火烹油。
至于最后怎么办,找个替罪羊就是了。
他这些年用温禧的账户做了不少手脚,到时候就让她自求多福吧。
站在温良明的角度上来看问题,他与她朝夕相处十八年,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他用锦衣玉食娇生惯养她,养得她十指不沾阳春水,像是在亲手雕刻一个可人心意的玩偶。多年前他因为一个交易领温禧回家,原本就对这个别人家的女儿就没有什么太多的感情。更别提有什么期许和指望。
人在金钱中最容易被养懒养废,就像吸食的鸦片一般,一旦染上花钱的瘾,寒利的铁钩便逼近喉间,随时准备在最关键的时候给你致命一击。
倘若不是大学时时祺在一旁唆使,她到现在应当还是他手中一只没有思想的提线木偶。
真可恨啊。
那些付出的金钱他不在意,不过是商业帝国中的九牛一毛。
因为这些年跟他们合作,倒也获利不少,可惜现在剩下一点清汤寡水,过了年就要喝西北风打牙祭了。
倘若不是他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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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事略有差池,也有把柄捏在别人手上,怎么会白白地替别人养十八年的女儿?
想到这,温良明便觉得将事情掰开了揉碎了说,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原先他对温禧不以为意,觉得这不过是一个别人家的女儿罢了,没想到这个女儿养到现在,竟然还派上了点用处。
“你在国内的这些事情,爸爸都知道,只恨自己帮不上忙,但爸爸在国外付出那么多,都是为了你的将来铺路啊。”
他喟然长叹。
具体铺得是康庄大道还是穷途末路,只有他自己知道。
“你要懂事,好吗?”
温良明用殷切的目光看着温禧,好像她羽翼未丰,仍是在窝里嗷嗷待哺的雏鸟,时刻需要自己的关心。
温禧看着他,杏眼惆怅,吸了吸鼻子,很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特意吩咐私厨做的,都是以前你在家里最爱吃的,”见话说得差不多了,温良明言语体贴,准备从行动上再做点父爱的表示,夹了一筷子的菜,放进温禧的碗里,让她多吃点。
父女在一张餐桌上其乐融融的景象,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温良明一直坚持到最后一刻,都假装自己对她别无所求。
临走时温良明递给她一张名片,上面是另一套名字与联系电话:“有什么事,随时可以来找爸爸。”
温禧的心情平复,但鼻尖却依然红红的,像受惊的白兔,浑然不知眼前的是披着羊皮的饿狼。
“所以爸爸,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她无心问出他最想回答的问题。
温禧一步一步遵从他的指令,做好完全准备,掉入漏洞百出的陷阱。
第88章揭穿
温禧便这么带着未干的泪痕回家。
其实就算温禧与温良明独处,整个环境也安全。警方提前布置人手,乔装成食客或招侍混入餐厅。她是视线的焦点,身边随时待命的人只多不少。
所有人都害怕温良明会狗急跳墙,将温禧当作威胁的筹码,所以事先做好万全的准备。
可是时祺还是担心。
他原本脚就受伤,连行动都不是很方便。驱车开到约定的地点周围,然后被老上司岑池劝返,将他沉默地在角落里守候的资格都一并剥夺。
“你现在是名人了,在这里除了招致路人不必要的关注以外,”岑池话说得难听,却一针见血。
时祺的身份不可同日而语,但好像这些年总习惯在暗处看她。何况温良明很警觉,吃饭的地点是全封闭的,窗户单向可视,从马路上根本无法窥见里面究竟是何种情状。
最后又是温禧想办法把他支走。
“我饿了。”
温禧趁着去洗手间的间隙,给他发了条短信。
“要是回家就可以吃饭那就太好啦。”
他看见短信时笑了笑,找了个地方掉头,把车开走。
最后一切风平浪静,他们客客气气地坐下,又平平淡淡地离开。
时祺果真如温禧所愿,准备了丰盛的菜肴。
她回家时,鼻尖就被食物的鲜香所萦绕。明黄色的餐桌布上,放着撒着白胡椒的柠檬色鸡腿,鲜虾仁炖蛋与萝卜排骨汤。
自从她搬过来以后,时祺在厨房的次数比她高出许多,除了练琴,便变着花样学习新的菜色。温禧问他什么时候学的,他说是这么多年来习惯使然;看见他做花样繁多的西餐,和原本国内困顿时的家常菜根本对不上号,他又辩称是在国外时自力更生。
直到某天他的手机忘记锁屏,被她发觉在偷偷看菜谱,让她心下莞尔。
听见大门解锁的声音,时祺从厨房出来,手掌上的水珠还没拭净。
有时候偶尔恍惚,她也会觉得这就是她的家。
还好时祺在,没有让她独自面对冷淡空寂的黑暗。
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他回国说寻找灵感,找了整整一年,现在全部找到菜谱上了。
温禧无师自通,表演出一个温良明眼中希望看见的女儿的模样。哭得太用力,反而觉得现在额上的神经在急促地跳动,裹挟着疼痛,像小时候游戏里发射的弹珠,在脑海的弹道里来回乱窜。
时祺看见的也是这样的她,通红的眼睛和微肿的眼眶,脸色立刻变了。
“我说要他们好好照顾你的。”
“演戏嘛,当然要做得逼真一些。“
她面色疲惫,出言解释。
温良明本以为拿捏住的温禧的,但他却想错了。没想到他一手养大的女儿提前预判了所有可能的循循善诱,投其所好。
他要一个乖顺懂事的女儿,那她就让他心想事成。
温良明可以用虚情假意当作道具,那她一样可以,眼泪本就可以是手无寸铁时最好的武器。只可惜,仅剩的父女缘分都在最后一刻被消耗殆尽。
她以为可以相安无事的一段关系,终于不得善终。
临走时温良明跟她说的一席话,大抵都是不要让她再与时祺搅合在一起云云。
“今天见面还顺利吗?”
一问就问到一个关键的地方。
“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抱歉,是我太心急了,我们先吃饭吧。”
时祺站在面前,关心则乱,频繁地抛出一个又一个的问题,最后眼神中有歉然的神色。
他习惯性地拉起她的手,将她领到餐桌前坐好。
有些事情温禧不知道如何开口。听到温良明说那些话的时候,她虽然没有像表面上给出的反应那么激烈,心却下意识凝滞了片刻。
她孤身犯险,成为警方那里的恩人。后来离开见面地到安全的地方,温禧与岑池聊起这些,说她确实不知道这件事。
“你表现得很好。”
岑池由衷地夸赞她,过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主动与温禧解释。
他不擅言辞,却尽力想为自己曾经所做之事弥补一些什么。
“也请你多原谅小祺,当初这个任务是我带给他的,其实本意并不想对你表示伤害。”
那只录音笔虽然被她佯装跟温良明投诚,但桌子底下还有另一只窃听器。算是故技重施,或许是对自己的地盘自负,但温良明依然愚蠢得没有防备。
岑池应该是从他们的谈话里获取了信息,知道温良明提起时祺接近她别有目的的事。
她甚至没有勇气多问一句,这个任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倘若问一下时祺。
算了,她更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温禧看见桌面上丰盛的菜肴,便情不自禁地感叹了一句。
“时祺,你真的把我照顾得太好了。”
温禧说。
有很多事他都可以不必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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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这样不好吗?有谁规定钢琴家就不能够下厨做饭的。在厨房做饭和在舞台演奏其实也没有什么高低贵贱的分别,一样都会给人带来愉悦和开心。”
他一边给温禧夹菜,一边说,语气里透着轻松愉悦。
“何况还是为我心爱的人所做的。”
时祺回眸看温禧,那些夹好的菜在温禧的碗里堆叠起一座小山。温禧的眼睛藏在山后,脸颊不自觉地比眼眶更红。
这句短暂的表白带来的愉悦却很有限,她吃饭时一言不发,很安静,气氛有点沉闷,好像在赴另一场鸿门宴。
“怎么了,小满,在戏中还没有出来吗?”
时祺开玩笑,身边却没有人俏皮地接他的话。
温禧没有像往日一样对他撒娇,也绝口不提今天发生的其他事。他便以为是她太累,就没有再去打扰她。
可是事情越来越不对劲,让他原本想开口说的话也没有说出来。
他还是酝酿了一些话想告诉温禧,倒不是想祈求与她共度余生,他希望她能留在自己身边,却不希望用婚姻去束缚她的自由。
是坦诚,彻彻底底的坦诚。
在看不见的地方,时祺的手握在领口处,不安地婆娑,那里悬挂的那根银色的琴弦。
那是温禧当初调律时碰断的第一根弦,他小心翼翼地剪下来保存,每次钢琴演奏会时都会戴上。
尖锐的金属丝在他的胸膛上千百次地戳刺,提醒他不要忘记公主的名字。
为此,他终于鼓起勇气去触碰最后一个秘密。
“怎么了,小满,如果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可以跟我说一说,我帮你一起想办法。”
沙发上,他也跟着坐在温禧旁边,见她没有避开,就小心翼翼地求证出口,却依然没有看到温禧脸上的表情有所松动。
“你这么沉默着不说话,我会担心的。”
“我们聊一聊吧,时祺。”
她好像终于下定了决心。
“小满,我也正想这么跟你说。”
“时祺,你曾经说过我们之间没有秘密。我想最后再问你一遍,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跟我说过?”
他有什么事没有告诉温禧?跟温良明相关的还能有什么其他的事?
好像临死之人,悬在头顶的那柄达摩克利斯之剑缓缓落下,将他处以极刑,他在最后一刻突然痛苦地悔悟。
“我“
时祺排练了数百遍的场景,在最关键的时刻,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是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还是你从来没有问过这件事?
还是他现在正打算告诉她这件事?
他怎么解释,他根本就没有办法解释。
解释说其实我早就准备接近你,在琴房等你是早已计划好,在巷口偶遇你是早已计划好,用自己的身世博取你的同情是早已计划好,甚至连雨天拒绝你的告白都是早已计划好。
早已计划好的,一个守株待兔的,巨大的圈套,比所有人都可恨的。
在她满心期待帮他买走一台又一台钢琴的时候,他在筹谋如何监听才能不留下痕迹。
就算温良明罪有应得,他也害得她家破人亡,撕碎她的所有庇护,让她在人世间的凄风苦雨中苦苦飘摇。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出国八年,锦衣玉食,万众瞩目。
多年前埋下的一颗隐雷,现在终于被引爆,还是被他痛恨的人亲手执行。
就像植入肌理的异物,留得越久,便越与血肉长在一起,到最后就沉疴难返,药石无医。
虽然事情并非如此。岑池当初告诉他温良明的事是个机缘巧合,与他们在琴房偶遇无关。岑池发觉他跟温禧之间的往来,便让他留心这件事。
演戏时大喜到大悲时最痛苦,生活中也是。
原本共度余生的心愿,突然变成你是否在说谎的质问。
温禧想,在当初他们袒露真心,交换秘密的时候,他到底有没有抱过任何一丝侥幸,赌她这辈子都不会再知道这个事实。
她不敢多想,也不敢去猜。
客厅陷在一片尴尬的沉默里,像夜幕降临时的沙滩,只有心跳如潮汐进退,一浪拍过一浪。
温禧等了很久,没有等到他的回答。
“时祺,我有点累了,”于是她这么说:“当初我告诉你,最不喜欢别人骗我,这句话是认真的。”
室内又安静了,听见挂钟走针的声音。
温禧说话时一直低着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更没有注意到,时祺的手依然握在脖颈的项链上,他抓得很紧,琴弦虽然打磨过,却依然锋利,将他的指腹划伤,渗出血珠。
就像每一次刺伤他的胸膛那样。
“我一直都没有在房产赠与的协议上签字,也跟斯怡联系好搬到她那里去。“温禧将所有的事项都切割得明明白白,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有此时此刻发生的事。
明知道可能会有的所有结果,温禧的下一句话还是说得笃定而决绝。
“等所有的事情结束,我想离开南江。”
他的唇线绷直,漆黑的眼中看不清情绪。
“我们分开吧,时祺。”
她两次连话都如出一辙。
第89章因果
时祺的心如坠寒潭,被冻了个彻底。
有时候时祺也会思考,这所有的一切是不是都是因果循环。他们费尽千辛万苦走到这里,最后却又兜兜转转,重蹈曾经的结局。
但是爱没有消失,只是不合适了。
所有的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不用说温禧,他原来就连自己也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他自嘲地笑。
往事桩桩件件,重新浮现在时祺的眼前。
倘若八年前的少年得知心爱的女孩与自己说分手的原因,就是他一手促就的,不知会作何感想。
他不对温良明抱歉,只对温禧愧疚。
时祺拒绝了从温禧那里直接套取情报的要求,只是放入那枚窃听器,起初只是执行师父的命令,敷衍了事,并没有想到能真正探听到什么消息。
等他意识到之后,已经覆水难收。那时少年还不曾明白,这件事的重量。他在多年后还将再一次为这件事付出惨痛的代价。
因为阴差阳错下,温禧家中破产的消息,成为他们分手的契机。
是温良明先通知她这件事,他拨通女儿连续挂断好几次的电话,拖着缓慢地语速告诉她,他对时祺的态度有所软化,不想再剑拔弩张,甚至愿意后退一步。
“最近爸爸做的生意很艰难,可能没法像以前那样给你生活费了,你跟他在一起,早点学会独立也好。”
她对父亲突如其来的松动毫无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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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直到彻底破产后,大骇,不知怎么跟时祺开这个口。
虽然她试图脱离爸爸的掌控,却在未来的规划中依然将自己雄厚的财力当作基础,天真地鼓励时祺申请国外顶尖的音乐学院,准备为他的梦想保驾护航。
后来没有了金钱的支撑,所有的规划都成了空中楼阁。
虽然后续证明,温良明的破产是自导自演的一场戏,他们在被警方发现蛛丝马迹之前先进行大量的资产转移。原本想用一个体面的方式结束,但因为时祺这个意外因素,最后收尾仓促,逃往国外,在国内也留下了一个不太好的名声。
家中风声鹤唳。她看见客厅里的摆件每天都在消失,终究失去任性的资本,终于下定决心先牺牲自己的爱情。
“时祺,我们分开吧,我不想再继续追着你跑,陪你一起耗下去了。”
某个平静的午后,她趁他出门工作,匆匆给他留了一纸信,叫了搬家公司将所有留在出租屋的东西都搬走,回到观澜庭。
她跟时祺在一起后,已经很久没有回到这栋别墅里来了。温良明的经理人已经在联系合适的中介,看看能不能把这栋别墅卖个好价钱。
曾经的保姆电话联系不上,偌大的别墅又剩下温禧一个人。她开始讨厌一个人住,于是第一个晚上,她坐在客厅里傻傻发呆,将手机卡拔掉,然后将客厅电视的声音调到最大。
天气预报说北面的寒潮来袭,会在南江带来大范围的雨雪天气,提醒市民防寒保暖,减少户外出行。
温禧这才幡然发觉,他们之间的感情,竟然脆弱得连下个冬天都没有撑到。
时祺不会来了。
她祈盼他杳无音讯,又期待他藕断丝连。
后来天空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雨粒中又裹着雪片时,大门的门铃执着地响了一阵又一阵。
她不肯开门,门铃旁的人也不肯止息,两人隔着一道门,上演漫长的拉锯战。
最后是温禧先妥协。
时祺穿着灰色的大衣,肩上有雨痕,眼眶下青黑明显,英俊的脸有憔悴,好像一夜之间便成熟了许多。
“你先回去吧,外面冷,不要在这里站着了。在房间里接我的电话,好吗?”
好不容易敲开的门,时祺看见她就穿着兔绒睡衣,第一句话却是劝他回去。
他关心温禧成了本能,就算是在分手边缘,他首先考虑的也肯定是她。
“就在这里说。”
她没有问他来了多久,这本就与她无关。
“为什么?”
时祺问,漆黑的眼注视着她,那些残存的温柔便溢出来,争先恐后地将她包裹。
他口袋里的指缝捏得更紧了。
“这有什么为什么,”温禧咬紧牙关,眼眶却通红:“我对你厌倦了,嫌你烦,不想跟你在一起了。”
“那你为什么在哭?”
时祺说话时沉静,用一句话就击碎了她所有的勇气,逼迫她对自己坦诚。
她的话语说对自己厌倦了,但她含着泪的视线却仍在他的身上流连。
时祺抬手,想揩去那些最后为他而流的眼泪,却觉得自己没有这个资格去触碰她的脸庞。
“那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不喜欢我了。”
这是温禧表白时用过的办法,被少年在此时此刻冷静地奉还。
她做不到。
“时祺,你这样有意思吗?”
温禧后悔了为什么要打开门,和他当面说清楚,让他死心。
“我不相信你说的话。”
温禧不是一个高明的骗子,她就像皮诺曹,一旦说谎,面部的神色便会出现能被明显分辨出的特征。
“你爱信不信。”
她在哽咽中强词夺理。
“我跟你差距很大,你是知道的。”
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少年的手捏着方形的丝绒小盒,他最近的工作稍有起色,也用空闲的时间在珠宝上煞费苦心地研究,终于分得清小公主喜欢的那些款式。
二十岁的生日宴,他觉得自己准备的礼物太过掉价,后来才在温禧的首饰盒里看见一模一样的正品,现在想要弥补。
他有在努力靠近她的生活,可惜总是来晚了一步。
时祺花费所有的积蓄这颗小小的粉钻,有时候晚上下班之前还会盯着商家做工,温禧每次抱怨说他怎么回来又晚了的时候,他的心里便升腾起小小的期待。
那些期待已经盖起一座城堡,在她悄无声息离开时轰然倒塌。
他知道戒指还有指围,于是趁温禧睡着时,偷偷用卷尺去缠她的无名指,小心翼翼地才没有被她发觉。
他去疗养院探望母亲时,还跟任怜月说起这件事。说起温禧的好,他便停不下来,任怜月安静地听他说完,告诉他将妆奁箱里那只翠绿的玉镯拿出来,去买他想要的首饰。
“小满,如果我有哪里做的不够好,你告诉我,我都可以改。”
时祺的脸色在飘落的白雪中显得有些惨淡。
“不是你不够好,是我们不合适,”温禧说,她知道用什么办法能最狠最利的伤他的心,“那些生活都很好,很新鲜很有趣,也很快乐,但是我累了。”
他想反驳,却发现喉咙好像已经被冻住。
原来天气这么冷,让我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我不想住堆满杂物连衣服都放不下的廉租房,也不想每天下午去超市等降价的便宜蔬菜。”
他曾经预言过的那些事,都在这一刻悲哀地成真了。
——你之所以会喜欢我,是因为你在从前的生活中,没有见过像我这样的人,觉得好奇罢了。
她的好奇心像潮水,有涨也有落,现在就悄无声息地退去。
“我早就说过了,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时祺自嘲地笑了一声,细碎的刘海下是明显的落寞。
“原来是我配不上你。”
这是时祺后来那么拼命地想站上事业之巅的原因。分开的八年时间,他不止一次地萌生过要回国去看她的念头,最后都被他狠心地连根拔起。
只是在确保能独立给她优渥而幸福的生活之后,他才敢把这轮出走的月亮找回来。
“时祺,我们分开吧。”
在漫天飞雪中,她这么重复地告诉他比冬天更严酷的答案,撞击他的心脏。
“你走吧,我不会再给你开门了,”
温禧克制住自己不断下滑的泪:“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时祺从前用这句话拒绝过她,她最终将这句话还给了他。
这句话如她所料,不仅快准狠地扎中他的要害,在他遍体鳞伤的心上又填了一箱炸药,愈加支离破碎。
“你是认真的吗?”
他的声线也在颤抖,却努力维持着面上平静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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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她斩钉截铁,在初雪夜时狠心作结。
时祺站在跟前,想说些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转过身的那个瞬间,泪水终于失控,从脸庞落入
雪堆,消失不见。
所有的理由都蹩脚,牵强,但这是她说的话,他只能尊重。
温禧便重重扬手,将别墅的大门关上,彻底隔绝了他们两人说话的通道。
她轻而易举地掐准他的软肋,选择了最伤人的哪一个。
温禧说到最后,声音便已带了哭腔,字句也已破碎。
后来天气预报果真格外准确,飞雪玉花,银装素裹。
温禧站在门边擦干眼泪,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用最快的速度跑到二楼,躲在二楼的窗帘后悄悄看楼下的他在哪里。
他转身的背影大概只是骗她,接着又立在雪中。南江以往其实很少下雪,现在却雪下得纷纷扬扬。几乎要将他的身影吞没。
温禧这场分手分得惨烈,大概是因为受风的原因,她没过几天高烧一场,躺在家里的房间煎熬。
年年陪你看初雪的誓言,最终成了一纸空文。
第90章难舍
他知道她又在说谎。
“小满,所有的事我都可以答应你,但这是送给你的礼物,我不想收回。”
好像如梦初醒,时祺从漫长的回忆中脱身,说。
但他已经不需要强迫她看着他的眼睛注视,少年赌气般地验证她究竟还爱不爱自己。
“你留在这里吧,我走,好吗?”
他最不济还可以去华顺大厦,那里的陈设一应俱全,但她除了朋友恰好留在南江,真的是无处可去。
再往大里说,他无论何时何地,还有强大的母家在给他支撑,但温禧孑然一身,一无所有。
温禧想反驳,说自己前八年独自生活也好好的,却骤然意识到那些好,都是自我麻痹,于是默不作声地低头。”你答应过我,不会再拒绝我对你的好意。”
温禧低首,视线胶着在自己的指尖,余光却看见他异样的动作。
“流血了。”
触目惊心的血珠,在时祺食指的指尖绽放。
“没事。”
他习惯推辞,却被温禧抓住指心。
她发觉残缺的童年与动荡的少年依然在时祺的身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现在他表面温柔,内心却依然决绝而狠戾,那些锐利的长刺被他藏匿在铠甲下,却没人看见是不是全刺在自己身上。
温禧第一次亲眼看见这样的他。
“你的脖子上挂的是什么?”
温禧有点着急,不管不顾,下意识地去解衬衫的衣领。
“是项链。”
他回答,目光眷恋而温柔。
温禧认得这是一根钢弦,而且是多年前的钢琴会用的款式。
“你疯了,把琴弦放在这么危险的地方。”
温禧仰头质问他,一时情绪愈加失控,杏眼里水光盈盈。
她调律时都要小心翼翼,他却不管不顾,将没打磨过的琴弦就套在自己身体最脆弱的地方,活动时琴弦摇摆,尖锐的棱角扎在身上会有多痛。
更遑论弦的张力本就很大,倘若角度不佳,甚至能一击毙命。
时祺没有反驳,安静地听她数落,垂眼,长睫微微颤动。
“还有,弹钢琴的人,怎么能这么不爱惜自己的手指。”
他就是故意的,明知道她会担心,就偏偏用这种方式来麻痹她。
“不及我心痛的万分之一。”
温禧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左手的指尖还停在他的胸膛上,右手拽住那根项链,时祺低下头,便正好吻在她的眉心。
“再给我两分钟吧。”
他们像深海两条相依为命的鱼,分别时的吻耗尽了彼此所有的氧气,一吻毕,她的眼泪便更停不下来。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温禧也想云淡风轻地就将这一页翻篇,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偏偏被桎梏在这件无足轻重的事上。
理智告诉她是温良明罪有应得,但事实上,她听见后,却没有办法继续心无芥蒂地去忽略它带来的影响,感觉对他而言好不容易恢复的信任又好像隐形了。
当初家中破产对她来说是天塌下来的大事,现在分明也不重要了。
但时祺欺骗自己这件事。
大概是时间还不够长吧,如果长得足够像一圈一圈的绷带,将她支离破碎的信任缠绕起来,让她有继续往下走的勇气。
他本可以有很多种解决方式,也可以将所有的事情都料理得更妥当一些。
在确认心意的那个夜晚,他们便互相说服自己,倘若不是无法弥合的裂隙,就轻易不要说出分手两个字。
譬如在当初说自己是线人时就将这个秘密和盘托出,但在开始时,时祺便承诺了她随时喊停的权利。
“有很多秘密,我现在才知道,”温禧语无伦次地想跟他将心中所想再解释清楚:“哪怕不是在别人耳边听到这件事。哪怕当初是你亲口跟我说的这些事,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愿意相信。”
“抱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她哭得太厉害,已经不适合继续再往下说这件事。
“没事的,小满,你可以生气,也可以哭泣,这些事本来都是我做错了,不是因为你才让这段感情走不下去。”
“不要每次说分手的时候,都将所有的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上一次分开让他们互相错过了八年时间,那这一次呢?
他们还能再相见吗?
时过境迁之后的事,谁都无法预料。
“答应岑警官的事我会继续做下去,你不用担心,我会配合好所有的调查,不会因为跟你分手就撂挑子。”
“我也想找到杀死我父亲的罪魁祸首。”
温禧继续跟他说,因为刚刚哭过,所以她边说话边跟着吸吸鼻子。时祺给她抽了几张纸,被她攥在手里,揉皱了。
都什么时候了,温禧还在跟他解释这个?
“或者等我想通了,不在意了,我再来告诉你。”
“好。”
她无论说什么,时祺都记得答应她。
“要记得照顾好自己。”
“好。”
现在换成她来答应时祺说的话。
“如果有需要的话要随时联系我。”
时祺说。”好。“
“别哭了,你这样,别人看见了会以为说分手的肯定是我,”时祺一字一字轻声说:“你说分手,又不一定意味着老死不相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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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年来,他愈发通晓转圜的余地,什么事情都可以解释成自己想听到的那个样子。
就算好聚好散,很多时候,爱意并不会因为谎言消失。
“你也有自己想要追寻的梦想,不要将所有的时间都花在我的身上。”
“那我今天就走吧。我去华顺大厦就好。”
他好像短暂地作别,只是明白再舍不得想要留在她身边,也要给温禧足够的时间去自己想清楚。
时祺还是同原来一样,他无论说什么话,语气都温柔。
“虽然我发的誓在你这里好像一直都不值得信任,“他抿唇,笑中有几分苦涩:”无论如何,小满,我再也不会骗你了。”
他们之间不会有歇斯底里,也不会有争锋相对,却像是平静的湖面下深不见底,偶有暗流涌动。
时祺离开后,她现在会将自己照顾得好好的,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去作践自己的身体,任凭自己高烧一夜不肯吃药。
“能答应我最后一个请求吗?“
“你说。”
“小满,帮我告诉温禧,我很爱她。”
他说过很多发自肺腑的情话,却很少说这个爱字。时祺脸上的表情沉静而哀伤,像是散过盐的雪地,苦涩得让人发寒。
他的离开,是温和的,是离开时还将她把厨房的一切都料理妥当,将门轻轻带上,生怕将她吵到一点不安宁。
关于《小满》的那条微博里的评论区还在浮想联翩,甚至他还没来得及公之于众便无疾而终的感情。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果真信守承诺,从她的生活中悄然消失。
温禧也没有食言,将自己照顾得很好。每天按时吃饭,按时睡觉。
唯一不同的是,她切断了所有的社交联系,耐心地等待一个人的电话。
只是偶然看见客厅里那台钢琴时,会有点晃神。
那时候时祺在店里缠着她,可怜兮兮地,让温禧给她买一台钢琴,现在又阴差阳错地留在了她的家中。
那台钢琴好像知道失去了自己的主人,随着时间的流逝,弦音的质量缓缓下降。
像钢琴这种器物,也算沾染了半点来自人的灵韵。如果不经常被使用,就会渐渐失去活性,琴键会变僵硬,钢琴内部的各种零件也会慢慢老化。
被人弹奏是每一台钢琴制造出来的宿命。
她情不自禁地想敲敲琴键,还误打误撞破解了隋玉留下的那本故事的秘密。BlueBeard,用字母对应七声调式,再把不相关的部分去掉,252514,得出一个七位数的密码。
果然是只有调律师才懂的暗语。
至于警方按照她的提示去寻找隋玉留下的遗物,试图寻找到那本福利院的名册,确认更多的受害者,便是后话了。
在她这边,温良明尊重承诺,给温禧的账户里打了一大笔钱。
“你跟他都整理清楚了?”
温良明看见坐在驾驶座旁的温禧。女子柔顺的长发落在肩头,看不见眼睛里的光。
现在她从岑池那里已经获得很多跟温良明相关,铁板钉钉,温良明回国后,依然如法炮制,如何快速发迹的道路上便不干净,亲手捏造了庞氏骗局,让无数的家庭家破人亡。
她现在想想从前不懂时的挥霍无度,虽然不知者无罪,只觉得自己也该得到惩罚。
他冒险回国,也算是受人胁迫。胆战心惊了几天,现在终于有好消息。
温良明终于露出满意的微笑,沟壑纵横的脸上露出一张,像山脉间的褶皱。
温禧不确定温良明对他的身世知道多少,于是旁敲侧击地试探,却都被他不动声色地挡回来。
所幸他只当她好奇自己的身世,随口搪塞,并没有多加怀疑。
“爸爸,你当初是在哪里找到我的?”
“你问这个干嘛。”温良明绕开话题:“你现在就是爸爸的宝贝女儿,他们都配不上你。”
接下来她按照温良明的所有的吩咐办事,温良明给了她一张面值无上限的黑卡,用从前对待她的方式,企图捂热女儿孤单的心,给她拿来许多份空白合同,让她往上签自己的名字,温禧都乖乖照做。
直到有一天,温良明告诉她要出一趟远门。
黑色轿车朝着远方奔驰。
她佯装惊慌失措:“爸爸,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沉寂的野兽终于露出自己的青面獠牙。
“跟我去见一个人,他很需要你的调律。”
温良明哼着小曲,心情很好地告知她目的地是京北,至于为什么突然带她来京北,她也不得而知。
岑池成立了专案组,申请了跨省办案。
她谎称需要去取调律的工具箱,争取了一点时间,将消息留给跟随自己的便衣。
她已经很久没有给人调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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