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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馋你
沈清河把施乔儿挡在手臂后面,好声好气对施虎道:“岳丈大人息怒,打人固然不对,但夹竹桃对孕体损害极大,长姐平白无故得了一身夹竹桃的气味,这其中隐情,还请岳丈大人三思。”
沈清河话说得很委婉,但足够让施虎明白其中全部意思。
施虎愣在原地,仔细思索了一番,面露极大的震惊与困惑:“你的意思是说,齐王府有人害芳儿?”
在场人不语,算是集体默认。
施虎恍然大悟,狠甩了一下袖子叱骂一声,转身就往外去。
恰好云姨娘迎面赶来,见他那样就知道他要去干嘛,连忙将人扯住道:“老祖宗,后宅的事情合该由妇人管,怎么着都不能闹到明面上去,那万翠儿横竖已经被二姐儿发卖了,万氏那老妖婆此刻在齐王府估摸也正哭天抢地求做主呢,你要是这时候找上去,和老齐王正好针尖儿对麦芒,还是在他们家,咱容易吃亏啊!”
施虎气得鼻孔中直喷粗气:“那你说!怎么办!”
云姨娘眼珠骨碌一转,有条有理道:“要我说,那边的破事先不要管,叫老齐王自己头疼去。眼下大姐儿还不知道来龙去脉,正寻思着回家呢,我先去把她稳住,怎么着都让她待在自己家里把孩子生下来。你呢,派几个亲信,以长公主的名义去齐王府,把两个哥儿姐儿都接过来,就说太太想外孙了,想留在身边照看两天。老齐王虽然不情愿,但公主的话可不敢不听,你只管按我说的做,保准有用。”
施虎冷静一二,好好思索了下这番话,点头:“那且按你说的来,我这就派人过去。”
云姨娘:“我随你一起去,必定挑几个身手好能说会道的。”
后面饭桌,施乔儿看着爹娘说着话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道:“我算是明白他俩为什么能过那么多年了,我爹虽然是老虎,但我娘是训虎师啊。”
沈清河嗤笑一笑,把她揽入怀中。
夜晚时分,大姐沐芳终于悠悠醒来。
云姨娘炖了碗红枣燕窝酥酪,亲自喂了她喝下,关切道:“可好些了?”
沐芳点头,面上虽还是发白,但精神明显比白日里好了不少,细声说:“好多了,没了那阵子吐天吐地的难受劲了,唉,真是不知道是犯了哪路神仙,竟让我遭这趟罪。”
云姨娘将琉璃盏往案上一放,气冲冲道:“遭哪趟罪?遭了小人罪!你知不知道今日若不是你三妹夫发现及时,你和你腹中孩儿性命难保!”
沐芳脸色更加白了白,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云姨娘便耐着性子,将万翠儿买通婆子,用夹竹桃给她熏衣害她的经过给她说了一通。
沐芳大为惊骇,攥着云姨娘的手直哆嗦。
云姨娘安慰她:“别慌,我让老张给你看过了,孩子和你都没有大碍,你从家里带来的衣裳,我全给你洗了一通送底下人穿了,若非烧活人衣裳不吉利,真要一把火把它们通通点了才解气!”
沐芳流着泪,语气颤着:“我这些年来,无论对上还是对下,从未给过什么人脸色瞧,他们究竟是为何……要如此害我。”
云姨娘长叹一口气,恨铁不成钢道:“你到今日还不明白吗?芳儿啊,不是所有人的心都是肉做的,就算是伺候你多年的婆子,不也蛇蝎心肠,因为二十两银子就能对你下此狠手吗?除了自己家里人,其余所有人你都得先让他们怕你,知道你的厉害,然后再给点好处,他们自己就对你感恩戴德了。我现在跟你说再多也是无用功,你得自己硬气起来,那万氏算个什么东西?你才是齐王府往后的正头主母,谁给你委屈受就打回去,即便把那万氏打上一顿,光是太太的面子,老齐王又能把你怎么样?”
见沐芳只是垂泪不语,云姨娘转头硬挤出两滴子鳄鱼泪,回过脸来掩目呜咽道:“可怜咱们家老二,替你气不过,去同那万翠儿理论,结果竟被不分青红皂白打了一顿,我的天哟,如花似玉个姑娘,脸都被挠花了,这以后可怎么见人啊。”
沐芳的精神顿时上来了,两眼发着颤光道:“什么?那万翠儿竟把老二给打了?还把脸挠了?”
云姨娘点头,委委屈屈:“可不是吗!还带着丫鬟一起打,人都没个人形了,你爹这会儿都快气得闭过气去了,正要进宫找陛下理论呢。”
沐芳的眼睛更亮了,声音哆嗦更厉害,只不过明显是被气的。
气得咬牙切齿地喘着气说:“天杀的,她算计我也就算了,竟还打瑶儿逼得父亲进宫向陛下求救,我们堂堂国公府,还能让一对乡野村妇给欺负了?不行,玉瑶就指着那张脸好看,容貌被毁,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气,我得去把那万翠儿的脸撕烂!”
云姨娘连忙拉住她给她顺着气:“不急不急,你现在胎刚稳,身子又弱,最是不宜动怒。你先在家安心把身子养好,外面的事情有我和你爹呢,万翠儿你尽管放心,我不会给她好果子吃的,你只要管好你自己,平平安安将孩子生下,便是打他们所有人的脸了。”
想到妹妹和父亲,沐芳仍是气得咬牙,手抓住被子死死收紧,颤声哽咽道:“原是我当初太给他们脸了,才能让他们欺负到我自己家里人头上,那万氏再是个长辈,纵容侄女挠花我妹妹的脸,我往后也定不能再给她半星好脸色。罢了,也不等往后了,我现在就回去!我非要把那娘俩的脸皮撕下来不可!管什么体统,这日子大不了不过了!”
云姨娘再次拉住她:“不急不急真不急,芳儿听话,先把心情稳下来,孩子是自己的不是?别因为大人的事情把小的给伤着。”
沐芳一时头晕目眩,不得不又卧了回去,但还是坚持起身:“不行,我另外两个孩儿还在那边,我得去把他俩带回来。”
云姨娘轻轻给她拍着背,柔声宽慰:“这个就更不用担心了,我早派人把俩孩子都接过来了,这会儿用完了晚膳,正在乔儿的院子中逗猫玩呢。”
当真是事事都想在了前头。
沐芳泪如雨下,心中五味杂陈,一把攥住云姨娘的手不松开,看着她哽咽道:“我……我叫你一声娘吧……”
……
第二天清早,京城出了件喜闻乐见的大闹剧。
镇国公施虎和老齐王朱为治,在朝堂上打起来了。
当着当今皇帝和文武百官的面,两位皇亲国戚,打得不可开交胳膊腿乱飞,手里的玉笏都成了敲脑子的凶器。
具体打起来的原因是什么,已经无从知晓,反正等众朝臣看过去的时候,镇国公手里已经捏着老齐王的假胡子哈哈大笑。
当天皇帝原本是想就皇子赈灾一事与众臣细论一番,但实在受不了底下那两个老东西嗷嗷互殴,就罚两人在大殿外跪上一天,自己也没心情上朝,冷着脸回御书房批改奏折去了。
以为俩老家伙在外面跪着就消停了吗?没有,有太监看着不能打,便改为互骂了。
老齐王骂镇国公是“独眼虫”,镇国公就骂老齐王是“无毛龟”,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最后的词汇已经不堪入耳,一旁的太监都要听不下去。
齐王摸着光秃秃的上唇,看着镇国公手里的假胡子,气急败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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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胡子怎么了!我没胡子照样能生出儿子!我有儿子你有吗!”
镇国公:“你就一个儿子我有三个女儿!我三个女儿的孩儿我都能确保是我孙子!你儿媳的孩儿你能确保一定是你孙子吗!”
齐王:“你他娘有病吧!吵架把脑子吵傻了!你女儿不就是我儿媳!”
所以这事就很难弄,说这两人好吧,他俩一言不合能把对方祖宗十八代问候一番,说不好吧,他俩是儿女亲家。
傍晚,日沉西山。
国公府和齐王府的车马从早等到晚始终不见出来,托人进去打听,又说俩大佛半个时辰前便已经出宫了,只是出的不是这个门。
两家小厮一寻思,心想可别是找地方决一死战去了,慌慌着便各自跑回府报信去了。
收到消息,国公府和齐王府顷刻乱作一团,赶忙派人全城寻找自家老东西。
过了没多久,天黑透,夜色如墨,人间万家灯火亮如繁星。
长安大街内街,一名身着蟒服的老头从酒馆出来,头发乱着,跟刚被人薅完一通似的,手里拎着两坛酒,一瘸一拐走向拐角阴影处。
阴影下还坐着个老头,满头花白头发,头抵墙上,嘴大张着,正在打呼噜。
朱为治弯腰,拍了拍躺老头旁边睡觉的乞丐,好声道:“兄台,兄台,劳烦腾个地儿。”顺便从怀里摸出颗银子塞给了对方。
乞丐得了银子,一点脾气没有,乐呵呵去其他地方打盹去了。
朱为治先把酒放下,又扶着墙坐下,抬头看了眼夜色,舒了口气,动手晃了晃身边的老家伙。
晃了两下没反应,他干脆转头冲着对方耳朵大吼:“死了!老子刚刚说了让你给我看着地方!你看哪儿去了!你赔我银子!”
施虎一个激灵醒来,抬手给了朱为治一拳:“你吼个屁!再吼老子把你另条腿也打折!”
朱为治把酒坛子往施虎怀里一摔:“粗鲁!莽夫!”
施虎举起坛子灌了口酒,气哼哼道:“跟你多是个人似的。”
朱为治也喝了口酒,短暂的安静后,叹气道:“行了,吵了一天我也累了,在芳儿这件事上的确是齐王府不对,你说你想怎么着吧。”
施虎:“休妻。”
朱为治顿时急了:“不是你给我个面子行不行!她毕竟是我的正妻!虽然小心思是多了些,但这些年来从未有过过错,万翠儿那边她也是不知情,不然借她十万个胆子,她敢去谋害皇帝的外甥女吗!”
施虎:“休妻。”
“你这老东西怎么这么油盐不进!那小丫头片子都被你家老二发卖了,你还想怎么样?你不要得寸进尺啊我警告你!”
“休妻。”
“……”
“休妻。”
齐王扶额,忍无可忍:“行!休!今晚回去就休!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夜半时分,国公府终于迎来了晃悠悠自己回到家的老国公。
施乔儿担心到不行,掉了一晚上的泪珠子,终于把亲爹盼回来,紧接着就被云姨娘赶回房睡觉去了。
闻着一身酒气,云姨娘直皱鼻子,扶着人埋怨道:“你当你三岁小孩啊你,还在外面疯到半夜不回家?你知道家里人有多担心你吗?太太都忍不住问怎么回事了,你说你把这一大家子闹的,这么大岁数了心里一点数没有!”
施虎醉醺醺,眼皮子都撕不开,打着酒嗝嘟囔:“你男人今日在大殿外跪了一天,又同朱蚊子那个老不死的打了一架,我到家你不心疼我,你还骂我。”
云姨娘一听更气,炸着毛道:“我让你跪的?我让你打的?我现在骂你算轻的了!若放你年轻时候,我说什么都得拿刀和你干一架。”
施虎抱着云姨娘胳膊,由着被拖着走,软和着声音道:“真是的,吵吵什么呢,我错了还不行吗。”
云姨娘哼了一声,这才算放过老头一马。
回到房中,云姨娘先把施虎卧到榻上,又命人泡了盆热滚滚的花椒水进来,沾湿帕子,敷在老东西两边膝盖上。
嘴上气归气,可看着红肿一片,她也不免心疼道:“两个老糊涂蛋,打架也不分分地方,那是朝堂啊,是给你们打骂的地儿吗?还当着陛下的面,估摸陛下也就是念着你们俩年纪大罢了,不然一人赏二十板子,打死了事。”
施虎长舒一口气,似醒非醒的语气,慢悠悠道:“原来也不想,可我想到我芳儿受的罪,我憋屈,我一见他就来气,可巧今日子衍那小子没上朝,不然把父子俩按住一块揍。”
云姨娘叹口气,知道说再多也无用,干脆哄小孩似的笑着说:“是是是,你厉害,我夫君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哪能受得了女儿吃亏,是不是?”
施虎十分受用,悄悄握住云姨娘的手不松。
两人之间难得静下来片刻,你一言我一语说起了闲话。
“芳儿现在如何了?”施虎悠悠问。
云姨娘给他按摩着膝盖:“好着呢,夜间又吃了些东西,早早便睡下了,两个孩子在太太院子里,有乳母看着,扰不到她。”
“哦,好。那玉瑶现在还生我气吗?”
云姨娘嗤笑一声:“还想着呢?人家二丫头才懒得理你那臭脾气呢,夜间找不着你那会儿她比谁都急。唉,你们爷俩就是性子太像了,没个愿意服软的,其实父女之间,硬有能有什么深仇大恨呢?当年那些事,也该过去了。”
知道二女儿没怨自己,施虎似乎安了心,睡意越发沉下去。
可沉着沉着又跟想起什么似的,突然睁开眼睛坐起来道:“今日是什么时候了?乔儿可有闹肚子疼?老张那边怎么说?还是先天体寒不足之症?”
云姨娘打了下他的嘴巴,笑骂道:“天底下也就你个当爹的关心自己姑娘那些,好多了,成亲之后就好多了,别想了,赶紧睡吧。”
施虎便又躺下,粗糙的手指头摩挲着云姨娘的掌心,碎碎念道:“我能不想吗,是我害了你们娘俩啊……”
云姨娘一怔,眼一湿,把膝上凉下来的帕子又过了遍热水。
……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施乔儿这两天总是心绪不宁,本以为是家里事情多,不想早上起来,才发现是自己小日子到了。
就很烦。
感受到娘子心情不大好,沈清河早早将卷牍放到了一边,上榻抱着她,轻声道:“肚子疼吗?”
施乔儿摇头,双臂揽在相公肩上,有点没精打采,语气软乎乎的:“过往疼得是很厉害,近来好了些,虽不疼了,但也不痛快,心里也堵得慌,说不上来的滋味。”
沈清河吻了吻她眼睫:“若是不适,我去给你熬药。”
施乔儿仰头,鼻尖蹭着沈清河的下巴,闻着那股清淡的竹子香:“没用的,那些药我都不知道喝了多少了,一点作用没有,老张说我是先天体寒,药石无医,只能平日注意吃喝,心情一定要好,除此之外,没别的法子。”
沈清河怀抱收紧,吻从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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睫游离到下颏,语气带有怜惜:“先天体寒?”
施乔儿抬了下巴,好方便他:“对,我原本应该是二月份生的,但腊月三十除夕家宴,有刺客闯入府中行刺我爹,我娘为我爹挡了一刀,正中胸口,大夫都说救不回来了。可她为了不一尸两命,喝了催生汤,用了最后的力气把我生了下来。据说我刚生下来时也没气,我爹就对着祠堂里的列祖列祖拜,磕了满头血。可能是祖宗显灵,也可能是我命大,总之我活了下来,我娘也活了下来。但你别看我娘表面这么厉害,其实她的身子也一直不太好,这么些年了,我爹宁可不要也不敢让她再生。至于我,生在个寒冬腊月里,命虽保住,可也落下了个寒底子,成人后每个月都疼得寻死觅活,一点法子没有。”
沈清河的手沿着腰线上移,从后面转到前面,热息喷在那副精致的锁骨,低着嗓音道:“我好像知道岳丈为什么给你取名为乔儿了。”
施乔儿咬了下红唇,在心跳加快中合上了眼睛,搂紧了沈清河问:“为什么?”
“南方有木名乔,树身高大,生命旺盛。”
对最后一个孩子,不求品性,不求前程,唯愿一生顺遂,平安健康。
……
碧纱帐中,香气腻人。
施乔儿睁开湿漉漉的双眸,咬着唇,有些委屈似的盯着沈清河,两只嫩如凝脂的手拽着他的衣襟,快要哭了。
“不行。”沈清河扶额苦笑,咽着喉咙道,“你知道不行的。”
施乔儿欲言又止地张口,越发委屈:“我……我也不晓得怎么了,明明心里又堵,身子又不痛快,可就是……馋你。”
说出最后两个字的时候,眼睛清亮亮的发媚,像在勾魂。
沈清河哭笑不得,对她彻底没了办法,搂在怀里说:“乖,过了这几天。”
施乔儿哼哼着不高兴,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可就是难受。
难受,想吃人。
她抬眼看着沈清河白皙干净的脖颈,以及上下滚动的喉结,自己也咽了咽喉咙,可怜兮兮道:“那你让我咬两口行吗?”
沈清河又想笑又要求饶,拉着她的手把她搂得紧了些:“娘子饶了我吧,你难受我更难受,再这样互相折磨下去,咱们今夜都不要睡了。”
“那就不睡啊。”施乔儿扭坐起来摁住了他,“就让我咬两口,我又不吃了你,你怕什么?还是说你是唐僧,咬一口就能让人长生不老啊?”
沈清河叹气,耳根和脖子具是通红,无奈道:“我不是唐僧,但你今晚像极了妖精。”
就是仗着他不敢动她。
施乔儿弯着眼睛笑:“那我就当妖精,我就要勾引你,怎么了?”
沈清河干脆闭眼,默念道家清心咒,随她怎么弄。
“相公?相公?你睁眼啊,你干嘛不看我。”
施乔儿软着嗓子,用娇到能滴出水来的腔调去叫他的名字。
“相公,你看我一眼嘛,我又没干什么。”
见沈清河依旧不动如山,施乔儿玩心大起,低头贴着他的耳根轻轻呢喃:“沈先生……起床,要去上课啦,奴家等着跟你学东西呢。”
话音落下,沈清河睁眼,眼角红得快要滴血,一眨不眨直盯施乔儿。
施乔儿被这目光吓了一下子,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过了,以为他生气了,便讪笑着从他身上溜走,顺带拍了一下他的胸口:“哎呀,不跟你玩了,一点不经逗,我要睡觉了。”
沈清河却抓住她那只手不松,唇间吐着热气,目光灼灼道:“睡什么觉,不是要上课吗?行啊,我教你些东西。”
施乔儿头顶竖着的碎发都趴了下去,又懵又怂眨着两只无辜杏眼,小心翼翼试探着道:“教我……什么东西。”
次日早,施乔儿是被四喜伺候着用早膳的。
她手抬不起筷子。
作者有话说:
没有那啥治痛经这一说啊,没有,文里就一写,可以理解为乔儿和沈老六在一起心情比较好所以身体就好了。
第32章新家
桂月一过,天气彻底转凉。
家中的事情告一段落,转眼也到了施乔儿和沈清河搬新家的时候。
其实新家所需一切都已经在沈清河闲暇时料理完毕,说是搬,也不过一辆马车,把人带过去就行了。
施乔儿虽然烦云姨娘唠叨,但在离开时还是忍不住泪眼汪汪,抓住爹娘的手,学着往年大姐姐回家时的语气,让他们俩好好的,保重好身体。
依依惜别了有好一会子,方抱着太极挽着沈清河,拖家带口上马车。
看着马车逐渐远去的影子,铁血老父亲不禁红了眼圈。
云姨娘白眼快翻到天上去,捅了人一手肘:“行啦,总共隔了没五条街,想女儿了什么时候不能去看看。”
施虎抹了把眼,独眼依旧不离马车,喃喃道:“孩子们大了,都走了,待老大临盆,生完也要再带孩子回去,到时候这么大的国公府,就剩咱们几个老东西了。”
云姨娘:“滚滚滚!你才老东西,老娘怎么说现在也是风韵犹存,出了门照样能被认成小姑娘好吗!”
施虎一副嫌弃的样子,无言又无奈,对着人道:“是是是!你年轻!你十八!”
另一边,马车上。
施乔儿掀着窗帷探头看了半天,看着那两口子在大门口一言不合又叉腰吵吵起来,给她弄得彻底无话可说,坐回去以后便叹气感慨:“你说别的深宅大院中,整日不是这个斗就是那个斗,我们家加起来总共没几个人,想斗也斗不起来,我爹我娘没事干,整日光忙着吵架了。”
沈清河忍俊不禁,劝慰她:“夫妻之间相处方式甚多,平日拌嘴消遣,未尝不是一种。”
施乔儿身子一斜靠在沈清河肩上,视线对着窗外:“其实我也知道,他们之间感情好着呢,可一听他们吵来吵去的,两只耳朵就直犯疼。”
沈清河轻笑抬手,大掌包住了他家娘子可怜兮兮的耳朵。
马车一路慢悠悠晃,上午从国公府出发,下午抵达糖水街。
猴儿对新家很是新奇,带着太极里外蹿了个遍,时不时欣喜地大嚷一声:“啊!有花园!啊!花园里面还有池塘!池塘旁边还有凉亭!以后闲下来可以钓鱼了!”
大概人在一起时间长了眼光也会相近,新家装缮上施乔儿基本没过问,等到现在一看,却发现无论是景还是物,看着都异常舒服,而且场地开阔,比在国公府自己那个锦绣堆满的小院子更令人舒畅。
施乔儿目光浏览一遍大概,转身笑看沈清河,走过拉住他的手,踮脚在他唇上小啄了一下。
四喜赶忙捂脸跑路,心想夭寿了夭寿了,姑娘以前同一间屋子都不肯,现在大庭广众都不避人了,赶快跑。
夜晚用完了饭,夫妇俩在院子里散步说话,后来感觉坐在凉亭中甚是惬意,便让人把沈清河重新搜集到的卷牍都搬了来,他翻卷摘写,她就在旁边下棋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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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也下不了多明白吧。
沈清河眼睛盯着卷牍,心思却全在身旁的小娘子身上,连她什么时候皱下眉头都知道,终是忍不住出声道:“上午临走之际,岳丈可否对三娘说了些什么?”
施乔儿张口便道:“说了啊,说让我劝劝你别再教书,没有功名算不得什么,六部之内有的是闲散差事,紧着你挑,想去哪都行。”
沈清河心中紧了一下。
在国公府这些时日以来,老国公不止一次跟他提过要让他入仕,他虽婉言回拒,但如果是轮到三娘劝他,他恐怕做不到那样坚决。
“不过我拒绝了。”施乔儿往棋盘落下一子,随口说出。
沈清河顿笔,转脸看着施乔儿。
施乔儿抬头,眼神清清透透:“你如果有那个意思,自不必等到他来找我劝你,所以你既然不喜欢,我就肯定不会顺着他的话来跟你说。再者说了,你每日出去教个学生我想你想得不行呢,若真去当官了,肯定比现在更忙,我才不要。”
施乔儿嘟囔完一通,低头正准备继续下,身子就已经被一双大手拦腰抱了起来,弄得她又好气又好笑,拍着沈清河道:“干什么你,在外面呢。”
沈清河目光明亮如斯,直直望着她:“三娘当真这般所想,不嫌我不进仕途,不为你谋个诰命夫人的荣光?”
施乔儿伸手揽在他颈后,双目弯起来,笑盈盈道:“有些名头在外是很好的,但那些也当不得什么用,你我都觉得可有可无,那图那些干什么呢?你就想做什么做什么就是了,横竖你又饿不着我,再说,我不觉得教书就比不得当官,我相公这么厉害,连秀才都能教出来,哪里就比吃官家饭的差了?”
沈清河的心彻底融化下去,坐下后将施乔儿抱在怀中,搂得越发紧,嗓音明明温柔如月色,却又带了星星点点的战栗,下巴抵着她的肩窝道:“横竖我沈涧这辈子是认定你了,有些事情,我要与你坦白。”
施乔儿心一咯噔,眼睛瞪得浑圆,抬脸看他:“你外面有别的小娘子?”
沈清河被气笑:“没有,不许瞎说。”
施乔儿皱了皱眉:“那难不成你当真是个皇亲国戚,马上要回家继承皇位?”
沈清河扶额,不懂她这不大的脑瓜里都在想什么,无奈解释:“也不是。”
施乔儿眨眼想了想,突然捂紧了嘴:“难道你……其实是个,江洋大盗!”
怪不得啊怪不得,怪不得他明明看着清贫背地里却那么有钱,怪不得他们家院子里能刨出金子,天呐,原来是这样,一切的一切都能解释通了。
沈清河彻底没了话说,伸手在施乔儿额头弹了一下:“不许再胡思乱想。”
他沉了下气,摩挲着她的长发道:“我父亲,其实不是个商人。”
施乔儿愣了下,倒没什么大反应,唯有些意外道:“那是做什么的?”
沈清河摇摇头,皱了眉头:“我也不知道,我对有关他的记性太少了,我好像,总是在看他的背影。从年幼到年少,母亲带我游历四海,一是增长见识,二就是为了寻找他。可他就像一阵风一场雾一样,哪怕见到,也很快就又没了踪影,甚至我都这么大了,我连他姓什么叫什么,连他的大名我都不知道。”
施乔儿的心情也是够怪。照理她应该埋怨沈清河骗了她才对,但不知怎的,看到他此刻失魂落魄的神情,她又心软了,一个狠字都说不出口。
“相公。”施乔儿回抱住了沈清河,把他包在了自己的怀中,声音软甜,“你在难过吗,我感觉你好难过。”
沈清河眼眶发红,沉默良久,苦笑道:“他对母亲太过绝情了。”
施乔儿紧了紧手臂,与相公交颈相拥,轻声说:“可他也给你们母子二人留了不少钱财不是吗?我听你说这半天,竟感觉父亲跟个喝风饮露的神仙似的。若是个这样的人物,却还能给你们娘俩留条后路,说明他心中并非无情,只是他把责任看得太轻了些,只顾着往前去,不回看身后人。”
沈清河拥紧怀中娘子,口吻笃定:“我绝不要做他那样的人。”
施乔儿嗤笑,吻他耳后:“我知道,就算玉皇大帝把位子让给你你也不会去的,你舍不得我。”
秋日的夜里些许寒凉,适宜相爱之人紧拥不松。
书案生硬硌背,不比榻上舒适,身体抵在上面,脑海中万千经络清明异常,感觉,也比平日里强烈百倍。
施乔儿的脖颈线条拉得修长,雪白一片莹润,脸旁边便是笔墨简牍,呼吸间,全是醉人的墨香。
她翻着眼睛,一双水眸沿着亭子的翘脚望去,盯着夜空中的那一轮弯月,目光越发迷蒙,素手不觉攀上沈清河的小臂,沿着上面微突的青筋,指甲轻轻剐蹭。
她现在最知如何刺激他。
夜深,花园中寂静无声,案上烛火跳跃不止,几度熄灭又重新燃烧。
“乔儿……三娘……娘子……”
沈清河衣冠楚楚,外看并无异样,唯有眼中格外红,盯着案上的那张蹙眉咬唇的娇美容颜,眼睛里像在着火。
握住那只小巧圆润的膝盖的手,想用力又不舍。
……
因之前的结发锦囊被大火焚烧,当晚,沈清河又剪下自己与施乔儿两缕头发,编好放入锦囊中,锁在了房里最为隐秘的柜子里。
第二天,兢兢业业沈先生早起继续上学堂,带上打着哈欠的小猴儿上了马车,面色毫无异样,清正如山间雾中青松。
在他走后,过了半个时辰,施乔儿方慢悠悠从榻上爬起来,被四喜伺候着梳洗完用早膳。
昨日临行老国公交待她时四喜就在旁边,故而给她盛粥时顺口问:“先生答应入仕了吗?”
施乔儿摇头,腹中饿得厉害,先喝了一大口粥,咽干净方道:“没有,他还是更适合教教学生,官场那边勾心斗角的,他不喜欢我也不喜欢。”
四喜感慨:“也是,就先生那双舞文弄墨的手,除了撰写卷牍,也不见得会些旁的。”
施乔儿嚼着金丝虾卷,想起相公修长干净的手指,莫名红了脸颊。
心想:“那会的可太多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先这些,明天恢复日六,让我歇歇(点烟的手微微颤抖)
貌似不少宝对二姐很感兴趣?嘿嘿嘿下章二姐夫就回来了嘿嘿嘿
第33章温泉
秋去冬来,寒冬至。
中原的冬日是不给人留余地的冷,到了腊月份,西北风成日的刮,走在外面脸像被刀子割,穿得稍微单薄点,便要被冻到寸步难行。
施乔儿是巳年出生的,一到冬日里就犯懒,全身骨头攒不到一块去,没日没夜犯困。唯一有点大动静,还是恰逢那几天时闹肚子疼,疼得她在榻上泪眼汪汪直喊救命,其实若单肚子疼也就算了,偏头又晕,腰又酸,还吃不下东西直想吐,身上冷一阵热一阵直冒虚汗,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全身被捅了无数个冰窟窿”。
这可把沈清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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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坏了,成亲以来头一回见她这幅模样,顿时有点六神无主的意思,连忙要去请郎中。
却被四喜拦住道:“姑爷着急也没用,我们姑娘从开始就这样,寒冬腊月里尤其严重,连宫中的御医都请过了,都说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寒气,人家也是一点法子没有,药吃过那么多,总不见好,其他人请也是白请。按理前几个月里好那么多,合该没事才对,想来是最近天乍一冷,又着了凉所致。”
沈清河看着榻上疼到脸色发白的施乔儿,瞳光发颤:“那难道,就让三娘这样生生熬过去吗?”
她那么怕疼的一个人,这些年来都是怎么过来的?
四喜叹了口气,去吩咐厨房熬五红粥。
但其实熬了也是白熬,施乔儿现在连口水都咽不下。
沈清河上了榻,把直打哆嗦的可怜虫搂在怀里,脚掌贴着那双冰凉的小脚,尽量让她舒服一些。
不知道是不是沈清河身上的温度起了作用,施乔儿慢慢疼得没有那么厉害,起码不再大喘粗气流泪喊救命了。
她动了动身子,好在沈清河怀中更好受些,摸着他的手,拉着哭腔虚弱道:“相公,要不我们要个孩子吧,这个罪我是一刻不想再受了。”
沈清河苦笑,手臂紧了些,将怀中娇人儿包裹结实,柔声说:“要孩子容易,但生的时候会更疼。你想想大姐,刚有孕时吃什么吐什么,人都憔悴了很多。更何况你现在身子骨嫩不宜生育,我不会让你有孕的。”
施乔儿一听更想哭了:“那我要怎么办,我一想到这种疼以后还要月月遭,我就恨不得死了算了,相公你真的不知道有多疼,我就感觉有一把冰锥子,在我肚子里一直凿一直凿,好像没个完一样,非要把我疼死才罢休。相公你说,我不会有天当真被活活疼死吧?”
越说越委屈,施乔儿脸埋沈清河怀中又呜呜哭了一大通。
沈清河摸着她的发,心疼又无奈:“不准胡言乱语,你要是疼死了,我就随你一块去,咱们一起化成灰,生生世世不分开。”
施乔儿揪着他的衣襟,无力地呜咽着:“可我真的好疼啊相公,我感觉快要撑不下去了……”
沈清河一遍遍抚摸着她的后颈,轻声安慰:“好娘子,别哭了,我会想办法的,放心,总有一天会好的。”
也不知是哭了多久,总之施乔儿后面是在沈清河怀中沉沉睡去的,等一觉醒来,肚子就好了不少。
过了几天以后,她身上彻底干净了,嫌房子里头闷热,又好了伤疤忘了疼,到厨房里摸了个冰凉凉的冰晶柿子吃,嗦着甜蜜蜜的汁水,心情别提有多美。
然后笑眯眯刚出厨房的门,就被沈清河抓了个正着。
施乔儿下意识就把柿子藏在了身后,顺便抹了下嘴巴,故作镇定道:“相……相公,你怎么突然来厨房了,今日没去上课吗?”
沈清河:“天太冷,早该让孩子们休息阵子了。”
说完,不动声色地把手朝施乔儿一伸。
施乔儿愁眉苦脸,盯着那洁白的掌心看了半天,不情不愿把柿子交了上去。
沈清河看着柿子上整齐的一小排牙印,想笑又憋住,佯装严肃道:“下次还敢么?”
施乔儿低头摇了摇脑袋,委委屈屈的可怜样子,小声说:“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真是的,找个当先生的相公就这点不好,他那边脸刚板上,她就下意识怂了,好像是他学生似的。
嗯……虽然在他那学到的东西确实不少吧。
沈清河上前,伸手将人揽入怀中,柿子又塞回了她手中,无奈道:“最后一个了,下回若还这样,我就要真生气了。”
施乔儿笑嘻嘻吸了口柿子的汁水,眨着眼睛问:“你真生气是什么样的?”
沈清河故作严肃,说:“很凶,会把你吓哭。”
施乔儿踮起脚,不知死活地亲了下他的嘴角,语气软软的带着讨好:“这样还气吗?”
“……”
现在是吃准了他就是对她没办法。
沈清河往厨房里扫了眼,见没人,把施乔儿拽进去了。
……
第二天一早,夫妻俩坐上了出城的马车。
施乔儿困得不行,头枕在沈清河膝上起不来,迷迷糊糊问:“我们去哪儿啊?四喜猴儿他们也没带来,你要把我卖了去吗?”
沈清河轻拍小娘子腰脊一下,永远摸不清她的脑回路,叹气道:“我把我自己卖了我能把你卖了?是我有名学生,家中是开温泉庄子的,如今天寒地冻,与其让你整日待在家中,不如到泉中泡一泡,说不定对身体有奇效。过往他邀我几次我总回拒,如今有了你,方觉得是个好去处。而眼下又恰逢年底,正是事多之际,留下四喜猴儿,也好对家里有个照应。”
施乔儿懵懵“嗯”了一声,想了片刻嘟囔道:“学生……那个秀才?”
沈清河愣了下,随后点头:“嗯,是他。”
施乔儿闭着眼感慨:“啧,又有钱又有功名,好像很不错的样子。”
沈清河眉梢一扬,动手掐了下她的腰:“说什么呢?”
施乔儿受了痒,“哎哟”一声爬起来,扑到沈清河身上笑道:“你这么大反应做什么?见不得我夸别的男子?”
沈清河反问:“那我若当你的面夸别的女子,该当如何?”
施乔儿也不困了,马上瞪圆了眼,凶巴巴怒视着他:“你敢!”
沈清河哭笑不得,低头吻了下那张莹润的樱桃口,轻声说:“为夫不敢。”
马车行驶半日,总算到了山脚下的温泉庄子。
施乔儿被沈清河扶下马车,脚刚沾地,便听一道温和的苍老声音迎上来道:“敢问二位可是沈清河沈先生及沈夫人?”
沈清河对着老者一揖,温声道:“正是。”
老者笑着回礼:“老朽姓许,庄中上下皆称一声许伯。我家阿郎早已交待过了,说这两日会有贵客到来,让我好生安排。二位既已来到,便请随我进来吧。”
沈清河攥住施乔儿的手,带她随之入内。
施乔儿还是头一次到这种地方来,当下新奇到不行,眼睛忍不住左右打量。
过往她虽也听说过温泉之说,但在她娘嘴里,好像和在家中泡热水澡也没什么区别,故而兴趣不大。
但这回和沈清河来,虽然还没有进到最里面,仅是走上段路,她就觉得这庄子实在舒服。
不比外面天寒地冻,庄子里绿荫遮天蔽日,寒气全被阻隔在了外面,置身其中,竟宛若春日一般,全身上下都透着舒爽,空气中还流窜着湿润的水气,吸入肺腑舒适异常。
而且曲水流觞,亭楼水榭,所需所观一应俱全,走在鹅卵石小径上,耳边都能听到潺潺水声,实在是身心极大享受。
二人被带到住处换过衣服,施乔儿到处一逛,才发现温泉就在他们自己的院子里,根本不必再去别处,泡完再上来直接便能休息,除此之外一日三餐皆有人送到门口,听到叩门声开门去取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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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与世隔绝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在。
施乔儿只着一身象牙白的齐胸襦裙,裙子的料子很轻薄,可以穿着下水池,泡完上来用不了多久,它又会自己蒸干。
刚把身子没入泉水中的那刻,她全身都抖了一下,感觉太烫了,根本泡不下去。但过了没多久,适应了温度,她就发现全身的筋骨都好似舒展开了,人舒服得连话都不想说。
在温泉边上,沈清河摆了张书案,上面放着他带来的卷牍,目光一刻不离上头的文字,正在专心翻写。
施乔儿两条嫩藕似的双臂叠在池畔,下巴抵在手背上,静静打量自己相公。
看他白面墨发,瞳似点漆,长睫轻颤,被水汽浸湿的碎发贴在两鬓,沿着清瘦的下颏,缓缓往下滑着水珠,水珠又沿着修长的颈项蜿蜒,一直流入微微敞开的领口中。
施乔儿看着看着,不禁舔了下唇瓣,心想:“要命了,我以前怎么就觉得他丑呢?”
感受到有道滚热的视线盯着自己,不动声色半天,沈清河终是没能忍住,抬眼看她:“瞧我干什么。”
施乔儿弯着眼睛笑了下:“瞧你,秀色可餐。”
沈清河的心跳漏了一拍,连忙垂目:“我得把这几卷翻完。”
施乔儿轻嗤一声,眼中波光流转,俏生生将脸转向一边:“谁不让你翻了呢。”
尾音打着旋儿,发着媚。
沈清河喉咙更紧了,眼睛盯着卷牍,脑子里却不知在想着什么,笔尖的墨渍渗入竹简,一点点荡漾开。
他心中暗道:“只一个时辰,等会便将笔再提起来。”
然后那支笔在原处摆了整三天。
施乔儿被泉水泡开了,身子奇软。
山中不知甲子,林中不知日月。最后二人被一阵叩门声吵到,被迫偃旗息鼓。
沈清河系着衣带,粗喘着将门打开,见是许伯,调整吐息便先一揖,正色道:“可是家中有消息传来?”
许伯笑着点头:“先生猜对了。”然后把手里的信封交给了他。
给完见沈清河两眼发红,只当是熬的,便又多说了句:“来时便见先生带了好些卷牍,要老朽说呀,用功是极好的,但先生学识早已超凡脱俗,再不必如此废寝忘食,多当心自己的身子才是。”
沈清河:“……”
倒是挺废寝忘食的。
送走许伯,他将门关好,带着信封回去。
施乔儿躺在池畔,一身湿透,明显是从中出来不久,此刻魂飞天外,只能张嘴不断换着气。
听到沈清河回来,她将眼皮撕开一条缝儿,懒洋洋道:“什么事啊?”
沈清河在她旁边席地而坐,把她扯入自己怀中,二人依偎着,能听到对方心脏的剧烈跳动。
“家中来信了,岳丈写的。”沈清河哑声道。
施乔儿双手早没了力气,酸软如面条一般,便用牙将信封撕开,取出其中信笺,展开一看,迷蒙的双目瞬间发亮,喜出望外道:“是雁行哥哥!他要回来了!”
……
腊月二十四,临近年关。
自施虎自收到消息,就一口茶没喝下过,大冷天的在院子里来回踱步,一走就是一天,两眼直冲大门的方向发呆。
三女儿带着女婿一进家门,张嘴就喊:“雁行哥哥回来了吗!他人呢!”
云姨娘捂住嘴将人拖到一边,低声呵斥:“着什么急!这不还在路上吗,你爹本来就要魔怔了,再喊喊,直接给喊归西了!”
两年了,再过这个年便是第三年,施老头日日盼夜夜盼,可算把人给盼回来了。
施乔儿心有疑问,看着自己老爹道:“不应该啊,如果是班师回朝,早几个月前我们就该知道才是,怎么会连个消息没有,突然间人便回来了?”
云姨娘戳了下她额头:“傻呀,这只是他回京述职而已,班师回朝的话,动静就太大了,搞不好蛮人趁他不在又得犯边。我估摸着这回硬待也待不了多久,不过是陛下体恤,肯愿意他回来过个年罢了。”
施乔儿揉着额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云姨娘看着老头那副失了心窍的样子,不免也叹了口气,掐着手指头算着日子,喃喃道:“不对啊,按照信上说的,我感觉应该就是今天,怎么到现在还没入京?难道是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
就这么一直等到了夜里,还不见人归,云姨娘猜测今日应该是赶不回来了,劝施老头进屋歇着吃些东西,老头不干,木头似的,站累了就坐在地上等。
“哪有这么大岁数不听人劝的,越老越回去了。”
云姨娘数落完人,皱了皱眉又想到什么,特地到后院找了趟正和沐芳说体己话的施乔儿。
握住闺女的手便道:“为娘这一日也急糊涂了,居然忘了去给老二通个气儿,横竖雁行今日也不见得回来了,你派四喜去将军府把人请过来,全部下人里她也就乐意同你身边的人说上两句话。请来了人,今晚我同她好好聊上一回,怎么着也得让她把那个表面功夫给做到位了,要不然,依你爹的性子,这个年怕是别想好好过去。”
施乔儿点头,忙派人去叫四喜,一刻不停的吩咐下去。
事情办完了,云姨娘思来想去,实在不放心守在前面的老东西,脚一跺道:“罢了,他爱进屋不进屋随他去吧,但我好歹得让他吃两口饭,不然这大冷天的,人没等到先把自己熬没了。”
沐芳身子不便,施乔儿跟着一块到了前面,加入劝饭队伍当中。
施虎坐在夜色下,两眼发直,不管旁人怎么劝,从始至终都只盯着张开一天的大门,自言自语道:“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该教他学武的,我自是知晓他有天大的能耐,但边疆苦寒,他爹为了救我丢了性命,我又何当把他送入那人间地狱当中,十八层爬上来,活人也成了厉鬼,脚下堆的白骨都能填满长城。”
云姨娘往他嘴里塞着软烂蒸糕,“呸呸”两声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若没有雁行,太平日子又能有几天?你是能耐,可你老了,当年和你一起的人都老了,连陛下也老了,保家卫国,还是得指望年轻人,你们就别想那么多了。张嘴!吃饭!”
施虎抹了把通红的眼睛,乖乖张嘴。
这时门外响起数道马蹄,马儿嘶鸣之声震耳发聩。
大门外,为首的汗血宝马上,一抹高大健壮的身影敏捷跃下,大步一迈,直奔国公府内。
施虎隔着夜色认出那道身影,霎时间将嘴里嚼得半烂的食物一吐,起身迎上,张嘴大笑高喝:“我儿一路辛苦!”
青年男子身穿盔甲,宽肩长腿,壮如铁塔一般,步伐如飞走到施虎身前,先是扶了一把,接着双膝跪地,叩头行礼道:“父亲!”
施虎连忙弯腰扶人,克制着自己的语气不去哆嗦,高声笑道:“起来!跪什么跪!快让我看看你长变样了没有!”
众家眷围在左右,本来应该其乐融融的场面,硬是有些怅然伤感。
云姨娘拿着帕子掩泪,施乔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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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想等人一到就打招呼问东问西,但等人真来了,嘴里反倒一个字说不出了,鼻子一酸转身抱住了沈清河。
随着大将起身抬头,国公府明亮的灯火下,映出一张英俊坚毅的面容。
边陲的风沙太大了,将昔日少年磨成如今一身凶煞的将军,虽依旧剑眉星目,但早已不是当初青涩的眼神,面部轮廓也已然脱胎换骨,脱却全部稚气,线条凌厉活似刮骨利刃。
施虎举手摸着这张脸,竟不觉落泪,呜咽道:“怎瘦成这样了?”
秦盛一笑,冲淡几分战场上带来的凶悍,好声说:“父亲再仔细看看,不是瘦了,是我长开了。”
施虎又仔细瞧了瞧,看见满面未刮的胡茬,和那双亮如星子的黑眸,淌泪点头道:“大了,是个男人了。”
以前闷声闷气话都说不了几句的毛头小子,早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施乔儿在沈清河怀中待了片刻,收拾好心情本想打声招呼,结果一转头,目光穿过秦盛,落到了大门外的另一道身影上。
她怔了下,两眼清亮亮的,望着人,喃喃喊了声:“二姐姐……”
那瞬间秦盛的整副表情都僵住了,转头一望,恰与那双眼尾上扬的狐狸眸子四目相对。
施玉瑶呆呆看着眼前一切,感觉站在门口的自己就像一个笑话。
她冷哼一声,嘴角浮上丝讥讽的笑意,转身便走。
秦盛本呆愣在原地,看着看着突然如遭雷击,拔腿便追了上去。
半炷香后人回来,身边没有人,脸上有记巴掌印。
施虎气得直骂“混账!”,云姨娘愁得满头大疙瘩,思虑再三后还是决定带着人出去找玉瑶。
到这一步,劝不劝的得另说了,但她得讲清楚今日不是故意叫她回来看这个场面的,谁知道两人就赶这么巧,一分一厘都不差。
留下施乔儿神情复杂地看着秦盛脸上的巴掌印,万万没想到到头来招呼没打成,开口第一句是:“疼么,雁行哥哥。”
秦盛摇了摇头,面对她时神情柔和了几分,注意到她身后的沈清河,想到父亲给他写的信上内容,猜出身份,拱手一礼。
沈清河回礼,抬眼道:“姐夫一路辛苦。”
秦盛略摇了摇头,笑着说:“算不得辛苦,比打仗轻松许多。”
气氛这才算有所活跃。
一顿洗尘宴吃得没滋没味,夜晚小夫妻没回去,就地宿下。
施乔儿晚饭时心思太多,没能吃饱,到了要入寝的点儿才又想起来饿,要挟着沈清河陪她一块吃夜宵。
府中厨娘手巧,秋日里的桂花没丢,留着泡进了酒里,这时味道正好,一开封,整个小院都飘满了桂花香。
沈清河的原则是非必要不饮酒,这个非必要中的“必要”,自然也包括了他家娘子撒娇。
三杯两盏下肚,他有些想不明白,指腹摩挲着施乔儿雪白的腕子问:“秦将军勇冠三军,长相英俊,性子亦是极易相处,二姐如此抵触他,当真只是因为不喜欢吗?”
施乔儿喝得微醺,脸颊红扑扑的,指尖转着琉璃小盏,结结巴巴道:“她在怄气呢,她气我爹,也气雁行哥哥,恨他们俩一个敢把她往外嫁,一个就敢娶,她啊……她……她虽然身边那么多男人转,但是我知道,她在想念……想念小侯爷。”
作者有话说:
我也手酸……码字码的(抹泪)
第34章年前
云姨娘在外面找了一夜,将军府找了,玉瑶平日里爱去的几个酒楼茶坊也找了,硬是没能寻着个人,当晚回来着急到不行。
施虎乍听也着急,但想到雁行脸上的巴掌印,又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外头叱骂:“既然放着好好的家不回,那就让她待在外头自生自灭吧!谁都不许找!不许管!”
连想去外出寻找的秦盛,也被老头拦住了。
施乔儿不放心,但又实在不知道二姐还能往哪去,静下心来又想到今年雁行哥哥回来,那这个年必定是在国公府过了,眼见要临年关,虽然她和沈清河都在这,但小猴儿还在家里,国公府的饭菜他最喜欢,不如接来一块过了。
说干就干,施乔儿当即就派人去给沈清河说了声,自己带着四喜以及簇拥在她身边的若干婆子丫鬟,回家接人。
小沈从早上一睁眼,便被岳丈叫去书房和姐夫喝茶谈天去了,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三个男人聚在一起,戏能从天亮到天黑。
今日太阳正当头,但实在是冷,施乔儿穿了里三层外三层,最外面还披了件秋香色羊绒斗篷,面上敷了胭脂,乍看上去面色白嫩粉腻,娇艳动人,犹如一枝盛开在冰天雪地里的迎春花。
马车里,四喜打量着施乔儿的脸色,笑道:“姑娘去了一趟温泉庄子,回来精神果真比以往好百倍了,看来泉水的确养人,姑娘以后要多多去的才好。”
施乔儿捧着手炉垂着眸子,嘴角噙着抹笑,脸颊不知不觉红了个透。
泉水养不养人她不知道,反正她家相公是怪养人的。
腊月二十五,大街上开始有了热闹的迹象,对联灯笼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马车一路走得慢悠悠,晌午以后才到家门口。
到家以后叫了两声猴儿没人应,刘妈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施乔儿只当她多想,保证道:“放心吧,我把您一块接过去,母亲生前多亏您照料,您在我眼里是不一样的。”
刘妈眼眶一热,一时也忘了开口了,一直等施乔儿到了后院,才如梦初醒追上去道:“娘子啊!咱们家来客了!”
施乔儿哪里留意身后的叫声,带着四喜只顾往后院走,张口轻唤:“猴儿?猴儿你哪里去了?”
池塘边上传来小孩子的声音,脆生生的,兴高采烈:“这儿呢娘子!这儿!”
施乔儿循着声音一望,望到了站在池塘边朝她招手的小猴儿。
以及猴儿脚边往水里探着个脑袋找鱼的太极。
还有太极旁边,躺在美人榻上,怀揣手炉,手捏钓竿,一身珠光宝气,正在打哈欠的——
“施、玉、瑶!”
施乔儿秀眉一蹙,怒气冲冲小跑过去,把鱼竿子从人手里一夺,咬牙切齿道:“你怎么来我家了!”
施玉瑶舒了口长气,刚嗑完一盘瓜子的嘴巴有些发苦,咂吧了一下,懒懒翻着眼皮道:“你搬入新家以后我都还没来看过呢,现在颇有兴致,特地来走一趟,怎么着,不让啊?”
施乔儿被气得结巴,杏眼瞪着眼前不可理喻的大美人:“不是……这是我让不让的问题吗?昨日里家里人都要把你找疯了,我娘着急得一宿都没睡着觉,你还有没有心啊你!”
施玉瑶在听到后半句时神情略动了动,张口道:“姨娘现在如何了?”
施乔儿气不打一处来,脸别向别处再不看她:“正在家喝茶汤提神呢!”
见施玉瑶不再言语,乔儿不免又瞥向她,见她神情发沉,心又软了软,坐在她旁边恨恨道:“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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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都说你施二娘子性子厉害,我看也不过如此,老大不小个人了,遇到事情光躲算什么本事?你有本事从这里出去,同爹说清楚,同雁行哥哥说清楚,大家能好好坐下就坐,坐不了互相心中都有个数,你倒好,看见人一言不合便走,你能让谁心里能好受?”
施玉瑶伸手掏了掏耳朵,神情不耐烦,眼波却平静:“行了,唠叨得我两只耳朵疼。”
施乔儿一听又急了:“我这不是唠叨!我这是在同你好好说话,不提别的,单论我娘为你着急上火一夜,你说你这事干得算是漂亮吗?”
施玉瑶盯着水面看了半晌,终是轻轻一抬眸子,瞟向气鼓鼓的施乔儿:“是是是,你说得对,我回去总行了吧?别拿这幅幽怨的眼神看着我,没因为沈清河成怨妇,倒因为我成了。”
施乔儿心情这才好受些,明明已经不气了,却还是装作凶巴巴把鱼竿往二姐手里一塞:“喏,还你。”
施玉瑶接过鱼竿,白她一眼:“嚷嚷半天,窝子都被你惊了。”
鬼的窝子呢。
施乔儿都不好意思跟这里的傻人傻猫说,搬进来以后沈涧一直没买到喜欢的鱼苗,池子里头压根没鱼。
……
得益于施乔儿事先做过的思想工作,玉瑶到家以后心不在焉勉勉强强认了个不是——仅仅针对于昨天故意躲着不见人。
老国公呢,光会嘴上不饶人,实际老二稍稍低下头,他这边脾气就全没了。而且仔细想想,又很高兴。
大女儿过了年就快要临盆了,自己又要当外公了。盼了快三年的义子回家了,最不放心的小女儿也择了良人,老二虽然还未能同自己彻底放下芥蒂,但已能同在桌上好好吃饭了。
一大家子,未来可期。
施老头很是高兴,心中畅快得很,原本说好只喝茶的,结果大晌午的就着二两小酒,醉醺醺给俩女婿说起了自己那波澜壮阔的青春岁月。
但无论怎么波澜壮阔,最后都能归结于一处——骂齐王那个老贼。
“朱为治!我呸!”施虎红着眼睛红着脸,打着酒嗝骂着人,“我都说了!蛮人善马战,不得于马上与之血拼,就得使弓箭长刀!离远射箭,离近便砍去马腿,方可有些胜算。可他他他!他个老王八蛋!非说什么智取!什么卧底其中烧粮草,你们说他懂个屁的打仗啊他!谁他娘不知道烧粮草!关键怎么烧!派谁去烧!光会些中听不中用的废物点子!”
沈清河:“岳丈说得对。”
秦盛:“父亲有道理。”
施虎举着手指头,咽了口唾沫继续道:“其实也不过因为他命好,生成了陛下的同宗兄弟罢了,这么然,就这么个家伙,谁能用他!你们说是不是?”
沈清河点头。
秦盛点头。
三炷香后,等老头终于遭不住睡了过去,两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肩膀靠在了身后的椅背上。
秦盛虽与沈清河相识不过一日,却感觉此人见多识广,绝不是普通的教书先生那么简单,便想与之多说两句,探一探虚实。
歇得差不多,秦盛抬眼一望沈清河:“妹夫在想什么?”
沈清河实话实话:“在想我娘子。”
秦盛:“……”
出师未捷身先死,这话他没法接。
傍晚,齐王府的人来探口风,被云姨娘三言两语给搪塞过去了,只说现在天儿又冷,沐芳身子又不方便,倒不是不想回,只是这天寒地冻的,人乍一挪窝必定不舒坦,谁也不能为难个有孕之人不是?
来探话的婆子脸都要笑僵了,憋了一肚子气走还没什么反驳的话说。
老二老三都在老大的院子里说笑,云姨娘不想去掺和姑娘们之间的闺房话,便抓了把瓜子跑到北屋,逗着俩小外孙同陈嬷嬷聊起了家常。
没有年轻人在,便也没了多少规矩,卧在暖阁中吐着瓜子皮道:“唉呀你说说你说说,咱们府上三个姑娘真是个个命不同。原先我觉得我们老三最苦,出生便是早产,身子弱又爱哭,针眼儿大的道理不懂,书也不爱看,也没什么见识,到了婆家必定受欺负。可是你瞧,就阴差阳错嫁了个教书的,现在身子也好些了人也懂事了,还学聪明了不少呢,都能把老二给劝回家里来了!啧啧,当真是要让我刮目相看了。”
趁着太太在佛堂礼佛,陈嬷嬷也打开了话匣子,感慨道:“可不是吗,以往连太太都时常担忧三姑娘呢,说她的性子不适合往外放,还不如养在府中一辈子,也免了吃那些苦头,最让人省心的便是大姑娘二姑娘。可是你瞧现在,二姑娘自是不必说,当真是老天无眼白瞎了昔日那一段上好的姻缘。且说大姑娘,这过得也是不舒心,虽说孩子都有三个了,但我这心里总觉得不熨帖,就感觉她和齐王世子之间跟少了点什么似的。”
云姨娘一拍手,支起身子亮着眼睛道:“你也觉得是吧!我也觉得呢!要说这可真是够怪的,他俩也算是正儿八经的少年夫妻,按理这些年下来,虽做不到如胶似漆,但也该知心知底才对,可你看他俩,总是个不温不火的样子,就跟……从来不熟似的。”
陈嬷嬷一拍大腿:“被你说到点子去了!”
二人正要继续往下扯,只听门口传来一声轻咳,立刻屏声息气,该退下的退下,该下榻的下榻。
云姨娘站得端正,扫了眼满地瓜子壳,抬头讪讪笑道:“等会儿我自己就扫了。”
长公主叹了口气,走进来,眼神无奈:“沐芳近来还好么?”
云姨娘忙回答:“好着呢,自从显怀,人就不干呕难受了,每日里吃喝正常,面庞也显丰润了些,现在有老二老三在,心情也好了,还盘算着给未出世的孩子亲自绣些肚兜帽子什么的。”
长公主轻轻点头,略垂了眼睛,稍作沉默后道:“这一年到头,辛苦你了。”
云姨娘“哎哟”一声:“太太这说得什么话,横竖都是咱们自己家的事儿,说什么辛苦,当初您把我抬举进来,对我说的头一句,不就是把国公府当自己家吗?既然是自己家,那我做什么都是应当的,您只管放心便是,有我在,老大受不得什么委屈。”
长公主浅浅一笑,欣慰,也有些苦涩。
天黑之际,云姨娘揣着手炉出了北屋,心里也有些琢磨不透。
其实这么多年了,她也早知道国公府和其他深宅大院不一样,主要就是没那么多勾心斗角的破事,人活着也舒心。
为什么没有勾心斗角?因为姬妾少,子嗣少,她入府的时候,长公主便已经隐居北屋,非必要不出一次门,全府上下,除了那个生下老二就红颜薄命的,也就她一个正经姨娘。
云姨娘虽心大筋粗,但也能看出来,国公爷与公主,比起像夫妻,更像君臣,二人之间,一个是尊大过情,一个是全然淡漠,随意如何。
其实这她也能理解,老太后昔日错点的鸳鸯谱罢了,两个互不对眼的人凑在一块,能相敬如宾的过就好了,反正都这么大岁数了,过不下去还能怎么?
让她不理解的,是沐芳和长公主之间。
照理母女该是天底下最为亲近的关系,老二打小便这么傲性个人,小时候做了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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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哭着直喊娘,老三更不必说,十岁以前离了她连饭都吃不下。
偏偏老大,既不亲近长公主,长公主也不想着见她,母女之间跟隔着条天河似的,一年到头见不上一回面,见了也是问安行礼,别无他话,还没在她这个姨娘面前待着惬意。
弄不懂啊弄不懂,云水烟实在想不明白。
夜晚,一家人一起用过了饭。
施乔儿怕老爹又霸占个相公不给她,早早吃完便将沈清河拉走了,一路上直笑。
见她笑,沈清河也忍不住笑,却还得问她:“笑什么呢?”
施乔儿抱着他胳膊不松:“觉得好笑啊,我爹这会儿和雁行哥哥喝酒,肯定都不知道我把你悄悄带走了,等他想起来,抬头一看,人早就没了。”
沈清河忍俊不禁,摸了把小娘子的头,把人揽到自己怀里,趁着四下无人,抱了好长一会子说:“我这一日,思三娘甚切。”
施乔儿搂着沈清河脖子直哼唧,嗅着他身上清清爽爽的气味软声撒娇:“我这一天也可想你了呢,咱们快点回去把门关上,省得再来人叫你。哼,分明是我自己的相公,回了家反倒找不着人了,这我可不答应。”
两人一路说笑着跑回院中,进屋将门一关,未点灯,冬日衣裳繁多,从门口到床榻,散落了一地。
同时,家宴上。
施玉瑶百无聊赖,吃饭又吃不香,用筷子蘸水在桌子上画画,画了一只竖着耳朵的大猪头。
但因为画技拙劣,有些类人类猪。
小外甥好奇跑来,看着画甜甜发问:“二姨画的是谁呀?”
施玉瑶:“你爹。”
还好老大离得远。
恰好沐芳觉得天色晚了,便想带两个孩子先回去休息。
玉瑶跟着站起来,避开施老头身旁那道灼热的视线,默默翻了个美丽的白眼,跟着一块出去了。
路上,沐芳拉着二妹的手慢悠悠走着,笑道:“你准备避他到什么时候?”
玉瑶眉梢一扬,嘴角浮现丝凉薄的笑意:“看他什么时候走喽。”
语气那叫一个轻松随意。
沐芳先是轻笑一声,接着微微叹口气,道:“玉瑶,姐知道你这些年里心中苦闷异常,但有些事有些人,过去便是过去了,在眼下,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即便你再不愿意接受他,你二人毕竟是夫妻,他在外征战多年,立大凉的威,却是给你长的脸。于情于理,哪怕你不能真心对他,也不该让他难做,否则他在外受伤,回来还挨巴掌,这算是什么事?”
玉瑶依旧一副闲适语气:“呵,要是他不同我拉扯,我会给他巴掌?”
沐芳知她油盐不进,本就做好了白说一通的准备,但到此刻,还是禁不住心中怅然。
心里暗说:“青梅竹马的情谊,到底比不过墙头马上的一见钟情。”
玉瑶当晚自然在沐芳院中歇下,宁愿同俩奶娃娃挤一张床也不愿回自己的住处。
但好景不长,次日一大早,她在桌上画下的大猪头——王八蛋的齐王世子便登门寻妻了。
施虎一把年纪了想起来赖床,本来缩个被窝里由着云姨娘怎么骂都不探头,一听说那浑小子来了,一个激灵便爬了出来,忙不迭换衣穿鞋道:“把我兵器库里那个大砍刀架出来!就是供墙上的!关二爷旁边那个!”
……
施乔儿一觉醒来听说大姐夫来了,本来以为有场好大的热闹要看,忙不迭拉着四喜便到前面偷听,结果血点子没见,只见到自家老爹肩上扛着把大刀,笑容满面带着人逛园子,时不时挥挥刀,修一下树枝花草什么的。
好生的儒雅随和,粗中有细。
按规矩内眷不可擅到外宅,不过施乔儿向来没规矩惯了,此刻带着四喜躲在一棵玉兰树后,趁着大姐夫跟老爹拉开了一小些距离,悄悄唤道:“大姐夫!大姐夫!”
见人没反应,她皱了皱眉又张口:“王八蛋朱传嗣!”
对方一个转头。
施乔儿赶紧收回身子,捂嘴憋气假装什么都没干。
那边,施虎转身见混蛋小子四处张望,强撑着笑脸回去问:“看什么呢?”
朱传嗣笑笑,翩翩儒雅的好相貌,朝他低了下头道:“感觉方才,似乎听到了三妹的声音。”
施虎大笑起来:“这怎么可能呢,我们乔儿嫁人以后甚是听话懂事,万做不到同往前一样不守规矩的。走,我再带你转上一转,有些时候没来过了,再熟悉熟悉,看看回头你埋……住哪儿合适。”
朱传嗣弯腰一揖,语带笑意道:“辛苦岳丈。”
施乔儿捂着嘴巴一路挪动,又偷听了好些话,然后才趁人不备溜回了后院中。
她想着沈清河现在应该正忙着修卷牍,便先去了云姨娘那里,一把扑到亲娘怀里气喘吁吁道:“大……大姐夫……今年要在国公府过年,陪……陪大姐姐……”
云姨娘吃了一惊,一边忙着给怀中幺儿顺气一边道:“在国公府过年?老齐王能答应?儿子儿媳都不在家,他一个老东西在家吃炮仗吗?”
施乔儿摇头:“我不知道,好像大姐夫还没有将此事告知齐王,他最近一直忙在兵部,齐王并不知道他有所活动。”
云姨娘感到好笑:“看来是准备跟他爹先斩后奏啊,这可不是什么小事情,等着吧,这个年有的是热闹看了,还有呢?”
施乔儿好不容易喘匀气儿,摇着头道:“没有还有了啊,我就回来了,后面他们再说什么我也不知道。”
云姨娘往她身上拍了下,痛心道:“回来这么早干嘛啊,再去听点去,等你爹跟我说还得再墨迹好一会儿,娘现在就想知道你大姐夫还有什么鬼点子。”
施乔儿皱眉,从她怀中钻出去,气鼓鼓道:“要去你去,跑这半天累得要命。不和你说了,我去找我相公去。”
云姨娘指着施乔儿的背影,给旁边婆子直数落:“看看,这才成亲刚到半年呢,张口闭口没别的了,全是相公相公,出嫁前还寻死觅活的,这么短的功夫,那沈清河是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了?”
当晚,例行公事完毕。
全身酥软如春泥的小娘子靠在夫君怀中正要入睡,便听到外面赫然传来一阵嘈杂声,还隐约有她二姐的动静。
施乔儿抓了衣服披身上跑出去,见院子里真是施玉瑶,皱着眉头道:“这大晚上的你不睡觉你来我这里干嘛啊?”
四喜在不速之客身后哭丧个脸,比口型说:“拦不住啊拦不住。”
施玉瑶身披海棠色缎面斗篷,面上未施粉黛,发间亦无珠翠,很明显是睡觉睡到一半跑出来的。
她满面烦躁,精致的眉头一蹙,十分理直气壮地发号施令:“朱传嗣今晚宿在大姐那,我不知道,刚从里出来,你给我腾个地方睡觉。”
施乔儿表情抽搐一瞬,试探道:“和四喜挤挤,你意下如何?”
玉瑶:“滚啊!你知道我从小到大只睡正屋!”
施乔儿想了想,咬着唇,一副矫揉造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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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无辜,娇滴滴道:“那没办法了呀,我总不能为了你把我相公赶出去吧,毕竟在这个世界上姐姐我有两个但是相公我只有一个呢……”
施玉瑶:“……”
二娘子来时多坚决,现在转头转的就有多果断。
施乔儿捂着肚子笑了一通,人走后跑回房中扑到沈清河身上,欣喜雀跃:“相公咱们打赌!赌她今晚会不会与雁行哥哥宿在一处!”
第35章雪夜
“开门啊!把门给我打开!”
施玉瑶冲着门房一顿喊,大冷天的,两嗓子下去浑身热血沸腾,恨不得亲自动手将两扇大门拆下当柴火烧。
看门小厮穿着衣裳从房中跑出来,对着暴脾气美人愁眉苦脸道:“望二姑娘恕罪,实在不是小的故意不给您开,是国公爷他老人家吩咐过,正月初一之前,您必须在家待着,上哪都不行。”
施玉瑶怒了:“我只是想找个地方睡觉,我又不是去把天捅个窟窿!”
见对方还是愁眉苦脸,施玉瑶觉得为难底下人也没什么意思,便上前将大门狠踹一脚,憋了满肚子气转身走了。
少顷,后宅偏南的深闺小院终于迎来了它阔别许久的主人。
施玉瑶在守夜下人不可思议的眼神中快步走到房门口,一脚将门踹开,进去直奔床榻,对着上面的高大身影便嚷:“往里点!”
秦盛本就睡不着,肚子里憋了两天的闷火没处撒,虽不解为何她深夜造访,但还是往里挪了挪身体。
两年多没见,他已经长壮太多了,即便靠在最里,留出来的也不过两条胳膊的空。
施玉瑶实在不想在睡觉这点破事上窝火了,摸黑掀开被子便钻了进去,两眼一闭心想挨过一宿是一宿,明天她说什么都要从家里出去,大不了这个年不过了!
可莫名其妙的,她就是睡不着。
“你喘气儿声能不能小点?”
黑暗中,施玉瑶冷不丁冒出这句。
男子粗沉的呼吸声果然往下低了低。
但没过多久,便出声道:“玉瑶,我们说说话吧。”
施玉瑶一下睁开眼睛,眼里满是厌烦,沉了下气说:“有什么好说的?”
秦盛:“我听说,你这两年在京中大肆豢养男宠,甚至让人公然出入将军府。”
施玉瑶冷笑一声,轻款款转过了身,打量着黑暗中凌厉的侧脸轮廓,轻软软道:“是又怎么了?嫌丢人?嫌我败坏了你的名声?那你把我休了啊,我找我的你过你的,咱们两个都自在。”
秦盛顿了下气,口吻坚决:“你知道我不会。”
玉瑶语气依旧轻软,咬字却发狠,一字一顿:“那就受着。”
秦盛不急不怒,道:“我只是想告诉你,过了年以后我会回府待上些时日,也方便处理公务,在那段时间里,不要让我看见那些人。”
玉瑶翻回身,将被子往身上拉了拉,懒洋洋的:“反正你回去我又不回去,你到了以后想把他们杀了砍了都随你,等你走了我再找新的便是。”
秦盛总算忍耐不住,转身面朝她的后颈,极为克制地说了句:“你是我的妻。”
玉瑶懒得再理他,闭眼假寐。
秦盛见她没了动静,便想将手臂搭在她的腰肢上,没想到刚碰到便被玉瑶甩到一边,只听她将被子一掀坐起身子,咬牙冷笑道:“在边陲待了快三年,我不信你身边从未有过女人,既然咱们两个都不是多干净,那就各自管好自己便是,井水不犯河水,谁也别动谁。”
秦盛急了,同样坐起来,语气急切:“我从没有过!”
玉瑶一挑眉梢,隔着黑都能感受到眼前这具健硕身躯浑身的燥热,讥诮着“嘁”了一声,说:“骗鬼呢。”
她见过的男人那么多,让他们管住下半身比要了他们的命都难,要一个青春正盛的人开过荤后近三年不近女色,简直在鬼扯。
折腾到现在,她已经没有睡意了,看来今晚注定别想睡个好觉。
玉瑶赌气似的起身下床,扯过斗篷便往身上一披。
正要将脚步迈出去,却感觉腰间一紧,人被一股大力又拖了回去。
“你这是干什么!”施玉瑶两只腕子都被一只粗糙大掌攥住了,高高拉过头顶,浑身动弹不得。
秦盛一把扯掉她的斗篷,低头睨着她:“你不是不相信我吗,我证明给你看。”
长夜无声,万籁俱寂,漆黑无光的夜空飘飘扬扬下起了雪花。
香阁中炭火未熄,暖意很重。
施乔儿半梦半醒,在沈清河怀中小狗似的拱了拱脑袋,迷迷糊糊道:“相公,外面好像下雪了。”
沈清河也困,但听到声音嘴角还是不禁现出抹笑意,手在怀中纤腰上轻轻捏了把,悄声道:“要不要出去看?”
施乔儿从鼻腔中“哼哼”一声,细声拒绝:“不要,要和相公睡觉。”
沈清河又将人搂紧了点,弯下脖子在娇儿额上亲了一下,给她又掖了掖被子。
两人听着外面窸窣的雪花声,互相嗅着对方身上的香气,十指紧扣,相拥睡去。
雪花大片大片往下落,鹅毛似的,没多久便铺了满地银白。
朱传嗣一身寝衣常服,把窗子稍稍抬出一条缝儿,看着外面银装素裹的美景,笑道:“幸亏两个混世魔王都睡下了,不然看到这么大的雪,必定要跑出去互相追着玩,这么寒冷的天,若是着凉就不好了。”
沐芳卧在榻上,因是两个人的身子,故而心热气灼,身上穿着并不厚重,仅是一身单薄绸衣,被子光将隆起的肚子盖住,腿在外面,正由丫鬟轻轻揉捏。
朱传嗣将窗子合上,转身对丫鬟抬了下手,对方便福身退下。
他又把自己的手在暖炉上烤了烤,走到榻前坐下,亲自给夫人捏起了抽筋的小腿。
沐芳见怪不怪,一天未曾与他说过几句话,现在想起来,便道:“你未先告知便来了国公府,家里那边要如何交待?”
朱传嗣笑了笑,冷不丁道:“不交待。”
见沐芳无话,朱传嗣抬眼又说:“父亲每年三十晚上都要入宫伴驾,今年想来也不例外,等他知道也该是年初一了,无甚要紧。”
沐芳点点头,眼中依然有淡淡忧思,转脸看向窗子。
朱传嗣道:“因为东南匪患,兵部近几月就没个消停的时候,尚书大人因母病逝回乡丁忧,担子便全落到了我这个侍郎身上。上头的命令下得急,原本今年之前便该将匪患解决,又因天降大雨不得不将时间拖长,但无论怎么拖,总不过再给我半年的功夫。这半年里,人得齐,款得齐,办法也得想,绝不能再随意出兵,否则只会徒增伤亡。”
沐芳听完,沉默片刻,回过头道:“你对我说这些,无非就是想让我知道,你过了年上半年,还是鲜少回家。”
朱传嗣不否认,点头道:“不光这些,我还想让你知道,我先前根本没有余下的空子去哪个妾室那里。每次抽空回家,见你不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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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再回兵部了,只知母亲擅自做主给我抬了门姨娘,但连面也未曾见过。再后来,便知你回了娘家,二妹发卖了那个姓万的女子,父亲休妻。仔细一问,方知里面还有种种隐情。”
沐芳红了眼:“你要怨就怨我吧,横竖老二是为了我才那样的。”
过往她气急攻心,居然真的信了云姨娘的那套。其实细来想想,老二何时是个能吃亏的性子,莫说挠花她的脸,只说别人若敢给她一巴掌,她必定是拼着命不要也得把对方皮给扒下一层,绝不轻易罢休。
朱传嗣停下动作,将夫人的脚攥在掌心,好声道:“我不是要怨你,我是让你别怨我。我这些日子确实太忙了,对你对孩子,都有太多忽略之处。”
沐芳想说些什么,但嘴也张不开,睫毛一颤便垂下一滴泪来。
朱传嗣哭笑不得,伸手将那滴泪珠抹去,无奈道:“你啊,这些年来便是如此,有事只管自己心里藏着,不经询问从不与别人说。你们家里姐妹三个,你和乔儿加起来,若有老二一半性子爽利,日子也能舒心许多。”
再度说起老二,沐芳倒想了起来,看着朱传嗣道:“今晚雪下得这么大,她到哪里睡觉去了?”
外面北风起,雪花打着旋儿飘到了南院床前,堆积厚厚一层,掩住了里面飘出的动静。
施玉瑶是施家三个姑娘里性子最挑剔,最不容沙子的一个,小到擦手的帕子,大到睡觉的床榻,都甚有讲究。仅拿她当下睡的这张绣榻说起,便是云姨娘当年特地找了能人巧匠打出来的,不仅样式精致考究,还结实耐用,用匠人的话说——“躺到八十岁晃不出一声响儿”。
可现在却吱嘎乱响。
外面飘雪,里面下雨,还是狂风骤雨,快将船给掀翻了。
施玉瑶十根长长的鲜红指甲死死扣进了床头的木料里,嘴里的咒骂声混合着止不住的喘息一并吐出,不由分说砸向身后的男人。
“秦盛你个混蛋!那些年里我一直把你当弟弟看待,你想想你自己都干了什么!王八蛋!我爹逼我嫁给你,你就敢娶吗!”
随着沙哑软媚的叫骂声落下,秦盛的尾骨发麻,头皮都要炸起来,吞了下喉咙道:“我不光敢娶。”
施玉瑶这辈子没经历过这么屈辱的事情。
连当年的新婚夜,也不过是她故意报复他,将他耍完一通又赶出了婚房。可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算是轮到她了。
锁骨磨在被面的金丝牡丹纹上,生疼。
施玉瑶不知怎么,心中居然被前所未有的委屈席卷,陷入木料中的指甲越发收紧,拉起哭腔骂道:“混蛋!你们这些混蛋!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他才死一年,他才死一年啊!”
秦盛最听不得的就是那个人,尤其是从她嘴里说出,当下便发了狠,猛地掐紧掌中纤腰,俯身贴在她耳畔道:“对你施玉瑶来说,一年还是十年重要吗?只要你还活着,你就会无时无刻不想着他,因为他死在了你最爱他的时候,所以呢?你要为他守一辈子的寡?思他想他一辈子?施玉瑶你给我认清了!是我娶了你!是我把杀了他的蛮人宰了!你的丈夫是我!你的身子和心,都只能是我的!”
施玉瑶全身抖得厉害,宛若树上最后一片摇摇欲坠的落叶。
她想到秦盛小时候,那个总跟在她身后不爱说话的小孩子,明明不喜和人接触,却又格外听她的命令,她要爬墙他就给她当人梯,她要外出他就给她打掩护,她被抓回来受罚……他就跟她一起挨手板,跪在大太阳底下。甚至连她出嫁,都是他背的她。
怎么会变成这样,那个孩子去哪里了。
施玉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一句骂声也没有了,好像力气都已经被抽干了。
陷在床头里的指甲终于颤着从中出来,忍不住朝下滑落。
掐在腰上的大掌往前一伸,将她整个人拖了起来,调换了个方向,正面对他。
“两年多了,好好受着。”
……
大年三十,艳阳高照,举目银白世界。
施乔儿和沈清河一大早就回了家里贴对联,贴完去祠堂给亡母上了香,之后两人又在院子里合力堆了个奇形怪状的雪人看家,玩了小半天才有说有笑上了回国公府的马车。
国公府热闹非凡,算是多年来人最多的一个年,不仅有大人,还有两个小的围着跑来跑去吵吵闹闹。猴儿一开始只缩在三娘子的小院里跟太极玩,后来被云姨娘拽出去说笑几句,才慢慢放得开,愿意去同那两个娇贵的小东西打雪仗了。
晌午时候,皇帝身边的夏太监来了一趟,清清嗓子宣读完圣旨,随后说笑了两声便要回宫。
施虎抓了一把银子非要给人塞手里,人不要还急眼,拖着不利索的腿一股脑追到大门外,吹着胡子瞪眼道:“这有什么好客气的!咱们哥俩谁跟谁,我当年刚跟陛下混的时候你不还叫我小虎呢吗?”
可给太监吓坏了。
恰好施乔儿和沈清河到家,施乔儿一下马车见到夏太监,下意识心都凉了半截,拉着沈清河便往家门里跑。
施虎叫了两声没叫住,无奈跟夏太监笑道:“越大越不经夸了,前两日刚说完懂规矩,唉。”
夏太监掂着手里的银子,脸都要笑烂了,瞧着施乔儿的背影道:“不知不觉三姑娘都长这么大了,犹记得当初同九皇子一块玩耍时,都还没个桌子高呢。”
施虎笑容一僵,盯着夏太监的脸直勾勾看了半晌,伸手将银子一夺,走了。
众人都聚在前院迎接圣旨,这会子还没散尽。
施乔儿惊魂未定跑到云姨娘身边,张嘴便问:“夏公公怎么来了?”
云姨娘喜笑颜开:“还不是因为陛下觉得你雁行哥哥劳苦功高,这不要过年了吗,就赏了些体己给他,说让他好好休息几日,还说等过了年初三再进宫一趟,有些要紧事交待给他。”
施乔儿点点头,这才放心下来。
云姨娘品着闺女神情不太对,胳膊肘子杵了下她:“你怎么回事,魂跟被人偷走一样。”
施乔儿忙摇头,正经道:“没有啊,我很正常,我一点都不慌。”
云姨娘皱了眉头,不懂现在小姑娘整日脑子里都在想什么,目光越过她见到施虎回来,留意到手中,叉着腰便过去了,嚷道:“你怎么把银子又给拿回来了!”
沈清河能明显感觉到施乔儿的心神不宁,握了握她的手,不放心道:“娘子,你怎么了?”
施乔儿仍是摇头,一头扎进沈清河怀里:“没什么的相公,抱抱我就好了。”
不远处,秦盛盯着大庭广众之下腻腻歪歪的二人,眼珠子都要羡慕到发红了。
朱传嗣眼盯着一帮婆子将沐芳扶回后面休息,回过头打量到秦盛那副不值钱的德行,笑吟吟走上前,哪壶不开提哪壶:“光见你了,老二呢?”
圣旨一到,老三院里的猫都出来了,偏她二姑娘找不着个人。
秦盛瞟了眼大姐夫,明显不是很想搭理,干脆利落甩出句:“没起呢。”
朱传嗣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挑了下眉梢,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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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老婆去了。
当晚,年夜饭是在前面正儿八经的迎客厅内吃的,人太多了,其余地方活动不开,只能在这。
不知道云姨娘是使了个什么的办法,竟把太太从北屋中请出来了,本怕她清净多年与施虎相处局促,特地将她安排在了老东西对面,中间隔个银河宽。
然后便是施虎咬一口猪头,她念一声阿弥陀佛,施虎啃只鸡腿,她念声阿弥陀佛,施虎咬了口苹果,她也顺道着念了声阿弥陀佛。
此情此景,云水烟脑子疼。
只好将注意力放到三个姑娘身上。
老大又犯了反胃的毛病,看什么都没胃口,勉强喝了两口鸽子汤还嫌腥吐了一口,朱传嗣把媳妇剩的吃完喝完,转头又去捡俩孩子吃剩的,顺带着说教了他们一番,说不能浪费粮食。
两个小孩深得二姨真传,一人一记白眼理也不理,转身跑出去接着打雪仗了。
老二呢,和秦盛一个坐在最东边一个坐在最西边,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个人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秦盛好心盛了碗补汤端过去,还被老二瞪了一眼,只好自己闷闷喝下。喝完弯腰不知道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老二耳根子一红,差点当场动手,指甲都给气断了。
只有他们老三,无忧无虑快快乐乐,支使着沈清河指着桌子:“相公我要吃那个!相公我要吃那个!相公那个是什么我要吃!”
一顿饭吃出了千姿百态。
施虎虽然醉了,但当着大女婿的面也不好骂人亲爹,辛苦憋了一晚上,正愁不知道说什么呢,小厮便跑来通传,一脸见了鬼的神情,欲言又止道:“主子,齐王他老人家来了。”
施虎两眼放光:“请进来!快请进来!”
朱传嗣托起沐芳胳膊:“我先扶你回去休息。”
施乔儿不想大过年又听吵架,吃完长寿面就拉着沈清河悄悄溜了,招呼不打一声。
玉瑶见老大老三都走了,起身也走,出了门正犹豫往哪拐,人便腾空一起,被后来的秦盛扛在了肩上。
“王八蛋!放我下来!”
秦盛抬手对着拍了一下,步伐迈出去:“老实点,跟你就不能来软的。”
那边,施乔儿和沈清河回到房中,先是又要了一桌子菜,接着吃饱喝足,两个人坐一块拆了半个晚上的礼物。
施乔儿手都累酸了,靠在沈清河怀中,指尖绕着他的头发,软声撒娇道:“不拆了不拆了,再拆要累死了,不外乎都是那些东西,没个稀罕的,和往年都差不多。”
沈清河低头吻了下她,手扶着她后颈,笑道:“三娘想要什么?”
施乔儿搂紧了沈清河,在他耳边笑着说:“我呢,现在不饿也不冷,有句话叫暖饱……暖饱思什么来着?”
“暖饱……”沈清河的手掌覆在她后背上,慢慢攀上肩头,故意逗她,“暖饱思什么?为夫不明白。”
施乔儿抬头在他脸颊亲了一口,双目亮晶晶看着他,正经道:“暖饱思沈清河。”
她今晚少饮了些酒,酒劲后知后觉,有些让意识涣散,宛若身处云端。
手从沈清河的肩,到脖颈,再到发中,手指陷在里面,绕着他的发,出不来。
“我以后……不随意叫你沈涧了……”施乔儿咬着枕巾,舌尖打着颤,咬字有点艰难,“哪里有平白无故叫夫君大名的道理,从今往后,你只是我的相公,我的清河,我的……沈先生……”
沈清河的眼里着了火,心里也着了火,吻去她鬓上细小的汗,抬手往她发间送上了一件东西。
施乔儿强撑着意识,取下一看,发现是支漆黑的祥云形木簪,簪体有股子烟气香,闻着莫名心安。
“这是什么做的?”她放在鼻尖嗅着,闭上眼睛问。
沈清河的手落在她膝盖上,滚动着喉结道:“雷击木,年少所得,戴在身上,邪祟皆惧之,现赠予娘子,伏愿娘子一生平安顺遂,百无禁忌。”
施乔儿睁开眼,双颊红似霞光,眼中微波荡漾。
将簪子横咬在齿间,伸手将床帐拉下。
前面。
老齐王一把鼻涕一把泪,猴子似的坐在桌子上跟施虎一桩桩数:“我连宫宴都没捱完我是忙不迭地往家赶啊!我就心想我儿媳万一没回家留我儿孤零零一个该多可怜!结果呢!结果呢!混球小子一声不吭跑到老丈人家过年啊!连个屁都没放一下!他眼里还有我这个爹吗!他才是我爹!他是我爹!”
施虎连忙给老头顺着气:“怎么还骂着骂着骂差辈儿了,别哭了,再哭胡子要掉了,大年三十打儿子毕竟不太好,你看在他是我女婿的份上,明日再动手如何?”
朱为治一抹眼泪,更气了:“不打就不打呗,人呢!人都上哪去了!不带你们施家人这么欺负人的,嗷年夜饭吃好好的,我一来就全躲起来,你们什么意思!你们是不是不把我这个皇亲国戚看在眼里!”
一通嚎完,哭更厉害了。
施虎继续顺气,前面顺完后面顺,哄小孩似的:“哎哟看给我为为委屈的,你等着,我这就把人都喊来。”
话音落下清了清嗓子,对着外面一吼:“来人!把老大老二老三全都给我叫来!一个不许留!都出来吃饭!”
没多久,传话小厮回来,哭丧着一张脸道:“来不了啊主子,都忙着呢。”
施虎急了,眼一瞪:“这大过年的能忙什么!继续喊!”
作者有话说:
大过年的能忙什么呢~
第36章新年
大年初一,因施虎哄了朱为治一晚上,现在俩老头打着哈欠看孙子孙女拜年。
丘儿霜儿虽是一胎双生,但却是一个随爹一个随娘,不过都是生得雪团一般,小孩子家家的不经冻,又好跑出去玩,脸颊上总红彤彤一片,搭着身上的红袄子,看着喜庆庆的招人疼。
“外公新年好!祝外公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小孩子的声音嫩生生的,清亮又悦耳,把施虎稀罕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儿,连忙从身后拎出两个面口袋大的红袋子,招呼着俩孩儿:“来来来,看看外公给你们包的红包,可不要再被你们爹骗走了,说什么也不能给,知道吗!”
朱为治本在旁边也跟着傻乐,乐着乐着感觉情况不大对,犯起郁闷道:“不对啊,我是爷爷你是外公,按理拜年也该先给我拜才对,怎么先拜你了?”
施虎当着孩子的面不好摆脸子,咧嘴强笑:“因为这里是我家,有意见啊,有意见您回自个儿家去。”
朱为治吃了一记哑巴炮,气得喝茶不吭声。
这时管家老许慌慌张张从外跑来,嘴里嚷着:“不好了不好了主子!出大事了!”
施虎给下人使了个眼色,先把俩小的领出去,然后才一拍桌子怒火冲天道:“你才不好了!你全村都不好了!大过年的说什么话!晦气不晦气啊你!”
老许照着自己嘴巴拍了下,哭丧个脸道:“实在不是我晦气啊主子,是当真不好了。二姑爷今早入宫面圣,回来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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