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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岑云谏终于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我是你,我是八百年后一败涂地、众叛亲离的你。”
这个从血莲花中诞生的魔皇竟然真的是岑云谏。
但是,是另一个平行空间的岑云谏。
难怪……
难怪他有时候会说出一些似是而非的事情,就好像预知了未来一样。
原来他就是从八百年后而来的。
青衣的岑云谏针锋相对地注视着白衣的岑云谏。
昆仑上下数万弟子和不计其数的妖魔都诡异地安静了下来,齐刷刷地看着这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若是不说清楚他们俩谁是仙君,谁是魔皇,直接分辨的话,或许在场的大多数人都会认错。
应当是仙君的岑云谏满身是血,杀气腾腾,妖血早就把他的衣服给染得脏污。
而那从血莲花中缓步而出、疑似是魔皇的存在却看上去一身圣洁,纯白无瑕,平静祥和。
昆仑弟子们不敢置信,他们认为是这个妖魔幻化成了仙君的模样迷惑众人,且不要轻举妄动,静观其变。
那妖魔们呢?它们难道就能接受?它们更难以接受,献祭几十上百万的生灵才养出来的魔皇竟然和仙君一模一样。
在它们的想象中,无论魔皇是怎样的,都不应当像个人,应当更加可怖一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看上去还一点杀气都没有,不凶戾更不残忍,跟它们所期待的大开杀戒的魔皇完全不是一回事。
实在是……太失望了。
岑云谏从记忆共振中回过神来,满头冷汗。
不过一瞬间,许多的回忆涌进了他的脑子里,几乎要把他的脑袋给胀裂了。
身边追随他的几个修士见他脸色难看,连忙上前,关切地问:“仙君,仙君您怎么了?”
还没等他们靠近,岑云谏恶狠狠地挥袖赶走他们,厉声呵斥:“别过来!”
他把左手按在自己的脸上,低下头,用力到指节泛白、青筋凸起,挡住了控制不住变得狰狞的表情,周身还蒸腾萦绕起若有似无的黑色煞气。
白衣岑云谏遥望着他,轻轻地扯了扯嘴角,低嗤一声。
站在云端上的仙界之首岑云谏在战栗个不停,已经几乎难以压制住被种在体内的魔种了。
而莲花中的岑云谏看上去却很宁静。
他抱着澹台莲州轻唤:“澹台莲州,该醒醒了。见过她以后就醒过来吧,来杀了我吧。”
……
澹台莲州发现自己在一个很奇怪的地方。
他一开始是在一块田边醒来的,他能认出来,这是他在昆仑做杂役时负责莳弄的药田。
他躺在一张席子上睡得浑身上下暖乎乎、懒洋洋。
他怎么回昆仑了?
澹台莲州纳闷。
他来到院子,却发现自己又不在昆仑了,他到了他在昭国王都时所住的紫微宫的小庭院中。
宫里一个人都没有,他呼唤道:“母后!母后!”
想了想,又喊:“父王?”
可是完全没有得到回应。
穿过宫殿,应当是到昭国王宫的玄凤门,但却不是,他又到了洛城的练武场。
偌大的练武场空无一人,当他说话时也没有回音。
澹台莲州呼唤起来:“黎东先生……杨老将军……秦夫人……有人在吗?”
澹台莲州再蠢也知道这个地方不对劲了。
绝对不是人间。
他甚至觉得这里的一切都是静止的。
他试着观察了一下,树的影子没有移动,也没有风,每从一扇门推出去他都会来到一个新的地方,但大概还是他记忆里曾经去过的场所,随机出现。
澹台莲州席地一坐,抱臂思考起来。
乱转也不是回事啊。
先冷静地想一想。
他为什么在这里?来这里之前,他在做什么来着?
想了一会儿,澹台莲州记起来了。
——啊,他那残剑刺进了自己的心口,他应该已经死了啊。
他施展了一个不完整的噬心劫。
之所以说是不完整,是因为他只进行了第一步,按道理来说,应该由修真者们用灵气和阵法施展第二步。
可他当时又找不到人配合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他直觉白狼应该不会骗他。
他被送到了这里一定是有原因的。
他应该再仔细地找一找。
等他再睁开眼睛时,澹台莲州看见自己周围的场景又变了,变成了一片战场废墟,升着滚滚硝烟,在他的周围是无数的尸体。
凡人的尸体。
澹台莲州记得的,他怎么可能不记得呢?这是他回昭国的第一战,擒获了幽国的周将军,共杀了一万零九百二十七人。
当时他就像是现在这样,站在尸海之中,一眼望去仿佛没有尽头。
澹台莲州感到窒息。
这么多人都是他杀死的。
杀人永远不是一件让他觉得值得夸耀的事。
这些死去的人都是他的凡人同胞,为什么他们会拔刀相向呢?
为了权力的纷争。
难道他真的想争吗?
其实他一点都不想争。
澹台莲州落下泪来。
他不想杀人,但他杀了很多人,很多很多,多到他都开始记不住数字了。
下山的时候,他只是想回家而已。
他只是想作个平凡的好人。
杀害了那么多人的他跟妖魔有什么区别?
他其实一直觉得很愧疚很痛苦吧。
所以他能毫不犹豫地把残剑刺进自己的心口,比起负罪感的折磨来说,还不如承受锥心之痛。
一开始,他只是想作个游荡天下的逍遥剑客。
作一国之君不是他所向往的。
那应该是像岑云谏那样冷血无情、视凡人为蝼蚁的人。
或者像对杀死庶民无动于衷的贵族,抑或像是庆王甚至他的父王、幽王、周王那样将凡人同胞分成三六九等的人,他们自以为高贵不凡,觉得掌握着低于自己的人的生杀大权。
而他是什么呢?
他该将自己放在哪个地方才对?
若他没有去过昆仑,从小到大都在昭国,作为王子被抚养长大,那他也会长成跟父王一样的人吧。
可他若没有出生在王家,或者不记得幼时作王子的记忆,一直在昆仑长大,那他大抵不能够体会凡人的心情。
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他既不是个在人间长大的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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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也不是能够修炼的仙人。
他该去哪边?
他哪边都不该去。
他不能完全地属于任何一边。
澹台莲州仰起头,长叹了一口气,流泪了许久才停下来。
他从尸山血海中穿过,看见了一片他毫无印象的地方。
他原本以为那是昭国王宫附近的云梦泽,是以没有仔细观察,现下定睛一看,发现似乎不是同一个地方。
不过,湖泊嘛,长得都差不多。
笼罩着淡淡的雾气。
澹台莲州走到湖边,看见湖心有一叶扁舟,舟上一个小女孩背对着他坐着,在垂钓。
他感觉到心口的剑动了一动。
低下头,看到残剑活过来了似的,一跳一跳,要从他的心口挣脱出来。
澹台莲州握住剑柄,烫得他手心发热。
要把残剑拔出来。他想。说不清是残剑自己出来的,还是他拔出来的,反正,残剑离开了他的胸口。
澹台莲州疼得眼前一黑,差点站不稳。
他手一松,没抓住。
残剑掉在他身边的地上,发出了响声。
他身形摇晃,好不容易站住了脚步,视野恢复清晰,却看见了一角衣袂。
澹台莲州怔了一怔,慢慢地抬起头来,他身边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个人,一个握着残剑的男人。
男人穿着千年前周国的衣服,比起剑修来说,更像是一个礼官,在被澹台莲州望住的时候回了一个浅浅的微笑,打招呼道:“昭太子安。”
澹台莲州难以置信地问:“……乾渊真人?”
男子颔首道:“是。但那是我在昆仑时的道号了。被昆仑逐出师门以后,就没有人叫我‘乾渊’了,你这么叫我,我竟然觉得挺陌生的,或许叫我凡名‘云忻’。”
澹台莲州不解地问:“你只是被逐出昆仑却没有灵力尽失,你还能用剑斩妖除魔,又怎么能说是个凡人呢?”
乾渊真人,或者说云忻先生带着温润的笑意,对澹台莲州说:“哈哈,怎么不是呢?你觉得人与妖魔怎么分?妖魔既不分妖与魔,人又何必分仙与凡。”
啊?
澹台莲州听得云里雾里。
他只好换了个问题:“这柄残剑是您的吗?”
乾渊真人答:“是我的。”
两人正说着话。
那边孤舟上的小女孩已转身过来,她看着乾渊真人,手中的鱼竿掉落,沉没。
乾渊真人注意到她的视线,回看了过去,呼唤:“小柏。”
小女孩怔在原地,嘴唇嚅动,却没有说出半个字来,眼眶已经发红湿润。
澹台莲州觉得这个小女孩肯定也不是一般角色,但是又觉得自己猜测荒谬,这个小女孩看上去生得粉雕玉琢、冰雪可爱,怎么看都人畜无害。他问:“云忻先生,这是谁?”
乾渊真人很是友好地说:“哦,你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走吧,我带你去跟她谈一谈。她是昆仑的仙君,也是万妖的魔皇。她也是你能够见到天道的那扇门。”
第182章
澹台莲州看着男子踩在水上自如行走,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
哇,这就是身怀仙法的感觉吗?都不需要立足之处就可以踏水而行欸。
澹台莲州苦中作乐地想,又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幼稚得像个孩童。
他感受着脚下传来奇异触感。
既来之则安之吧。
走到小女孩身前,澹台莲州先规规矩矩地作揖,打招呼说:“仙君好,请问仙君的法号是什么?”
小女孩答:“昊风。”
大抵是因为很多很多年没有人这样子跟她打招呼了,她甚至一副很不习惯的样子。
澹台莲州感叹:“哦,您就是昊风仙君啊?现任的人叫作钧天。”
澹台莲州知道这个名字,但是男是女、是什么相貌、什么岁数,他一概不知。
不过,昆仑人一向奇怪。
上一任仙君是个小女孩也不稀奇。
昊风仙君只扫了他一眼,便专注地望着眼前的男子,眼神似是不敢相信,仿佛在看一场梦。
三人在船上落座。
昊风仙君不太自在,对他挑刺说:“你倒是自在,你就一点儿也不着急吗?被困在这么个鬼地方。”
澹台莲州哈哈一笑:“这叫什么鬼地方?这里是个好地方吧。有水有树有楼阁有小船,就差一樽红泥小火炉、一壶酒和一碟点心了。我都好久没这么闲过了。”
昊风仙君问:“你不是看到了外面那么多死人吗?你也挺厉害,看上去斯文温柔,杀的人那么多,还能安然自若。”
乾渊真人看着他俩吵架,并不插嘴。
话音未落。
澹台莲州的面前就出现了他想要的小火炉,上面烹着一壶酒。
昊风仙君说:“我没吃过点心,不知道那是什么,就不弄了。”
澹台莲州得寸进尺:“那有青梅吗?桂花也行。给酒添两分香味。……你说我‘也’挺厉害,杀了很多人,你说‘也’,是你还跟别人说过话吗?是谁?让我猜一猜,是岑云谏吗?”
昊风仙君答:“是他。”
“哈。”澹台莲州失笑,“他已经来过了啊?不愧是他啊。那他见到天道了吗?成功拯救万物苍生了吗?”
昊风仙君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当然没成。”
说完,她端起酒杯正要喝,却被身边的乾渊真人按住了手:“你现下是个童稚之身,不能喝酒。”
昊风仙君怔了一怔,变回了少女的模样:“多谢师父提点。”
澹台莲州有些惊讶,有些好奇:“岑云谏没成功?他竟然没成功?竟然有他失败的一天?……啊,我不是在幸灾乐祸。我是想,要是他都不成,那还有谁能成?”
昊风仙君感慨地说:“或许没有那个人。”
澹台莲州傻眼了:“啊?那要怎么办?”
昊风仙君瞥他一眼:“问我干什么?问你自己啊,你既然都能到这里来,到时候见到了天道,说不定会有更好的办法。”
她不知道澹台莲州清不清楚岑云谏的事,看样子是不大清楚的,但她并没有做媒人的兴趣。
这两个人之前的恩怨纠葛,她一概不感兴趣。
她只看她自己。
这些人怎么一个个的不爱说亮堂话呢?
澹台莲州不免郁闷地想。
澹台莲州静下来,看向身边的乾渊真人:“您不是说要给我介绍一下吗?”
乾渊真人笑吟吟地说:“我看你们这不是已经认识了吗?还需要我介绍吗?”
澹台莲州假装夸张:“当然需要。我只是一介凡人,可不知道你们昆仑的那么多内情。你们是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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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哪里?我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千年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九鼎王陵之下镇压着魔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魔皇又与仙君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还得细说……”
被问的人不是昊风仙君,昊风仙君没有抢白,而是看向了乾渊真人。
乾渊真人似是一下子回答不上那么多问题,思考了一番,才慢吞吞地回答:“如你所听见的,我跟她是师徒关系。我在三百岁的时候收了这个弟子,因是在一棵柏树下捡到的,便给她取名叫作‘小柏’,当时昆仑如日中天……”
……
随着乾渊真人的讲述,澹台莲州渐渐沉浸到这一千年的昆仑剑宗之中。
那时候凡间还没有一个国家但是有许多部落,彼此之间时常发生摩擦战争,但是谁也没能成为让所有人听话的老大,还处于一个混沌的状态,各国的文明都在野蛮生长,没有秩序。
然而,这时候的仙界早就已经井井有条、门派林立了,其中最大的就是昆仑剑宗,连着三任仙君都出自昆仑,即将要选第四任。
所有的弟子都拼命刻苦地练习剑术,希望能够成为仙界第一人。
碍于前人制定的规则,他们并不与没有灵根的凡人相接触。
两边泾渭分明。
只要仙人想要隐蔽自己的行踪,凡人连发现都很难。
久而久之,在这一代的修真者的记忆里,是从古至今都没有跟凡人打交道过的。
那乾渊真人怎么会助周国王室建国?
澹台莲州问:“您对凡人有好感?”
乾渊真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是,也不是。”
在师兄弟之中,乾渊真人最好静,他深居简出,苦行修炼,不问世事,对昆仑内部的权力倾轧感到十分地厌倦。
是了,当时如日中天的昆仑,争名夺利的人比现在还要更多,党羽林立,明争暗斗,每天都有好戏看。
乾渊真人虽资质优异,但他对这些不感兴趣,关起门来带着小徒弟们安稳过日子。
澹台莲州既觉得吃惊,又觉得不出所料,他早就觉得昆仑其实也不是个清静地。
可他也希望昆仑可以清静。
假如连昆仑都不清静,那世上又有什么地方是清静的呢?
但是,即使乾渊真人想要躲开纷争,并且竭力地教导徒弟们清心寡欲,其中还是出了一个叛逆者。
澹台莲州问:“哈哈,是昊风仙君?”
昊风仙君双手抱臂胸前,毫不羞耻地说:“除了我还能是谁?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乾渊真人笑了笑,夸赞道:“小柏的天资千年难得一见,远在我之上,又勤勉好学,很快就成了同辈人中的佼佼者,甚至比她的前辈们还要优秀。”
这样优秀的弟子,又是争强好胜的性子,正值年少,最是好勇斗狠的年纪,她不想被师父关在一小片洞府中,与之发生了冲突。
澹台莲州叹了口气。
昊风仙君不高兴地说:“你是觉得我愚蠢吗?”
澹台莲州摇头:“正相反。我是感同身受。我如今三十岁了,也没什么天赋,还时常想不开,你年纪轻的时候当然看不穿,谁能看穿呢?”
昊风仙君不置可否,她颓唐地望着天说:“我总想回到过去改变一切,但是又想,假如抹去我的记忆重来一次,或许我还是会走上老路。我越是在这里待得久,就越是觉得世上的一切早就被天道给定好了,不管我做什么,都没有任何意义。”
乾渊真人却笑道:“那也未必……”
乾渊真人继续说。
接下去就跟澹台莲州所猜想的有六七分相似。
昆仑中有人利用了昊风仙君年少时过于旺盛的好胜之心,让他们师徒反目。
昊风仙君以为师父是嫉妒自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才不断打压自己,终有一天忍不下去了。
从此,昆仑的弟子名簿中再也没有“乾渊”这个名字。
凡间出现了云忻先生这个人。
昊风仙君听到这里,向师父道歉说:“对不起,师父……”
乾渊真人不以为意,笑笑说:“没事,都那么久以前的事了。不过那时候,我真以为自己要死了,哈哈哈,谁能想到,原来凡人的草药也可以救修真者。”
澹台莲州一惊:“这也可以?真的吗?凡人所用之物不是凡气浑浊,甚至说不定会让仙界被污染吗?”
这对师徒相看一眼,都笑了起来。
昊风仙人嘲笑说:“那都是仙界的人后来慢慢编出来的。”
乾渊真人颔首:“是,都是编出来的。草木就是草木,哪有仙凡之分?不过是仙界把珍稀的药草都圈起来自己种了,凡人难以得到,得到了也不会种,日子久了,自然就都失传了,让凡人觉得他们就不行。”
澹台莲州震惊不已:“啊???”
他觉得自己的脑子好像被炸开了,变成一片废墟,又在迷迷糊糊地建立新的规则秩序。
乾渊真人说:“你在破解日月星象的时候不是也发现了吗?昆仑有些书与周国收藏的是一样的。”
澹台莲州不敢置信地反问:“那不是您带到人间来的?”
乾渊真人:“有些是。有些正相反,是修真者带到仙界去的。”
澹台莲州失言问:“为什么?”
刚问出口,他就觉得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为什么?
还能是为什么?
其实各国国君们对庶民百姓所做的事与仙人对凡人所做的事没有区别,把持着得到学问的途径,让一部分百姓永远无法变成人,终其一生只能牛马般地活着。
澹台莲州自问自答:“……为了不让人学到仙术。灵根呢?那灵根也是假的吗?”
要是连灵根都是假的,那他在昆仑挣扎的那些年不是太好笑了吗?
乾渊真人:“灵根是确实有这么一回事,但我也不清楚这是怎么而来,只知道如何判断有没有,并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人生来就有灵根,有些人没有。他们便用这个来区分仙凡。”
澹台莲州想起了江岚。
江岚的父母就是凡人,可她却有灵根。
两个凡人生出了一个有灵根的修真者。
澹台莲州心痒难耐,好奇地问:“那您看看,我有灵根吗?”
乾渊真人端详了他一会儿,斩钉截铁地回答:“没有。”
澹台莲州乐呵呵地说:“我果然是个彻头彻尾的凡人啊。”
昊风仙君问:“你想作修真者吗?”
澹台莲州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心中的老茧,说:“就算我有灵根,也不想留在昆仑剑宗了,我只想仗剑天下,寻找我自己的剑术之道。”
昊风仙君的身子向他倾了倾,想起之前的场景:“你喜欢杀人?”
澹台莲州失笑:“我不喜欢杀人,我一点也不喜欢杀人,我喜欢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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侠仗义。”
昊风仙君故意问他:“侠是什么?义是什么?”
澹台莲州说:“是我们凡人遵循的一种原则。部分凡人。我向往仁恕侠义。”
昊风仙君若有所思,说:“你年纪小小,想得倒是还挺通透的,比很多人都看得开多了。”
澹台莲州怪不好意思地回答:“我也是死过一次了才认真地想了想人要怎么活才是。”
昊风仙君沉吟:“嗯……”
澹台莲州问乾渊真人:“那之后呢?”
乾渊真人:“之后,因为周国的开国国君救了我,我就小小地帮助了他一下。仙凡之力天差地别,就算我当时身负重伤,用不出太多法力,也能够扭转战局。那时每逢节日,还要进献人牲来祭神。周王是个很善良仁慈的人,他厌恶杀人,哭着问我能不能救他。”
澹台莲州:“你就站出来了?”
乾渊真人:“我就说,你们凡人的命运得你们凡人自己来定,我不好插手,但我可以为他解读周国收藏的一些上古文书,仅仅是那几本,已经够他称霸天下了。他终于让所有的部落都向他俯首,废除了许多野蛮的法律,建立起了周国与诸侯国。”
这时,昊风仙君插话道:“师父在凡间搞出来的动静太大了,就算我想不注意到也不行,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我觉得自己身上的灵力越来越不稳定,时常会失控,让我变得残暴嗜血。但我并没有放在心上。
“现在嘛……我想,或许是凡间之人越是齐心一致,就越是会早一些让仙君身体里的魔种复苏。”
隐隐约约,澹台莲州意识到自己说不定弄巧成拙了。
他说:“可是,一直乱下去对凡人来说也很惨啊。”
昊风仙君回答:“我知道……”
还没说完,她耳朵一动,突然转身过去,看向了澹台莲州身后的某个方向,吃了一惊:“你怎么又来了?”
澹台莲州若有所感,慢慢回过头去,果然见到了岑云谏。
拿着擎天、身上溅血的岑云谏。
昊风仙君跟岑云谏打招呼道:“你现下几岁?”
岑云谏回答:“和澹台莲州一样,三十。”
昊风仙君对他比了个大拇指:“你厉害,重来一次还提早八百年入魔了。”
第183章
——“你厉害,重来一次还提早八百年入魔了。”
岑云谏:“……”
他收起剑,看向澹台莲州,语气沉重复杂地唤了一声:“莲州。”
喊我干什么?因为这里只认识我一个吗?
澹台莲州想着,讪讪地说:“好久不见……好像也不久,你怎么也来了?她说你入魔了?怎么回事?”
刚问出口,身后又传来另一个相似的声音:“莲州。”
澹台莲州还以为是自己幻听,怔了一怔,才看向那个方向,他被惊了一跳,瞳孔骤缩。
他看到了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岑云谏,一头白发的岑云谏。
澹台莲州左看看,右看看,怎么看,两个岑云谏都是他认识的那个岑云谏,他也分辨不出真假,他睁圆眼睛,愣愣地说:“啊,这……是障眼法吗?哪个才是岑云谏啊?”
澹台莲州迷惑住了。
他自我怀疑起来,他是真的爱过岑云谏吗?假如真的爱过,他怎么会分不出来哪个才是真的岑云谏呢?
两个岑云谏在他的两边,隔水相望,都只唤了一声以后就静默不语了。
澹台莲州半晌回不过神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倒吸了一口凉气,拉了拉身边乾渊真人的衣袍,问:“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两个岑云谏?我、我分不出来。”
乾渊真人为难地说:“这是你与他之间的事,你自己都不清楚,那我就更不清楚了。”
澹台莲州又问昊风仙君:“您知道吗?”
昊风仙君一副看热闹的样子,她盘腿坐着,一只手的手肘支在膝头,托着下巴,笑呵呵地说:“两个人都是岑云谏哦,不过一个是八百五十年后的,一个是现在的。”
澹台莲州不解:“八百五十年后?”
昊风仙君无可奉告地说:“你自己去问他吧。”
澹台莲州站起身来,一时间拿不准主意要先跟哪个岑云谏说话,他想了想,先看向左边,试探地说:“岑云谏?”
这个岑云谏看上去更像他记得的岑云谏,澹台莲州记得他进来之前最后一眼见到的岑云谏就是这个模样,但是,他满身腾腾的杀气,怎么看都不太对劲。
又看向右边:“钧天仙君?”
而另一边的岑云谏,则看上去干净过了头,而且怎么说呢……看上去和他记得的不太一样,眼神太淡然了。
哪个都行,回答他一下啊。
澹台莲州想。
两个岑云谏就这样对峙着,不知过了多久,白发岑云谏先动了,朝湖心走去,与昊风仙君说:“好久不见,近来安好?”
昊风仙君问:“你们怎么两个一起来了?”
白发岑云谏说:“我是来找澹台莲州的。”
澹台莲州问:“找我做什么?”
话音未落,两个岑云谏都朝他走了过去。
澹台莲州心底紧张起来:“怎么了?”
乾渊真人:“……”
乾渊真人:“你躲我后面干什么?”
澹台莲州理所当然地说:“这不是躲,这是战术性地找一个掩蔽的安全地方。哇,你们不是仙就是魔吧,就我一个凡人,单我一个人怎么跟你们打?我肯定打不过。你既然把我带到了这里,你肯定要负责保护我吧?”
乾渊真人怔了下,轻笑出声:“哈哈,你可真是个有趣的凡人。不过他应该不会伤害你吧。”
说到这里,澹台莲州自己先陷入了某个困惑之中:“……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见到他就觉得哪里痛,骨头好像在痛。”
两边的岑云谏都停下了脚步,似乎是知道他为什么会觉得幻痛。
随即,还是白发岑云谏先抬脚。
昊风仙君问澹台莲州:“你想跟他谈一谈吗?你要是不想的话,我就不让他过来。”
澹台莲州想了想,最后定睛看向白发岑云谏,说:“我见见他吧。”
白发岑云谏在走到小舟旁边十余步距离的时候就停下来了。
澹台莲州试探着,小心翼翼地朝他走了过去。
八百五十年,再加十年,一共八百六十年,终于能再一次以人的形态见到澹台莲州,岑云谏觉得那自以为早就枯死的心脏瞬间流出了新的血,说不清是疼,还是爱,抑或两者都有。
澹台莲州与他正式说的第一句话会说什么呢?他多年没有起伏的心竟然忐忑起来,会认出他是白狼吗?
澹台莲州走到他的面前,满脸新奇,像在看个陌生人,一双眼眸明亮,像是春日暖煦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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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过来,问:“你是谁?”
岑云谏没想到时隔那么多年,澹台莲州再见到他,竟然是问他是谁,他苦笑了下:“你问我是谁?你还看不出我是谁吗?”
澹台莲州的眼底带着仿佛笑的善意,深深望着他,像是想要从他的眼睛望进他的心里一看究竟,说:“你是长得跟岑云谏一模一样,但是,你应该不是他,他很骄傲,你的眼底一点都没有骄傲,很平静。”
骄傲?
还怎么骄傲?
昆仑式微,仙界混乱,全拜他入魔所赐。
他曾经费尽一生追求的东西都毁了,骄傲自然也没了。
要不是还有“拯救苍生”这个信念在吊着他,在复生为妖魔的时候,他就索性直接去死了算了。
岑云谏说:“我是岑云谏。”
他看了一眼另一边的自己,说:“他是岑云谏,我也是,你与他说和与我说都一样。”
澹台莲州猜测道:“你要也是岑云谏的话,那你应该是八百年后的那个岑云谏吧?”
岑云谏点头。
澹台莲州又问:“既然你是从八百年后来的,那你能告诉我八百年后的世界变成怎样了吗?仙界有变化吗?凡人们呢?活得还好吗?昭国还在吗?”
随着他的问题,澹台莲州看到面前的这个岑云谏脸色愈发沉重,眸光也变得黯然。
都不需要听见回答,澹台莲州觉得自己就能够对答案猜个八九不离十了。
澹台莲州遗憾地说:“还是……不太好吗?”
岑云谏觉得难以开口:“没有变,一切都没有变。我什么都没有做到。”
澹台莲州感到一言难尽……
他有点能够共情此时此刻的岑云谏,明明已经掌控了那么多权力,可是还是时常会觉得无能为力。
但是,要是让他去安慰岑云谏,他又觉得说不出话来。
岑云谏能做的比他要多多了吧,还活了八百年。
以他区区数十年的短暂人生,哪有资格去对岑云谏说教什么。
话说回来,这个岑云谏八百多岁了。
澹台莲州打量了他一下,依然是二十七八岁的模样,用寒暄的口吻对他说:“你倒是一点也没见老……不对,是我妄言了,你是修真的,本来就不会变老……不过,我以为你会把自己的相貌固定在四十岁上下,那样不是比较有威严吗?我都没有见过就死了,哈哈哈。”
话音还未落下,岑云谏就变成了四十岁的中年模样,英俊依然是英俊的,也还是冷冰冰的,只是老了许多。
澹台莲州没想到他还真的变给自己看,吃了一惊:“哦,你四十岁的时候长这样啊,应该再留点胡须更好。”
岑云谏就又长出了一些胡须。
澹台莲州莫名有点慌。
怎么回事?
尊贵的仙君尊上怎么那么听他的话?他让变就变?听话得就好像他的小白一样?
说起来,这个眼神就挺像。
淡漠,冷静,生无可恋,死气沉沉。
不,或许这不能说是死气沉沉,而是沉稳慎重吧?
澹台莲州欲言又止。
岑云谏诡异地对他千依百顺,见他不再提出更多的要求,这才不慌不忙地问:“看够了吗?看够了就跟我回去吧。”
澹台莲州不解:“回哪儿去?你们倒是跟我说得清楚点啊。”
白发岑云谏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一只手指向另一边:“回现世去,然后杀了他。”
澹台莲州:“啊???”
没等澹台莲州反应过来,他感到灵魂猛然一震,头晕目眩,等到再睁开眼睛,他已经又躺在了水银池的莲花台上,有个人抱着他。
澹台莲州低头看自己的心口,残剑不见了,反而插在抱着自己的这个人的胸口。
他刚能重新看见,视野黑暗模糊,过了一会儿才变得清晰起来,他看清这个人的脸,正是方才还在好端端对他说话的白发岑云谏。
岑云谏抱着他的双臂已经快要使不上力气了,又一次对他说:“对我说‘去死’。”
这是能随便说的吗?
澹台莲州想。
他还没弄清楚眼下发生的情况,他又不是岑云谏的牵线木偶,为什么要照做?
澹台莲州问:“为什么?你先说服我。”
岑云谏咳出一口血来:“现在哪是能跟你慢慢解释的时候,我让你杀了我。”他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我杀死过你,你也杀我,不是正好吗?你就不想杀我吗?”
澹台莲州头疼欲裂。
他的眼角瞥见了什么,定睛一看,是黑发的岑云谏过来了。
这里也有两个岑云谏?!
还没来得及说话,白发岑云谏就催促他:“快点,杀了我们,只要你一句话就行。”
澹台莲州太不理解了:“你是仙君,我怎么命令你去死。我说‘去死’,难道你就会乖乖去死吗?”
第184章
“你是仙君,我怎么命令你去死。我说‘去死’,难道你就会乖乖去死吗?”
话音刚落,澹台莲州就惊住了,因为真的看见黑发岑云谏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控制着,抬剑自刎。
快得澹台莲州都没反应过来,血已经溅了自己一身。
澹台莲州被狠狠地吓到了,回过神来,他难以置信地扑过去查看倒在地上的岑云谏。
是他杀了岑云谏吗?
可他不是认真在命令啊?
就算他命令了,岑云谏为什么会一概照做啊?这是怎么回事?
澹台莲州觉得岑云谏应该不会死得这么容易,立即撕下了衣袖的一大块,去给岑云谏进行止血。
这一剑割得很深,喉管完全被割断了,可见在下剑的时候有多么用力,要是换成凡人这时候一定没的救了,但是岑云谏是修真者,是仙君,才没有立刻死去。
这时,白发岑云谏突然抬起头来,像是变了一个人,变得狠厉可怕:“妖孽,你对本座做了什么?”
刚说完,却又变了脸,对澹台莲州说:“放手,不要救他!”
澹台莲州过了一会儿才发现不是在跟自己说话,倒像是岑云谏的精神意识分裂成了两个,正在你争我夺地抢身体的控制权,是以说出了前后不一的话来。
澹台莲州犹豫地问:“岑云谏,你在干什么啊?”
昆仑弟子们见到仙君突然自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纷纷地飞了过来,但是进不去结界,只得在外面看着澹台莲州,质问他:“你做了什么?!”
澹台莲州身死,白狼化作白发的岑云谏,白发的岑云谏替死,澹台莲州对黑发的岑云谏说了什么,黑发的岑云谏自杀……这一系列的事情都是在转瞬之间发生的,他们来不及反应,更来不及阻止。
在昆仑弟子看来,就是突然冒出了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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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仙君,还分不出真假,两个就一起死了?!
随即,所有人都齐刷刷地把目光放在了澹台莲州的身上。
凡人。
昭太子。
澹台莲州。
一切都跟他有关系!
他到底做了什么?
被仙凡妖魔所有视线注视着的澹台莲州感觉肩膀沉了一沉,不知缘由、莫名其妙地背负起了自己也不知道的某种责任。
倒不是说舍不得岑云谏去死,他有死去的一天,岑云谏自然也有这一天,可是总要告诉他原因,先说服他吧?
在澹台莲州止血的帮助下,黑发岑云谏的喉咙开始飞快地愈合,眼见着要长回来了。
但在伤口处,有黑色的妖气若有似无地溢了出来,一碰到澹台莲州的手,就让他觉得手指像是被刀割一样疼,还燃起了紫色的火焰。
十指连心,澹台莲州疼得想要立即缩回手,可是,他深知自己不能放手,就算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双手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依然死死地按着岑云谏脖子上的剑伤,即使火焰沿着手臂烧上来也没有松开。
很快,澹台莲州的双手都被烧得不成样子了,火焰已经攀着他的双手烧到他的身体上,眼见着要把澹台莲州烧死了。
妖火才突然转弱,渐渐弱下来,像是钻回了岑云谏的身体里。
不一会儿,岑云谏喉咙处的伤口愈合的速度终于开始快过了失血,看上去应该没有大碍了,甚至澹台莲州可以感觉到他伤口处的肉芽在蠕动。
活了吗?
澹台莲州松了一口气想。
黑发的岑云谏的喉管愈合了,他垂着眼睫,望向澹台莲州,艰涩沙哑地问:“我杀了你那么多次,你为什么要救我?”
现在是哪个岑云谏在对我说话?
是想死的那个?还是不想死的那个?
是想死的那个吧。
闻言,澹台莲州并没有作太久的犹豫,他甚至不太明白岑云谏为什么要问这种没必要的问题。
终于有空可以注意自己的疼了,澹台莲州疼得直吸气,分神对他说:“你问为什么救你?当然是为了救所有人啊!”
岑云谏的喉咙的伤口完全愈合了。
但他没有动,还是躺在地上。
一声不吭。
岑云谏闭上眼睛,一脸苍白,眉头紧皱,似乎是恨不得自己就这样死去算了,他轻声说:“救了我就不能救天下苍生了,还是杀了我的好,你能杀了我的,只有你能杀了我,澹台莲州,杀了我吧。”
黑发岑云谏慢慢地睁开眼睛。
他慢悠悠地开始说话:“杀了我们,起码能让凡间像之前一样平安至少一千年。”
平安至少……一千年?
是指上一位仙君失踪到下一位仙君出现这一千年吗?
“那算什么平安啊?”澹台莲州不接受地说,“那只是你们昆仑很平安,仙界的其他门派和凡间的凡人们可都不平安。你在说什么呢?”
黑发岑云谏坐起身来,他身上的血渍比之前要更多了,身上散发着不知是妖气还是仙气的气息。
另一个白发的岑云谏也是。
白发的岑云谏没有任何气息,似乎已经完全死去了。
随之,黑发的岑云谏的头发在慢慢地变白,逐渐变成花白,他对澹台莲州伸出手,握着他的双手,治疗澹台莲州手臂上的伤口,问:“很疼吗?”
这不是在问废话吗?澹台莲州说:“当然很疼啊。你身上冒出来的紫色火焰是什么?”
岑云谏答:“是妖火。”
澹台莲州问:“你身上为什么会有妖火啊?”
岑云谏闭嘴,又不说话了。
澹台莲州有些急了起来,催促他说:“你倒是说啊,每次一问到关键地方你就开始装哑巴,你不告诉我,我怎么能够知道呢?”
专心把澹台莲州手上的伤给治好了,岑云谏才握着他的双手说:“一两句话说不完,我还是慢慢跟你说吧。时辰也快到了。走吧。”
岑云谏拉着他踏了一步,澹台莲州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岑云谏走了一步。
只一步。
“什么时辰?”
澹台莲州刚刚问出口,又一次地感觉到熟悉的灵魂一震,头晕目眩,一眨眼的工夫,已经回到了那个奇怪的地方,回到了船边。
就好像时间逆流,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站在他面前的岑云谏无可奈何地凝视着他,再一次问:“为什么不杀了我呢?澹台莲州。”
没听懂。
澹台莲州没有纠结很久,毫无犹豫、理所当然:“你自己难道不在天下苍生之中吗?”
岑云谏沉默了。
他说:“我可以不算。”
澹台莲州反问:“不算?你若是高于苍生,你为何要救苍生;你若是低于苍生,你又如何救苍生;你若是属于苍生,你又怎能不救自己?”
岑云谏哭笑不得。
他的眼睛看上去疲惫极了,但是澹台莲州的眼睛还是很清澈,只一眼,就像是能把他灵魂上沾附的污浊给涤荡干净,令他平静下来。
他又执拗了。
岑云谏想了想,微微低下头,像是在请教他,谦逊地询问:“所以你觉得,要怎样才能救苍生呢?”
澹台莲州从没想过,骄傲到不可一世的仙君竟然会对他低头,不由得怔了一怔,难以置信地问:“你真的是岑云谏吗?”
岑云谏困惑道:“是我。”
澹台莲州挠挠头:“你突然这么问我……我也没法回答啊。我只是个凡人,我只是……只是觉得,假如要有谁来救我,那只能是我自己,别人都救不了,哪怕是你。”
岑云谏若有所思。
昊风仙君问:“你们俩谈得怎么样了?还要不要去见天道?”
澹台莲州说:“啊,我想去见的,我还没有见过天道。”
昊风仙君看了他一眼:“你应该已经见过了啊,你不记得了吗?”
他见过了?
澹台莲州被问住了,他绞尽脑汁地思考起来,但是一点也想不起来自己见过天道,就好像从记忆里被抹去了。
还没有想明白,岑云谏又对他说:“我们去见天道吧。只是这次要你来交易了。”
澹台莲州:“啊?”
岑云谏:“我与你详说。”
澹台莲州觉得自己最近可问了太多“啊?”了,这些个修真的都不爱有话直说,岑云谏比以前改了一些,但本性难移,还是那个闷葫芦的脾气,能独自解决,就绝不多告诉他半句。
岑云谏对昊风仙君作了一揖:“劳烦你了。”
昊风仙君起身,与乾渊真人一起走到一旁,将小船收了起来。
她劝说:“真的要去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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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可能在祂那里占到便宜的。”
听得澹台莲州有些心慌害怕,幸好他应对仙魔也有一段日子了。
事到如今,也只能继续下去。
澹台莲州做足心理准备,说:“见吧。”
他这凡人一生,能做过那么多,见识过那么多,倒也不枉活这三十年了。
……
“莲州。”
“澹台莲州。”
“醒醒。”
澹台莲州被叫醒,他睁开眼。
他看到一片蓊郁繁茂的紫藤萝花,一阵风吹来,花儿簌簌作响。
远处飘来幽远轻忽的钟声。
这似曾相识的场景吓得澹台莲州一个激灵,如被冰水浇头,霎时间无比清醒。
这里是哪儿?
昆仑?
他回昆仑了?
他为什么在这里?刚才……刚才他在做什么来着……
澹台莲州扶着头,头疼欲裂,实在是想不起来。
“澹台莲州,师父找人。”
有人跟澹台莲州说。
澹台莲州这时才看见自己的手,还没有磨出很多剑茧,而且很小,还是个小孩子的手。
身上没有镜子,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好像是变小了。
这是怎么回事?
呼唤澹台莲州的人又喊了一遍。
澹台莲州连忙应了,走了过去。
他的记忆慢慢地复苏了。
他记得的。
他记起这一天了。
这一天是他原本可以离开昆仑的日子,他十岁,还没有任何能够入道的迹象。尽管被说没有灵根,不具备修炼资格,但是当时他还没有放弃,在被询问是要下山还是留下的时候,他因为喜欢岑云谏,所以选择了留下。
果然,一切跟他记忆里的一样重新发生了一次。
他再一次被问要下山还是要留在昆仑,假如留在昆仑的话,那只能做个最低级的杂役。
再来一次,澹台莲州当然回答:“我要下山。”
他说:“请让我下山吧!我想回家。”
第185章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是问十几岁的他要不要离开昆仑,他肯定说要啊。
早些回昭国,到他成年之前,还能在母后的身边尽孝几年,也可以给父皇一些治国的建议,让昭国的人早日过上安居乐业的日子。
他要去找他的亲友们。
杨老将军,他得去救,提早十年,能多活一些人下来吧?
兰药呢?兰药的爹娘已经死了吗?若是能救下来就救下来吧。
孟将军的腿伤早点治更好。
秦夫人还在夫家吧,他怎么上门去见呢?
黎东先生应该还在隐居……
清泉村。
对,他记得清泉村的人们。
十年间献祭了多少童男童女啊?
澹台莲州满脑子想着各种下山以后的计划,完全把岑云谏给抛诸脑后。
这是一个美梦吗?他想,他一直觉得十年太短,多给他十年时间,他可以多做多少事情啊,先去找谁好呢?
请原谅他是个凡人,他看不到几百年后的事,筹划未来的几十年对他来说已经很久远了。
收拾东西的时候,澹台莲州发现自己捡了一袋子的各种种子。
长大以后都忘了,他小时候是爱在昆仑山上乱捡一些没人要的东西,其中有不少是草药的种子,正好带下山以后去种。
乾渊真人说,仙界的草药和凡间的草药其实没有区别,所以再多收集一些回昭国了以后试着种种看应该也可以吧?
乾渊真人?
想到这里,澹台莲州的动作暂停了一下。
啊,他好像死了一次了,他见到了昆仑前一任仙君昊风,还见到了昊风仙君的师父乾渊真人,然后……然后他去见了天道。
他见到天道了吗?见到天道以后又说了什么?
啊。
头好疼。
记不起来。
但既然他回到了过去,总不会是平白无故把他送回来了。
一定有什么用意。
他尽力而为吧。
澹台莲州兴致勃勃。
虽然已经跟昆仑报备要下山,但是也没有人催促他,他自己也不急着下山。
大抵是因为脸皮厚了,他想在昆仑多薅点东西再走,那些仙人不放在眼里的小花小草说不定对凡人来说都有奇效。
还有藏书阁也得去一趟,能看的书都看一下,到时候顺路去一趟容国吧。
被遣散下山的孩子们打算结伴离开。
上一次澹台莲州没走,对他们也没什么印象了。
见澹台莲州拿东西,其他孩子也不是笨的,有样学样地收拾包袱,能带走的都带走,尤其是衣袍和剑。
因为也不是什么要紧的玩意儿,昆仑弟子就没阻拦他们。
带他们练剑启蒙的师父不光没有阻止,还给他们送护身符,亲手给每个孩子戴上,叮嘱道:“到家之前不要摘下来,见到妖魔不要逞强,打不过,逃总能逃掉的,应该能保护你们平安无事地回家。”
澹台莲州完全不记得有这件事。
在他的记忆里,只记得这个师父毫不留情地说他没有灵根,无法修炼,让他不要再留在昆仑了。原来也不是完全无情啊。
师父又说:“一定要放好,不要沾水,不要损坏。”
师父后来怎么样了来着?澹台莲州回想了一下……他记起来了,再过三年,师父会在一场对妖魔的战斗中身受重伤,不治身亡。
面向孩子们,严厉的修士难得流露出了几分别扭的温柔,伸出手,摸了摸小莲州的脑袋,一板一眼地说:“莲州,你虽不能修炼,但在剑术方面颇有天分,还是不要放弃的好。下山的路并不简单,你们需要团结一致。你是他们之中剑术最好的,也是最聪明的,你要负责带队保护大家,好不好?”
澹台莲州怔怔地点头,“好。”他说,“师父,三年后在不周山遇见一个衣着奇怪的人,你一定要注意,他不是修者,而是妖魔。”
修士愣了一愣,但澹台莲州只是对他笑了一笑,便回头去找其他孩子们,他像个小大人一样,信心满满地说:“走吧,我带你们下山。”
还是一群孩子呢,就算在昆仑学了一招半式,但又顶什么用呢?
他担忧地想:要么偷偷地在后面跟一段路吧?可以吗?
修士亲自把孩子们送到山门,看着他们的身影越走越远。
还没离开昆仑,其他孩子就知道要紧跟在澹台莲州身边,不可以走远了。
加上澹台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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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一共七个孩子,除了澹台莲州是昭国的,其余有两个幽国的孩子、两个庆国的孩子、一个周国、一个容国,另有三个女孩,三个男孩。
倒是巧了。澹台莲州想。
他想都没想就把自己定位成保护者,尽管这时候他是几个孩子里面最小只的,但不妨碍他最有威严。
除了跟着澹台莲州走他们也没有别的办法,因为他们之中只有澹台莲州对各个国家描述得头头是道,还能画出一张地图,知道要怎么走。
澹台莲州要大家尽量手牵着手走,每两个人之间不要分开超过三步。
澹台莲州带队带得很好,一路上,他还教大家怎么分辨东南西北,每个人都被分到一张地图,澹台莲州还教他们路上怎么收集水和食物、应该在什么地方休息、怎么躲避野兽等等等等。
虽然身子小了很多,可是同行的人变多了,澹台莲州这一次回去的路走得比上一次要慢,却热闹了许多。
就算帮手只是小孩子,但大家分工,有人去捕猎,有人去取水,有人去布置山洞,干起活儿来也没那么累了。
正是贪玩的年纪,大家也不觉得苦和累,嘻嘻哈哈,倒像是郊游,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心服口服地唯澹台莲州马首是瞻了。
毕竟,这个小男孩真的很神奇。
不管遇到什么问题,他都会有办法。
但是,也是因为澹台莲州太可靠了。当他把地图分了以后,说大家可以各回各的国家的时候,孩子们都不想走。
“不能跟着你吗?”
“我、我不记得自己家在哪儿了?出来的时候我才三岁,已经记不清了。”
“莲州弟弟,我害怕,我一个人走肯定一下子就被狼给叼走了,呜呜呜……”
“我也害怕!”
“我也……”
最胆小的若椰鼻子一酸就哭了起来。
他一哭,其他小不点们都跟着哇哇大哭起来,顿时哭成了一片。
澹台莲州跟他们说:“但我接下去打算去清泉村,那里有会吃小孩的妖怪,很吓人的。”
若椰问他:“有妖怪你为什么还要去啊?”
澹台莲州说:“去救人啊。”
边上另个庆国出身叫子蘅的小女孩举起手说:“那我也去!”
其他孩子们面面相觑,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
“你要去吗?”
“澹台莲州去我也去。”
“可是有妖怪,还是吃小孩的。”
“我们躲在莲州弟弟的后面就好了吧?”
“你们胆子怎么那么小,我们好歹也在昆仑学过一阵子,蚂蚁团结起来还能打败大象,我们跟莲州弟弟一起去打妖怪啊。”
“可、可是我害怕,我的剑术不好。”
“那你赶紧练一练啊!莲州不一定有空保护我们,一不小心可能真的会死掉的!”
大家讨论来讨论去,最后全员都决定要跟着澹台莲州走,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子们嚷嚷着要组团打妖怪去。
澹台莲州并没有嫌弃他们是累赘,而是盘算着大家要怎么一齐行动:“既然我们人这么多,那我们可以摆剑阵了啊!威力更大!说不定能一次就把妖怪给杀了!”
子蘅胆子大了起来:“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连一个小妖怪都杀不了吗?一定绰绰有余了。”
澹台莲州说:“还是小心为上。”
说到这里,澹台莲州才想起来一件事:“你们为什么要跟我去啊?”
孩子们挠头:“什么为什么?救人不是应该做的吗?”
澹台莲州回过味来,笑了笑。
是他想得复杂了。
成年人才会去计较利益得失,大概活得越久想得越多,对天真单纯的孩子来说,善是本能,救人根本不需要任何回报和理由。
这是每个小孩子都应该做的啊。
又走了十天。
澹台莲州觉得应该快到了,他不厌其烦地跟小不点们说:“到时候要是觉得打不过就赶紧跑,跑回这里来碰头。”
大家认真地对他点头。
正值中午,日头热辣。
大家走得满身是汗,澹台莲州凭着记忆寻到了一片水潭,还没走到,指着对他们说:“我们到那边上休息一下吧,捉几条鱼吃,再装一下水。”
若椰问:“我可以洗澡吗?”
澹台莲州说:“哈哈,可以吧,大家轮流洗澡吧,好多天了,都变脏了呢。”
澹台莲州带头走向水潭,正待要接近,心底却突然钻出一股危险的预感。
他停住脚步,对身后的孩子们说:“你们别过来,我先过去看看。”
说完,孩子们看着个头最小的澹台莲州拔出剑,小心翼翼地走到了水潭边,只是刹那间,水潭突然炸开了。
过了片刻,他们才看清。
不,水潭不是炸开了,是猛地冒出了一只大妖怪,像是把水都炸开了一样。
尽管澹台莲州已经事先跟他们描述过妖怪的模样以及弱点,也手把手教了要怎么应对,练习过很多遍了,但是当他们真的第一次看到这么大而恐怖的妖怪时,还是被吓得魂不附体,一个个都呆站在原地,脚好像被粘在地上挪动不了。
只有澹台莲州是从容的,他给了妖怪一剑,然而似乎是因为他还太小了,威力不足,并没能做到致命。
可这一剑也给了孩子们反应过来的时间,两个孩子跟着冲了上去,一个逃跑了,还有三个仍然僵硬着没动。
澹台莲州一脸肃然,他被水花溅了一身湿,头脑也冷静了下来。
他还是高估了幼时的自己,这会儿他的练习还不够,并不能一剑杀了妖怪,胜算比他预想的还要少。
是战还是走呢?
得保护那些孩子们。
听见身后已经有喊着“莲州弟弟,我来助你”冲上来的孩子了,自知需要保护别人的澹台莲州反而犹豫了起来。
也就是这一瞬间的犹豫,让他差点被反扑的妖怪给直接咬成两段。
就在这时,一道剑气从天而降,把妖怪斩成两截。
过了一会儿,澹台莲州擦掉溅到眼睛上的血才看清楚了。
一个白衣的孩子落在妖怪的尸体上,正是幼时的岑云谏。
岑云谏回头看向他,语带责怪地问:“澹台莲州,你下山下得也太快了,为什么不先来找我?”
澹台莲州:“……仙君?”
岑云谏不紧不慢地收起剑,纠正说:“我现在不是仙君,也不会再做仙君了,叫我‘岑云谏’就可以了。我跟你一起下山。”
第186章
顺理成章地,岑云谏加入他们的队伍。
三天过去,除了澹台莲州,没人敢跟他说话。
以前在同班的孩子里,岑云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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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最难接近的那个,两三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澹台莲州是跟岑云谏挺要好的,但随着岑云谏成为第一个成功筑基的弟子,进入内门之后,他们见不到岑云谏,自然慢慢渐行渐远了。
岑云谏怎么来了?
他不可能也因为天赋不行而被告知要下山啊。
听说岑云谏的父母都是修士,他生下来就确定有灵根,好像他刚学会走路就会拿剑了。
岑云谏也不怎么爱搭理他们,每日只跟在澹台莲州的身后,像是澹台莲州的贴身保镖,寸步不离。
“你们说岑云谏为什么也来了?”
“他要跟我们一起吗?”
“他会仙法,有他跟着更好吧。”
“但是我觉得他是不是只管莲州弟弟,不管我们啊……”
“莲州真的厉害,能跟他那样的怪小孩交朋友。”
篝火旁,正在做饭的澹台莲州用手肘轻撞了一下岑云谏。
澹台莲州不免揶揄岑云谏说:“听到了没?他们说你是怪小孩。哈哈哈哈。”
岑云谏正在专心地处理食材,干脆利落地把一只野兔子给剥了皮,头也不抬地说:“无所谓,随便他们怎么说。”
澹台莲州嘀咕说:“我记忆里,你小时候还有几分可爱,如今直接装入长大以后的灵魂,连那一点可爱都没有了。”
岑云谏用解题般的语气说:“那你说,我要怎么做?只要我能够做到的,我都可以照办。”
澹台莲州撇了撇嘴,无可奈何地说:“就是因为这样才觉得不可爱啊。……唉,算了。”
他面前的岑云谏是他认识的那个岑云谏,作过昆仑仙君的岑云谏。
说实话,有一个相识的人在还是让澹台莲州莫名地觉得亲近,就算这个人是岑云谏也一样。
在作了十年的昭太子后,澹台莲州明白的最大的道理就是:没有永远的敌人。
再者说了,岑云谏也不是他的敌人啊。
他不喜欢岑云谏了。
自然也不恨岑云谏了。
所以能够安然自若地与岑云谏相处,倒是岑云谏,有时还像是会不明白为什么他笑嘻嘻的。
澹台莲州问他:“你是怎么下山的?你应该不能下山太久吧?”
岑云谏洗了洗手,把剁好的兔子肉扔进了锅里:“到你寿尽之前,我都不回昆仑了,会一直在你身边听你吩咐。”
澹台莲州举着勺子:“啊?那你修炼怎么办?你不是想要作仙君、想要得道飞升吗?”
岑云谏抬起头,径直望着他,一双眼眸毫无颤动,非常坚定:“不,我最想做的不是仙君,是拯救苍生。”
澹台莲州被他看得有点心慌起来:“……那跟你要在我身边有什么关系?我肯定不回昆仑了,我打算回昭国。”
“我知道。”岑云谏似乎是发现有点吓到他了,僵硬地转回头去,说,“我不是拯救苍生的那个人,那个人是你,所以我要跟着你。这是第三次了,不能再失败了。”
澹台莲州心往下沉了一沉,他没什么英雄气概地说:“你让我去拯救苍生,我怎么拯救?我没有那么远的志向。你为什么会觉得是我?总不能排除了其他人以后只剩下我了吧?可我只活到三十就死了啊,这一次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三十。”
岑云谏笃定地说:“是你。”
澹台莲州将信将疑,他觉得岑云谏说得跟真的似的。
不过岑云谏一向这样,别看没什么亲和力,说起大道理来倒是一套一套的。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昆仑弟子对他那么信仰狂热,为了他前仆后继地去死,还死而无悔。
可惜,澹台莲州不吃这一套。
在他记起自己究竟跟天道谈了什么之前,他还是保留怀疑态度。
不多时,兔肉汤炖好了。
澹台莲州用竹筒做碗,给每个人分了一碗,自己倒数第二,最后一碗给岑云谏。
岑云谏不要,推给他:“你吃吧,我不会饿。”
澹台莲州坚持要递给他:“好歹吃几口吧,你既然想要跟在我身边,那就得融入凡间,总不能一直摆着你的仙君脸吧?那谁都知道你不食人间烟火,不是个凡人了。”
岑云谏又说:“我不喜食荤腥。”
澹台莲州对他的麻烦翻了个白眼:“就你事多,炼成辟谷丹你就肯吃了是吧?哪有那个条件,你是打算把身上的辟谷丹吃完了以后就餐风饮露吗?你刚筑基不久,还没有到不吃不喝的地步吧,我就不信你真的不饿。”
刚说完,像是在回应澹台莲州的话似的,岑云谏的肚子“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
澹台莲州哈哈大笑。
岑云谏红了红脸,一声不吭地接过兔肉汤,正要喝,见澹台莲州看着自己,转过身去,背对着澹台莲州,然后才埋头吃了起来,越吃越快,显然是饿坏了。澹台莲州还给他递了两个果子,让他多吃点。
岑云谏不是很想吃肉,这会让他想起作白狼的那段日子。
起初澹台莲州还给他吃生肉,他坚决表示不吃,之后才一起吃人的饭。
倒不是他真的觉得生肉难以下咽,正相反,他觉得生肉比熟食要香,作白狼的时候,光是闻到血腥的味道他就觉得很美味,引诱着他去尝一尝。
就是因着这样,所以他才不能去吃,吃了第一次他就会去吃第二次、第三次,乃至无数次。
到那时,他会不会又想,人肉和妖肉有什么区别?进而忘了自己曾经是个骄傲的修真者。
岑云谏吃完了,回头看到澹台莲州就站在自己边上看着自己,他红着脸,还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脏污,擦了擦脸颊,问:“什么事?”
澹台莲州跟他说:“你有没有学变形易容术?”
岑云谏:“学是学了。”
澹台莲州:“那你变成大人的样子,去告诉清泉村的村民,妖怪已经被杀死了吧,然后再跟他们说要修建一个迷踪阵来保护他们以后也不受妖魔的侵害。”
岑云谏却提出了异议:“迷踪阵只对低等的小妖有用,就算建好了,也不能永世保存,若是失传失修了便没用了。”
在他看来,小妖没必要郑重其事地防备,大魔又防不住,这是一笔赔本买卖。
澹台莲州却说:“有用啊,怎么没用呢?你为什么总想着一劳永逸,永久不变吗?世上有什么是能永久不变的吗?连日月都会变,更何况是凡间?难道要因为一百年后一定会死就干脆什么都不做了吗?能保护一天是一天,保护一年是一年,保护十年是十年,要是以后没用,就等以后再说吧。至少……至少让大家知道,他们要珍惜自己的性命。”
岑云谏沉思片刻,答应了。
……
第二天。
岑云谏变成了二十几岁的模样,带着澹台莲州一起去了清泉村。
澹台莲州并不介意功劳归谁更多,再说了,妖怪本来就是岑云谏杀的。
要是能提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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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救更多人,他不在乎人们歌颂的是谁,只要能成就行。
身为一个孩童的他想必难以取得信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让岑云谏作代表出面吧。
清泉村的村民先是听到山林里有妖兽可怕凄厉的惨叫声,但是没人敢去看,大家反而躲了起来。
直到有一大一小两个仙人飞到了村子里。
岑云谏把妖兽的尸体扔在了空地上,说:“这只妖兽已经被我杀了,以后你们不用再向它进贡童男童女。”
村民们简直不敢相信,眼神与其说是惊喜不如说是惊吓。
岑云谏身上没什么人味儿,实在是让人望而生畏。
说着,岑云谏还把澹台莲州拉了过来:“这一切,都是我身边的这位昭国王长子澹台莲州让我做的,他知道你们为妖魔所困扰,所以驱使我杀了妖魔,他还懂得防御布阵,会助你们建起迷踪阵,保护村子。”
澹台莲州愣怔了下,还没吱声,岑云谏扔下他一个人面对村民,转身就走,冷酷至极。
等岑云谏走了以后,村民们只面对着澹台莲州反而放松了很多。
仙人跟妖魔一样对他们来说是让人敬畏的存在,当然,一国的王子也很尊贵,可起码和他们一样是凡人啊。
澹台莲州把小朋友们都叫了过来,一起修建阵法,比上一次还提早了几天结束。
岑云谏则变回了小孩子的模样,也沉默地干活儿,从不偷懒。
村长给他们整理了一间茅屋睡觉,每天都可以吃饱饭,管他们叫“小仙人”。
澹台莲州说:“我们不是仙人,我们都是凡人,只是在昆仑学过几天艺而已,这本来就是我们应当做的。”
村长诚惶诚恐地说:“小仙人谦虚了。”又说:“可惜,上一次我太害怕了,还没来得及亲口感谢那位大仙人,若是能亲口对他说声‘谢谢’就好了。”
澹台莲州好笑地睇了岑云谏一眼:“我会帮你转达。”
等村长走后,岑云谏才说:“我做这些并不是为了什么感谢,只是因为我应当这么做罢了。不必谢我。要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做。”
晚上。
累了一天,孩子们都倒头就睡,挤成一团来取暖。
澹台莲州最后看坐在蒲团上打坐的岑云谏:“你又不睡?”
岑云谏眼睛都不睁开:“我练功。不用管我。”
澹台莲州懒得劝他:“那我去睡了,寅时末叫我起来吧。”
不多时。
岑云谏就听见了澹台莲州的安稳入眠的呼吸声。
澹台莲州睡得很沉,时不时地发出一两声梦呓:“小白,好冷,快过来给我抱一下……”
岑云谏睁开眼睛,看向他,伸出手,想触摸却在只剩分毫的距离时停住了。
他想了想,轻手轻脚地给澹台莲州掖了掖被子。
第187章
澹台莲州一行人告别了清泉村的妇孺老少,再次踏上了旅程。
他觉得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脚程,若要把几个孩子送到家再回昭国,路上要耽搁不少时间,但是真的任由他们自己回家,想来想去还是不能放心。
他想,还是先去昭国,然后请父王母后派人送孩子们回家,再招兵买马去碎月城救人。
如此决定之后,澹台莲州径直往昭国国都赶去。
他没有再选择找商队搭车。
如此反而省了一些事,除了在路上遇见了几次小妖魔,让大家一起磨炼了一下剑术,一路平安无事。
七个十岁出头的孩子,不过数月的工夫就有脱胎换骨之感。
万事开头难。
澹台莲州记得自己上次二十岁时下山没遇上什么难题,这次提早了十年,倒是多了很多困难,所幸并不是完全无法克服的,大家一起想想办法也就过去了。
路过黎东山的时候,澹台莲州想了想,给黎东先生写了封拜帖,尝试着能不能早点认识,但是他家看门的老汉还以为他们几个孩子是闹着玩的,连竹简都没有收,就把他们给赶走了。
没办法。
澹台莲州只好暂时作罢,继续赶路了。
……
几天后。
黎东先生听说了清泉村发生的事情,叫来了村民详细地问了问:“……你们说,是有几个小仙人出现,杀了妖魔,还帮你们建了阵法?”
村民憨厚地说:“啊,他不让我叫他‘小仙人’,是我们自己非要这么叫的,带头的人好像是昭国的王子,叫作‘澹台莲州’?”
“澹台……莲州?”黎东先生复读着这个陌生的名字,不知为何,明明是第一次听说,却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他抽了一口烟,笑呵呵地说,“澹台确实是昭国的王族之姓,只是有没有这个王子我却并不清楚,你叫他‘小仙人’,他还很小吗?”
村民:“十岁出头的样子,还是个嫩生生的娃娃哩,但是他什么都知道,根本不像个普通孩子,先生,是这世上本来就有生而知之的人吗?”
黎东先生若有所思地说:“是的话,那他就是天降的圣人吧。你说他们去哪儿了?”
村民:“应当是回昭国了。”
……
澹台莲州这次路上走得很快,花了三个月就跟小伙伴们一起赶到了昭国。
但是,这时他才发现一个问题——他压根进不去王宫。
别说走到宫门口了,光是接近就被巡逻的士兵给赶走了。
几个小孩张口就说要见一国之君,谁会轻易相信?
澹台莲州着急地说:“你看看我的脸,你看看,我跟我母后长得很像的,我真的是三年前失踪的大王子。”
士兵笑说:“哈哈哈,什么大王子?我从来不知道昭国有王子。小朋友,你不要因为自己长得好看就冒充王子,这是重罪。”
澹台莲州:“……”
他正要上前,岑云谏拉住了他:“我们想别的办法吧。”
他们虽然说一路上风餐露宿,但是昆仑的道袍纤尘不染,稍微洗洗就干净了。澹台莲州细心地照顾着孩子们,既然没办法马上见到父母,干脆先歇歇脚,整理一下仪容。
他就着一面铜镜看自己的脸,左看右看,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我明明长得很像我母后啊,他们为什么认不出来呢?是没有见过我母后吗?”
岑云谏冷不丁地说:“不会那么顺利,就算再重来一次,天道也不会让我们顺利的。”
孩子们问:
“天道?天道是什么?”
“你们俩又在说别人听不懂的话了,倒是告诉我们一下啊。”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呢?”
澹台莲州解释说:“天道就是天地运转之道,我也不清楚祂究竟是什么、究竟想要做什么,但是,我想,万物的降生应该都是祂的意愿。”
几个孩子听得似懂非懂,觉得澹台莲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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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厉害了,明明是一起上的学,为什么澹台莲州的嘴巴里总是能够蹦出他们听不懂的词语呢。
岑云谏:“告诉他们干什么?”
澹台莲州:“为什么不告诉他们啊。”
两人面面相觑。
澹台莲州拍一下他的肩膀,劝说:“都重来了,你就不要再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不跟人说了,大家一起商量一下嘛,说不定会想到办法呢?”
岑云谏对他的乐观很是无语,却又没有反驳,他思考了一下:“你说得是。”
澹台莲州:“欸?!”
岑云谏抬头:“你吃惊什么?”
澹台莲州:“你竟然没有反驳我,而是认同了我说的话。”
岑云谏:“……”
……
他们在路上赚了些钱,不过昭国王都买东西贵。
澹台莲州又觉得既然快到了,不必再抠抠搜搜,他自己节约就算了,不能让孩子们饿着肚子啊。
于是吃了两顿好的就把钱给花完了。
现在可好,要继续露宿街头。
原本找了一棵树,但还没有铺好席子,附近的宅子就有几个男仆冲出来赶他们走,说不许他们睡在这里有碍观瞻。
没办法,澹台莲州只好带着孩子们去找可以落脚的地方。
今天的铩羽而归让大家都有点灰心,这时候又饥又渴,没想到他们在荒无人烟的野外还能找到水和食物,在城里竟然连一口水都没的喝。
纷纷抱怨起来。
“莲州,怎么回事啊?你不是王子吗?”
“我们今天睡在哪儿啊?”
“我好饿啊,我想吃烧鸡。”
“还烧鸡呢,都怪你吃烧鸡,一个人吃三只,把我们都吃得没钱了,不然还有馒头吃。”
“那不是莲州让我敞开吃饱吗?这几个月来我都没一天吃饱过,呜呜。”
“你胡说呢,在清泉村的时候你不是也一个人吃四五碗饭啊。”
“那不能算吃饱啊。”
叽叽喳喳。
走着走着,岑云谏像是觉得头疼地皱了皱眉,忍不住回头呵斥道:“噤声!”
顿时犹如秋风扫落叶,孩子们都闭上嘴了,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澹台莲州。
澹台莲州指了下前方:“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前面应该有一座土地庙,我们可以在杂间过夜。很饿吗?我去给你们找点东西吃。”
岑云谏严厉地说:“你怎么能这么惯着他们?让他们去找。”
澹台莲州袒护:“几个小孩子怎么能让他们到处乱跑,多危险啊。”
岑云谏:“你现在也是个孩子!你别忘了!”
两人拌嘴的时候旁人是不敢插话的。
然后澹台莲州遇见了第二个问题。
他记忆里的土地庙这时候似乎还没有建成,这里还是一片树林,别说杂间了,连一堵墙一片瓦都没有。
澹台莲州不好意思地说:“我好像记错了……”
大家想到澹台莲州是他们之中最小的孩子,刚被岑云谏骂了,也自我反省起来,安慰他说:“没关系。我们睡在林子里吧。今天不是很冷也没有下雨。”
“是啊是啊,天气这么好,正好可以一边看星星一边睡觉。”
“睡着了就不饿了,明天再去找东西吃吧,一定能找到东西吃的。”
“我今天好像看到有地方招人,我们去做工赚点钱呗。”
澹台莲州看了一眼夜空,说:“嗯,今晚上是不会下雨。我们找个能够避风的地方睡觉吧。”
只要大家在一起就好了。
女孩子和女孩子睡在一处,男孩子和男孩子睡在一处。
岑云谏还是不睡,守着他们。
他跟澹台莲州说:“今晚上就准我守着不睡吧。”
澹台莲州反问:“我还有资格管你不成?”
岑云谏:“你放心睡就好了,最近几天你都没睡好吧。有我在,不用担心。……先前我是向你作了一些承诺却没有做到,但是今天我不会出错的。”
澹台莲州笑了起来:“啊,那些过去的事就不提了,没关系,我已经不放在心上了。我们现在是伙伴了嘛。”
澹台莲州说得很洒脱。
但是他越是不在意,岑云谏就越觉得心里不舒服。
为什么?
他明明是想要化解跟澹台莲州之间的孽缘的,但是为什么听澹台莲州说没关系,他反而不能接受呢?
孩子们围在火堆旁睡着了。
澹台莲州没敢睡死,半梦半醒之间听见好像有声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过去。
远处似乎出现了几个人影。
岑云谏起身,拔剑走过去,低声说:“别吵他睡觉。”
太累了。
澹台莲州看了一眼,昏睡了过去。
第二天,澹台莲州是最晚一个醒来的。
他生病发烧了。
这下可乱了套。
没有了澹台莲州指导,他们都不知道接下去要怎么办好,一片慌乱起来。
“莲州病了?怎么办?他之前都没有病过。”
“要吃药!但是吃什么药呢?我们有钱买药吗?”
“我们没钱啊……没钱也得治病啊,我把我的剑给卖了吧。路上不是有人想买吗?应该可以卖几个钱的。”
“够不够啊?那我也把我的剑给卖了!”
“对了,岑云谏,岑云谏没有带什么药吗?有没有可以给澹台莲州吃的?”
岑云谏铁青着脸,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他没有这种生小病的经验,出来得很急,是以没有做足准备。
他带了药,但是凭他现在的等级也弄不到特别好的药,其中有一颗是可以起死回生的灵丹,他本来是想要留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再用的。
不。
现在就是万不得已的时候了。
岑云谏把澹台莲州抱起来喂了药,仍然不放心,背起他,说:“我们得找一间可以住的屋子,不能再让他着凉了。”
第188章
澹台莲州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铺上。
他问身边的岑云谏:“我们这是在哪儿?”
见他额头冒汗,岑云谏边给他擦汗边说:“我们在路上遇见了几个人,他们自称是济慈堂,专门收养无父无母的孩子,他们可以收留我们。”
澹台莲州又看向自己周围,问:“孩子们呢?大家还好吗?”
岑云谏说:“他们去干活儿了,这里留我一个人照顾你就够了,不用都守在这里吧。”
澹台莲州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被他乌黑的头发衬着,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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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好虚弱,他望着天花板,说:“我还是太弱了。”
岑云谏则说:“这一次你下山得这么早,身体都没有被调理过,练功也不足,自然会病倒。”
一言点醒了澹台莲州。
他意识到,上辈子他在昆仑的十年不是白待的,不光是昆仑上日以继夜的灵气滋养、劳役锻炼,还有岑云谏给的仙丹,以及偶尔的双修等等,也让他拥有了凡人难以匹敌的身体资质。
他提早下山了,在昆仑养出来的身体当然也没有了。
世上的一切都是有得必有失。
他的失处原来就在这儿啊。
澹台莲州自言自语:“岑云谏,你还能修炼到上辈子的剑术高度吗?”
岑云谏说:“能。为什么不能?”
澹台莲州可真佩服他这种不管遇上什么都不可一世的自信,有时候也可以说是一种纯粹了。
岑云谏在木盆里洗巾帕,发出轻轻的水声。
澹台莲州忽然想起来,苦中作乐地笑了几声:“之前也有一次,我生病了是你救我,你还记得吗?谢谢你了,岑云谏。”
岑云谏的动作停下来,光从窗户照进来,斜斜地打在澹台莲州的身上,但跟他隔了一线,他说:“不用谢。那次……那次我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那一次的相救就像是他与澹台莲州之间的关系的缩影。
绝大多数的时候,不,应该说几乎全部的时候,他的心里都装着天下大义,坚定坚决地一往无前,可一见到澹台莲州总会有一些意料之外的变数,控制不住,等到事情过后,冷静下来,他又会回到正轨上。
【不,我没有心乱,我只是为他解毒而已。再者说了,跟他亲近的人是我又不是你,那时的你正在门外。】
就在这时,岑云谏意识海里另一个声音响起。
在澹台莲州看来,岑云谏很平静,只是微微皱了下眉头。
其实岑云谏的意识海里已经不是第几次吵翻天了。
【你本来就是一魂,为什么要反驳我?如今你有我的记忆,我也有你的记忆,我还比你年长,应当由我来主导控制。】
【你都完全入魔了,入魔了五十几年,已经铸成诸多大错,你有什么资格在我之上?就算是要保护澹台莲州,也应该让我来。】
【保护他?你还什么都没看穿,你之前不是还想要任由他去死吗?你太年轻了……】
【你就比我好到哪儿去了吗?不过白白多活了八百年,我清理昆仑还比你要快。】
【也入魔得更快。】
他们暂时还分不出高低。
毕竟还共用着一个灵魂。
只是达成了一致,不管是哪个岑云谏都认为应该配合澹台莲州的重生,辅助澹台莲州成为救世之人。
而且因为他们性情都很冷淡,所以澹台莲州并没有发现他有什么不同。
……
过了两天,澹台莲州恢复了健康。
还得知了一个好消息。
他们所在的这个收养孤儿的济慈堂正是王后出资办的,每过一段时间,王后还会亲自过来看看孩子们过得怎么样。
当然,生活在这里的孤儿并不是来享福的,都得干活儿,吃得也很清苦,到了一定的年纪就要去找工作,自己做工养活自己。
澹台莲州醒来以后当然也要去干活儿,他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很快就加入了,顺便把原来住在这里的孩子们都认识了一圈,打听到了不少事情。
澹台莲州让大家不要把自己是王后所出的王长子的消息给说出去。
因为他自己也迷惑了。
他问了不少人,有人说王后有过一个孩子,但是不知道性别,有人说不知道王后有没有过孩子,还有人说王后生过一个公主,而不是王子。
澹台莲州自己心里也虚了。
他私下自己也不确定地跟岑云谏说:“你说又重来一次,一切会不会有不同,我不是我娘亲的孩子了?他们说都不记得有我这个人欸,要是我不是昭国的王子,那我该去哪里呢?难道我有别的父亲母亲吗?”
岑云谏却说:“我觉得一定没有变,这应当不会有变的,我的父母就没有变。等过些日子,王后过来了,当面亲自问一问吧。”
大抵是因为太闲了,澹台莲州问他:“你的父母?说起来我都没见过你的父母,听说在你出生后不久,他们就去世了。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岑云谏说:“没什么特别的,父母就是父母。但这是一切因果循环,有他们才有我,没有他们就没有我。既然有我,肯定有他们存在。要是你母后没有生下你,那世上怎么会有澹台莲州?”
澹台莲州听懂了,乐观地说:“你说得是,要是我的母后没有生我,那我就不是澹台莲州,说不定是慕容莲州、赫连莲州了,哈哈哈。”
……
林姨是济慈堂的管事。
她刚出嫁没多久丈夫就去世了,随后守寡了二十年没有再嫁,因为她的心性坚定,被王后所听说,便召了她到跟前,问她要不要做个类似女官的角色,照顾那些无父无母的孤儿们。
她欣然允之。
如今已经一年多了。
一共照顾了三十六个孩子,其中有八个是最近刚来的。
这几个孩子看上去都不太寻常,她一直认为这些孩子是从某个地方一起逃出来的,他们都穿着一样的衣服,这衣服的料子很好,是她没有见过的。她想,大概是其他国家的布料,她只是个没有离开过昭国的妇人,没见过也很正常,不用大惊小怪。
除了那个昏迷的孩子,其他的孩子似乎都不是昭国人,说着一口别扭的昭国话,但他们挺聪明的,没过几天就学会了昭国话,而且似乎读过书,也会写字,有几个还说知道自己有父母,但是不知道现今在哪儿,还有没有活着。
虽然她对孤儿们是一视同仁的,但是还是不免有些偏心更聪明更漂亮一些的孩子。
因为他们来了以后吃了不少存粮,所以又得去买了。
一下子多了这么多孩子,开销也更大了,她不准备到了捉襟见肘的时候再去找王后。
寻了个晴日,她坐车去了王后隐居的府邸,向其禀告了最近新收留了八个孩子的事。
王后恹恹地躺在榻上,无精打采,不过是多几个孩子罢了,她养得起,便没有放在心上,随口说:“你去领钱吧。”
林姨还献上了一份新名单,记了新来的孩子们的名字,她说:“这几个孩子的来历似乎有些稀奇,我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来的,但是似乎出身都不错,能识文断句,还会一些剑术,有好几个人的名字也取得很好听,不像是被遗弃的孩子,或许是走丢了。”
王后这才来了点兴趣:“哦?是吗?”
她稍稍支起身子,让侍女把竹简捧到她面前展开给她看。
王后扫视竹简上的名字,看到其中一个,僵了一僵,一下子坐直了起来:“……莲州?有个孩子叫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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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这可是个好名字啊……他是男孩女孩?今年几岁?”
林姨说:“是男孩,十岁多的模样,他长得很好,尤其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说着,她看了看王后的脸:“说起来,我一直觉得他面熟,原来他是长得有几分像您。”
……
若椰捂着肚子跑来问澹台莲州:“莲州弟弟,今天什么时候可以吃饭啊?我饿了。”
澹台莲州说:“好像要等到林姨回来再做饭,再等等吧。”
岑云谏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块饼,掰了一半给若椰,另一半给澹台莲州。
澹台莲州说:“你又把口粮省下来了啊?不要留给我啊。”
说着把那半块也给了若椰。
“莲州!莲州!”
“我来了,怎么了?”
不等岑云谏,澹台莲州跑走了。
他觉得还是不要考虑那么多了,先过好眼下再说,急也没有用。
小伙伴叫他去帮忙拧衣服。
济慈堂接了一些洗衣的单子来赚几个钱。
院子里挂了绳子,晾满了衣服。
更年长一些的孩子本来是想要刁难他们几个新来的孩子的,故意让他们拿很多衣服,然后他们就看见小小的澹台莲州把堆在盆子里比他还要高的湿衣服都给抬了起来,连气都不喘一下。
过了一会儿,前院好像有什么热闹,似乎是林姨回来了,孩子们都跑去看了,但澹台莲州想要把活儿干完了再去,就留在了院子里。
岑云谏拨开一件衣服走到他身边,陪他一起干起活儿来。
澹台莲州一边抖衣服,一边说:“谢谢。”
岑云谏:“我本来也得做的。”
澹台莲州心想:这可不是上辈子的岑云谏说得出来的话。
啧啧,仙君亲手晾的衣服。
正晾着衣服,院子里好像来人了。
澹台莲州起先没有在意,只是被声音引着不经意地抬头看了一看,他看见一个华服女子在侍女的簇拥下走进了这间小院子。
澹台莲州第一眼还没认出来。
女子也是,瞥了他一眼就继续走了,走了几步以后才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直直地盯着他。
澹台莲州也呆住了,傻傻地看着对方,不知道要说什么好,想喊“母后”又卡在了喉咙。
直到王后眼眶发红,对他说:“小驹儿,是吗?”
澹台莲州久违地听到这个小名,觉得自己一瞬间变成了真正的孩童,撒腿扑了上去。
第189章
澹台莲州跟他的朋友们一起住进了昭国王宫。
昭王对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感到十分惊讶。自从澹台莲州被仙人带走了以后,他尽可能地不去提这个孩子,免得惹起了王后的伤心。日长月久,新来的宫人们已经不知道王子的存在了。
他记得这孩子离去时还是个顽皮骄矜的性子,像个猴子,短短三四年没见,虽说还是小孩的模样,但是看上去聪慧沉稳了很多,甚至要把他这个父王都比下去了。
澹台莲州回宫没多久。
天下闻名的黎东先生便送上门来,表示听说了王子的贤名,爱才心起,问王子是否还缺老师,若是缺的话,他可不可以毛遂自荐。
昭王又吃一惊,黎东先生是幽王、庆王都请不动的人,竟然主动要给他的儿子作老师?
随后听说了一些“小仙童们”的事情,难以想象是他那还没有小树高的儿子干出来的,一时间欣喜若狂——他本来还发愁王后不乐意跟他再生个孩子,这下可好,昆仑把他的儿子给还回来了,还教导得这样好,那他就不用再跟人生孩子了。
他立即宣布将澹台莲州封为太子。
给澹台莲州赐了一座宫殿和许多仆人,治国之道、君子六艺全都教上,他是学不会了,但是他儿子还小啊,可以学。
结果出现了更出乎他的意料的情况,澹台莲州竟然对经学典籍说得头头是道,治国的法子似乎已经会了,有次见他对大臣说的话答不上来,还在边上提醒了他,让他颇为羞愧。
爱屋及乌之下,昭王给澹台莲州带回来的同伴们也送了许多东西,他知道这些都是难得的人才,想要把他们留下来以后作官,多好啊。
其他小孩都还算好哄,只有那个叫岑云谏的,最是古怪,送他什么都淡淡的,金银财宝、绫罗绸缎、书籍玩具,一概不感兴趣,只要求跟澹台莲州住在一起。
他每天就在澹台莲州的床下打地铺睡觉。
昭王都没见过这么忠诚的仆人。
或者说,像是一只守着主人的恶犬。
明明这孩子也长得像模像样,怎么就那么奇怪呢?
王后对孩子们也疼爱有加,当澹台莲州提出想要派人护送孩子们回家时,她爽快地答应了,都不想要去求昭王,她自己有一支训练有素的护卫兵。
岑云谏对此提出了异议,私下与澹台莲州说:“你为什么非要把他们都送回家去?像你父王说的那样,把他们留下作官不好吗?以后,他们可以成为你的左膀右臂。”
澹台莲州却说:“可是,小孩子不在父母身边长大很可怜啊,就算要作官也可以等他们长大以后,在长大之前,还是有父母的陪伴更好。我觉得,没有父母教养的孩子长大以后性情似乎会比较残忍。”
岑云谏皱了皱眉:“……你在骂我?”
澹台莲州打哈哈。
岑云谏又问:“若是他们的父母不在了,又或者不是好人呢?”
澹台莲州说:“那再把他们带回来,我亲自教导。”
……
既然回来了,那么,很多计划就可以提上日程了。
回宫的第二天,澹台莲州就向父王禀告了碎月城守军的事,请父王派兵过去营救。然而,被敷衍了好几天了,他再次问起,遭到了明确的拒绝。
昭王为难地说:“莲州,你要什么东西,只要父王给得起,你能换别的东西要吗?能给的孤都能给。但是调军不是儿戏,你说让人去救碎月城,你看我们昭国拿得出这么厉害的军队吗?到时孤在廷议上提起,他们怕是都要骂孤……”
澹台莲州坚决地说:“那也得救啊,父王!”
明明他二十岁回来的时候,父王对他言听计从,现在竟然真的把他当成一个小孩子哄了……当然,他现在的确还是个小孩子。
昭王仍然不肯松口。
不得其解的澹台莲州去请教了黎东先生。
黎东先生道:“太子如今尚且年幼,何必如此心急?不如问王上讨要一支军队,练上三年,为时也不晚吧?照您所说的,碎月城的将军还可以守九年。”
澹台莲州难掩心焦地说:“若是我不知道就算了,如今我已经知道了,又怎能做得到心安理得地冷眼旁观?先生,多等一天,就让他们多受苦一天啊,说不定我能救出更多人。”
黎东先生问:“碎月城地处偏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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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两百年前开始就是昭国流放犯人的地方,留在那里的守将也不是什么名门贵族出身,有必要为了他们做到这种地步?”
澹台莲州说:“被留在那里的人或许也是我,我救他们是为了救我自己。”
黎东先生笑了笑:“您若是想要尽快救人,便不能只靠自己,或许,该借助一些外界的力量。”
澹台莲州沉吟起来:“外界的力量啊……”
他想到了岑云谏。
他如今还有没有能力孤身闯到碎月城去。
而岑云谏呢,若是十年后的岑云谏,单枪匹马救出整个碎月城的人都不在话下,但是现在的,还没有那么厉害的修为。
或许有些事、有些人,只能在适合的时候相遇,早了晚了都不对。
……
夜里。
岑云谏见澹台莲州睡不着,便主动问:“你还在想碎月城的事吗?”他不是很有把握地说:“或许我可以陪你去看看。”
“我们现在还小。”澹台莲州坐起身来,摇了摇头,“对你们修真者来说,十年不过弹指一挥间,为什么不能真的像是弹指一挥间一样,十年唰地就过去了呢?我还是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了。”
岑云谏:“不慢了。以前不还是你劝我不要着急?如今倒轮到你着急了。”
澹台莲州:“不疼你在身上,你当然不着急。”
岑云谏:“疼?你会为他们疼吗?”
澹台莲州:“当然会啊,心会疼。仙界的人牺牲时,你就不会心疼吗?”
这还真的问住岑云谏了。
心疼吗?他会心疼吗?
在意识到自己所杀的那些假的澹台莲州都是昆仑弟子,他其实是把昆仑的精锐弟子屠杀殆尽时,他的全盘计划都被打翻,八百多年的布置都化作掌中沙,他是难受了一下。
可你要问在这之前,他在清洗昆仑、清洗仙界的时候有没有心疼过,他还真没有。
弱肉强食,优胜劣汰,胜者生存,败者亡,这是整个修真界所有人真正遵循的规则。
杀或被杀,他都没有什么感觉。
他时常不能理解澹台莲州的仁慈,在他看来就是优柔寡断,是绝不可取的。
岑云谏想了许久,没能想明白,问:“澹台莲州,你是怎么区分这些人里哪些是有用的,哪些是没用的呢?”
澹台莲州被他给问笑了:“你是怎么分的?”
岑云谏:“可以帮我做到我想做的事的人是有用的,不能做到的就是没用的。”
他一向是这样办的,简单明了,干脆利落。
澹台莲州好奇地问:“那以前的我对你来说就是没用的,是吧?所以你可以轻而易举地舍弃掉,可你为什么能够笃定这次的我是有用的?你看看现在的我,我什么都改变不了,我只想过好眼下的几十年。——先假设我这次能活过三十岁,活个几十年,甚至活到一百年。假如你付出了最适合修炼的这百年时间在我这里,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做到,一点用也没有,你该如何自处呢?”
还没等岑云谏回答,澹台莲州抬头看到了什么,低唤出声:“啊,你看。”
一只银光闪闪的蝴蝶从窗棂的缝隙间飞了进来,落在了岑云谏的指尖,幻化作一封信。
澹台莲州问:“又催你回昆仑?”
岑云谏说:“我师父来找我了。”
澹台莲州一溜烟从床上爬了起来:“你要被抓回去了?”
话音未落。
宫殿上就响起了一个浑厚深沉的声音:“岑云谏,我知道你在此处。”
澹台莲州抓起一件外衣跑出去看。
正值冬日,原本从昨晚开始就下起了一场雪,看天象应该要下三天三夜,但是此时的紫微宫上空的雪云都被驱散了,皎洁的明月露了出来,把宫殿照得一片彻亮。
隐约可以看到一个人影站在檐牙上,一派道骨仙风。
好像是掌门?
澹台莲州想:不愧是岑云谏,资质好到让昆仑的人亲自来抓。
岑云谏也跟了出来,站在澹台莲州的身边,抬头看向师尊。
掌门居高临下地说:“岑云谏,你不告而擅离师门多日,本座念在你是初犯,这一次,你随本座回去就不追究了。”
澹台莲州心情复杂:“真好说话啊。”
掌门问完,岑云谏并没回答,而是转过头来盯着他,似乎在等着他的指示。
澹台莲州:“……你看我干什么?
“就算我想要你留下来,我也没办法拦住掌门,把你留下来啊。”
岑云谏擅自只听前半截:“只要你想要我留下来。”
——啊???
澹台莲州莫名觉得,他听命的样子还挺像小白的。
可这时候小白还没出生吧,他还能在上辈子相同的地方救到小白吗?
第190章第二十一到二十二回
【第二十回】
怎么会想到小白身上去?
澹台莲州为自己的联想感到奇怪。
岑云谏正在严肃地思考,他下山找澹台莲州的用意,一是为了保护澹台莲州;二也是想试一试昆仑会不会来抓他。
要是昆仑要抓他,那就说明他不是一个可以随便取代的“容器”。
大抵魔种不是随便种在谁的身上都可以的。
正想着,看到澹台莲州在笑,他顿时间没了脾气,不合时宜地问:“你笑什么?”
随之,掌门也落在他们的面前,说:“岑云谏,你玩够了,也是时候该回昆仑了吧?”
澹台莲州低头看,白雪上没有脚印,并没有真的踩上去。
对曾经的老师,岑云谏也无法做到完全的信任,他不确定掌门知不知道魔种一事,他正色恭敬地道:“师父息怒,弟子并没有叛出师门的意图,相反,弟子正是为了昆仑才特地下山。”
“为了昆仑?”掌门紧紧盯着他,但岑云谏仿佛浑然不觉似的,依然淡定自若,完全没有违反了门规的自觉,“你倒是说说看。”
岑云谏冷漠地说:“不能细说。时机到了,本……我自然会向你禀告。”
澹台莲州:“噗。”
澹台莲州忍不住笑了。
他在岑云谏这个闷葫芦的性格上吃过多少瘪,这一次终于是看岑云谏让别人吃瘪了!
岑云谏皱了皱眉。
掌门又看向一旁的澹台莲州。
这两个孩子……真是奇怪。岑云谏怎么不敬畏他了?岑云谏不怕他也就算了,澹台莲州为什么也不怕他?
发现自己在被看,澹台莲州抬起头,粲然一笑:“掌门好。”
掌门说出了他的名字:“澹台莲州。”
这让澹台莲州有几分惊讶,他没想到掌门这时候已经知道他的名字了:“你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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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名字?”
掌门笑了笑,一改之前的厉色,变得慈祥和蔼:“你们这几个孩子我都知道啊,只是没想到岑云谏跟你的友谊这样深,竟然为了你而擅自离开昆仑,是你让他一起走的吗?”
澹台莲州连忙否认:“不是,不是,我可没去找过他,是他自己要走的。”
岑云谏大概感觉出他的意思了,澹台莲州这是并不想留他,他扭头定定地看着澹台莲州,看得对方头皮发麻。
澹台莲州:“……我是没叫你下山啊。”
岑云谏:“但我们现在是一伙的。”
兴许是因为看两个孩子年纪小,觉得岑云谏是不懂事,所以掌门好脾气地解释说:“既然已经记在了昆仑的名册上,就不能不告而别,你若是想要离开师门,得先接受昆仑的惩罚。”
岑云谏问:“什么惩罚?”
掌门并不留情地说:“折了本命宝剑,断了经脉,从此不再拿剑。”
明明是对岑云谏说的,但是澹台莲州却觉得像是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冷彻骨髓。他都不敢想象自己被挑断经脉从此不能再拿剑,又更何况是岑云谏?
岑云谏不可能接受得了的。
澹台莲州想。
岑云谏倒还算淡定,脸色没怎么变,若有所思地说:“我不记得有这个惩罚啊……只是对我的吗?师父,不可以把我算作外门弟子吗,外门弟子是可以在凡间行走吗?让我留在凡间修炼,也用不上昆仑的资源,不行吗?”
他个子还不算高,口气却很大,被师长找上门来抓了还说得一套一套,掌门好险没有被他逗乐,又觉得这个孩子果然是可造之材,天生就有这种从容不迫的风度。
但他还是要说:“不行。”
岑云谏尚且稚幼的脸绷紧了,他想要向澹台莲州寻求精神上的帮助,结果一回头就看到澹台莲州已经走远了:“你去哪儿?你就不留我吗?留下我,对你、对天下,有很大帮助,澹台莲州!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拯救苍生吗?”
澹台莲州问:“你连眼前的自己都无法保全,又何谈拯救苍生?不要好高骛远了,岑云谏。”
岑云谏怔了一怔,渐渐冷静下来,他不是傻子,不是没听出来澹台莲州的话不无道理。他自己也正是在为此而发愁,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回昆仑,可是面对掌门,他想不到如何破局。
而澹台莲州就在他的注视中,一步一步、头也不回地走回了寝宫里。
岑云谏手中握着的剑垂落下来,一时间泄了气,刚要低下头,又听见开门的声音,澹台莲州捧着一件紫貂披风走出来,走到岑云谏的面前,给他穿上:“你现在修为不高,受不了严寒,我母后特地为你做的,穿上它再走吧。就算你回昆仑了,我们也还是朋友啊,等你能下山办事了,我们再来往,好不好?”
澹台莲州故意眨了眨眼睛。
岑云谏瞬间被哄好了,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他一向习惯来硬的,可惜以他现在的实力还不配来硬的。
给他十年。
起码给他十年。
掌门问岑云谏:“你现在可以跟我回去了吗?”
岑云谏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澹台莲州看他受了气还不得不忍住,没办法再发那不可一世的仙君脾气就觉得有意思,真想再多看两眼。
岑云谏没好气地对他说:“还有别的,你得给我。你答应过我的。”
澹台莲州一下子没听懂:“什么别的?我答应你了?”
岑云谏难以启齿地说:“小时候,你答应过我,有一些点心,有机会的话,你要请我吃,桂花糕、豌豆黄、麦芽糖,还有果脯蜜饯,春天吃桃子,夏天吃杏子,秋天吃柑橘……”
澹台莲州听傻了,依稀记起来了,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在他真正的小时候,他曾经跟岑云谏说过这些,十几二十几年过去,他自己都忘了,没想到岑云谏还记得。
尤其是想象岑云谏以他本来的样子,低下头来,问他讨要孩童的零嘴。
澹台莲州拿不出来,哑口无言:“你先前怎么不问?”
岑云谏不说话。
澹台莲州猜想:一定是不好意思,岑云谏就这个臭脾气,总要让别人猜他心里在想什么,偶尔提出要求也是像这样硬邦邦的,永远不肯服软。
澹台莲州:“你等等,我现在去问问我的父王母后还有没有,有多少给你拿多少,让你带回昆仑去。”
一说到回昆仑,岑云谏就郁闷起来了。
澹台莲州奔去找他父王。
昭王早就被动静给吵醒了,但是躲在屋子里没敢出去,见儿子过来,才心惊胆战地问:“儿啊,这是怎么回事啊?孤听说有个仙人突然飞过来了?是什么人啊?发生了什么?孤可以问吗?你可以说吗?不能说就算了……”
澹台莲州径直问:“岑云谏还是内门弟子,师长来接他回昆仑,父王,儿臣想拿一些点心给他带去,还有吗?”
然后一一说了自己想要的点心。
昭王苦恼地说:“没多少吧,大晚上的,没有做啊……你母后不许孤铺张浪费,要削减开支,连孤画画的纸她都要算钱。如今灶旁不是十二个时辰从早到晚都备着人的了。”
澹台莲州想了想,说:“有多少拿多少吧?母后呢?”
昭王:“她还在睡,没有醒……孤没有让人去叫醒她。”
话音未落,门口就响起了王后的讥言:“怎么?你是怕这次仙人也是来带走莲州的。你觉得再来一次,本宫可能会不顾一切去阻止是吧?”
澹台莲州连忙说:“母后,我不走,只是我的朋友要回去了。”
王后说:“我听见了,我这就让人去给你准备。”
不多时,装了满满一包袱。
王后问:“母后可以陪你去吗?”
澹台莲州点点头。
雪云重新笼罩了起来,落雪却已经停了。
王后亲自提了一盏灯,牵着澹台莲州前往去见昆仑之人。
岑云谏仍在原地等他。
澹台莲州原想小跑过去,可是被母亲紧紧地抓着手,这么冷的天,母亲的手心里却出了汗,湿答答的,没用什么力气,可他就是被抓住了。
王后定睛看了这个仙人几眼,并不知道这位是不是上次带走她孩子的人。
过去的三四年里,她曾经设想过重见的场景,她总想,别管是神还是仙,谁要抢走她的孩子,她都不会宽恕。
但是如今真见了,竟然不觉得多么生气了。
仙人是仙人,凡人是凡人。
从此以后各不相干就是了。
不相干了。
澹台莲州把包袱递给岑云谏:“喏,给你,应该够你吃好几天了。”
但是,这些凡间的东西可以带进昆仑吗?可以留在昆仑吗?岑云谏本人不是最讨厌这些吗?
岑云谏已经收起了剑,抱着包袱,低头闷闷的,旁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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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他是在想什么。
澹台莲州福至心灵,竟然觉得自己能够猜出个一二来,他想:岑云谏是不是在想,为什么已经再来一次,命运却还是不能够按照他所设想的进行?
哈哈。
这就是天道啊。
仙君啊仙君,您太强了,您总觉得自己强大到可以掌握命运。
澹台莲州笑着跟他告别,光照亮他的脸,显得这个笑容很温暖,他说:“有缘再见了,岑云谏。”
【第二十一回】
八年后。
碎月城。
杨老将军焦急地等待着,直到半夜,他累得快要睡去,终于等来了一只小老鼠,老鼠的身上绑着一块羊皮,因为太小了,只能写几个字。
写着:西方,辰时,全军。
他看懂了。
这是让他在辰时从西面出发,全军开拔。
杨老将军低声呢喃:“是这个意思吧?太子。”
他把羊皮收起来,打开木箱子,里面放着厚厚的一堆。
这些全是这八年间他与太子的通信。
杨老将军至今都没有见过这个太子一面,甚至一开始收到的信还读不懂,当他终于弄明白了以后便开始以奇怪的方式跟太子书信往来。
太子一心想要救出他。
他坚持了那么多年没有死,早就灰心了,不是没想过永远也得不到救援。
但是太子说会救他,他当然要信。
他们已经试了三次突围,分别在前年和去年,都没有成功,也折损了不少人,还剩下六千多。
自从大家知道说不定能逃生出去就充满了信心,齐心一致地积攒物资,就等着太子再一次命令他们出兵的这一天!
他紧握着这一封信,抬起头,看向了漏瓦处的明月。
……
碎月城附近的昭军驻地。
主帅营帐正热火朝天地有许多人进进出出。
澹台莲州正在事无巨细地跟几位将领一起排练明天如何作战的细节,务必要记到万无一失。
转眼间,他已经长到十九岁,成了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年郎。
他没想到光是送信到碎月城中就花了五年时间,其中还有三年是用在找兰药上面。这些年没发生什么太超乎意料的事情,他也没有太大的变化,依旧是个凡人。而且,国事缠身,他甚至没什么空练剑,毕竟,比起他本身来说,他觉得还有很多人的生命比他更重要。
一天又一天,一转眼,八年就过去了。
他想:凡人的人生大抵就是这样,只恨太短了。
这时,若椰卷帘而入,雀跃地说:“太子,你猜猜谁来了?”
澹台莲州放下手中的树枝,问:“从哪个方向?”
若椰说:“庆国。”
澹台莲州毫无犹豫地说:“是云珠还是小楠?还是他们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