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莲州牵着俪姬来到这个小院子的庭院中,亲自摆了一张草席,邀请俪姬在自己身旁坐下。
俪姬不明所以。
周国今晚的夜很静,没什么风。
他们坐在偌大庭院的中央。
澹台莲州不大端正地坐着,他往后支着手肘,歪斜地仰着身子,望向浓墨色的天,一轮雾蒙蒙的月亮,不大亮,像落了一层薄的铜粉。
俪姬也抬起头来,纳闷,有什么稀奇?
澹台莲州饶有趣致地看着,道:“多好看的月亮。”
俪姬附和道:“嗯,好看。”
澹台莲州说:“二十岁时,我想过的日子其实只是每日优哉游哉,仗剑天涯,长歌而行,渴了喝露水,饿了吃浆果,困了便倒头躺在大地上,看看星和月今天又有哪里不一样。”
俪姬问:“我知道月有阴晴圆缺,星有斗转星移,但看这些有什么用?”又说:“躺在地上也、也太脏了吧?会沾上很多尘泥的。”
澹台莲州笑了起来,他喜欢听俪姬孩子气的话,说:“那就铺一张席子呗。”
澹台莲州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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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手,往后仰躺下去:“结果这些年,也没什么空看星星看月亮,难得今天可以看,我想要好好看一看。以后就不一定能看到了。
“俪姬,我没有情魄。我最近才知道这件事,所以我并不爱你。”
俪姬已放松下来,闻言顿了一下,笑起来:“嗯,我对太子是敬仰之情。”
澹台莲州对她说:“风大,你回去睡觉吧,我今晚上躺在这里,看看月亮。”
俪姬:“是。”
俪姬离开之后,白狼才出现,走到他的身边,歪头想了一下,变大了一倍,靠在澹台莲州的身上。
澹台莲州虽不觉得冷,但是白狼毛茸茸的,又温暖,靠着取暖甚是舒服。
澹台莲州把白狼的尾巴抱在怀里,盖在自己的肚子上,当被子用。
如霜的月光落在他的脸上,就算闭上眼睛也能感觉到,温柔,冰凉。
他想:为俪姬也问一问能否去昆仑吧。
想到这儿,澹台莲州又陷入了一番困扰之中——对俪姬来说,凡间、王室是她的牢笼,若是能从凡间去仙界,是逃离牢笼;对曾经的他来说,昆仑是他的牢笼,他从仙界去人间,人生豁然开朗。
既如此,究竟哪里才是牢笼,哪里才是自由?
这时,澹台莲州感觉到耳边的声音都消失了,有人站在自己的身旁,影子盖下来。
他睁开眼睛,打招呼:“仙君,晚上好。”
岑云谏压抑着什么似的,闷声不豫地问:“你刚才那些话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吗?”
澹台莲州:“啊?”
岑云谏冷冷地说:“你明知道我在你附近,在看着你,所以说这段话给我听。你大可以直接跟我本人说。
“你缺了情魄确实很有可能是因为我,放心,我不会赖账。
“本尊从不欠人东西。”
澹台莲州头皮一阵发麻:“我没要你还。你真的很想还的话,那你还杀过我一次呢,你怎么不还?”
第153章
澹台莲州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尘埃,走向岑云谏,在三步外站住脚步,背后是深深扎根于地的参天大树。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岑云谏的双脚,看上去是站在那儿的,其实双脚离地仍有一点距离,鞋子与衣服都不会沾上泥土。
岑云谏是浮着的。
在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岑云谏那只垂落在身边的左手,仿佛指尖发麻似的悄悄地略微张合,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又惶惶地收进袖子中,不想给他看见。
澹台莲州觉得好笑。
正当他以为岑云谏不会回答,岑云谏一板一眼地说:“等到天下太平之后,我可以将我的寿数用秘术分你一半。你别觉得少,仙人寿数多少,凡人寿数多少,我分你一半总够了。”
澹台莲州倒不觉得岑云谏是想要赖账,户口一说。
人这是想在百年内就清净宇内呢!
历代仙君没有做、不敢做甚至不敢想的事,岑云谏想要去做。
他想:不愧是仙君。
澹台莲州笑了笑,说:“我没想跟你追究。
“你这家伙还不得活个起码一两千年,说不定更久。就算只有一千年,分我一半,那也是五百年了。我可不想活那么久,算了吧。”
话音没落,岑云谏就接上话来:“为什么?你们凡人不是都想要长生吗?那么多凡人想要求得长生,你能长生,你为什么不要?”
澹台莲州:“不想要就是不想要,非得有个为什么吗?”话是这么说,但他还是在短暂的沉思之后给了一个理由:“非要有原因的话,那大概是我就喜欢作个朝露溘至的凡人。要是我长生不老的话,那我还算是个凡人吗?我不再是凡人了,我还会像现在这样想吗?
“多半不会了吧。
“仙君别着急,明早我就去九鼎一看。”
这一晚,有很多人难以入眠。
唯独澹台莲州睡得酣甜-
翌日。
庆王顶着两个大黑眼圈过来找澹台莲州,送他去了王陵。
两位王站在仙像的脚下,即便拼命仰头看也看不到顶。
庆王低下仰酸了的脖子,不甚耐烦地问:“仙人呢?你不是认识很多仙人吗?你一定是带他们来这里了吧。”
尽管他们身边并没有别人,但澹台莲州还是抬起手以作遮掩,将这当作秘密一样地对庆王说:“仙人想来哪需要我带,正是因为他们无法接近,所以才让我来。这儿只有我们凡人能够接近。”
庆王愕然:“?”
澹台莲州兜了兜衣袖,老神在在地对他点了下头,微微一笑。
庆王也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笑了一会儿又笑不出来了:“那怎么办?”
澹台莲州望着仙像,说:“我先看一看吧。”
庆王戒备地说:“孤不会给你一兵一卒。”
澹台莲州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从这一天起。
澹台莲州就每天袖手在王陵各处走来走去,如此搜寻半月无果之后。他干脆住在王陵附近的一间旧屋之中,这原是守陵人所住的。然后,每天早上天一亮,他就会来到王陵的广场上,就地打坐,抬起头来,与仙像垂睫的眼眸相对望着。
安静地,耐心地,深思地。
日月轮转,风吹日晒,枯枝叶落,他孑然一身地坐在原地,几乎不吃饭,几乎也不喝水,参悟一尊石像。
负责看守王陵的庆国士兵每天看见他全神贯注的模样,莫名地感到心灵也被注入了宁静一般。
这十年间,他们也经历了很多。
加税、征兵、战争、杀戮、背井离乡,甚至家破人亡,痛苦而麻木地日复一日地活着。
澹台莲州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教,他只是坐在那儿而已。
他们没有去想为什么,也只是单纯地感觉,见到昭太子以后,心头的痛苦仿佛变得减轻了许多。
一位士兵想不通,他将澹台莲州在这里所做的事情告诉了百姓,言语之间不无敬仰。
昭太子本来就是百姓们热议的焦点,关于他的消息,百姓之间很快就传开了。
……
幽国。
公孙非听了关于澹台莲州的邸报,哈哈大笑说:“果然是澹台莲州会做的事情。一个人去庆国?他竟也敢!
“英雄之君,千年以来,唯此一位。
“可惜了。可惜啊!”
庆国。
荆玉山坐着马车,驱往周国,一边看澹台莲州最新的消息,一边焦急地嘀咕:“十年了,太子这个性子怎么还不改改?庆王只恨不得啖其肉。
“既然太子冒着如此之大的风险也要去周国,莫非这周国的九鼎下真的镇压着妖魔?我们凡人又能做什么?
“太子此举必有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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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国。
郄城。
王子阿错正在伏案写作,他的小屋子里,写着他平生见闻、听闻的竹简堆成小山。他刚把昭太子在这里治理水患、养桑织布的一些事情写下来。
又起了一卷新的竹简,记录下关于昭太子去往周国黄金台的最新事件。
他写了半句,又用小刀铲掉了,皱眉道:“不够考证。不如我亲自去周国一趟吧。”
天蒙蒙亮,他已背上行囊出发。
王都。
昭王纳闷地问王后:“你说,咱们家小驹儿这是在干吗呢?每天在周国王陵打坐呆看有什么用吗?”
王后刚给庆王去了一封信,试图唤起他们之间的兄妹之情,为澹台莲州的孤身赴庆增添几分保命的筹码,她毫无来由地信任地说:“你看他什么时候做错过事,既然他这样做,那就一定有用。”
洛城的众人更是忙活起来,每日都在集思广益。
杨老将军催促:“老裴,秦娘,你们俩的学生不是很精通八卦阵法吗?还没有算出来九鼎处的阵法奥妙在哪儿吗?赶紧让他们接着算啊!”
黎东先生:“在算了,我比你还急。”
秦夫人:“太子现在是没事,却不知道之后会不会有事。不如我们还是请太子先回来吧。”
赵蛟:“不错,我去请?我得问问我孟大哥。”
兰药:“我想去周国找莲州哥哥,我应当可以帮上他的忙。我可以询问附近的小动物是否知晓啊。”
众人齐齐地看向她,怎么先前没想到呢?!
他们连夜帮兰药打包好行李,将五六十个学士从周易八卦、天文星象诸多角度所研究出来的想法凝结在几张羊皮纸上,连图带字,让兰药带在身上。
兰药原打算自己启程发出,江岚却找上门来,表示要亲自送她去周国找澹台莲州,道:“仙君下了命令,这半年间,只要对昭太子有益,昆仑弟子无限予以一切帮助。”
而在周国附近。
岑云谏也在亲自遥望着澹台莲州。
胥菀风正陪伴在仙君的身旁。
仙君进不去王陵,她当然也不进去。
胥菀风问:“您知道昭太子这是在做什么吗?”
她说着,目光却落在了给澹台莲州送饭的俪姬身上。
所幸,岑云谏在专心致志地看澹台莲州,并未发现她的走神。
他俯瞰到澹台莲州坐在空旷的广场上,身上的气运不光没有消散,反而愈发地壮大了,像是一棵已经长成的参天大树,无需你费劲浇水呵护,它亦会自己伸枝展干。
以前他认为澹台莲州是亲自做了一些有利于凡人的政事以后才会增添身上气运,最近这段时间,澹台莲州在周国什么也没做啊。
而当澹台莲州来到仙像之前的时候,他隐隐感觉到他的灵魂在与什么相互呼应。
这是其他人都没有的。
很好。
他让澹台莲州来这里并没有错。
岑云谏想。
可他也有几分迷惘,事关仙魔的秘钥,怎会在一个凡人身上?
见俪姬来送饭,澹台莲州对她道谢。
俪姬看他一脸沉重严肃,不敢打搅,等他吃完饭以后收拾了碗筷就离去了。
良久。
澹台莲州低下头,愁眉不展,暗暗抓狂地对身边仅在的白狼说:“想不到,真的想不到。你能感觉到有什么变化吗?你说我是不是派不上任何用场?”
白狼时隔许久,再次对他开口,毫无预兆地道:“不,你很有用。你的确应该守在这里。”
澹台莲州:“???”
大哥,你突然开口说话前能不能打个招呼先?
第154章第五十四、五十五回
【第五十四回】
澹台莲州一直觉得小白是只奇怪的妖兽。
哦,对了,小白这个名字还是他擅自这么叫的,白狼自己从来不承认这个称呼。
除了他,别人这样叫它,它从不会回应。
这十年间,小白无时无刻不伴随在他的身边,可是很少听它开口说话,它总是静静的,不发出半点声响,就近随意找个小角落待着,大多时候是蜷成一团闭眼睡觉。
当澹台莲州全神贯注地办理公务时,它可以趴在那里一动不动一整天,像是一尊雕塑。
它不吃肉食,只吃野果,妖魔的血肉里,它也只挑妖丹出来吃,其余部位它连闻都不会闻一下。
至今为止,它没有伤害过一个人,尽管它偶尔会作为澹台莲州的坐骑上战场,可它并不会冲撞扑上来的凡人,就算有敌方士兵用刀尖刺向它,它也至多用爪子和尾巴拍开,或者直接一口咬碎,却从没有杀过——甚至误杀过——哪怕一个人,至多冲散人群。
这正合澹台莲州的心意,他当然没有质疑过,不然难道直接问:欸,你是妖兽,你怎么不杀人呢?
他该是疯了才去这么问吧。
他本来就是为了保护被妖魔杀害的凡人们才揭竿而起,绝不会允许自己的妖兽杀人。
他只在九年前的那次,在紫微殿中,被岑云谏质问时,为小白担保了绝不会害人的承诺。
他们之间保持着心照不宣的默契。
更多时候,在战场上,小白像是个旁观者,并不插手凡人的战役,全心全意只保护他一个。
它的确不害人,可也不会去保护他本人以外的其他士兵。
有的士兵即使快要被杀死在它的面前,只要它抬一下尾巴就能够救下来,他也无动于衷。
澹台莲州没有命令它去救人过。
不是他不爱惜自己的士兵,但是……今天他可以命令小白去救人,那明天他就可以命令小白去杀人。
假如他让小白为了保护己方士兵而伤害敌方士兵,那与驱使妖魔杀人有什么区别呢?只要他愿意,他完全能用计谋或者迷踪阵法把妖魔送去别国的领土上。假如这样做的话,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毁灭其他国家。
因为他有他的原则,所以他从没有想过要这么做。
但是,澹台莲州也不觉得小白不破杀戒是因为他们的约定,又或者是因为他对小白持有关乎性命的言灵咒语,而是小白自身就不屑去做这些。
是小白不想杀人。
澹台莲州看向白狼。
白狼没有看他,垂落尾巴,高高地仰着头,眺望巨大的石像,神情惝恍,赤红的眼眸中殷忧之情若隐若现,像极了一个人,又或者说,比很多人的眼神都要更加复杂。
其实说像人也不准确。
澹台莲州觉得万物生灵都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并不是只有人才有情绪的。
也有时候,白狼给他的感觉就像是一个人的灵魂被困在了妖兽的身体里。
因此,他才时不时地会觉得,小白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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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点痛苦?澹台莲州问过白狼两回,但是白狼并不回答他,只是在他的面前趴下,让他帮忙掏耳朵或者梳毛,像这样子蒙混过去。
除非紧要关头,白狼从不会跟他主动交流。
每次突然开口还是会把澹台莲州吓一跳,不过也不是第一回了,澹台莲州很快平复下来,问:“你知道什么?”
白狼的声音沙沙的,音调扭曲诡异,听在凡人的耳中,让人觉得就像是耳膜被刮擦一般难受,又莫名地让人心慌心悸,顿生畏惧。
澹台莲州倒不至于多么害怕,走神地想:是因为声音太难听了,所以才几乎不开腔吗?
他问:“你认识这个人吗?”
白狼耳朵动了动,回过头来,用赤红眼珠看着他,说:“他是一千两百年前昆仑的十三位知虚境修者之一的乾渊真人,没被逐出昆仑之前,他是昊风仙君的师父。”
澹台莲州怔了一怔:“??!!”
他感觉脑子像是轰的一下,把诸多思绪激飞起来,张了张嘴,问:“你竟然知道?等等……”
澹台莲州按了按胀痛的额角,他闭上眼睛,紧皱眉头,思索起当初在昆仑的记忆,笃定地说:“不对啊,那个时期昆仑不是只有十二位知虚境的修者吗?我记得很清楚,每一位的尊称名讳我都知道。怎么有第十三个?没人提起过这个人啊。”
白狼说:“他被昆仑除名了,与他相关的一切记载也被抹去,当初认识他的那些人都死了,自然没人记得他。”
澹台莲州张了张嘴,他紧张起来,想:岑云谏知道这些吗?他是不是该赶紧把这些事情告诉岑云谏?……等下,还是先问清楚吧。
与此同时,“你知道这些为什么以前不告诉我?”的疑问被他暂时压在心下,没有发问。
澹台莲州问:“不对啊,几位长老里有好几个都有千余岁,大长老更是有一千五百岁,他怎么可能不认识呢?”
白狼答:“他认识乾渊真人,乾渊真人正是大长老的师弟,乾渊真人被逐出师门他就在其中出了很大一份功劳,他当然不会告诉别人。”
澹台莲州头疼起来:“那,为什么一个被逐出师门的昆仑弟子会变成仙像,镇压了魔皇啊?他不是上一任的昊风仙君啊。那昆仑呢?昆仑弟子都做了什么?仙君呢?又去了哪里?”
他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不知道白狼是不想回答,还是答不上来,一时间静默下来,白狼闭上嘴,转回头去,继续看着仙像。
澹台莲州走上前去,问:“你怎么不说了啊?是我问得太多了吗?我一个一个问题分开来问行吗?喂……”
他推了白狼一下,白狼不为所动,半晌,才沉沉说了一句:“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澹台莲州:“啊?”
又是这样。
澹台莲州久违地心头冒出一股无名火来,别的时候也就罢了,眼下已是凡人天下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了,还说一半藏一半?他为百姓们着急啊!
这魔皇假如出世,他们昭国离得远,不一定会立即被波及,但周国王都的百姓首当其冲,绝对凶多吉少,他无法坐视旁观。
澹台莲州不高兴地问:“你要说就说,为什么要半遮半掩的?既然说都说了,干脆言尽其实。我真搞不懂你,你不要学那个岑云谏好吗?”
不知道触及了白狼什么,它低下头去,依然不作声。
澹台莲州没办法等它自己想通。
他要是不知道白狼原来手握这么多线索也就罢了,如今知道了,那就一定要全部逼问出来的。
澹台莲州用了言灵之术,命令的语气:“变小!”
白狼“唰”的一下缩小了,不停地缩小,缩至幼狼的大小,只比巴掌大一些。
澹台莲州捏着它的后颈皮肉把它提起来面对自己,说:“我完全可以这样直接逼问你的,我不这样做,是因为我觉得我跟你是朋友。你虽然是妖兽,却不害人性命,你信任你。”
白狼的红眸微微地闪了一闪,说:“我是妖魔,其实你不应该信任一只妖魔。”
澹台莲州说:“我不是相信妖魔,我是相信你……”说到这里,澹台莲州自己先顿了一顿,似乎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可以信任你。”
澹台莲州好声好气地说:“小白,你告诉我好不好?我不想用言灵术来命令你回答我。”
他现在已经没几个能平等相交的朋友了,小白是仅剩的几个之一。
白狼的内心似乎在挣扎,它咬紧了牙关,耳朵也耷拉下来,偏生还被变小了拎起来,叫澹台莲州用一双明澈的眼眸紧盯住。
过了好一会儿,它才说:“你不要问我是从哪里知道的……”
澹台莲州爽快地答应下来:“好。”
白狼想了想,再补充:“还是,让岑云谏不要来这里。”
澹台莲州懵怔,问:“为什么?”
怎么可能不让岑云谏来这儿?
天底下能打万妖之首魔皇的就只有昆仑的仙君了吧?澹台莲州还没有托大到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他一个人,加上这城中的士兵,绝不够魔皇吃的。
白狼不作解释:“别问为什么,警告他就是了。他不能来,其他昆仑弟子却是可以来的,让所有昆仑弟子驻守在周国王都四周,严防有妖魔入内。”
澹台莲州欲言又止,干脆地说:“行。”
不问就不问吧。
有用就行。
若是能齐心协力度过这一次难关,到时候再慢慢问,也来得及。
澹台莲州想到一个最紧要的问题:“你知道魔皇什么时候出世吗?”
白狼:“我不知道具体的日期时刻……但应该就在最近了,我能感觉到妖力的波动,已经快要破阵而出了。”
澹台莲州沉思起来。
他拔腿走向了仙像,一直走到了仙像的下方,绕着走了几圈,最后在仙像的双足之前停下脚步。
仙像的一双脚下,一只脚踩着月亮,一只脚踩着太阳。
澹台莲州低头看了一会儿,又抬起了头。
时值黄昏,淡墨蓝色的天边,一轮昏黄的太阳即将沉没于天际线的背后,一轮月亮则已现出了浅浅的白。
士兵们看见的场景便是:昭太子揣起袖子,呵出一口热气,立时被凝成一团白雾,然后笑了起来。
如雨后初晴,云开月明。
这么多天了,他们第一次见到昭太子这样开怀明媚的笑容,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美丽,叫他们都看呆了片刻。
在广场上坐了三个月后,在冬天的第一场雪的前一日,澹台莲州回了行宫,向庆王提出写信回国的要求。
庆王:“你的信中的内容得先给孤过目,孤才能帮你送回去。”
澹台莲州:“可以。这封信可以昭告天下。”
澹台莲州的这封信没有不能与人言的内容,不过,与其说是写给昭国的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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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说是写给全天下人的:
魔皇将于日月异变那一天出世,可有善于观星识日的贤能者?能否算出接下来每一天日、月、星、天的异象呢?
黄金台是魔皇所在之处,非常危险,万需小心,若是前来此处,很可能会性命不保。
但是,天下诸君啊,请助这世间凡人的万千渺小命数一臂之力吧。
【第五十五回】
“让我别去黄金台?”岑云谏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为什么?”
澹台莲州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不要在附近,但是其他的昆仑弟子要布防在周围,防止妖魔侵入,让最好的弟子来吧。”
岑云谏皱眉:“现在昆仑哪还有那么多人手?”
昆仑的内部清洗还没结束,对外各门派还没有完全被打服,时不时地反逆一番,还有骚动的妖魔需要剿杀。
要不是因为这几年的灵石产量越发地多,他又将昆仑的库存开了,将几位长老攒的家底发放出去,使得昆仑弟子的实力暴涨的话,他们根本撑不住目前这个局面。
如今也已经是捉襟见肘的程度了。
十二岁以上的小弟子都被送出去干活儿了,再找就只剩下一群十二岁以下的见习弟子,这怎么可能送出去,全是小孩子呢。
培养一个能出师的昆仑弟子一般起码需要五十年的时间,人材还是万里挑一地珍稀,一时半刻,他从哪里变那么多人出来?
岑云谏为难地缄默下来。
澹台莲州说:“你们修真界又不只有昆仑,还有几万其他门派的弟子啊。”
话没说完,他想起听过一耳朵江岚讲过的,正在进行中的关于岑云谏想要一统修真界的雄伟大业,他抱着侥幸心理地问:“……人还没有被你杀光吧?”
岑云谏答:“哪有那么快?再者说了,大多数的都投诚了。”
尤其是在他把几位大长老给杀了以后,某几个还有老祖宗坐镇的门派直接望风而降,只是这投降是真心还是假意就不清楚了。
岑云谏手段是狠辣,但是假如愿意投诚,能得到的好处也很丰厚,可以分得满坑满谷的灵石。
岑云谏也没有想这么快就把整个修真界都拿下,暂时稳住,打算之后再慢慢收拾。
当澹台莲州提出这个建议后,他考虑了片刻,道:“他们心中未必服我,我还不能完全驱使他们,若是他们有异心的话,用了还不如不用。”
澹台莲州天真了一下,反问:“就算不服你,就算修炼方法不同,但大家总归是修士,都有一颗斩妖除魔、守护苍生的心吧。”
岑云谏冷笑一声:“那可未必。”
他想起自己在收服整理其他门派的时候,就发现过这么一件事:有个门派的长老,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去抓几只他最擅长杀的小妖,放在一座凡人小城的附近养,将小妖喂得厉害了一些以后再杀了吃其妖丹,修炼的进度就快多了。
而且,他每次在百姓们被妖魔侵扰得民不聊生的时候出手杀妖而受到当地百姓的顶礼膜拜,还有百姓为他塑像。
哪知这一切本来就是他设计所为,他会让小城清静个十几年,得以繁衍生息,又增加了人口,再次放出妖魔,如此反复了两百年。
念及于此,岑云谏就觉得厌恶至极,羞耻难当。
他所在的这个延续了万年的修真界藏污纳垢,他只恨自己没有再早生个几百几千年,好早点进行清洗与变革。
澹台莲州闻言被噎住,他想了想,确实未必,是他方才太武断了。
岑云谏的声音却压了下来,道:“无妨。这件事我会安排妥当。你不用担心。”
既然有了岑云谏的承诺,澹台莲州就不怀疑了,在这种公事上,岑云谏还是很能信任的一位仙君。
接着,澹台莲州面露踌躇。
岑云谏:“还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澹台莲州便慢条斯理地把自己从白狼那里所知晓的线索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岑云谏。
他知晓得不算太详细,但起码有了个轮廓。
大致如下:一千两百多年前,乾渊真人收了还没有成为仙君的昊风仙君为徒,亲手教导抚养,多年以后,不知是何原因,总之乾渊真人犯了昆仑大戒,几乎被诛杀,流落凡间,与周国的第一位王一起打造了凡界第一个真正意义的统一国家,又将魔皇镇压并用九鼎阵法封在黄金台下。
澹台莲州也向岑云谏提出了疑惑:“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要是魔皇是乾渊真人封印的,那昊风仙君呢?昊风仙君去哪儿了?昆仑不是说他与魔皇同归于尽,一道下落不明了吗?”
岑云谏的脸色愈发凝重,澹台莲州仔细地看着他的表情,敏锐地观察到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他马上抓住这机会,问:“你知道些什么,请告诉我,你们昆仑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岑云谏抬起头来,眼瞳黑如不化的墨,寒气森森,深抱怀疑地问:“你是从哪里听说这些的?连我都没能查到,你怎么会知道?”
澹台莲州答应了白狼,他早就想好了怎么对付的说辞,眼都不眨地撒谎道:“我梦见的。”
岑云谏:“……”
澹台莲州貌似真诚地说:“虽然是我梦见的,但是希望你相信一下。”
岑云谏盯着他看了又看,眼神像是能够看透他的灵魂一般,然而澹台莲州岿然不动,厚着脸皮受下来。
澹台莲州正想接着说,到时候请岑云谏不要在黄金台附近,还没来得及开口,岑云谏先一步认真地警告:“你说要紧守住周围不能让妖魔入侵,那你身边那只狼妖呢。它也是妖魔吧。
“我不知道它为什么可以进入黄金台的阵法结界里,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它很危险。你不能让它待在里面,它迟早会做点什么让你出乎意料的事情。妖魔毕竟是妖魔,不要太相信它。”
澹台莲州:“……”
他很是无语,心想:你们俩也不熟啊,干吗这样互相针对啊,你让它别进去,它也让你别进去。
澹台莲州一时语塞。
他不知道该听岑云谏的,还是听白狼的。
……他还是再想想吧。
先谈别的。
澹台莲州道:“我估计魔皇出世一定与日月星象有关,虽然已经在查了,但是多一些人帮忙总更好些,你能不能动员修真界的人一起?修士能活那么久,每日都在用日月精华的灵气在修炼,应当比凡人有更多的观察和经验吧?”
他回忆着说:“我只略通天文星象,那些东西都是在昆仑学的,我记得有几本书……你问问有没有其他昆仑弟子学过。”
岑云谏答:“好。”又说:“我让人把书送来,但你从现在开始学习计算日月星辰的运转还来得及吗?”
听到岑云谏这样一本正经地问。
澹台莲州愣了愣,笑了起来:“哈哈哈,当然来不及。”他用手指轻点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我只有一个脑袋,我能学的东西有限,能算的更有限,但我又不止一个人,我可以请别人帮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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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你没有见过,这个世上比我聪明的凡人多如繁星。”-
澹台莲州的求贤书发出后,不知为何,庆王开始夜不能寐,心怀不安。
是夜,庆王与丞相讨论:“已经好些日子过去了,昭国的回信怎么还没有送回来?你说,这会不会只是昭太子的诡计?他会不会把刺客、武者伪装成学士送过来?到时候一定要仔细地检查……”
他还是放心不下,就算仔细检查了,也可以进城以后再寻找武器吧。
越是跟澹台莲州亲身相处的日子久了,他就越是认识这个外甥,这个昭太子,这个横空出世的天才,随之,他就越是不能理解。
他不懂,为什么昭太子对荣华利禄、对男女美色、对王权霸业都不怎么感兴趣,甚至,好像对自己的性命也置之度外……
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
昭太子这个人他图的是什么呢?
他想不通,他找不到破绽,是以越发觉得可怕。
他总不能就这样一直将自己的死敌放在侧畔吧?
丞相从未见过庆王这样,最近几乎是神经质了,想得多且乱,他温言安慰了许久。
庆王服了一剂安神药压制住对昭太子止不住的揣测猜忌以后睡下了,睡前吩咐道:“若有一点关于昭太子的异动,即刻知会于孤,把孤叫醒就是。”
翌日。
天还没亮,庆王就被叫醒了。
侍者道:“启禀王上,城外有人自称要来见昭太子了,说是来赴救世之约。”
终于来人了!真的来人了!庆王一个激灵,清醒过来,问:“是昭国来人了吗?”
侍者神色复杂地说:“不是……是容国人。”
容国是一个不足道的小国。
庆王心里头七上八下,有种说不出的古怪之感,他挥挥手说:“把人留下,先安排住处,孤会让人去接待,但不要告诉昭太子。”
他想:借此机会,正好将这些贤才给挖走几个。
但他总有一种糟糕的预感……
半日后,第二个来找昭太子的学士也叩响了城门。
三日后,二十人至。
十日后,两百余人至……还有昭国的一车学士,一共八人。
庆王无法再隐瞒下去了,他惶恐至极,他深知要寻求一位贤士何其难也,前来的这些人里,他已经接触过几个,不乏不世出的能者。
而昭太子不费一金一银,仅以几个字就召唤到这么多有能之人奔赴而来,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啊。
第155章
楚问星出身于容国,是第一个来请见昭太子的人。
容国是有三座城池的小国,因为坐落在深山中,所以鲜少发生战乱,王室不大富有,也没有雄心壮志,哪个大国得势便派人示好投靠,如此,也算是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
事实上,容国算是诸侯国中最古老的那一个,比它立国更早的,国祚没有它长,比它强盛的,立国没有它早。
有数个诸侯国的开国国君出身都只是平平,但容国的开国国君的出身却很尊贵,他是第一任周王的幼弟,因为年纪差了二十几岁,几乎被当作是儿子抚养长大。在这个最疼爱的弟弟长大后,周王原本想要将一块丰沃的土地分封给他。
但是容王却指着地图上如今容国所在的地方说:“我要这里。”
周王问:“你要这破地方干吗?都是山,没有多少能够耕作的土地,河流也不多,这未免太贫瘠了。”
容王却很喜欢:“因为这里的山很高,所以可以更近地看到星和月,我喜欢看。”
周王乐之,一口答应下来。他钟意这个幼弟的一个原因正是孩子傻,对建功立业都不感兴趣,时常爬山爬树地看星星。
与其他国家不同,容国的国都建在国内最高的一座山上,前前后后修了三百年才算是大概落成,直到现在也还在建设中,他们在陡峭的山坡上搭建牢固的房屋却不会倾塌,一重一重,包围着城中心的王宫。
这座城池易守难攻,迄今为止从未被攻陷过。
王宫建在山巅,山巅之上还盖了一座观星台。
第一位容王在世时,在王宫中第一个重点修的就是这座观星台,可惜,直到他死去时,也只盖成了五层楼,如今已经盖了十三层。
因为他生前在周国担任的就是司星之职,所以立国后,将容国的司星一职设为不可取消的职位,世世代代由最优秀的观星者来担任。
楚问星正是容国现任的大司星。
后世的几位容王都对天象不感兴趣,没有人再像第一任容王一样自己既是王也兼任司星一职,但整天闲着没事看星星看月亮也不是忙于劳作的普通百姓能够消遣得起的。
楚问星出身于容国的一个古老贵族之家,几乎代代与王族联姻,他的祖母就是容国的公主,他从小就能够轻易地进出容国的宫廷,与幼时的王一起攀上观星台玩耍。
成年以后,他以旁人不能及的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大司星,陪伴在他的国君表哥身边。
这些年昭、庆、幽三国争霸天下,因为战火从未蔓延到容国,他们地处中心,也没什么妖魔出没,所以他跟表哥都很不以为意,继续过着与以前一千年一样与世无争的生活。
偶尔表哥也会跟他抱怨两嘴:“又有一家工匠全家逃去昭国了,听说在昭国只要盖了一座不错的房子证明有工匠手艺以后,昭太子就会给予这户人家平民身份,不再作奴隶,孩子也可以上学,甚至有入仕作官的机会。”
然后感慨:“这个昭太子,真是太不守规矩啦。”
容国的工匠实在太多太多了,暂时少那么几个也不成问题,只是这样下去,也不知道会不会被昭太子挖空呢。
楚问星向国君表哥提议:“您也可以奖励一下我国的工匠。”
表哥说:“哪有那么多钱可以奖励?再者说了,要是每个都脱奴籍,岂不是反了天去了。”
楚问星摇摇头:“臣听说昭太子会设置考试与比赛,您有样学样不就是了。您也弄个比赛,获胜的前两名可以得到脱籍等奖赏,几年办一次,比如五年。五年两个人,也不算多。但凡有个盼头,没有人想要背井离乡。而且只有在我们容国才有最精湛的造房之术,想要登峰造极,就必须留在这里。”
表哥心动了,将信将疑地问:“真的有用吗?”
楚问星笑说:“没有人比臣更了解一心于某门技艺的人有多执着。臣正在其中。您若是也有可以献出生命的一生所求的话,您也会理解的。”
楚问星以前从未想过要离开容国,他就想留在这里一辈子,每天有两顿饱餐,每天看星星看月亮看太阳,像他的前几任大司星一样,记录每一天所看到的天象直到他死去的前一天就行了。
但当看到昭太子的告天下书后,他第一次心动了。
楚问星去询问国君表哥:“臣可以去见昭太子吗?”
表哥愁眉不展地问:“你也要被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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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拐走了吗?这个昭太子,怎么到处拐骗别人的能臣,他是不是有点邪术啊?”
楚问星:“臣只是去见他一面,将臣算的东西告诉他,到时臣就回来了。这世上没有其他地方能比得上容国的观星台更适合看星星了。
“臣今年二十三岁,一直在观星用于趋吉避凶、农田耕作,从没有想过还能起什么更大的作用……”
表哥插嘴:“已经很厉害了啊,容国能够安居乐业可是仰仗了你不少。”
楚问星:“其实臣观察到了一个星象,一千年前也曾经出现过的星象。只有我们容国的容王在幼时记载下了这个星象,所以,除了我们无人知晓。”
表哥:“什么星象?”
楚问星:“世有大灾降临。这次,我们想必是不可能独善其身了。”
只见他的国君表哥揣起袖子,说:“那能怎么办呢?反正孤是无能为力的,还是去问问昭太子吧。唉,合该人家成为一方霸主。”
表哥亲自送他出城,还将王所用的四马四辕马车借给他用,临行前拉着他的手情真意切地叮嘱:“孤的好表弟啊,你可不要被昭太子的美色与花言巧语诱惑,见过昭太子以后记得要回来啊!……到时候,也与孤说一说那个昭太子长得到底有多美丽。”
还有一事,楚问星没有说。
他在容国之中,至多被容国的国书记上一个名字,与他之前的大司星没有任何区别。
但是,他若是真能在魔皇问世一事上有所作为,他的名字能够流传何止千年?
光是想一想,他就觉得整颗心都激动到战栗起来了。
后来,楚问星才知道他是第一个应约来到周国王都的人。
当他被侍者带到王宫中,见到一位中年男子时,多少还是有点失望的,尽管这位男子相对来说也算是比较英俊了,但是比被传得神乎其神的美男子来说,这个“昭太子”不够美,还有点老。
他想:回去要是这样跟国君表哥说的话,表哥一定会大失所望吧。
结果来人自称是庆王。
楚问星顿觉索然无味。
庆王自认是折节相交,但在楚问星看来则是高高在上的傲慢质问,于是不怎么乐意回答。
庆王以为他没多少真才实学,便将他放了过去,随便找了一处房舍给他居住。
楚问星待了几天,院子里接二连三地住进新的学士,一问也是会天文星象的人。
大家都比较孤僻,很少见到同好者,突然见到这么多,便兴致勃勃地讨论起来。
楚问星沉迷了好几日,才意识到:咦,怎么还没见到昭太子呢?
众人私下悄悄地说:“还用问吗?一定是因为庆王的阻拦啊……他可真是小气啊……”
当楚问星住的院子和附近的院子再也住不下更多的人以后,终于有人来告诉他们,他们可以去见昭太子了。
他们被带到一处宫殿,昭太子正与几个广袖长袍的男男女女在一起,这些人穿着都差不多,腰间悬剑,每一个都是冰骨玉肌,相貌美丽,不染凡尘,美则美矣,却更像琉璃玉质的雕塑,没什么生气。
这些人一身高傲之气,侧立一旁,冷眼旁观。
啊,终于见到昭太子了……也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美丽。
楚问星看了好几眼,他想:兴许是因为边上那群男男女女太好看了吧,第一眼看到昭太子就显得没那么惊艳了。
真是一群怪人……楚问星想,躲着那些人走。
而且,他也不是来看美人的!他是来工作的!
几日后。
一个俊逸出尘、昳如明月的男人来到这里找昭太子,他走到还在全神贯注的昭太子身边,问:“研究出来了吗?”
昭太子头也没抬,抬了下手:“别吵,我正在想东西。”
这时,其中一个青衫人对这个男子恭敬地行礼道:“参见钧天仙君!”
嗯?仙君?楚问星反应过来,等等,仙君不是什么昆仑最厉害的仙人吗?
跟这群冷冰冰的青衫人一起工作了几天之后,楚问星才猝不及防地得知,这些人全都是昆仑剑宗的弟子。
昆仑弟子,也就是修道者,或者说,是高高在上的仙人。
楚问星突然理解了为什么这群人第一次见一个个都感觉眼高于顶。
他又愣愣地想:怎么感觉……这些人在地上行走的时候,跟他们凡人也没有区别呢?
楚问星低下头,老老实实地等在边上。
半晌,澹台莲州终于算出一个数来,抬起头看了一眼岑云谏,又看向楚问星,一看就看出来楚问星是有事要跟自己说,便把岑云谏抛到一边,优先问他了:“楚先生,你有什么事要与我说吗?”
楚问星递来一卷竹简:“我想问问,这个竹简是从哪儿得到的。”
澹台莲州一看,答:“是从昆仑带来的。”
楚问星诧异:“啊?”
澹台莲州问:“怎么了?”
楚问星从袖中掏出了又一卷颜色、尺寸都不同的竹简,说:“可是,可是,这跟我们容国收藏了一千多年的占星术看内容应该是一套书。那份是上卷,这份是下卷。”
第156章
澹台莲州惊异之,刚伸出手去,楚问星手中的竹简却浮到半空,飞向岑云谏的手中。
澹台莲州:“……”
他抬头看岑云谏。
“怎会?”岑云谏冷脸蹙眉,先把竹简看了一遍,越看眉头皱得越紧,嘴唇也越是抿紧,看完就把竹简递给了澹台莲州。
澹台莲州懒得跟他吵架,却也没有直接接下他的认定,而是自己仔细地看过以后,才说:“……还真是。”
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发现让澹台莲州有点蒙,他的脑子发胀,看向站在一旁等候答复的楚问星,想了想,说:“楚先生,先请坐下来再说吧。”
虽然这些时日以来,楚问星已经知道昭太子是个没有架子的人,他经常会突然在学士们的身边坐下来自然而然地加入讨论。起初大家都会被吓得站起来向他问安行礼,昭太子说了好多次不用多此一举以后,大家才没有那么一惊一乍了。
楚问星作为传承千年的世家长子,在澹台莲州面前一向不卑不亢,从容落座,澹台莲州没起身,挪腿靠到他近处,把两卷竹简都展开了来,说:“请问你的这份竹简是哪儿来的呢?”
楚问星道:“是容国开国国君的收藏,他是周王的幼弟,也是一位占星师,毕生都在收藏关于这方面的典籍。”
澹台莲州转过头,问:“你听说过吗?昆仑那边有记载?”
岑云谏亦落座:“不曾。大抵这篇文章是当初乾渊真人去人间世留下的吧。”
澹台莲州微微颔首,这个猜测差不多是最合乎逻辑的,又说:“兴许一千年前,凡人与仙界没有后来那样泾渭分明……可要是这样的话,怎么会一点记载都没有呢?”
岑云谏问:“你在昆仑时不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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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这些书吗?你没看过吗?”
澹台莲州被噎了一下,道:“昆仑的藏书浩如烟云,我还要练剑,哪里能做得到全部都看得过来?不过是拣着几本感兴趣的看看,运气还好罢了。那些奇门异术,我草略学一些也足够用了。”
他好奇地翻看着楚问星送上的竹简,问:“容国还有多少这样的藏书?可否能够借给我一看?”
楚问星心头微热,尤其是被澹台莲州那双单纯赤诚的眼眸给凝望着,更让他觉得亲近,这几日的交谈下来,毫无疑问,昭太子堪为他的知己,他说:“还得问过我们国君。眼下也不是好时候。”
澹台莲州笑了笑:“是呢。”
澹台莲州低头又摸了摸凡间和仙界的两份不同的竹简,他想:怎么感觉容国收藏的这份看上去刻得更好,看上去昆仑的那份才像是副本……
他的脑海里光是突然浮现出这个猜测就有种头皮发紧的感觉。
这有可能吗?澹台莲州皱起眉头,正要陷入沉思,又被旁人的呼唤给打断了思考:“太子,我算出来了!”
澹台莲州连忙回过神,望过去:“好,我这就看看。”-
庆王是听说那位昆仑的仙君好像下凡来了,正在他借给昭太子议事的宫殿中,他半刻也不敢耽搁,连忙换衣服赶来了。
但当他锦衣华服无比隆重地赶到这儿时,见到的场景却让他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处置。
这群人围在一张大桌子四周,围得密密麻麻,挤得水泄不通,乍一眼看过去,并没有凡人和仙人之分。
庆王顿时头疼起来,想:这儿也没有谁是飞起来的,哪位是尊贵的昆仑仙君?这算怎么回事?就算是他,也不会跟一群庶民、女子这样平起平坐。仙人不都是高高在上的吗?怎么这样不讲规矩呢?
他们嘁嘁喳喳地在说着庆王听不懂的话,更让庆王觉得头疼,他轻咳一声,身旁的内侍捏着嗓子尖声提醒道:“庆王驾到!”
堪堪盖过了大家争论的声音。
“是不是有人说庆王来了?”澹台莲州闻言抬头,可是被人群堵在中间,根本看不到庆王,他不太确定地问。
岑云谏说:“是来了。”
澹台莲州拿起玄石镇纸,在桌上敲了敲,“砰砰”,说:“安静。”
此言一出,以他为中心,一个推一个,众人都在十息之内闭上了嘴。
澹台莲州再说:“请让一让。”
庆王所见的场景就是:这些个或是桀骜不驯、或是自负清高、或是偏执乖戾的学士们竟然真的由内而外地安静下来,紧接着,有条不紊地让开了一条路,让昭太子可以看见庆王。
庆王愣了一愣,心头一阵极寒,又一阵极烫,好似泼了一瓢油上去,恐惧像是幽蓝的焰心再次不可遏制地冒了出来,静悄悄地燃烧起来。
然后众人各找位置,向庆王揖身行礼:“参见庆王。”
没有弯腰的,除了昭太子,就只有几个青衫的昆仑弟子,其中有一位气质格外出众,站在昭太子的身边。
庆王一眼就看到了,他立即可以断定,这位一定就是昆仑的仙君。
澹台莲州颇为高兴地说:“舅舅,我们已经算出了几个可能的时日,你要过来看看吗?”
庆王讪讪一笑:“这就不必了。”
他是傻了才走到一群昭太子党之间被围住,更何况,其中有几个小国与庆国不是没有龃龉,若是有谁趁机捅他一刀,说不定都找不出是谁干的。
庆王的目光落在岑云谏的身上,好不恭敬谦卑,嘴上却是在与澹台莲州说:“昭太子,你先前曾说过要为孤引荐于昆仑仙君,不知你可还记得?……这位昳貌仙姿、龙章凤姿的先生便是昆仑的仙君吗?”
澹台莲州怔了一下,略有点失望于庆王没兴趣和自己讨论,但也没有愣太久,道:“是的。”
澹台莲州看都没看就知道岑云谏现在肯定很不爽,不用看,以免岑云谏出言拒绝,他连忙在桌下,想要拉了一下岑云谏衣袖,结果一不小心抓到了岑云谏的手指。
虽说有点意外,但也不好甩开。
岑云谏像是被戳中某个穴道,止住了原来要说的话,澹台莲州附身到他的耳边,轻声道:“请你见他一面吧,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岑云谏低低地回答:“不过说几句话而已,称不上是人情,不用欠。”
澹台莲州便不跟他客气了:“好。”
如此,庆王请走了岑云谏。
一路上,庆王大气也不敢出,也没有国君的架子,像是个侍者一样为这位仙人带路。
不过,庆王心里也在犯嘀咕:这位仙君与昭太子的关系究竟有多好,为什么他与昭太子在一起的时候就是平而视之的感觉……而他就得卑躬屈膝呢?唉,大丈夫能伸能屈,且忍了这一遭吧。
尤其是这位仙君对他说的话似乎左耳进右耳出,他小心翼翼地说了半天,也没听见岑云谏回答哪怕半个字。
庆王心下已很是不满,还得耐着性子道:“……还请仙君给个机会,为我的孩儿们看一看是否有灵根,若得幸拜入昆仑门下,便是感激不尽了。”
岑云谏没为难他,这次开口了:“好。我给你两个名额,能不能选上就与我无关了。”
这时,在旁边作侍女端茶倒水的俪姬闻言,她抱紧了托盘,咬了咬牙,突然上前去,“扑通”跪下,伏拜道:“仙君在上,请收我进昆仑吧,为奴为婢我都可以。”
岑云谏看向她。
庆王脸色一变,训斥道:“俪姬,休得无礼!来人啊!把俪姬带下去!”
俪姬深深低着头,眼泪落在地上,被人连拖带拽地要带走。
岑云谏问:“你为什么想要进昆仑呢?”
庆王闻言,只能抬手让侍者先放开俪姬公主。
俪姬重新跪好,她抽泣着说:“因为我既无法违逆我的父母,放不下杀兄之仇,又做不到有朝一日说不定不得不要亲手谋害昭太子。无论是哪一边,我都不想做。”
说罢。
殿内寂静到落针可闻。
俪姬屏住呼吸,泪珠不停地砸在石砖地上。
庆王亦紧张起来,他能感觉到仙人身上那令人心悸害怕的威压,霎时间,头上背上都冒出了涔涔冷汗,只怕招惹了仙人吃不了兜着走。
仿佛过了很久,其实不过是倒一盏茶的时间,岑云谏道:“我不可能收下你。”
俪姬像是被戳破的气囊一样,呼出一口气,眼看着要坍倒下去了。
“但有其他人或许愿意收留你。”
他唤了一个名字:“胥菀风。”
女剑修凭空出现,庆王被吓了一跳。
岑云谏:“你不是缺一个人帮你在你离家的时候看洞府吗?收下这个小姑娘吧。”
胥菀风怔了怔,欲言又止,脸微微红了。
岑云谏:“不要就算了。”
胥菀风抱剑抬拳,向岑云谏敬了一敬:“下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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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缺一个帮我看洞府的……多谢仙君挂心了。”
庆王没想到会是这样,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怎么觉得仙君会收下俪姬也是看在昭太子的面子上呢?这个女儿被送去昆仑他感觉对他全无好处啊……
正想着,岑云谏转向他,冷冰冰地道:“测试的事我会安排。还有一件事——把澹台莲州的剑还给他。他是一个剑客,一个剑客怎能没有佩剑?”
庆王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纵然心里有一百个不愿意,牙关发颤,也还是点了下头,说:“好。”
第157章第五十八、五十九回
【第五十八回】
庆王原以为自己与仙君之间的交谈亦可以大书特书,化作一段美谈,然后传播入民间,没料到接二连三地发生他意料之外的事情,即便之后他已经拼命为自己找补了,也做不到太多的粉饰。
最糟糕的是,他为此还准备了一名史官在旁记录。
回头他看了看史官记下来的东西,简直眼前一黑,大概是这样写的:
某年某月某日,在周国首都,昆仑仙君从天而来,庆王连忙宴请他,想让儿女进昆仑拜师学艺,仙君应之。宴至半,公主俪姬从旁闯入,请求拜入昆仑,仙君亦应之。仙君又问庆王,昭太子是个剑客,为什么不把剑还给他?庆王应允,还剑于昭太子。宴会散。
庆王想发怒却又不好发作,因为有损于他宽厚仁慈的形象,好声好气地与史官说:“应当润色一番才是,孤方才分明与仙君相谈甚欢。”
这个史官是个愣头青,不知是真听不懂庆王的暗示,还是装成听不懂,直言不讳道:“没看出来。我不过是如实写下罢了。”
庆王:“这已经算是相谈甚欢了,你不能以凡人的标准来看呀。你看,仙君只与有为的国君来往,除了昭太子,也只有孤了。他与孤说了也有十几句话,怎么能不算相谈甚欢呢?”
说罢,便见到史官拿起刻笔,低下头去书写起来,庆王还以为他是打算改了,结果定睛一看,发现他把这几句话也记了下来。
庆王:“……”
还是夜里找个人把这段史书给烧了,再找个人重写吧。
这时,他派去为昭太子拔剑的士兵两手空空地回来禀告他:“大王,我、我们拔不出昭太子的佩剑……”
这就很尴尬了。
是他要求昭太子进城前解剑。
这种事一向是还剑容易,解剑难,未承想,到了昭太子这儿却调了个个儿,成了解剑容易,还剑难。
庆王不解:“怎么会拔不出来?”
士兵摇头:“臣不知,昭太子的剑像是镶嵌在大地上一样,我等上前去拔都纹丝不动。或许附有仙力。”
庆王嘀咕:“仙君这样关切,莫非这两柄剑正是仙君所赠?”
士兵没听清:“大王,该如何是好?或请大王亲自去看。”
庆王吃瘪了两回,已然心生怯意,心想:那他过去了,他要不要试试拔剑呢?多半他是拔不出来的,到时候又得丢人。正色道:“孤就不去看了吧……”
他说着说着,才注意到那个史官一直没走,手上的刻笔不停,还在写东西。
庆王猛然反应过来,定睛看他所写内容,正好写到:……士兵请庆王去拔昭太子剑,庆王犹豫而拒之。……
庆王哽了一下,脸色黑了,脱口而出:“是让孤去看看,不是让孤亲手拔,你怎么还乱写呢?!”
史官:“呃……”低头,继续写。
庆王绷不住了,愠怒道:“快,把他的手给按住,不准他继续写了!”
当初他为了让所有人都看到是他给昭太子吃了一个下马威,所以才专门选在城门口逼昭太子解剑,没想到如今吃了个回旋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庆王又让军中的大力士试一试能否拔剑,大力士也没有拔出来,可这是他对仙君的承诺,所以最后不得不请人去告知昭太子可以收回佩剑了。
庆王自我安慰地想:昭太子要自己过去拔剑也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围观呢……
澹台莲州听闻时略为惊异了一下:“怎么又准我拿回佩剑了?”
士兵不答。
澹台莲州并没有放下书,而是叩了一下桌子,从桌下钻出来一只小小的白狼,跳到桌子上。
众人都吃了一惊,这几天里没有人注意到桌下还藏着只白狼,但很快也反应过来,这就是传闻中伴随昭太子下山的神兽吧。
澹台莲州对白狼说:“帮我把剑拿回来吧。”
白狼一跃而起,几步间体形长至两米多长,赫赫威风,令观者胆战心惊,捏着汗感叹道:“不愧是神兽啊!”
澹台莲州掂量这个称呼:“神兽吗……”
世人以害人之兽为妖魔,以助人之兽为神兽,倒也不算错。
不多时,白狼叼着两把剑回来了。
澹台莲州摸摸它的头,道:“多谢,多谢。”
在座的各国天文学士本来就是生性极度好奇的人,看他这两把剑都不似凡间之物,一柄剑身浅蓝通透如琉璃,另一柄则是通体漆黑隐隐闪烁着红光。
有人询问这两把剑的来历,澹台莲州也不作隐瞒,如实相告:蓝色那一把是昆仑之剑,仙君所赠;黑红色的则是用白狼的牙齿与玄铁等材料所铸造。
众人啧啧称奇,有人想要看剑摸剑,澹台莲州也同意了,半点没有太子的架子。
庆王将他占领的周国王宫内外管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外界无法获知昭太子的消息,昭太子也无法获知宫外的,至多知晓自己那座宫殿中所发生的事情。
所以,澹台莲州并不知道庆王与岑云谏之间交谈了何些内容,反而是他宫殿中所发生的事情,哪怕是一件小事,也被整理禀报到庆王的案前。
庆王得知他那两把剑的来历如此特别,心中半是嫉妒,半是渴望。
他想:若是宫外那些愚昧不知的百姓知道了,必定会认为昭太子比他更加不凡,起码他得拥有跟昭太子差不多的东西吧?偏生这玩意儿不是他努力就能得来的。
庆王找到收拾行囊的俪姬,拉着她的手道:“你母后在庆国对你万般思念,时常因为担心你在昭国有没有吃饱饭穿暖衣而泪流不止呢。
“你能去昆仑是再好不过的了,为父也很为你感到高兴,你这一去,比嫁到最远的国家还要远,以后是很难回来了。你与我,你与你母后,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我们养育你一场,一直没有疏忽对你的教导,辛辛苦苦把你培养成一个善良孝顺的公主,为父很欣慰……”
在没离开庆国之前,俪姬时常也会听到父亲对她说这样的话,但当时她还是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是以深受感动。
眼下再听到这番话,她只觉得惶惶不安,问:“怎么了吗?父王……”
她原想问“是要我做什么事吗?”但是怕问出口以后,父王真的要她去做,那她该怎样回答?她不正是因为不想做伤害别人的事,所以才孤注一掷地去往昆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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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王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意说:“是因为为父在殿上叱责你把你吓到了吧?为父也不想那么凶的,其实是在担心你的安危啊。”
俪姬:“父王……”
庆王:“你到了昆仑以后,弄一把昆仑的剑送回来可好?”
俪姬难以拒绝,可也没办法答应,她哪有这个资格去答应,茫然地说:“我、我不知道……”
庆王正要继续出言哄骗,那个女剑修神出鬼没地现了身。
胥菀风直截了当地道:“不能。她是去昆仑看洞府的,并不能得到一把佩剑。就算得到了,也不可能给你送回来。请你不要提出这种无礼的要求。”
见到她忽然出现,庆王的反应比上回淡定得多了,他自觉是与仙界的“国君”平起平坐过的人了,岂能被一个仙界的小角色看不起,道:“你们仙君对孤都是好言相待,你怎么这样无礼呢?”
胥菀风笑了:“你以为你是国君就多么了不起了吗?”
她不退反进,欺身上前,声音平如古井无波:“凡即是凡,仙即是仙。我见过的国君不止你一个。你即便是凡人的国君,也不过是一介凡人而已,看在俪姬的分上,我给你一句忠告,不要僭越身份,妄想能够得到仙界之物。我见过的上一个这样做的国君是老幽王,他落得什么下场,你也见到了。”
庆王脸色难看,他脸上的笑意一点点地消失殆尽,却没有退却,不甘心地问:“那凭什么昭太子可以呢?你们为什么就高看他一眼?!”
胥菀风轻嗤一声,就好像在说“我们也没有多高看昭太子”一样,道:“我们要怎么对待昭太子轮不到你来指点。”
说罢,她看向俪姬,说:“俪姬,收拾好了吗?该走了。”
俪姬心怀惴惴,含泪问:“我想要与太子也道个别,可以吗?”
胥菀风点点头。
庆王脸上发烫,见她们要走了,厚着脸皮,连忙问:“究竟你们是为什么对昭太子另眼相看?”
胥菀风给他指了一条路:“你不如去问他本人。”
庆王讶然:“他怎么可能告诉孤?”
胥菀风反问:“怎么不可能。哈哈,他正是这样的一个人。”
但庆王心底大抵是个模糊的猜测的,他想:或许与昭太子一心一意对抗妖魔有关。
难道真的要亲口去问吗?换作是他自己,他才不会告诉一个敌国的国君。
昭太子真的会这样做吗?
庆王想着,脑海中却浮现出澹台莲州袖手空空、解剑入城的洒脱潇洒的身影。
【第五十九回】
直到俪姬来向自己辞行,说明前因后果之后,澹台莲州才知道这小姑娘竟然破釜沉舟,真的要去昆仑了。
澹台莲州真为俪姬感到欣喜。
甲之砒霜,乙之蜜糖。
昆仑对他不是个好去处,但对俪姬来说却很不错,他兴致勃勃地说:“昆仑一片灵山秀水,有很多好风光的地方……可惜没有空了,不然正想与你说一说。不过你自己去找也不错。”
也将坏处告诉她:“就是在那儿实在有些寂寞,没有别的凡人,交不到朋友。你自个儿养些小花小草吧。”
澹台莲州赠了她一支竹笛:“这个送给你,到时候可以聊以取乐吧。”
俪姬珍惜地收下:“多谢太子。”
澹台莲州看她眼睛发红,又问:“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还有什么心事?”
俪姬惭愧地说:“我思念我的母亲,只可惜事出仓促,没来得及告诉她。我胆小怕事,白白作了二十年的公主,却对国家没有任何的裨益,也没能够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如今更是要抛弃凡间,逃往仙界去了……”
澹台莲州安慰她道:“既已决定,就往前看吧。月尚有阴晴圆缺,世事哪有全都圆满。能被你遇见,这就是你的缘分。”
胥菀风在旁道:“你想去与你母亲见一面,说声告别,你直接问我不就好了?”
俪姬眼睛红得像是小兔子一样,惊讶地睁圆了看向她,结结巴巴地问:“可、可以的吗?”
胥菀风颔首:“为什么不可以?”她没发现自己微微笑了起来,眼神也变得暖煦:“仙君允许我离开三天,送你去昆仑,三天时间绰绰有余顺路带你去一趟庆国,不过,至多也只能逗留半天。时间够吗?”
俪姬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够了,够了。”
澹台莲州敛袖抬手:“事不宜迟,你赶紧带俪姬启程吧。”
他笑说:“我就不远送了。”
他看着俪姬离开,推开门,光照过来,就好像在她的衣裙上插缀上了发亮的羽毛,看上去轻飘飘的,再一眨眼,被胥菀风牵着手,如此翩然飞去了-
不多时。
庆王前来,这次没敢再叫个史官在旁边,关上门来单独与他说话,连必须要留在身边的几个护卫也屏退了。
澹台莲州猜想他一定是有要事相问,思及这些天发生的事,还以为是又要问关于仙界修真者的问题。
庆王在他的对面落座,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沉默了良久,才艰涩而郑重地问:“昭太子,你可否告知孤,你我都是国君,为何仙人重你而轻孤?”
这个问题就出乎澹台莲州的意料了。
他纠正说:“我还不是个国君,我只是个太子。”
“不过是个称呼而已,谁都知道你才是掌控昭国的真正君主。”庆王眉心的川字纹极深重,毫不回避地望进他的眸中,“和妖魔有关吗?这事只有你能做吗?”
这一时刻,不知为何,庆王觉得自己仿佛年轻了十岁,甚至二十岁,又回到了最年少轻狂的时候。
刀是刀,剑是剑,直来直去,少有掩藏。
越是年长,他就越是无法相信别人,他想:能够试探一下昭太子的态度就已经是很大的收获了,至于直接从昭太子的口中得到答案,他并没有这种奢望。所以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澹台莲州,想要从他的脸色变化中分析出一些信息来。
只见澹台莲州闻言之后哈哈一笑,道:“并不是只能我做。他们对我更看重,其中有部分原因确实是因为我执着于驱除妖魔,我比你们更配合。还有就是,他们修真者修炼需要灵石,每个国家的土地上都有灵石矿,而我发现这份矿藏的丰沃与贫瘠大致和所在国家的人气是衰是旺有关。”
庆王没想到他竟然这么爽快地就回答了,他若有所思地问:“是指人丁兴旺吗?”
澹台莲州:“差不多吧。”
庆王想到这些年来他连年征战,最先还只是一户抽一男丁来服兵役,随着投入战争的损耗越来越大,甚至连四十岁以上的男人都需要加入军队,已经失去了很多人口……他懊恼起来,又怀疑其真假,故意装成发怒地问:“你不是一心为天下吗?先前怎么不说。”
澹台莲州似笑非笑地说:“舅舅,先前我们从未见过面,要是我直接这样与您说,您会信吗?再说了,我一直呼吁各国不要再打仗了啊,大家一起齐心协力抵御妖魔不是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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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王:“你诡计多端,让人怎么相信?”
澹台莲州好不无辜地说:“我何时主动出战过了?我不过是不想被欺负罢了。若是为了天下的万千凡人,您来问我什么,我都会告诉您的。”
此时此刻,庆王忽然想起仙君称昭太子为“剑客”的那句话。
他说不上自己究竟还有没有羡慕昭王有个出色的儿子了,深想一番后,他又觉得澹台莲州其实不算是个作国君的好材料。
倘若澹台莲州说的都是真的。
这么轻易地把重要的秘密说出来,实在太愚蠢了吧。
话音未落,澹台莲州将桌上半展开的丝帛完全打开,对他说:“庆王,我们已经算出了几个可疑的时间,您不如来看看这个,您觉得哪个更像是妖魔出世的日子。”
对这件事,庆王不能说很感兴趣,也不是全不关心。对他而言,仙与魔都很遥远,即便到了他的面前,也不是他能够插手的事情吧。
再说了,他还在怀疑真假中……
庆王静心地看完帛纸所记录的这些内容,指向其中一个,道:“应该是这天吧。”
这一句写着:
二月十五日夜有月蚀。
月蚀是不祥之兆。
他在书中看过提及,从没亲眼见过。
庆王问:“真的会发生月蚀吗?”
澹台莲州道:“十有十。我也觉得是这天呢,这是天地灵气最弱的一天,照理来说,仙人所设下的阵法结界也会变弱,到那时,被封印的魔皇兴许会借机打破封印,重现人世。”
庆王笑起来:“正是如此。”
两人对视一眼,庆王隐隐约约地感到了与澹台莲州之间超越年纪的、同为一国之君的惺惺相惜。
但又有另一种奇妙的感觉,他想:或许世上只有澹台莲州能够理解他吧。那就是他们已经身为凡人世界中最尊贵的存在,但到了仙人面前,却依然被当作尘埃。
他心中的念想很多,有好有坏,纷乱不堪,其中最重要的,是对澹台莲州的杀意真的开始淡去了。
在他的几番试探之后,他觉得他没必要现在就不惜代价地杀了澹台莲州。
且不说能不能杀成功,即便杀成功了,他的直觉告诉他,那位仙君多半不会善罢甘休……
树立那么大的一个仇敌真的值得吗?不值得吧。
庆王暗暗地叹了口气,想:他从小立志要成为统一诸侯国的霸主,但或许在他有生之年是不可能做到了。
但是,等五十年后、一百年后,他的子孙说不定可以做到。
先等昭太子,不,是澹台莲州死了以后再说吧。
他倒要看看这位宛如圣人的仁德之君是否真的能坚持不嗜杀到底。
古往今来那么多国君……不,哪怕是在那么多普通人之中,从来没有过一个这样的人,尤其是在国君这个位置上。
澹台莲州的目光温柔平和,不似有假,对他说:“还有一件事,大概算是个不情之请,为了百姓苍生,需要庆王您来做。”
又是这么大的名头,要孤给你做嫁衣吗?庆王并不怎么情愿地问:“什么事?”
澹台莲州:“我曾经见过魔将的厉害,那已经是很可怕的妖魔了,听说他们加一起也没有魔皇更可怕。周国王都这么多普通百姓,我只怕到时候会殃及无辜,请您将这些百姓都迁走。
“在二月十五日之前,尽量留一座空城给我。
“这不是正好你们庆国正缺人吗?”
庆王怔了一怔,接着回过神来,仰头大笑:“好你个昭太子,从一开始就在跟孤耍阴谋吗?”
澹台莲州淡淡然道:“不,是阳谋。”
他的目光灼了一灼,为庆王倒了一盏茶,亲自双手奉上:“正如您所说的,我想,您会理解啊。而且,换作是别国的国君,我万不可能提出这样的要求。我知道,迁民不易,这世上除了我,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要做到这么难的事,也只有您庆王能够做到。”
“不要再给孤戴高帽了。”庆王说着,却不再犹豫,接过这杯茶,一饮而尽,随后将杯子倒转过来,展示已经没有一滴水残留。
这下他们算是喝到一个杯子里去了。
庆王握着杯子没有放下,说:“孤总不能白干活儿,那么多百姓那么多嘴,填饱他们的肚子需要很多粮食,还是冬天,孤还不如不管。”
澹台莲州问:“我可以少少资助您一点……”
庆王:“十万金。”
澹台莲州:“两万金。”
庆王:“五万。”
澹台莲州:“两万五。”
庆王伸出手,澹台莲州与他击掌。
交易落定,庆王道:“成交。”
第158章第六十~六十三回
【第六十回】
澹台莲州转头去问岑云谏要了这个遣散费用。
昭国又没什么好处,千里迢迢的,。这是为了凡人苍生,也是为了昆仑,所以钱就应该有一部分归昆仑出。
不过给一些凡俗的金银,岑云谏答应下来,澹台莲州便得寸进尺,问他能不能再提供一些粮食和伤药。
澹台莲州卖可怜地说:“已经入冬了,这个天气赶路很容易生病……”
岑云谏:“又不是你所在的昭国的百姓,你为什么这么怜惜?而且还是送到你的敌国去的。”
澹台莲州:“因为我也是凡人啊。”
他在岑云谏的面前袒露了自己的忧虑:“其实,你我也不能确定这魔皇出世究竟会是个什么情况吧。也许并不会伤及无辜。但我哪敢去赌这个可能性呢?还是能救一个是一个吧。”
岑云谏有所保留地道:“钱和粮食我可以给你筹一些。”
澹台莲州端详半晌,察觉到了岑云谏高深莫测的神情之下似乎隐藏有什么,他的脑海里有什么一闪而过,看不清晰。
还是先遣散周国王都的百姓吧。
庆王杀伐决断颇为雷厉风行,与昭太子约定以后,他便立即开始了迁民之计。
与此同时,自九州四处赶来的昆仑精英弟子也来到黄金台的周围,听从仙君的命令行动起来。
岑云谏目前定下的决策是加强封印。
他还没有自大到认定自己能够轻易地杀死魔皇,一万年了,昆仑历代的二十几位仙君没有任何一位能够成功,其中必定有点什么奥秘,他又调查了一些东西。
不如再等个三五百年,他把自己的功法剑术钻研到更高的成就以后,有了完全的把握,再去对付这个所谓的魔皇,也不算迟吧。
一万年都等了,几百年很短暂。
昆仑弟子们来到这里以后,当然都见到了成天在黄金台四处转来转去的澹台莲州。
已经十年不见了呢。
万年以来唯一一位仙君的凡人伴侣。
好像回了凡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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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还搅得到处都风起云涌,多么奇特的一个凡人,大家嘴上不说,也没接近,但心里多少有几分好奇,路过便会看上一眼。
诸人各有看法。
“怎么长得和之前不太一样。好像老了一些,果然是凡人,区区十年而已,就已经开始变老了。”
“我感觉他的不一样不只是因为变老了吧?给人的感觉就不同了。”
“他那两把剑还不错。”
“又在练剑了,还当自己是昆仑弟子呢?”
“他的剑招虽然没什么威力,但招式还挺漂亮的,我怎么没见过?总不能是他自创的吧……”
“他身上萦绕的那股汹涌的气息是什么?明明不是灵气啊……”
“不知道,与当年不同了,和其他凡人也不一样。”
“他怎么还带着一只妖魔?”
“听说是只被他驱使的妖魔。”
“啊?可是这只妖魔感觉有堪比魔将的妖力啊,能被一个凡人驱使?”
“这个凡人……去了他该去的地方以后好像变得厉害了嘛。”
“还藏着很多秘密呢,看不穿……”
“难道仙君当初正是已经算到会如此,所以才与他结为伴侣的吗?我就说仙君不会是因为那一点儿女私情而成亲的。”
“谁知道呢?”
“他叫什么来着?”
“我不记得……”
“我记得好像是跟莲有关……”
“百花之中,仙君是格外喜欢莲花。”
“莲州。对,他叫莲州,姓澹台。澹台莲州。应当没错!我记得是这样的一个名字,在犹如青色镜面的湖上,莲花田田连如州。”
“澹台莲州?”
“澹台莲州!”
“澹台莲州。”
这个名字像是一颗火烬,自澹台莲州下山那一日起,在昆仑埋了十年,如今终于静悄悄地汹涌地燃烧了起来。
昆仑弟子们对他刮目相看,都记住了这个名字——澹台莲州。
澹台莲州并不知道这些议论,他仍然每天如风般来去。
他还在发愁怎么把这些学士也都劝说离开,去安全的地方避开即将发生的灾难。
十日间,已经被他把大部分都劝了下来,还剩下十分之一二的人,嚷嚷着朝闻道夕死可矣,死活不肯走。
其中就有楚问星。
澹台莲州无奈地说:“楚先生,你不是还拒绝了庆王的招揽,说自己对祖国容国一片忠心吗?你现在不走,说不定会有生命危险。”
楚问星信誓旦旦道:“我算过了,我的寿数很长,应该能活个一百岁,不会早早地死在这里。”
澹台莲州无语凝噎:“……”
楚问星泰然自若,俨然是置生死于度外:“若是有个万一,我也认了。
“莲州太子……世间万物或许从诞生到死亡都有早已被设好的定数,我以前一直觉得我活得很清楚,但是当我来到这里,听闻您说的那些事,见过了好几位昆仑的仙人,还读了昆仑的藏书以后,我才发现,曾经的我是活在蒙昧之中的……不,一直到现在,我也还活在蒙昧之中。
“我想留在这里,我想看看会发生什么。”
楚问星是众多学士中最会日月计算的人,要是就这样死了,未免太可惜了。
澹台莲州还想再劝劝他,开玩笑地问:“那你要不要算一算我的命数?”
楚问星抬手示意,道:“若是太子不介意告诉我您的生辰八字的话。”
生辰八字当然不是可以随便告诉别人的,但都到这时候了,澹台莲州觉得也没有太大的隐瞒的必要,便如实以告了。
楚问星算了算,算到一半又突然跳了起来,连鞋子都没穿,提起下摆,狂奔出去看星星。
澹台莲州愕然,慢悠悠地找过去。
楚问星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星空的某处,一脸的严肃凝重,神经质地翻来覆去地喃喃道:“太奇怪了,太奇怪了……”
澹台莲州问:“怎么了?”
楚问星摇头摆脑地说:“我从未见过这样命数,也没有在书上看到过。”
澹台莲州自认也会那么几招,只是学得不咋样,他给自己算的命数大致和他的人生差不多,无非是生而尊贵什么,他摸不着头脑:“啊?”
楚问星又低头掐算了一会儿,仍是摇头:“算不懂,算不懂啊,我第一次算不懂。”
澹台莲州笑了一笑,问:“是算出来我快死了吗?”
楚问星抬头看他:“是有这个迹象。但也不全是。太子您的命数在二月有个巨大变化,既是断崖,亦是无尽绵延。可前者类死,似是非是,后者则是长寿无绝。两者都是我没见过的。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没太听懂。
澹台莲州想。但是他抓到一个重点,问:“我可能不会死?”
楚问星:“不一定。”
澹台莲州心情复杂,说不上是绝境逢生,既高兴,也有点担忧,怕自己会贪生怕死起来:“我还以为自己死定了。”
楚问星耿直地问:“您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呢?”
澹台莲州一言难尽:“这就说来话长了……而且,这魔皇是否真的会降世也未可知,我还是更加希望能够直接封印住,无事发生,便是万事大吉了。”
楚问星又冷不丁地说:“十有八九会的。”
澹台莲州:“?”
“一千年前周国建国那年,不是发生过魔皇降世的事吗?那时的日月星象与明年一模一样。一定会发生些什么。在容王的日记里有过记载。”
他仰起头,痴迷地眺望着天空,意味深长地说。
澹台莲州愣了好一会儿,问:“有这么一本书?这件事你之前怎么没有告诉我?”
楚问星:“欸?我以为您知道呢。我们不是一直以这件事为前提在讨论吗?魔皇降世是一定的,只是他会哪天出现不太清楚而已。”
澹台莲州突然伸手抓住他,难以按捺慌张地说:“这本书带来了吗?还有什么你觉得可疑的书吗?”
楚问星:“呃,这本我倒是没带……”
澹台莲州正色焦急地说:“我们现在就去容国,你把这本书找出来给我一看。”
一阵呼啸的寒风刮过。
楚问星这时候终于感觉到没穿鞋的脚被冻僵了,他既没穿鞋,也没有穿外套,冷得直哆嗦,发抖地说:“不用吧。”
澹台莲州正待开口,却见楚问星指了下自己的脑袋:“因为我都背下来了,您想知道哪一天的,直接问我就是了。”
说完,楚问星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澹台莲州哈哈一笑,说:“怪我没注意。”
他把自己身上的棉裘解下来披在楚问星的身上:“外面风大,先生还是快回屋子里去取暖,我再让人送一碗姜汤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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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免得你染上风寒。”
【第六十一回】
一夜未眠。
澹台莲州与楚问星在榻上谈了通宵,依然意犹未尽,觉得没有听够。
他们是两个凡人,又用不出什么隔音之术,每一言每一句都能被附近的修真者们听得一清二楚。
昆仑弟子十个有十个沉迷学剑,顺便学点符咒阵法就了不得了,至于日月星象也只了解过一个大概,知道何时灵气旺盛,何时灵气衰弱,更有利于修炼罢了。
观察、研究的没有一人。
此时,他们发现这两个人说的内容里还真有点东西。
澹台莲州厉害也就罢了,毕竟是在他们昆仑待过的凡人,肯定比凡间的人要更有本事嘛。
可没想到与他对谈的那个凡人也说得头头是道,似有玄机,满腹学问。
不,与其说是学问,不如说是对世界的观察与总结,这样一个看上去身形单薄的凡人怎么能记得住那么多东西的?
原来凡人是这样的吗?
而不是他们印象里蠢笨弱小、面目模糊的样子,不是像草芥一样怎么死都死不完的渺小蝼蚁。
岑云谏也听见了。
听这个楚问星一年一年地往前背记录,背到了一千年前,以为要停下来了,他起身打算加入到讨论中,结果澹台莲州继续问,楚问星一直往前背,他等了又等,等到天亮,这家伙还没有停止。
别说是澹台莲州了,连岑云谏都傻眼了,他忖度着眼下并不是一个加入讨论的好时机,竟然等待了下去。
岑云谏没有打搅他们,而是用传音镜联络了昆仑那边,让人赶紧去藏书阁里找找有没有类似的典籍,更在心底纳闷,怎么先前他没有想到查一查这个呢?
天亮了。
从窗棂中照进来的光束在地面上悄无声息地移动到澹台莲州的脚边,这时,楚问星似乎终于感觉到累了,他停了下来,喘息起来。
澹台莲州问:“背完了?到这里就结束了吗?怎么连周国开国前的记载你们也有?”
楚问星没有立即回答,他身子有些难受。
澹台莲州:“楚先生,你怎么了?”
他赶忙上前扶住楚问星。
岑云谏亦步入内室,唤了一句:“莲州。”
澹台莲州抬眼看过去,见岑云谏扔来了什么,举手接住,看一眼,是一瓶药,他打开药,给楚问星喝下。
楚问星脸色好了一些,他的脸上浮出病态的红晕,强撑着身子,气若游丝地道:“还……还没说完。”
澹台莲州于心不忍,道:“楚先生,先歇一歇吧。先歇一歇,我们再继续说。”
从澹台莲州这个视线的角度,他恰好可以看到岑云谏的影子慢慢地走近,然后站定在自己的身边。
如福至心灵般,澹台莲州回望了一眼岑云谏,他们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一个眼神就好似包含了万语千言。
在这一刹那,澹台莲州感觉到了与岑云谏之间的默契,奇妙的难以言说的默契。
尽管,这份默契与情爱无关。
只是,此世,此处,此时,此刻,唯有他们彼此能够相互懂得。
纯粹的仙人、纯粹的凡人,又或是一知半解、了解没那么深的人都不会有他们这样的感受。
岑云谏说:“我看这个容国或许会有什么线索,我们不如亲自去看一看吧。”
澹台莲州不跟他浪费口舌,干脆利落地答应:“好。……还得先问过楚先生的意见。”
楚问星躺了一会儿,缓过来了,说:“那……那得给我的表哥补一封入境的引牒书呢。”
澹台莲州爽朗一笑:“好,我这就写。这不成问题。”-
楚问星真是大开眼界。
他的身体原本便不大好,昨晚夜里吹风受寒,结果还一夜没睡,跟昭太子说了那么多话,为了回忆耗费了大量心血……差点旧病复发直接病倒过去,就算是猝死也不奇怪。
结果仙人给了他一瓶药,他喝下去以后立时觉得神清气爽,头也不疼了,身子也不发冷了。
而后,昭太子又带着他坐上仙人的车。
一眨眼的工夫,他们就从周国回到了容国。
楚问星在路上也没有闲着,他从仙车的车窗往外看去,看到他们行驶在云端之上,明明能够听见风声,但是一丝风都吹不进来,离太阳那么近,却也没有感觉到更加地炎热。
他看见了比平时还要更加明亮的太阳,甚至直视了一下,把他的眼睛晃白了好久,要不是被昭太子拉了回来,说不定他要被照瞎眼睛呢。
澹台莲州被他的傻样给弄得无话可说:“你在做什么啊?楚先生,会瞎掉的,你不可能不知道。”
楚问星傻呵呵地笑起来:“我知道,但是我就是忍不住想看嘛。真好啊,比我们容国的观星楼更高,等到了夜里,也能够更清楚地看见星星和月亮吧。仙君,您可否夜里再带我飞上天看一次呢?只一次就好了,我真切地恳求您。”
澹台莲州哑口无言,他看看岑云谏,岑云谏也没见过这样的痴人,转头来看澹台莲州的脸色,像是在问:该怎么办?
澹台莲州则用眼神回:答应他。
于是,岑云谏点了下头:“可以。”
岑云谏俯瞰地下,他看见了容国国都,穿过经年不散的云雾,这座依山而建的奇异城池如拨云见日般显露出来,尤其是王宫中央那座十几层高的观星楼就像是一柄利剑矗立在山巅之上。
岑云谏再次纳闷起来:这样特别的一座城,他以前怎么没有注意到过呢?
回过头,岑云谏问澹台莲州:“我们落在哪儿?是落在城门口,还是直接到王宫中?”
澹台莲州道:“还是城门口吧。”-
好巧不巧。
容王听说他的好表弟楚问星要回来时,正在给楚问星写信,询问楚问星什么时候回来。
楚问星跟他说去去就回,结果就一去不回了,而且连封信都没有送回来。
他们容国所在之地山路崎岖,通信本来就比其他国家要更慢许多,他实在是忧虑不已,夜里愁得睡不着觉,喝了酒都难以入睡,于是打算写信去问。
侍者来跟他说楚问星回来了,就在城门口等他,他又惊又喜,并且不敢相信,一下子蹦起来,问:“怎么不提前几天给孤写封信回来呢?孤好去城门口迎接他呀!难道是送信的人在路上迷路了或者送丢了?”
又抱怨:“再说了,既然回来了,就直接进来嘛,有必要在门口等吗?”
侍者的禀告其实并没有说完,就被自己的王上给打断了。
容王觉得只是去见他的表弟,两人这么熟悉了,也不需要多么隆重,穿上鞋子就打算直扑过去。
刚穿上一只鞋子,侍者终于能够继续向他禀告了:“那个,大王,不光是大司星回来了,他还带来了别人。”
他呈送上一份文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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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王接过来,草草看了一遍,目光落在落款人的名字上:昭国太子澹台莲州。
容王呆愣住了,接着慢而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伸手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抬头看看侍者,再看看引牒文书,再看看侍者,再看看文书,难以置信地问:“谁来了?昭太子?”
一时之间,他是打破脑袋也想不通,这昭太子为什么来了?
等等,这是个惊喜吗?还是惊吓?
容王犹记得,在他的好表弟楚问星临行前,他还叮嘱楚问星不要被昭太子拐走来着,结果现在……?是昭太子被他的好表弟给拐过来了?
虽说容王胸无大志,安于小民寡国的日子,但是他还没有废物到连基本的接待礼仪都不会。
好歹容国是现今世上国祚传承最久的诸侯国,比起老祖宗的尊贵程度,他并不逊色于昭太子。
容王很快作出了判断:“先安排轿夫把昭太子他们两个给抬上来吧,一切按照与孤相同的规格来接待,万万不可有一丁点的怠慢。
“孤这就去换衣裳。王后那边也知会一声,让她赶紧布置宴席。”
话音未落,他风风火火地抬脚就走。
再次被容王打断的侍者连忙追上去,道:“等等,王上……”
容王心急如焚地说:“等什么等?还等呢?再等的话,昭太子说不定就要觉得是孤轻慢于他了。”
侍者:“王上,他们不止两个人啊。”
容王猛地刹住脚步,皱眉问:“不止两个?那还有谁?”
侍者不大靠谱地挠挠头,他手舞足蹈地说:“剩下那个我不知道是谁,但是,大司星他是从天上飞下来的,他坐着一辆大鸟拉的车,飞到了城门口,车里走下来三个人,都要求见大王您。
“大王,您说这是什么人?难道是仙人吗?”
容王给了他脑袋一记重重的栗暴:“能飞的不是仙人能是什么啊!你怎么不早说啊?”
“那不是因为您一直抢我话吗?”侍者吃痛地捂了捂自己的脑壳,“欸,是吗?可是,他看上去也是两只手两只脚,跟我们长得差不多啊。我还以为应当有三头六臂呢。”
这个侍者是打小在容王身边伺候的,情分有余,才干不足,在他们容国是够用了,容王不介意他偶尔掉掉链子,还觉得更有意思,不过今天就不可以这样了。
容王板起脸来叮嘱他:“你紧着皮点,昭太子已经很吓人了,那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仙人更可怕,你就算是有三个脑袋也不够他杀的。”
侍者:“我哪儿来的三个脑袋啊,我只要一个脑袋,三个脑袋那就是妖魔了。”
容王哭笑不得。
【第六十二回】
岑云谏这还是头一次比较正式地拜访凡人的国家。
方才半路上的时候,澹台莲州就问他,要一起去,还是和先前一样,他隐匿了身形,到时候再由澹台莲州了解以后转告。
何必这费一番折腾呢?
岑云谏想,道:“还是我一起去吧。”
澹台莲州看了他一眼,像是没想到他会答应下来,岑云谏没有接他的眼神,道:“特殊时候。”
澹台莲州:“好。”
楚问星完全没有察觉到他们之间的暗潮涌动,一直在兴奋雀跃地观赏云端的景色,恨不得将亲眼所见的每一幅场景都深深地烙印在自己的心头不想忘却。
当他们抵达落地的时候,他甚至有点依依不舍,落地时,还感觉自己的双脚飘浮在云上,有点踩不稳地面,以至于脚步踉跄,还是澹台莲州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关切地问:“楚先生,你可是身子还有哪里觉得不舒服不成?”
楚问星神情恍惚地摇头说:“没有,没有……晚上的事您可记得已经答应我了。”说着,还紧紧地抓住澹台莲州的胳膊,眼神则不停地往岑云谏的身上瞥去,在暗示他。
澹台莲州直觉得好笑,点头道:“是的,已经答应你了,绝不会忘的。”
其实这样说不太对,澹台莲州想:他跟岑云谏又没有什么关系,哪能代替岑云谏进行许诺。
不过,反正岑云谏也没有反驳,就当是已经默认了吧。
三人老老实实地递了文书,在山脚处的城门口耐心等待。
城墙上,士兵们在探头探脑地张望他们几个人。
澹台莲州倒好,不是一两回了,但他忽地想:岑云谏会不会不适应啊?
果不其然,他转头看去,从岑云谏过于端正的站姿和脸上那几不可察的不悦瞧出,他对于被凡人围观这件事感到不太舒服。
澹台莲州心下也觉得自己有几分缺德,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对岑云谏幸灾乐祸。
当然,他没有明显地表现出来,反而是颇为关心地上前问:“要么你还是去天上等着吧,反正你远远地也能听清看清嘛。”
岑云谏想了想,还是拒绝了,轻轻摇头:“那样没法与你面对面地说话,更麻烦,不用了。”
澹台莲州:“那等会儿你还要跟我一起走上去?”
岑云谏:“不能飞上去吗?”
澹台莲州:“你要飞可以飞,你是仙人嘛,他们会理解的。可我得遵守礼仪,到了别人的国家,以示尊敬,第一次来,我得下车步行,除非对方的国君亲自过来邀请,像庆王那样。”
那么,一个走路,一个飞行,不还是分开了?
如此一件小事,竟然让岑云谏陷入了踟蹰,他还没有决定好要怎么做,容王派来的轿夫已经到了。
楚问星为他介绍道:“太子殿下,我们容国建在山上,山路不方便行驶马车,所以更多的是轿行,请坐上轿子吧。”
澹台莲州则说:“这怎么礼貌呢?我突然来到你们的国家,想必一定已经让你们的国君感到忐忑了,本来就有失礼数,这路也不长,小半个时辰就能到皇宫门口了吧。我自己走上去也行。”
与前往周国不同。
当时占领了周国的庆王与昭太子之间的来往文书天下皆知,百姓们清楚昭太子会来,并且不是带来战争的,所以并不害怕他。
但容国的百姓的确很不安。
就算昭国听上去再怎么正义也不行,这些年来,昭国也没停止过打仗啊。这位昭太子更是强大而神秘,突然不打一声招呼就出现,还是从天下飞下来的,超出了他们所认知的范围。
哪怕没有见过他们也知道,凡人是不会飞的。
只有仙人或者妖魔才会飞,好像不是妖魔,那么就应该是仙人了。
仙人是可以直视的吗?
会不会惹恼了仙人呢?
当澹台莲州一行人进城时,并没有什么人群迎接他,反而几乎每家每户都门窗紧闭,来不及回家的行人则躲在了道路两边能躲的地方,想看又不敢看他。
岑云谏默默地伴随在他身边,一步一步地爬上了阶梯。
澹台莲州步伐颇快,岑云谏当然没觉得快,但是相比楚问星和几位轿夫来说就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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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是太快了。
一开始楚问星还能咬咬牙跟上去,这才走了一百步,他就坚持不住了,求道:“太子,慢一些,太子,我跟不上了。”
澹台莲州道:“楚先生,你坐轿子吧,先过去吧。不必特意与我们同行啊。”
楚问星用一种不太像是在看人的眼神看向澹台莲州和澹台莲州身边的昆仑仙君,暗暗腹诽道:错了,本来我还觉得仙人和凡人也没什么区别,看来这昭太子果然不是什么正常人,他怎么连大气都没有喘一下呢?
楚问星气喘吁吁地说:“那怎么好、好意思呢?”
澹台莲州又问:“要么,楚先生,我背你?”
楚问星差点没有被这句话给噎死,他诚惶诚恐地说:“不用,不用,我还是坐轿子吧。”
楚问星乘上软轿,总算是活了过来。
但是,澹台莲州和岑云谏这两个人的脚程很快竟然把他们给远远地甩在了身后,叫他看得目瞪口呆。
身边只剩下了岑云谏和白狼,这两个家伙都一声不吭,闷头赶路,澹台莲州后知后觉地感到气氛是不是有点尴尬。
尤其是,白狼说过,让他阻止岑云谏靠近黄金台,他还没有跟岑云谏说过。
而岑云谏叫他防备着白狼,他也没有跟白狼坦白。
这下子他们两个都在场了,澹台莲州莫名地心生起一阵怕被戳穿的心虚。
又觉得有点无聊,白狼是肯定不会跟他搭腔的,那好像就只能跟岑云谏说话了……算了吧,澹台莲州看了岑云谏一眼后,还是放弃了。
岑云谏目不旁视,略微低着头看着路面,心事重重,脸色阴沉,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澹台莲州想:只怕现在打断了他会打搅他思考拯救苍生的大事吧。
忽地,岑云谏冷不丁地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句:“你下山的路比这条路还要长吧?”
若是百姓们都在的话,他可能还会听不清岑云谏说的话,可现在街上很安静,所以澹台莲州清晰地听见了。
澹台莲州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岑云谏说的是什么意思,反问道:“下山?下什么山?”
他突然意识到了:“你该不会说是昆仑的山吧?”
【第六十三回】
岑云谏像是被施展了什么法术,突然停了下来,问:“你说什么?”
澹台莲州不解地看他:“我在回答你说的话啊。”
岑云谏一本正经地问:“我刚才说话了吗?”
澹台莲州:“说话了啊。不然还能是我幻听了不成?”
岑云谏好像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显得有几分窘迫,还得板起脸来装成若无其事的模样。
澹台莲州心里咯噔一下,想:这家伙刚才该不会不是在思考苍生大计,而是在想他下山那会儿的事情吧?这都多少年了,怎么现在突然想起来?想起来是要做什么?
岑云谏:“……哦。”
这份沉默更盖章了澹台莲州没有想歪,不然,要是正事的话,岑云谏一定会继续说下去的。
澹台莲州别过头去,感觉氛围不知不觉地变得尴尬起来,他并不想提这件事。无论怎么看,都不应该在这时候说老黄历的事情吧。
早知道他就应该装成没听见了,怪他,怪他耳朵太尖,还以为是什么要紧事,居然想也没想地就追问了。
澹台莲州到底是经历的事儿多了,也不至于慌张,况且,他也没有对岑云谏多么心动,于是镇静下来,随意地想了个话题,说:“你看看,你把百姓们都吓得不敢出门了。要是只有我自己在的话,百姓们不至于被吓成这样的。”
岑云谏顺着往下说了:“是敬我吧?我们昆仑一向斩妖除魔,四处助人,从没有伤害过凡人,总不至于会怕我。”
澹台莲州却说:“我想,敬是有,但是怕却是更多的。在大部分的凡人看来,仙与魔一样,都是他们避之不及的,只是仙起码不会伤害他们而已。”
岑云谏并没有接受他这个说法,而是皱了皱眉,反驳说:“我看啊,是因为你身边跟着的那只狼妖把凡人百姓们给吓坏了,才让他们不敢出门。”
澹台莲州维护道:“关小白什么事啊,你不要怪到小白的头上,它看上去就是一只普通的小白狗而已,怎么可能会吓到人呢?”
白狼闻言,亦是不高兴地看了澹台莲州一眼,从喉咙底“咕噜”了一声以示不满。
澹台莲州:“哈哈哈哈。”
容国王都的百姓们隐约听见昭太子的笑声,有人小心翼翼地打开窗户,窥视着街上那两个人的身影。
无不交头接耳:
“那两个哪个是昭太子?哪个是仙人?”
“你们能认出来吗?”
“他们看上去都是普通人的样子啊……”
“这样的相貌并不普通吧。”
“冷着脸的那个是昭太子吗?有说有笑的是仙人?”
“昭太子应该更严肃一些更让人敬畏一些吧?”
“那个在笑的人看上去像是一个游侠剑客呢,你看,他的腰上佩着两把剑,而冷着脸的人身上只有一把剑。”
两刻钟的时间过后,澹台莲州与岑云谏就来到了容国的王宫门前。
这时候,容王已经带着他的王后,盛装打扮以后,在这里等着他们了。
他长这么大就没有离开过容国,也没有经历过什么大事,紧张到不住地冒汗,感觉自己的里衣已经湿了。
大冬天的,山上本来就冷,风一吹,直往他的领口里钻,像是凉冰冰的泥鳅一样,冷得他直想要打哆嗦,幸好不是晚上,而是下午,日头还在,晒在身上能够为他带来一丝丝暖意。
从山脚过来起码要小半个时辰,容王做好了要在寒风中站那么久的准备,结果他没有想到这还没过多久,他竟然就看见了两个风度不凡的人用走的,来到了王宫前。
容王揉了揉眼睛,轻轻拉一下身边的女人,问:“你有没有看到,好像有两个穿着单衣的人走上来了?”
王后亦神情恍惚:“看到了,两个穿着青色衣服的人……”她先回过神,回握住容王的手:“王上,这想必就是昭太子和仙人了吧!我们要赶紧上前去迎接啊!”
容王回过神来,说:“对对对,赶紧,赶紧。”
王后:“冷静点,大王!”
容王:“对,对,冷静点,你也冷静点啊。”
这夫妻俩都很不冷静,正好这会儿风很大,把容王料理整齐的衣袍都吹得翻飞起来,他头顶所戴着的冕冠上的珠串更是乱飞乱撞,王后也一样,发髻上的流苏发簪也被吹得颤动。
反观这两个来人,仅穿着单薄的衣袍,一点也没觉得冷似的,脚步非常地沉稳。
容王左顾右盼起来,心想:等等,还有一个人呢?孤的好表弟楚问星呢?楚问星在哪儿?表弟,孤的表弟,你不在,孤怎么知道这两个人谁是昭太子,谁是仙人啊?
容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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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顿时冒得更厉害了。
他一咬牙,暗暗跺脚,没有等来人先开口,自行上前,朝着岑云谏鞠了一躬,说:“久仰昭太子大名了。”
再对澹台莲州行了一礼,道:“您是仙人吧?第一次见您,不知道该如何行礼,请谅解我的怠慢吧。”
容王觉得自己应该足够谦卑了,听听,他甚至没有自称“孤”呢。
主要是,在昭太子面前自称“孤”也就算了,要是在仙人的面前这样称呼,是不是就显得太过狂妄不敬了呢?容王这样寻思着。
此言一出。
澹台莲州跟岑云谏都呆住了。
随即,澹台莲州爽朗地哈哈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您认错了,容王,我才是昭太子,他是仙人。昆仑的仙人。”
“啊?”容王大吃一惊,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脸色变得苍白,咬到舌头,结结巴巴地说,“对、对不起,对不起,大司星还没有过来,因为他没有与我描述过你们的模样,所以我才不小心把你们给认错了,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澹台莲州笑眯眯地说:“没关系,您不认识我,这是人之常情。”
一阵风灌进领口里,容王感觉自己的脖子就像是在一瞬间被冻成了冰柱,没办法转动了,他惊恐不已地想:昭太子原谅他是昭太子的原谅,那仙人呢?仙人会不会被他的不敬给惹怒?他该不会死到临头了吧?
他连看都不敢去看岑云谏,甚至更加害怕地想:仙人会不会觉得他连看都不看是一种不敬啊?
好像愣了很久,其实只是片刻而已,容王差点摔在地上,他双股战战,膝盖一软,说:“对不起了,仙人,我不是故意认错你的,请你一定要原谅我的不恭敬。”
岑云谏这下终于开口了,容王这个惊慌不已的态度让他不太喜欢,他困惑地说:“我又没有叱责你不恭敬,你不必这样害怕。我是昆仑的仙人,不是妖魔。不用这样。”
心里却在想:澹台莲州说得好像也没有很错,这些凡人很害怕他呢。
可是他以前也遇见过一些凡人啊。
那些跟澹台莲州一起遇见过的凡人,比如那个种地的老翁,为什么那个老翁就不害怕呢?因为是澹台莲州带他认识的吗?
容王还没有跪下去,就被澹台莲州扶了起来:“容王,我听楚先生提起过您好几次,他说您性情善良平和,是一位他很敬爱的国君呢……”
容王这才站稳,他抬起头看,对上澹台莲州微笑的面庞,突然之间,如沐春风一般,惊惶的情绪都被抚平了。澹台莲州站在他身边,莫名地让他感觉很是可靠,觉得这个昭太子能够保护他呢。
而且,而且,昭太子还亲口夸他了。
现在全天下百姓最喜欢最爱戴的昭太子亲口夸他是一位好国君,还有,在这么近的距离,他看见了澹台莲州的脸,深深感觉被震撼到了。
澹台莲州的头发、肌肤、眼睛、鼻子、嘴唇,无一处不美丽,远看时并没有他身边的那位仙人光彩夺目,是不争锋芒的。但是在近身处,才能够看到澹台莲州长得有多美丽,美得让他一下子忘记了呼吸,怔怔了片刻,才说:“谢谢,谢谢您的夸赞。”
他也有话可以说下去了,问道:“大司星楚问星呢?他是我的表弟,不是说他与你们一起来了吗?他人在哪儿?”
澹台莲州说:“他走得比较慢就落在我们的后面了,应该等一会儿就到了,我们在这里一起等等他吧。”
容王说:“好,好的。”
又心怦怦跳地想:需要这样大家一起这么多人隆重其事地等待大司星吗?是不是有点太过了?
但是他已经被昭太子给哄得七荤八素,脑子有点晕陶陶的了。
容王想到一件事,他傻呵呵地问澹台莲州:“可是你们不是乘轿子上来的吗?为什么没有看到轿子,也没有看到轿夫呢?”
澹台莲州好声好气地回答说:“因为我是第一次来到您的国家,而且事先我没有打过招呼,我觉得对容国来说这样的行为太过于冒昧了,为了表示我对您的尊敬,所以我没有乘坐轿子,而是步行过来前来谒见您。”
容王闻言,脸颊猛地涨红了:天哪,昭太子竟然来表示对他的尊敬!不,还有一位仙人,也步行上来看他!
他没有听错吧?还是他正在做梦?
第159章
容王招待了昭太子与昆仑仙人,并且将这一天事无巨细地写进了容国的史书中。
他的一生平庸无聊,既不作恶,也不好色,不算蠢笨,可也没有多么耀眼的智慧。
他自己都想不出来迄今为止他都干过些什么,大概他在位的这几十年总结起来用一两句话就能够结束了。
偶尔他在山中听别人讲起外面诸侯国的争霸,二十年间,幽、庆、昭轮着当霸主,容王也会觉得羡慕,然后翻个身,继续睡他的午觉。
在他的想象中,这位横空出世的昭太子一定是个熠熠生辉、霸气外露的天选之子,然而当他见到本人,却发现与他所想的大有不同……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是跟昭太子小小地聊了一会儿,他就把自己的生平抖落了个底掉,心生知己之感,险些要把他心中最喜欢的友人的榜首从他的大司星表弟换成昭太子。
没想到,昭太子竟然很敬佩他。
这并不有假。
澹台莲州真心实意地佩服道:“您在位期间,容国没有过饥荒,没有过战乱,没有过大的天灾,也没有被妖魔所害,这是何等的功绩啊,我自愧不如。”
容王不好意思地说:“我才应当惭愧,我什么大事都没有做过,小事也很少插手,可称不上有什么功劳,不过是运气比较好罢了。哪像昭太子您,战功赫赫,文韬武略,星象剑术,皆天下闻名。而我只有容王之名。”
他原本该对澹台莲州自称为“孤”,可是昭太子这样谦逊和气,他觉得“孤”不如“我”来得亲近。
澹台莲州:“倘若能让昭国百姓如容国一样无灾无难,我情愿寂寂无名。再平庸的和平,也好过荣耀的战争。”
容王正要说话,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那位昆仑仙君却先开口了,冷不丁地接了话去:“在其位,司其事,你生而为国君,何需无用的仁慈和软弱。”
这是要吵架吗?
容王心里一个咯噔,惶恐不已,生怕他们会争吵。
但澹台莲州只是不置可否地轻轻一笑,说:“我还以为你对人间的事不感兴趣。”
岑云谏道:“是该早点结束这没有意义的宴席,早点去容国的藏书室找书才是。”
容王想:这两个人虽然没有民间流传的长诗中那样知交莫逆,但是显然关系不浅,有时他与表弟也会拌嘴。
澹台莲州便向容王正式提出,为了拯救天下,是否能借他们容国的藏书一看。
容王无有不从,甚至亲自带他去藏书室。
到了藏书室,澹台莲州见到了堪比昆仑藏书阁中藏书数量的规模,看样子,保存得相当不错。
容王道:“我成日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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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闲得很,又无事可做,每年都会晒书、熏香,我的祖宗当年给子孙立过规矩,说我们容国最宝贵的不是什么金鼎玉器,而是他留下来的这些书。哈哈。”
澹台莲州问:“那我求看岂不是……”
容王颇有点败家子儿的风度,不以为意地说:“没关系,反正我也不怎么爱看,我看不懂。都是我表弟楚问星在看。对吧?表弟。”
楚问星点头:“兴许,老祖宗留下这些,就是为了今天。”
他在容国国内也是很有名气的学者,收了十来个徒弟,今儿全部拉了过来干活儿,找出他所说的典籍。
半日后,便找出了如小山一般高的典籍。
旁边简单铺了一张席子,澹台莲州坐着一本接一本地察看,他在周国时已经看过许多从昆仑带来的书,有些内容不全,另一部分却能在容国找到。
而关于天文星象的记录非常之多,与澹台莲州所预想的不同,首位容王自己的记录算是清晰完整,但再往前,与其说是记录,不如说是考证,似乎是他从别处得到的这些内容,因为他落款有写在何时何处何地问某某人的摘记。
当时谁会特地去记这些呢?就算特地记了,又有几个人能有容王的财力可以将看似无关紧要的几行字保存至今。
澹台莲州问容王:“您可知道这些书的来历?是不是与仙人有关?”
容王傻愣愣地答:“自我出生起,这些书就全都在这里了……不过,老祖宗有留下一本书,记了他的日常之事,您要看吗?”
澹台莲州语塞,看了他一会儿,道:“容王您也太心善了……”
容王被夸得脸红:“多谢夸奖。我妻子与我表弟也常这么说。您在这儿等着,我给您去取书。”
不多时,容王就把老祖宗的日记给颠颠儿地拿来给了澹台莲州阅览。
澹台莲州翻到第一页,这是容国的建国国君第一天开始做每日的简单记录,大意如下:
【……今天,老师又教了我十个字,加上我之前学的,我终于学到了五百个字了。云忻先生与我有约定,当我学到这么多字的时候,他会奖励我,再带我去天上看一次星星。……】
【……云忻先生告诉我,每天的星星都不太一样,真有意思,我怎么看也看不厌倦。……】
【……最近云忻先生都没空陪我看星星的,他和大哥时常出门,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我只能自己一个人看星星。……】
【……云忻先生又回来了,他看上去老了很多。晚上我看星星的时候遇见了他,我们上次一起看星星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他问我,万年以前和万年之后的人看的是不是同一片天空?……】
【……云忻先生上次的问题让我很好奇,我决定从今天开始记录每天的天象,留下记录给后人看,或许,我还应该找一找万年之前是否有跟我一样想的人。假如有的话,万年之后大概也会有我的同好之人吧。哈哈。……】
【……云忻先生好像跟大哥说要建造什么九鼎,需要我一起帮忙,没想到我也能帮上忙,他问我可否算出日食的时间,这当然不成问题。……】
【……九鼎终于建好了,大哥还准备了很多水和粮食,云忻先生让我们暂时搬进去。这段日子不能看天可太无聊了,而且,我好想知道日食的景象亲眼所见是什么样子的。啊,心痒难耐。……】
看到这里,澹台莲州停了下来,他姑且有了个推测,这位“云忻先生”多半是乾渊真人的本名,除此以外,还能是谁?
而且,他的脑袋里冒出一个荒唐的想法:这位容王该不会为了看日食,没有躲进九鼎里吧?
果然,接下去他记的就是:
【……病了三天,我终于醒了,又有力气拿笔写字了。我还以为我要死了。大哥将我严厉地训斥了一顿,让我下次不要这么不听话,做出如此危险的事情来。可是,哪还有下次呢?云忻先生已经死了。他变成了一座巨大的石像,等我能下地走路了以后,我就去摘花送给他吧。】
【……我把钱节约下来,让商人们在四处奔走时帮我寻找一下是否有我想要的书籍,虽然时隔一年,但是,竟然真的被我找到了!要是云忻先生还活着就好了,那么,我就可以把这本书分给他看,告诉他,几百年前,也有人跟我们一起仰望天空……】
那时的开国容王大概想不到他后来找到的典籍不止几百年前的吧?
澹台莲州饶有兴趣地想:一千年前的容王看着古书,觉得仿佛在与几百年前的人神交,那么,他现在看着一千年前容王的书,是不是也仿佛在与容王神交?他能想象出那么一个人坐在山巅上、星空下,痴痴地看天。
澹台莲州回过神,转头对上如今这位容王的脸庞。
容王有一双淳朴清澈的眼睛,问道:“是不是蛮有意思的?我全都看过了。所以我也略通星象的,小时候我是与表弟一块儿学的,那时的大司星是我的叔叔。可惜,我学得不好,所以就把位置让给我的表弟来作了。”
又问:“……我能问问这个云忻先生是谁吗?是不是昆仑的仙人?”
澹台莲州答:“算是,也不算是。”
容王笑了起来,说:“这么看的话,我与我老祖宗一样好运,我的父亲、爷爷他们都没有我的好运。我的老祖宗遇见了仙人,我遇见了您。”
澹台莲州道:“可我不是仙人,我是个凡人,您是说我的同伴吧。”
容王摇了摇头:“这不正是一样吗?既算是,也不算是,在我看来,更加相似。”
两人正在交谈,这深更半夜中,几只闪闪发亮的蝴蝶翩跹地飞进了殿中。
容王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过去,惊讶地说:“这么晚了,这个季节,怎么会有蝴蝶?”
澹台莲州告诉他:“这是昆仑人的信件。”
澹台莲州看向岑云谏,岑云谏拆信读过,也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再抬起头,对他说:“澹台莲州,别看了,我们走了以后,结界开始松动了。赶紧随我回去。”
第160章
周国王都。
阿良是一个生活在城西的普通百姓,今年十三岁,还是个半大孩子,但已经要开始担负家计了。
这些年的日子很不好过。
先是他的大姐因为周王四处找美人而被抢进了皇宫里作宫女,从此再也没有音讯,庆王打进王都那一天,大火照亮了半边天空,他没告诉爹娘,偷偷地跑进皇宫里找姐姐,被烟熏得一身灰地回了家,没想到大姐自己趁乱逃了出来回到家里。
全家人相拥而泣,无论怎样,团圆就好。
之后庆王作了王都的王,百姓们没有太多异议,说实话,谁作这个王对他们来说毫无区别。
庆王还比周王宽厚一些哩。
有人说庆王残暴,在王宫杀了不少人,但是,听说庆王杀的是佞幸于周王的那些旧臣,杀了有什么打紧,杀了正好。
只希望日子能好过起来。
周国逃了太多人,空出了许多屋舍,庆王收拢了这些房子和田地重新卖,卖得比先前要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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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许多。
他们家买不起很多田地,但是买了一处好点的屋舍,其实原本也想逃的,可是没有盘缠,跟不起大车队,只怕会饿死在路上,又或是落入了妖魔的腹中,还不如留在周国活一日算一日。
最近他都在与大姐一起四处找活儿做,挣几个钱,买点粮食好填饱肚子。
再后来,庆王与昭太子相互通信,天下皆知,中午吃饭时,他们一家人也会坐在一起说说关于庆王、关于昭太子的事。
大姐说她在周王宫当差时见过昭太子,是个丰神俊秀的美男子,而且待人谦和,是她见过的最为不同的贵族男子。
彼时,阿良对此毫无兴趣,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贵族男子对他活命有什么用呢?不过,他还挺喜欢昭国那边传过来的粮食,好种,顶饱。
妖魔对他们来说是非常遥远的东西,他们祖上三代都没有离开过周国,倒是会听别人讲起妖魔吃人的事,可怕归可怕,委实是难以想象。
甚至在听了昭太子的那封国书以后,阿良在心底嗤之以鼻地想:妖魔?世上真的有妖魔吗?该不会只是他们编造出来危言耸听的吧?
又沮丧地想:要是有妖魔的话,还不如把他吃了算了,那他就不用再这样每天累死累活地活在世上了……
可是,再看一眼家人,想想还是早些睡下歇息吧,明日还得早起了去做工。
庆王招人做工,酬劳丰厚,阿良看了一眼家里见底的米缸,一咬牙,也去应聘了,虽说他年纪小,但是力气大又肯干,于是顺利地入选。
他被带到了黄金台,见到了那一座比山还要高的石像,他的工作就是拆掉石像身上的木架子。
其实他的胆子并不大,小时候是个会被虫子吓哭的孩子,可是容不得他不敢,他只能每天小心翼翼地往上爬,一直爬到最高处,站在石像的头顶上、肩膀上,在这里俯瞰大地,莫名觉得好畅快。
原来站在这么高看人世间是这种感觉,那些仙人看到的景色就是这样的吗?听说仙人还能飞得更高。
那昭太子呢?街头巷尾流传的那首诗里,昭太子跟仙人也有来有往,他也飞在天上吗?
没过多久,他就见到了昭太子。
那是庆王将请昭太子的国书宣告天下没几天后,他问大姐:“姐姐,你说昭太子会来吗?”
姐姐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不知道呢。”
翌日一早。
他才出门准备去做工,走在路上,听见与他背对的城门那边似乎有人群骚动,所有人都像是被磁铁吸引的铁砂一样,纷纷向某个方向聚拢过去,而他在逆流而上,裹挟于其中,难以前行。
有人在喊:“昭太子来了!昭太子就在门口!”
阿良也停住脚步,回看了一眼。
有人撞了他一下,把他往回撞,他想:他要么跟这些人一起去看昭太子,要么先站在路边等一等吧。
他的小弟小妹在人群中找到他,兴高采烈地说:“阿哥,听说昭太子来了,带我去看昭太子好不好?”
阿良嗤笑一声道:“你们又不认识昭太子,去看他做什么?他要是给我们钱或者给我们粮食,倒可以去看看。”
小弟傻呵呵地笑说:“万一真的给打赏呢?反正看一看也不吃亏。”
阿良觉得也有道理,碰碰运气嘛,而且,在他这大概漫长、无聊、平庸的一生之中,兴许见到昭太子这件事就已经是最不普通的一件事了。
至少能让孩子们开心一下。
他让弟弟妹妹轮流骑在他的脖子上看昭太子,他们都看见了一眼,他自个儿倒是没看到,累得他出了一头汗,也没有拿到任何赏赐。
两个孩子像是过了一场节日一样兴高采烈,欢声笑语地回家去了。
不过,他想:他大概也算是看到了吧,昭太子路过的时候,与他只隔了三四个人的距离呢。在场来的人有几个是真的倾慕敬仰昭太子呢?估计没几个吧,大家都是来凑热闹的罢了。在普通百姓那枯燥痛苦的人生中,能偶然地见一面名噪天下的昭太子就是一件顶有趣的事情了。
就算没有亲眼见到昭太子,在他心中也留下了一个发光般的印象。
入夜,天渐黑了,阿良还在围着未熄的火堆编草垫,多编一些,换了钱,今年冬天就会变得好熬一些了吧。
弟弟妹妹围在他的身边唱关于昭太子的长诗,他们似乎对长诗中的故事并不理解,只是唱着打发时间罢了。
闲了无事,他想起昭太子来,昭太子真像长诗里说的那样无所不能吗?妖魔真的存在吗?他们周国的九鼎王陵之下真的镇压着厉害的妖魔吗?……假如真的是的话,他们能怎么办呢?
算了吧,这些应该是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和仙人考虑的事,哪里轮得到他这个小小百姓呢?
昭太子来周国转眼过去了数月,没什么动静,有天他突然说想要计算妖魔出世的时日,又写了一封告天下书,于是周国再次热闹了起来。
阿良想:若是他也会算数就好了,先前日子听说,在昭国,普通百姓也可以学这些……自从这昭太子来了,周国可有真多趣事啊。
然而,他没有高兴太久。
庆王道是与昭太子协商好了,为了避免镇压在九鼎之下的妖魔出世,害死王都的百姓,他们必须事先疏散迁离住在王都的百姓们。
阿良一大家子不想搬走。
尽管庆王给愿意迁走的百姓每家每户都准备了大概足够的盘缠,但与背井离乡相比,这点钱哪里够呢?
他的爹娘不想离开,他也不想离开。
这一次,他们一家人没有团结在一起,大姐想离开,她还想带着弟弟妹妹一起离开。
他们吵了一架,爹娘同意了,还与大姐、弟弟、妹妹一起走了。
只有阿良留了下来。
他说:“万一什么事都没发生呢?那我们一家子都走了,我们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好房子岂不是很有可能被别人强占了去?不如我留下来看家,要是到时候那什么狗屁妖魔没有出世,你们就回来,我们的家还在。”
大姐问:“万一有事呢?”
阿良说:“万一有事,也只死我一个,我一条贱命,死不足惜。”
大姐把一袋粮食塞到他的怀里,说:“要吃饱。”
阿良点点头,那天风沙很大,车辙扬起的尘埃迷了他的眼睛,害得他不停地揉,他揣着这袋粮食回家去了。
当天晚上就有人来他家偷粮食,可是没偷着,因为他把家里的粮食都装上了家人的推车,家人看到家里剩下的袋子里放着的其实是沙石。何必把粮食浪费在他这个将死之人的身上。
他知道,昭太子所说的妖魔很有可能是真的,他其实是相信的,因为没必要用妖魔来吓唬他,大可以用徭役用赋税用战争,何必用所谓的妖魔呢?
家人离开的七天后,城里已经不剩下什么人了,阿良裹紧了打满补丁的旧衣裳在深夜中忍耐着饥饿入睡。
夜半时分,突然间,地面震动起来,地底下仿佛有像是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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兽吼叫一样的闷响,阿良醒来,仓促地逃出房间,街上零零散散有几个跟他一样的普通百姓。
大家都是差不多的姿态,麻木而无奈地看向天空,那儿有一道道像是流星般的闪光,可这闪光是不坠落的。
这些时日里看多了,他们都能认出来,那不是星星,是昆仑的剑修仙人,那是他们的剑在发光,光芒愈盛。
阿良觉得眼睛有点疼,摸了一下发现流出了眼泪,是害怕得。
他听见旁边有个拄着拐杖的老太婆在轻声祈祷:“仙人啊,仙人,请拯救我们吧。”
阿良却想:昭太子呢?昭太子在哪儿?昭太子可以救他们吗?
他期盼着昭太子,即使他清楚,昭太子跟他一般是个凡人。
天亮之际,澹台莲州与岑云谏赶回了王陵九鼎之处。
在云端上,岑云谏皱眉说:“封印的结界变小了。”
岑云谏尝试进去,但是进不去,昆仑弟子都进不去,只有澹台莲州进得去。
守阵的昆仑弟子散落四周作星棋排布,用灵力死死地维持住结界,当岑云谏赶到加入其中时,顿时士气大振,结界的光芒愈盛,众人身上灵力之光也愈盛。
犹如悬于半空的一颗颗星辰。
所有人,包括岑云谏都在看着澹台莲州,对他抱有一种莫名的期待,想要看看这个与众不同的凡人还能有什么新花样。
他身上萦绕着的气息是否有什么玄机……
岑云谏默默地看着澹台莲州走进阵眼,他不由得想:或许澹台莲州会就此死去。
他似乎心痛了一下,可很快就平静下来。
如果是为天下苍生而牺牲,那么,对于澹台莲州来说,一定会觉得比那所谓的上一世的被他所杀、被妖魔所吃要好得多吧。
可他也有一瞬间想:为什么不是他自己呢?要是换成他自己来作这个祭品,那么他会更加心安理得,就不会有一丝丝的心痛了。
不知道是否是因为众人觉得澹台莲州进去以后的平静而松懈了一下,紧接着,再次发生了更大的地震。
没用。
澹台莲州的出现对结界并没有影响。
岑云谏对他喊道:“出来!澹台莲州!”
澹台莲州没有理他。
他坚持待了将近两个时辰,差点掉进地缝,差点被晃落的仙像给砸中。
岑云谏看得焦心,催促道:“昭太子!请出来!”
最后还是白狼冲进去,硬把澹台莲州给叼了出来。
岑云谏看着几乎站不稳、脸上因为被石头的碎片溅射到而流血的澹台莲州,毫不客气地说:“……得把那些送走的百姓给运回来。”
澹台莲州双目通红,狼狈不堪:“可是,魔皇迟早会出世,到时候他们来不及走都得死啊!”
岑云谏毫无犹豫、冷静无情地说:“那就只留下最少的但是足够的数量,够维持阵法运行就行,能够少死一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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