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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周]问鼎 千里江风 60956 字 8个月前

这位回纥出身的将领在铁勒九姓叛乱的时候险些遭到调回,要不是苏定方为其力保,加上这次叛乱被提前发现,让薛仁贵等人得以提前转战西域,恐怕他此时就不该在此地了。

契苾何力心中也憋着的一股气,非要证明给陛下看——

哪怕铁勒九姓之中当真有不少人,像是无法被驯服的野狼一般,时常做出反噬背主的事情,但他契苾何力绝不在其中,还正要在边地为大唐立功!

这场堪称蓄势待发的渡河之战,就正是他的机会!

在重新回返到军营后,苏定方将此地的各方统帅、行军总管全部召集到了面前,也下达了一条最为重要的指令。

三日后的凌晨,发兵渡河。

这些在辽河以西的军营中反复整兵规训的士卒,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清晨时分的薄雾还未消散,萦绕在视线中几乎看不清江对面的情况。

可唐军的军营里早已开始了无声的整装。

“江上的冰结得足够厚了吗?”任雅相不太确定地又发问了一句。

只是话未说完他又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将那最后三个字都给吞在了一阵呛咳声中。他连忙将头扭转了过去,试图快速平复脸上的不妥之处。

在有一瞬感到喘不上气来的胸口发闷中,他听到了契苾何力中气十足的答话:“都结上了。老天都在帮着我们,早在昨夜的时候就有河面彻底结冰的征兆,经过这一个晚上的加固,完全冻牢了!”

“好!”任雅相哑着嗓子答道,也将平复下来的面容重新转向了苏定方的方向。

苏定方此时已是甲胄在身,长剑在手,一派随时都能上阵杀敌的样子。

面对着一道道殷切的目光。

他抬手,说出了斩钉截铁的两个字,“出兵!”

出兵——

渡河!

契苾何力当即领命而去。

其余诸将也随即加入到自己所属的队伍之中。

在各方营地之中拆掉了帐篷露出的空地上,一张张脸上的微红,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被清晨的冷风给冻出来的,还是因为作战正在一触即发之间而热血沸腾。

在这一刻,头顶的飞雪显然已不能成为阻止他们的东西。

而这数月之间的等待,也必然要以长驱直入作为回馈!

契苾何力无声地举起了手中的长槊,和他所带领的精兵一起先行踏出了军营。

与此同时,中军的黄色大旗也立在了苏定方的身后。

大旗落地的声响明明并不大,却好像传入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这是一种特殊的感觉。

就像,哪怕他没有冲杀在前,但一想到这位主心骨就站在此地,作为此地渡河发起总攻的主将,所有人的心中都平添了几分稳定。

苏定方目光望向了雾气的对面,拔剑朝前指去。

在这个信号发出的下一刻,第一匹战马踏上了冰面。

以布包裹的马蹄在踏上冰面的时候,发出的声音难免不如真正以马蹄踏地的时候要响。

可当成千上万的马匹渡河而来的时候,那就成为了一种有若闷雷的声音。

苏定方本人也已翻身上马。

只是在行将出发的时候,他又朝着任雅相看了一眼,低声问道:“没事吧?”

“没事。”任雅相咧嘴一笑,“都跟你说了,就是之前在长安城里窝着的时间有点久了,没成想还有让我重新上战场的一天。”

他像是为了强调自己的身体确实无碍,拍了拍胸脯,“你可别忘了,我的年纪还要比你小呢。我是合该要看到大唐取胜,平定高丽的!”

何况,在这样的发兵气势面前,谁能不为之裹挟呢?

在他随队杀出军营的那一刻,周遭冲杀的声浪已经将他彻底裹挟成了其中的一部分。

骑兵队伍为了渡河安全而做出的分批停顿,好像并没有影响到这一刻。

人潮依然在以一种汹涌过境的姿态越过这条辽河。

当踏上对岸土地的那一刻,众人此前被渡河所困阻的憋闷,都尽数从胸中发泄了出去。

这份发泄就表现在了他们来袭的行动之中。

高丽的兵马在沿河确实有着周密的戍防。

协助布置防线的还是更为耐寒的白山部靺鞨族人。

可当唐军以这等势不可挡的姿态杀奔而来,因河面冻结而不必乘船渡江或者从河道狭窄处越界的时候,高丽的不少驻兵就失去了其守备的意义。

交战之中的任何一个薄弱点,在此时都是致命的!

几乎就在后方抵达的士卒喊出那一个“杀”字的时候,契苾何力已经率军,杀到了高丽营帐的外围防线。

快速抢营的作战,来不及让步兵先行推进。

但骑兵先行也无妨。

这些急速奔马的骑兵在二百步远的位置齐齐张弓搭箭,所用的,正是李清月此前在泗沘城用过的角弓弩。

“铿——”的一声弓弦齐响。

齐飞的箭矢便像是混在飞雪之中的黑蝗,狠狠地砸落了下来。

匆匆应战的高丽守军当即倒下去了大半。

好在固守营地的屏障还没有被冲破,才让他们抱着尚能挽回的想法继续朝前顶了上来。

可唐军的下一轮的进攻,已随着喊杀动天,迎头而来!

马蹄溅起的雪尘漫天,将后方的队伍都掩映在了其中。

甚至让人一时之间无法判断出,在后面到底还有多少接踵而来的敌人。

唐军是否会因此而影响到前进不好说,这份未知,却让高丽人倍感惶恐,也让这场越境的冲杀变得更为可怖。

渊男生仓皇地自营帐中冲出。

纵然身居重重保护之中,他也能听到交战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响亮。

没看到交战之地的场面也知道,唐军已经在陆续抵达了。

他心中反复告诉自己,他应该在此时以主帅的身份调动士卒,重新建立防线,可在这清晨到来的当头打击面前,这位二十七岁的主将已经彻底慌了神。

他虽是渊盖苏文的长子,若是父亲去世他必定会是下一代高丽莫离支,可他所经历的战事相比起他的父亲真是少得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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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在父亲的强权政治之下他也显得过于温吞了一些。

以至于当众人都希冀于他给出一个解决之法的时候,却只看到他一把抓过了身边的小卒,怒道:“河面结冰,唐军渡河,你们就无人发现吗?”

他们为什么没将人拦住?

原本凭借着天险优势,还有随同他一并前来的三万精兵,他或许还能将唐军拦截在境外,可当战事发生在这仓促之间的时候,他便实在有些惊慌了。

他本以为,唐军迟迟不渡河是因为缺少和高丽正式交手的胆魄,又或者是被西域战事牵绊住了手脚。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对面说出兵就出兵,丝毫没有一点被北地寒冬困住的架势。

还已到了意图直接破营的地步。

他要怎么办……他又能怎么办?

面前那小卒一面发抖一面答道:“昨夜刚刚开始结冰的时候我们问过的,说是让我们小心提防唐军趁夜过河,结果一晚上都没出现问题。到了凌晨的时候……”

渊男生懒得多问了,将人推开到了一边。

他随后要说的,必然是他们还是降低了戒备,却不想唐军营地能有这样的纪律,在安静的夜晚即将谢幕的时候,对着对岸亮出了屠刀。

“取我剑来。”

青年人的热血让他在听到远处的高丽兵马惨呼之时,还是咬牙选择了应战。

可这些满心只想洗刷掉数月等待屈辱的唐军,正处在士气正盛之时。

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情!

就算他们面前的是一座高耸的山城,说不定都能够将其攻破,更何况,那只是一座沿江展开的大营而已。

都没能等到渊男生临阵对敌,给这三万人以一点振奋人心的榜样效果,在远处就已经再度传来了一阵异响。

那是——投石机的呼啸之声。

渊男生的脸色变了又变。

辽河的结冰不仅是让唐军的骑兵有了快速渡河的保障,还让唐军的攻城器械也得以顺利地运送过河。

正因为前方骑兵吸引去的注意力,后头的投石车便并未遭到有效的拦截,以至于在此时带给了高丽军营已越发毁灭性的打击。

从天而降的滚石刚刚在军营屏障处砸开了一条路径,黑甲长槊的将军就已纵马而入,在守营的士卒来得及对他做出抵抗之前,一抹横槊劈砍的血口就已经出现在了脖颈上。

苏定方的压阵,让契苾何力有了足够的底气冲锋在前。

而他当先撕开的这一个小口,也在顷刻间为唐军所占据。

这蛮横异常的大唐将领,径直率领着精骑往营地深处杀去,后头的人马也没落后几步地追了上去。

以至于好像那投石机的轰鸣都还没响起多久,渊男生就已经听到了另外一个声音,压过了营地之中的所有刀兵相接。

那是一句又一句的——

“敌将何在?”

唐军到了!

这些唐军的甲胄和武器本就是当世一等一的精良,让渊男生本就没有底气在正面交战中战胜他们,只想着将人拖垮在对岸。

现在营地之中一团混乱,只差没成为一砧板的鱼肉,至多做着垂死挣扎,那么他先前还鼓起一点的勇气,都已在无能为力中烟消云散。

但比他还要快做决定的,是同行的白山部首领。

他一把拽过了渊男生:“将军速走!”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先行杀入营中的契苾何力显然很清楚军营的布置,知道主将的居所该当在何处,才能最有效地统帅全营。

在引发了高丽军营中营啸后便直奔此地而来。

在渊男生的视线中,已隐约看到了那个黑甲将军的身影,甚至正看到对方一槊刀砍翻了一名将士。

还隔着一段距离,他却觉得那将士倒地之时的鲜血也溅到了他的身上。

他再顾不上什么当逃兵的颜面问题,出于本能地挤出了一个字,“走!”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与其连他的小命都被折损在了此地,还不如尽快逃过鸭绿江,在后头继续建立防线,或许还能有反击的余地。

三万人若能四散奔逃,以唐军不熟悉地形的情况,也未必能将人都给抓获。

可虽是这样安慰的自己,当抵达鸭绿江畔的时候,渊男生回头看向后头的残兵败将,清点了一番已不到千人,还是只觉一阵悲从中来。

他还发现了一个更加令人绝望的消息——

鸭绿江,也结冰了。

唐军的追兵根本不需要经由拦截,就能够越过这一道天险!——

与此同时,李清月也抵达了北汉山城。

在辽河有结冰迹象的时候,苏定方就已将他们大致会出兵的时间,委托了一艘快船送到了泗沘城。

李清月毫不犹豫地先行引骑兵北上,越过汉江来到了这座驻扎前线。

北地的落雪倒是还没有影响到此地。

当她乘船渡过汉江之时,也仅仅是秋风微冷,让人不得不披上了一件大氅御寒而已。

李清月站在城头,遥遥朝着远处其实还看不到的七重城的方向看去,就听到有人来报,新罗大将军金庾信也到了。

金庾信?

想到北汉山城的转让,李清月的脸上不免闪过了一缕微妙的笑意,“来得正好,我去欢迎他一下,顺便感谢一下新罗王的好意。”

可她是从容惬意得很,在她对面的人就未必了。

领着万人兵马和五万粮草的金庾信,望着李清月携人而出的身影,脚步直接顿在了城门口。

在这一个照面之间,他险些怀疑自己来错了地方。偏偏汉江就在他的身后,他是绝不可能走错的。

但为什么,出现在他面前的,居然是个最多不过十岁的……

将军?

在这一刻他的脑中闪过了无数个猜测,甚至在想,大王不惜以送出北汉山城和这么多兵马助力以挽回和唐军之间的关系,是不是做了个相当错误的决定。

然而在看到李清月后头如同铁塔一般站定的黑齿常之后,金庾信又不得不从对方的恭敬表现中确认,这位熊津大都督是当真有这样年少。

他只能极力平定下了心神,在和李清月自报家门又表达了金法敏的致意后,他便朝着李清月问道:“不知大都督打算如何进攻高丽?新罗虽只是小国,也愿意助上使一臂之力。”

他这话说得还怪有诚意的。

但李清月却没忘记刘仁轨说的提防新罗之事,一边留意着金庾信的表现一边答道:“先不急着发兵。我得先看看,平壤以南的整体防线会交到谁的手中。”

她这话说的也是个事实。

一步一城的打法,显然不是趁着辽河结冰才一口气出击的苏定方准备采用的,而南面的李清月,也同样不想这么打。

毕竟,百济和新罗的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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粮也不支持她打消耗战。

金庾信讶然追问:“大都督这是何意?”

李清月笑了笑:“金将军不必那么着急,你我还要等一场高丽布防的大调整再做决定。”

“到了那个时候,才是我等将好戏端上台面的时候,免得在杀鸡之时动了牛刀,又在临到敌营之前遇到了大麻烦。”

她气定神闲地调侃道:“还是说,金将军打算带着你这万人兵马,先去把七重河给填上?这我倒是也不太介意,起码也是一种行军策略的选择。”

金庾信:“……”

不,这就大可不必了。

在这短短的交谈中他已可以确定,这位年轻,甚至该当说年幼的公主能当上主帅,确实有其道理!

当然,这并不代表他要忘记金法敏在临行前对他的叮嘱,忘记他到底是出于何种立场才来到的此地。

他一边追上了李清月转身回城的脚步,一边应道:“都按大都督所说来办就是。”

就是不知道,李清月所说高丽布防的大调整到底是什么了。

说起来,北面也确实已经有许久没有动静了……

第117章

但又何止是这位新罗大将军觉得北面在暂缓动作,高丽也没想到,大唐的兵马能以这样快的速度接连越过辽河与鸭绿江,直接破境而入。

“什么叫做将士全部阵亡?我让你守着的何止是这辽河,还有我高丽的千里长城!”

渊盖苏文死死地盯着下方的长子渊男生,难以置信自己方才听到的种种说辞都是真的。

辽河宽广,周遭时常有泥泞之地,当年唐太宗发动征讨高丽之战时,也被困在此地不短的时间。

所以那千里长城的建成,固然是引发大唐进攻高丽的其中一个缘由,却也何尝不是高丽的屏障。

但看看他这个好儿子带回来的到底是什么消息!

三万固守于辽河的精兵几乎都被唐军斩首,在他自己侥幸逃过了鸭绿江后,又遭到了一路追击的契苾何力的围剿,若非士卒拼死相护,他自己也未必能够成功回返。

他怎么就会有这样的一个儿子!

“唐军渡过鸭绿江,直接将兵进平壤的路程缩小了整整一半。”渊盖苏文一想到这一点就只觉眼前阵阵发晕。“而你原本是可以有机会阻拦的!”

“从辽河到鸭绿江这一带,有着数个山城坞堡分布,唐军不可能直接绕过山城直击平壤,必须一处处据点拔除,只要你能带上数千人坐镇其中一处,再让人报信,我就有可能对你发兵支援,但看看你都做了什么!”

他选择只带着极少的一部分仓皇逃窜,在惊惧之中根本没管那白山部首领到底是如何带路的,只想着尽快赶回平壤。

“白山部首领……”

“你少跟我提白山靺鞨。”渊盖苏文愤怒地打断了长子的说辞,“他怕这一次来袭的唐军效仿那位唐太宗,对他们北部靺鞨俘虏坑杀处置,你怕什么!高丽若亡,他们还能往北逃逸,遁入草原之地,而你我只能与国共存亡罢了。不抓住反击的机会,现在能活有什么用?”

这位气势雄浑的高丽莫离支有好一瞬的心中苦闷,不知道为何儿子就是没能继承自己的应变能力。

高丽宝藏王即位到如今也有将近二十年了。

当年他为何能上位?还不是因为上一任荣留王意图铲除国中的实权将领,渊盖苏文当即发动政变弑君,而后将高宝藏给推了上去。

这足以见得渊盖苏文是何种雷厉风行且无所畏惧的脾性,在要事面前的应变也从无犹豫。

偏偏他的三个儿子,好像没有一个继承他的本事。

现在年纪最大的这个,还给他带回来了一个被唐军打到全军覆没的结果,真是让他不知道该当如何说了。

“先把他给我押下去!”

唐军兵进平壤在即,他没时间教育儿子。

他必须尽快调集起一批足够的兵卒前往前线。

“我儿的战败退兵虽然给了唐军以长驱直入的机会,却也容易让他们的兵马首尾不继,只要出兵够快,就还能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渊盖苏文向着朝上众臣目光凛冽地看去,让原本还想问罪于渊男生的人,都先暂时将想说的话给吞咽了回去。

毕竟,一个胆敢弑君的人,可不会介意在这个时候先处死一些跟他唱反调的人。

他冷然抬眸,朝着高宝藏看去,“大王以为如何?”

高宝藏讪讪答道:“莫离支自行决断就好。”

“那好!”渊盖苏文朝着高宝藏拱了拱手,“请大王在王都稳定民心,臣会亲自领兵截击唐军。”

“此外,南路还需几名将领坐镇。”

见居然有人因南路二字而露出迷茫之色,渊盖苏文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怎么?你们眼中的唐军只有苏定方这一路吗?”

自宝藏王在位期间,新罗就没少和他们发生冲突,去年的百济亡国也都让他们格外警戒。

但去年从百济撤兵的是苏定方不错,又不代表着唐军只有一个苏定方可用,在让他征战北线之后,就会出现南路无人可用的情况。

渊盖苏文手持战报,沉声开口,“若你们有心去看百济那头情况的话就会发现,百济反叛军已有多时不曾给我们来信了!”

国与国之间的关系从来没有那么恒定。

当年高丽强势意图扩张的时候,将国都改在平壤就是为了进一步掠夺百济和新罗的土地,两国之间的敌对在所难免。

可当百济亡国之时,百济境内的反叛势力就可以是高丽人的盟友。

鬼室福信就曾经给渊盖苏文写过联合的文书。

但近来的安静让渊盖苏文倍感不安,当即令人南下查探。

这一查还真查出了问题。

百济境内的具体情况,因不敢贸然深入的缘故犹未可知,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在百济最北部的城镇之中,鬼室福信的头颅也已经被到处展示了一番,昭告了这位百济反叛军首领的身亡。

若说这不是唐军重新发兵扫荡百济,渊盖苏文绝不相信。

而今日到来的另一条消息,更是证明了他的判断。

从七重城传来战报,北汉山城处进驻了起码三万兵马,随后更是迎来了新罗方向的兵马,领兵之人,正是屡次和高丽交手的新罗大将军金庾信。

能号令得动此人,那么唐军的这一路指挥,也绝不可能是庸才。

渊盖苏文一把将战报掷在了地上,声色激昂,“诸位,北路告急,正在存亡之间,我必须亲自前往,但南路敌人也不可小视,谁人肯为我军出战?”

南路没有苏定方,也没有河水结冰。

南路还有虎飞岭,七重河,以及一处处前线山城驻地。

远比北路容易得多。

所以在渊盖苏文发出了这句问询后,在堂上当即响起了不少应和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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渊盖苏文最终做出了决定,选出了四人。

在他看来,此前就负责过攻伐北汉山城的将领恼音信只是输在天时之上,并不代表他在这一带的作战有何失误之处,由他负责坐镇七重城,尽力将唐军阻拦在七重河以南。

另外三人则负责坐镇七重城后的冬比忽城与长池城等地,这其中包括了渊盖苏文的次子渊男建,高丽的佛教将领信诚,以及一名年轻将领剑牟岑。

他们的任务是,若不慎让唐军攻破了七重河,务必将其拦截在虎飞岭以南。

在离开之前,为防他们做出冒进举动,渊盖苏文又提醒了一句,“你们要做的只是死守,北路战线一旦局势好转,我即刻转道南路。”

渊男建当即应下了父亲的这条命令。

他也自信,自己必定不会像大哥一般打出这等丢盔卸甲的战事!

眼见父亲又随即将一批将领派遣到了平壤以西的沿海戍防,其中包括了他的弟弟渊男产,他越发觉得——

自己必须趁机在南路战事之中立一场保卫国家的大功!——

而在渊盖苏文做出这一条条发兵指令应付南北两路合击的时候,唐军也没有停下前进的脚步。

渊盖苏文的有一个猜测其实没错,唐军的进军速度,稍微有些过快了。

将士们都憋着一口气,想要尽快杀奔到平壤城下。

在斩杀了高丽将士将近三万人后,士气更是攀升到了顶峰。

可战事推进,也不能全凭着一腔孤勇,后勤和粮草总得接续上才行。

但参与此战的将领又都很清楚,渊盖苏文此人不是个简单的角色,若不能趁着他那个废物儿子的失败直接杀穿高丽的防线,让他凭借着高丽山城继续阻挡,拖延到最后难保不会被迫撤军。

让他们再拖延上个数年的苟活。

所以他们的出兵只能快!

同时,用最为精准的记录功勋,让参战的将领士卒都能保持充沛的作战信心,直到兵临平壤城下!

那些缺漏的物资就从途经的高丽城池之中夺取,不足的人手则通过减少战事中的消耗来弥补。

但即便是如此,任雅相坐在营帐之中,一边记录着军中的伤亡与战功,一边核对着上缴上来的物资之时,还是忍不住深深地叹了口气。

长驱直入的潇洒背后,终究还是藏着不少隐患。

好在……好在最多三日,他们就能兵进平壤一带!

胜利就在眼前的信号,让他校对数据到半夜也没有感觉到任何的疲累,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他好像又回到了四年前作为苏定方副将征讨西突厥时候的情况。

可突然之间,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竟看到自己面前的亲兵在朝着他看来的目光中染上了一层惊恐之色。

“任相!”

任雅相呆呆地看着面前突然多出的一滩血色,挣扎着想要握住手中的笔,却只觉全身的力气一松,直接倒了下去。

肺腑之间的压抑,好像在迅疾赶路后停下的一瞬间爆发了出来,直接夺走了他的意识。

“任相——”

“快!快去禀报苏将军!”

当苏定方赶到的时候,营中的军医已经先一步被喊来了。在回头朝着这位老将军看来后,只对他摇了摇头,做出了个回天无力的表情。

“其实前几日任相的情况就不太对,当时还专门找我来取过药,我告诉过他,他这可能是被北地寒冬激化了早年间的伤势。我本想向苏将军禀报的,但任相说先……先瞒着您。”

苏定方已疾步到了任雅相的病床边上,看似寻常的语气里已带上了几分颤抖,“他是武将起家,怎么可能没有旧伤!”

他能猜到任雅相为何非要阻拦住军医向他奏报,因为在这等长驱直入中,一路大总管兼宰相病故,势必会影响到兵力推进。

可若是错过了这个最好的抢攻时机,也就意味着更多人的伤亡。

他也能猜到任雅相为何非要让自己劳心劳力不敢懈怠。

他位居高官却是行伍出身,知道府兵多有不易,此前的青州征兵之事也传递到了他的耳中,让他必须严格记录下这些将士的功勋,以免在这出高丽行军中出现哗变。

可……可他为何不想想自己啊!

苏定方的眼前已经有了几分模糊,却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腕上多出了一道发力。

低头看去,就见那张苍白失色的面容上,那双眼睛还带着回光返照一般的清醒,正在朝着他看过来。

他费力地挤出了一句话,“将军,我能看到顺利渡河进攻,已经……不后悔了!”

先后渡过辽河以及鸭绿江的顺利,让他看到了这一次灭国高丽的巨大可能。比起死在发兵之前,他好像更愿意带着这样的一份希望死去。

“你们……能成功的是吗?”

苏定方回握住了他的手,异常坚定地答道:“你放心,我们当然能!再过几日,就是南北两路齐聚于平壤城下的时候。高丽反复无常,再不会给他们以轻言投降的机会!”

他会带着任雅相的这份期待,拿下平壤的!

任雅相扯了扯嘴角,几乎是无声地发出了“那就好”三字,在半是希望半是遗憾之中离开了人世。

为防营中生乱,被高丽找到机会,苏定方当即下令,暂时隐瞒任雅相的死讯。浿江道兵马则因任相病倒,暂时由他这位主将统领,继续进军!

契苾何力排查前方山城守军。

沃沮道行军总管庞孝泰组织水军尽快转为先锋军,在平壤守军抵达前,尽快渡过蛇水。

这道军令的下达,让庞孝泰当即振奋起了精神。要知道,他等这个机会已经等了许久了。

他是岭南白州人士,在早年间唐朝平定天下期间负责扫平岭南,只是在武德年间一度反叛,又重新归降大唐。大唐并未计较于他的这出反叛行为,反而屡屡对他委以重任,甚至让他得以带着这一路岭南水师参与到征讨高丽之战中。所以他和契苾何力一样,需要一份战功来证明自己的立场。

如果说孙仁师的队伍更长于海战,那么他们岭南人就更擅长于这等渡河战事!

北地的寒冷让不少岭南士卒的手脚生了冻疮,但这并不影响,当他们要作为前线突破口的时候,依然能发挥出岭南人的悍勇之力。

他甚至毅然拒绝了儿子意图统兵,让他这个六十老将待在后军的想法。

因为任雅相的病逝,已让他愈发清楚地看到了,何为时不我待。

这场渡河之战交手的那一刻,庞孝泰也一点没让苏定方失望。

哪怕高丽反击的兵马好像要比此前遇到的更为精锐,但在自有一番特殊作战方式的岭南水师面前,依然像是前仆后继来送死的。

这份反击力量的增强,也好像只是高丽人做出的垂死挣扎。

船只如梭,冲破了敌军的锁链横江。

接连有高丽人摔进了冰冷的江水之中,而后再也没能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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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孝泰紧握手中长刀,明明身在河上,却好像在双眸之中倒映着烈火,直接跳到了对方的船上,一把将刀砍在了那守河将领的脖子上。

若以这刹那间的发力,谁又能看得出他其实是个老将。

与此同时,和他一并参战的几个儿子,就像是他最称职的副手,相继下达了弓兵齐射的号令。

当唐军的第一艘船只抵达对岸的那一刻,众多岭南水师发出了一声惊天的呐喊,齐齐朝着溃败的高丽兵马继续发起进攻。

但庞孝泰未曾发现,在这批相对精锐的高丽水师抵达蛇水与他相抗的时候,远处的山城之中并非兵力空虚,而是早已到了另外一支足有三万多人的兵马。

那统兵之人,正是高丽国中的头号人物。

渊盖苏文冷冷地看着这一路锋芒过盛的唐军,眼看这对方之中的前军千人在渡河之后依然不曾停下,继续奋勇杀敌,意图深入前线夺取蛇水之南的这座坞堡,终于抬手,下达了进攻的信号。

……

当苏定方抵达蛇水北岸的时候,看到的已是大军齐整的高丽兵马和其主将渊盖苏文。

以及——被渡河送回的数具尸体。

那是沃沮道行军总管庞孝泰,以及他的儿子们。

“苏将军,我们莫离支还有一句话要带给您。”负责送还尸体的那位小将站在船头,朝着苏定方喊道,“就算蛇水也像辽河一般结冰,他照样不会给您以越界的机会!”

苏定方死死地握紧了拳头。

但他很清楚,此刻谁都能露怯,唯独他不能。

他坐于马上,提剑朝着河对岸的渊盖苏文指去,“那就替我告诉他,征战到如今,高丽损兵将近四万,唐军不过三千,到底谁能取胜,我等随后便见分晓!”

可纵然话说得如此斩钉截铁,当他回返到营地,想到在这短短数日间,唐军竟先后损失了两位行军大总管,他还是扶着营帐,只觉眼前一阵发黑。

此前的迅如雷霆,都在此刻被中断在了这条河流面前,更让他不能不意识到,他终究也已经到了体力不支的年纪。

“天不在我……天不在我啊!”

第118章

苏定方的这一声悲叹没能向着士卒说出,只能在这军帐之中让自己听到。

因为他很清楚,在任雅相病故,庞孝泰战死后,哪怕有此前的长驱直入,对士气的打击也毋庸置疑。

所以一旦他走出军帐,他就只能是一个合格的统帅,不能为这战线过长而造成的战败长吁短叹。

可一想到任雅相和庞孝泰都该当算是与他同历贞观朝的老将,他便很难不在此时又多叹了一口气。

“将军!”营帐外传来了契苾何力的声音。

苏定方努力平复下了心绪,掀帘而出。

“营中士卒已都安顿下来了,剩余的水师已在蛇水沿岸建立好了岗哨,防止对岸偷袭。”契苾何力端详了一番苏定方的脸色,见他已不如方才所见的悲怆,方才继续说道,“庞将军的遗容已整理妥当了,您是否……”

“带我过去吧。”苏定方没有犹豫。

以契苾何力看来,这位老将军的身形依然笔挺,宛然一株长于岩壁之上的青松。

只是在看到并列躺在那里的同袍时,他眼中终究不免有了泪光闪动,也有些失态。

此前的追击作战中,庞孝泰的一个儿子误中流矢而亡,这份丧子之痛,在渡过蛇水的交战中,从庞孝泰的神情中根本看不出一点异样来。

可这一出深入敌后的追击,却让他自己也撞进了渊盖苏文的埋伏,导致他和剩余的儿子全部罹难。

虽说马革裹尸乃是每一位将领上战场之时的觉悟,可若是十三个儿子也全部随同一起战死,谁能不为之心痛呢?

苏定方哽咽了一瞬,方才问道:“庞将军生前可有留下什么话?”

他刚问出这个问题又觉得自己大概是有些魔怔了。

庞孝泰死前还满心觉得,这是再越过了一道抵达平壤之前的屏障,只要再拿下那座山城,便是胜利在望,又怎么会像是任雅相一般,还有机会交托遗言。

何况,他的亲卫也几乎都死在了此战之中,哪来的机会留下遗言。

但就在此时,从这营帐的边角冒出来了个声音。

负责守灵的卫兵抬起了头,眼眶还有些发红,说出的话却并不含糊,甚至有着一份异乎寻常的执拗:“庞将军早年间和我们说过的,他生在白州,一度为白州而叛大唐,又得蒙大唐厚爱,担任白州刺史,与此地百姓之间的情分非同寻常。倘若有朝一日他战死沙场,请务必将他埋骨于白州云飞嶂之上……”

“苏将军。”那小兵说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您……您会将庞将军和小将军们的遗体都送回岭南的对吗?”

对于同属岭南的士卒来说,身死辽东,恐怕是他们在早年间绝不会去想的事情。

以大唐的财政,也显然不可能将他们所有人都送回家乡。

但起码,庞将军父子得回去!

苏定方几乎没有犹豫地给出了这个答案,他扶剑立于灵前的姿态也让人无端相信,他必定会做到这一点,“会的。”

像是生怕这位站在边角的小兵没有听到他的这句话,又像是怕庞孝泰和他的儿子们没听到这句话,苏定方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也说得更为斩钉截铁:“会的!”

他甚至在随后下达了一条,在契苾何力看来有些没必要的指令。

以全营为两位行军大总管举哀!

“苏将军,我知道您痛失爱将的心情,同僚过世,我也很是难过,但此举会否让对面的渊盖苏文以为,我们是想以哀兵必胜之心趁机渡河,进而做出针对性的拦截。”

契苾何力望着营中数处缟素之色,心中沉痛不已,却还是出于一个将领的直觉提出了这句想法。

此前追杀高丽兵卒三万人的军队,确实是由他统领,可他也不得不承认,高丽人以山城为核心发展出来的防守体系,确实和中原有别,也自有其精妙之处。

而渊盖苏文作为高丽权臣之冠,若在意识到他们有发动士卒举哀而渡河的想法后,竭力将更多的士卒调拨到前线,甚至大肆征发民兵,就算他们有倾天之力,也难以瓦解敌方的防守。

“我听人说,自从渊盖苏文弑君而后扶立新君之后,所行种种政令,均为强权之道。”契苾何力见苏定方示意他跟来,还是在半路上又多补充了一句,“他是绝对干得出来以庶民为墙之事的。”

见苏定方在停住脚步后有些出神地看着面前的行军图,他低声问道:“苏将军,您在听我说话吗?”

“在听。”苏定方回道:“既然连你都这样觉得,那我更能确定我的决定没有错。”

契苾何力讶然,“这是何意?”

“因为,我要的就是渊盖苏文将目光都放在我的身上。”

苏定方说话间看着面前的地图,在平壤以南的位置看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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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才转头朝着契苾何力解释道:“你一定在奇怪我为什么这样说,哪有人平白要给自己增加麻烦的,是不是?”

契苾何力老实地点头。

苏定方摇了摇头:“可我是远征高丽的主将。我看的并不是我们这一路,而是全局。”

在先后遭到两次打击的时候,苏定方的脑海中真有一瞬在想,若当真天时不在我方,他是不是该当选择退兵。

凛冬运粮的消耗太过庞大,极有可能会导致更多的士卒饿死冻死,与其如此,他还不如选择自己去面对陛下的责罚。

可他又忽然想到,当任雅相在北路呕心沥血直到旧疾发作病故,当庞孝泰舍身杀敌父子同归的时候,在南路其实还有人在努力!

百济的反叛军原本可能和北面的高丽在必要时候联手,给唐军造成麻烦,可现在已经变成了安定公主的部下。

而现在,安定公主持有那熊津大都督的名号,手握水军八千,确实是一路北上的助力。

契苾何力沉思了片刻,“您是说,安定公主那一路?可他们……”

他们的作战经验还是太少了。就连能否击溃高丽在南部布置下的防守,都是一个未知数,如何能指望他们能一路打到平壤去。

那么苏老将军所做的,就等同于是将自己置于险境,而为对方创造出来一个更好的机会。

他也未免太过大胆了!

“不,我不是随便做出这个判断的,”苏定方摆手,“我相信的也并不仅仅是安定公主,还有右威卫将军。”

他轻呼了一口气,“孙仁师这个人,有些爱重形象、为人高傲的小毛病,甚至容易意气用事,但我并不怀疑他统领水军的能力。你觉得,像他这样的人,若是认为安定公主这边没有办实事的能力,他会怎么办?”

契苾何力目光一亮,“要么,他会将此事汇报到您这里,请您给他指派相关的任务,要么,他会选择直接领兵回返,协助我等在北路用兵。”

可孙仁师根本没有做出这两个选择中的任何一个!

这就意味着,在他的想法里,安定公主,或者说,是那位熊津大都督,完全是一个值得信赖之人!

对方也有着将他和他麾下水师用好的本事!

那么南路的情况,绝不像是大多数人所想的那么简单。

苏定方拍了拍契苾何力的肩膀,“或许再等上一天,你能得到一个更为确切的答案。”

他派去给安定公主送信的士卒已经出发七八日之久了,该到回来的时候了。

不过苏定方猜的还稍微有点错,直到契苾何力尝试了两次渡河,虽然士气正盛,还是被渊盖苏文给打退了回来,对面增兵的人数也越来越多,那前去送信的使者才终于赶赴了军营。

比起苏定方所预料的晚了将近两天。

送信之人也很难办,在抵达军营后连忙解释道:“我先到的辽河一带,听闻将军已率众前行,匆匆赶来的这里。”

他虽然已经知道了在他前去报信期间,苏定方会率领大军突进,却也没想到能到这么远。

只是眼见营中举哀之景,他又不免生出了几分不妙的预感。

好在,苏老将军依然健硕,不像是因为这份打击要倒下去的样子。

苏定方连忙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请罪,“直接将南路那边的情况说来吧。”

信使答道:“在收到您的消息之后,熊津大都督即刻北上,与新罗所支援的人马和军粮一并进驻了北汉山城,其余的事情都写在这封信中了。”

当听到北汉山城和新罗兵马的时候,苏定方已和契苾何力对视了一眼,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喜。

百济亡国出自苏定方之手,所以他很清楚,新罗人是何种能不出力就不出力、却还要贪图好处的人,可现在他们却北上得如此及时,若说这其中没有安定公主的出力,绝不可能。

当信拆开之时,苏定方的目光更是越来越亮,甚至忍不住一拍桌案,叫了一个“好”字!

“好一个安定公主!”

她在信上说,她已自苏定方交给孙仁师带来的信中确认,北路意欲等到辽河结冰出击,既然如此,当时的她还有多余的时间,干脆一面收割粮食一面向新罗施压。

这个施压的方式,便是直接以水师直取新罗都城,向其索要水师军粮,在索要无果的情况下直接发兵震慑。

当然,最后的效果稍微好了一点。他们不仅从新罗的粮仓中压榨出了二十多万石的粮草,新罗王金法敏还为此举所震慑,干脆派遣了金庾信北上相助,甚至将北汉山城的指挥权都给让了出来。

此外,百济降卒也已完全学会了听从唐军号令,可以作为一方助力。

只等南路战将确定,她便展开行动直取平壤。最好能在一两场战事之中奠定南路胜局,以图尽快来援。

但无论怎么因为人员的问题进行调整,她的这个方案归根到底就只有两句话。

这最后的八个字被她写出了字字刀锋之感。

水陆策应,攻其薄弱。

……

苏定方一边将信递交给了一旁的契苾何力,一边在营帐之中来回踱步了一轮,重新开口之时的声音里再多了几分落在实处的信心,“何力,你现在应该更明白我为何要为南路争取机会了!”

安定公主所说的话、所做的事,比苏定方所希望的还要更好。

何止是百济,就连新罗那一路的隐患也已经在他们这边按兵不出的时候,被她给悄无声息地消除了。

这让南边一路能够取胜的机会大大增加。

所以当这封信就在面前的时候,不需要苏定方再做出多少解释,就已经足够让契苾何力答道:“我会让渊盖苏文再吃一个教训,必须继续增兵的!”

南路一个八岁的公主,都为这场战事劳心费神到了这个地步,他契苾何力只是个李唐的将军,有什么资格对此做出抱怨。

他当然还得再努力一点才好——

“唐军这是疯了吗?”

渊盖苏文惊疑不定地朝着防线之中混乱的方向看去,就见那地方的混战之中唐军人人在铠甲之内身着孝服。

因此前交手的缘故,渊盖苏文并不难认出,这一路成功渡河的人马,分明就是那死去的庞孝泰的手下。

那些岭南水师!

可在此刻统领着那些人的,却是契苾何力这个让他头疼万分的回纥将领。

白山部靺鞨向来在机动性上少有能匹敌之人,偏偏契苾何力也出自游牧民族,让他总能以最为精准的方式躲开这些人的围剿。

更让人头疼的是,他来得快走得也快。

这一次,他在发觉依然无法在对岸站定之后,便施施然撤离了此地。

可高丽这头就并不只是没拦截到人的问题了。

在整兵清点的时候,一具尸体被送到了渊盖苏文的面前。

那是一个被他极为看好的军中小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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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在契苾何力几乎不要命的杀敌方式,和一支哀兵的辅助之下,在契苾何力撤退的同时,也将这小将的命给收割在了当场。

渊盖苏文当即意识到,对面或许因为水师折损的缘故没法大规模地渡河,但他们可以用这种方式一次次袭扰,直到——

直到在某一次再不是以这样的小打小闹方式展开进攻,而是将整座大营压在那蛇水之上!

可他渊盖苏文偏偏不想给他们这个继续打击高丽军心的机会,也绝不肯让他们再跨越入境半步。

“传我命令,增兵!”

“可是——”

可是他们这边的兵马已经相当多了,甚至周遭的民众都有不少被抓来充数的,若是还要征兵的话,那就只能将王都的守兵也给征调过来了。

“可是什么可是,我说增兵那就增兵。”渊盖苏文凝望着对岸冷声说道。

别看当时是以他击杀了庞孝泰截断了唐军的渡河大计,可在苏定方说出那个四万比三千的伤亡数据之时,渊盖苏文心中有多少憋闷,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也让他越发坚定了对敌的决心。

他相信苏定方打不了持久战,那么,不如以更为铜墙铁壁的方式将他拦截住。

南北两路都有守军的情况下,平壤的士卒稍稍调走一些,绝不会是问题。

他此时也顾不上去想南边的情况了。不让苏定方退兵,他寝食难安。

那就增兵吧!

当然,此时对于南路的防线来说,其实也可以叫做增兵。怎么说也多出了不少将领驻扎呢。

所以作为哨探的赵文振一身靺鞨部的打扮回到北汉山城的时候,就差点被当成敌人给拿下。

“该说不说,有些人当探子那是真敬业啊。”黑齿常之上下打量了一番赵文振的打扮,尤其是在他那把前额发给剃掉,剩余的头发以彩丝编发,又以野猪牙齿装饰的发型上停留了许久,终于吐出了这句夸奖。

但大概不是在场之人的错觉,他这句夸奖里还带着一点咬牙切齿。

阿史那卓云在旁,当即不给面子地笑了出来。

“行了行了,说正事呢。”李清月抬手示意赵文振说说他打探到的情况。

赵文振接过了李清月递过去的笔,在前方的地图上画道,“七重城的驻兵守将和新罗打过交道,就是运气不好被流星砸营的那个。”

他在地图上代表着七重城的位置写了个名字。

“后头的冬比忽城,是一位高丽的佛教将领浮屠信诚。”

他话音刚落,李清月便朝着周遭笑骂了一句,“都看着我做什么!”

接到她的目光示意,赵文振连忙轻咳了一声,继续说了下去,“相比起前面两位,镇守长池城,或者说镇守海州的那位将领在身份上要特殊一些,那是渊盖苏文的次子渊男建。”

“因为这人一到长池就开始大肆招募兵员,让我有机会打听到了点其他的消息。说是平壤以西沿海镇守之人,是这位守将的同胞弟弟。”

“要这么说的话,渊盖苏文这个人还挺能揽权的。”李清月感慨道。

同样是权臣,长孙无忌、金庾信之流比起这位真是差多了。

这位不仅能杀了前任国君,还能给自己的三个儿子派遣到不同的战线去。

看看吧,堪称是兵权集于一家。

这么一想,现如今在位的高丽国主可真是倒了血霉了。

“可大都督不觉得,这样一来,您若要北上就需要越过三道界限,其实很麻烦?”金庾信端详了一番李清月的神情,发觉这其中平静得让人看不出喜怒来,还是开口问道。

在刚获知大都督还没有十岁只有八岁的时候,金庾信差点以为这是在说一个笑话,但如今他又不免觉得,大王给他委派的那个探寻熊津大都督是何种脾性的任务,真是难得要命。

也只能看看她要先如何对敌了,或许能从中看出一点端倪来。

这一次他也没猜中李清月的反应,只听她斩钉截铁地答道:“不,恰恰相反,这比我预料的情况还要更好。”

她的目光从挂在墙上的那副地图,落回到了面前那个搭起的模型之上,在被她放于海湾位置的船只模型处停留。

“传讯孙仁师,明日的傍晚,我要看到他船队之中的艨艟斗舰出现在七重河口!至于我们——”

“我们也同时出兵!”

她并不知道,在北路已是这等孤注一掷为她争取时间的情况,但她很清楚,在这万事俱备之时,她必须赢下这一仗!

第119章

七重城位处于北汉山城的北部,七重河以南。

在此地建城的目的并不只是为了防止南边的敌人渡过七重河,也是为了防止汉江之上有未知的船只入海。

所以七重城不像是高丽的大多数城市一般修建在山中,顺山势来修筑防御工事。

但此城并不容易攻破,只因此城两面临水,真正能够铺开攻城局面的只剩下了两面。

“一面临七重河,一面临汉江,死守入海口,另外两面屏障林立,号为七重,确实是一座坚城。若是由金将军来攻伐此城,继续北上,你会如何做?”

李清月朝着金庾信发问。

说来也是有意思,金庾信此人为了从她这边套话,居然先以自己的名字由来,作为了谈话的话题。

他说他是母亲在庚辰夜做了个吉祥的梦才生下的,因为庚同庾字相似,辰在新罗语言中与信相似,加上中原又有个叫做庾信的名人,这才取了这个名字。

李清月对此不置可否,只说了句“那你还挺热爱中原文化的,不如直接跳槽过来,我必定和陛下举荐一下”,成功把人给哽死了。

现在听到问的只是个军事问题,金庾信都不由松了口气。

金庾信想了想,答道:“如果是我的话……我会放弃七重城。”

“七重城中只需要有少量兵将驻扎,凭借着此城坚固就能阻挡住千军万马,与其如此,还不如先往东走,往七重河狭窄处渡河。”

李清月问:“若是士卒不敢以此法跳过此地,担心在渡河之举被七重城发现,遭到此地兵马的拦截,该当怎么办?”

金庾信毫不犹豫地答道:“那就由我先渡河,激励士卒一并拼死过境,怕死的话,还做什么将军,打什么仗。”①

李清月拍了拍手,赞许道:“将军好胆魄!想来七重城的守军也知道你是何种脾性,那我就更不担心我的计划了。”

“不过既然将军有此一言,我想请你发起第一轮攻城可好?”

金庾信忽然有点后悔,自己接话接得那么快了。

攻城的消耗和守城,完全不可相比。那将会是对新罗兵马的莫大损失。

但他又听到李清月紧跟着说道:“别那么担心,没让你竭尽全力去攻。只是……要让他们看一个响而已。”

金庾信的目光随着李清月的手落在了他们所坐的马车桌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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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在这桌案上多了一张纸折的奇怪东西。

“你见过青蛙吗?”

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李清月伸手,在那张纸的后半截按了一下,这仔细看去还真有点形似青蛙的折纸,忽然往前——

蹦跶了一下。

金庾信拧着眉头,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他好像隐约猜到,这位熊津大都督到底要做什么了——

从北汉山城往那北面的七重城而去,仅仅需要一日有余的时间。

七十里路程而已。

这个行军时间,足够让七重城派遣出来的斥候发觉到南面动兵的消息。

驻扎在此地的恼音信闻讯大惊:“北汉山城中驻扎的,何来这么多人?”

饶是在此前的朝堂议会之中,渊盖苏文已经说过,从南路来的敌人可能不少,他也未曾想过,这个不少,居然会是三万人之众。

在前来此地的时候,要不是渊盖苏文勒令他不得随便进攻,必须死守城关,他其实是想将去年进攻失败的场子给找回来的。

哪怕他没因为流星入营而被敌方痛打一番,但这狼狈撤离的结果,也早成了高丽王城之中的笑话。

可现在听闻了这个消息后他当即意识到,或许对他来说最合适的选择,确实是守城。

好在渊盖苏文对于自己下属有多少本事没抱太大的期待。

如果说海州长池城是为了监督海上防线,冬比忽城是为了督守虎飞岭,那么七重城就是为了尽最大可能将敌人拦截在七重河以南。

所以给此地增派的兵力也是三城之中最多的。

在骤闻来人数量的惊愕之余,恼音信也很快意识到,他手底下的兵力其实足够做出防守。

不仅能守得住城,也能守得住河!

不过让他没料到的是,当那三万人抵达七重城下,甚至由他的老对手金庾信带领士卒发起进攻的同时,大批艨艟也在同时开赴汉江与七重河的交界。

意图趁着他们在分心于另外两路的进攻之时,朝着临水的两路城墙发起进攻!

要不是他有先见之明,担心南路有猛将带领,想直接奋勇过河,早在河对面扎起了一部分营寨,又在水中浮岛设立了数十架强弩,他毫不怀疑,这些艨艟能直接越过七重河去。

就算这一批人的数量还不足以进攻王都,也起码能在对岸为这头的大军做个策应。

到时候,他这座坚城和临近的水寨所能起到的作用,就要大大削减了。

所幸,现在的优势还在他这边!

这场比起强攻更像是两方试探的交战一直从下午持续到夜幕降临。

夜半之时,大唐、新罗和百济的联军又发起了一次水路突围的尝试,可惜被拦截了回去。

第二日的凌晨,在两方都还在疲惫之时,以金庾信为首的新罗士卒又发起了一次攻城战。

这一番交战,以新罗士卒伤亡了三百余人告终。

很快又退回了两方休战的情况。

到了临近黄昏之时,唐军又发动了一次尝试。

恼音信觉得其中有可乘之机,干脆派出了一队精锐骑兵出城反击,截断唐军退兵的队伍,却反而将人手都给送了出去。

他焦虑得整夜都没敢入睡。

然而第二日的清晨,他获知了个意外至极的消息。

那三万人兵马所组建的大营,在此时已经变成了一座空营。

“联军撤兵了?”

这怎么可能呢?

北面的苏定方还在和渊盖苏文僵持,在他没有得知渊盖苏文做出的反击拦截后,只觉那是唐军占优的局面。

南路若要为之策应,又有着远超他预料的人马,为何要撤兵?

糟了!

恼音信忽然神色一变,意识到唐军很有可能不是要撤兵,而是要选择绕路而走。

若是七重城没那么容易解决掉,那么他们还不如选择直接渡河,大不了就是还需要在随后对上以冬比忽城为代表的虎飞岭拦截队伍,将这场交战转为山中作战。

但随后他收到的消息却让他打消了这个判断。

他留在七重河以北的沿河哨探,没有一个传回来了有唐军发兵渡河的消息,只有前往东面山林之中的哨探队伍被尽数诛杀。

“又不渡河,又不攻城,唐军到底想干什么?”恼音信头疼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唐军没有这么无聊,只是要将他的注意力拖延在这边。尽快北上必定是他们的诉求。

——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那么他们还能以什么方式过河呢?

在战场瞬息万变的情况下,他没有这个犹豫的时间。

或许还真是在压力之中带来了灵光一闪,让他忽然想到了前来一并攻城的艨艟队伍。

有没有可能,唐军是想让他以为,他们打算往河流狭窄处渡河,让他不断探查东面,却忘记了,他们还有可能以水师发起攻势。

几乎就是在他有这等想法派遣出人手调查的没一会儿工夫,他便收到了沿海哨探的信号。

唐军的艨艟斗舰与一批海鹘战船会合,似乎是在等待着主帅的命令。

有水师助力的情况下,哪怕这一路水师的人数没有那么多,也确实可以经由沿海行军,放弃其中的几处重镇,让人在未曾设防时夺取一座沿海小城。

有了这一处特殊的据点,还怕没法继续打开缺口吗?

“果然是我想的这样。”恼音信惊喜异常。

没被发现的水师大军,或许会是唐军的特殊武器,可被发现的水师,就没那么麻烦了。

北路的唐军为何不直接发动水师抵达平壤,还不是因为在平壤沿岸驻扎着足够数量的高丽兵马,能够确保他们的登岸行动难以达成,那么如今的这一路水军也是一样的。

只要能确保他们无法找到合适的途径登岸,夺取长池或者冬比忽城,就足以将这份危机扼杀在摇篮之中。

“尽快传讯信诚将军和二将军,就说让他们小心唐军水师登岸。”

但恼音信大概没想到,他还遵守着对渊盖苏文的承诺,绝不轻易发兵,身在海州的渊男建收到了这条快马疾报之时,一面认同了恼音信的判断,也一面生出了其他的想法。

“以你估计,唐军能派遣出来的水师有多少人?”渊男建朝着副将问道。

副将思量了一番,答道:“唐军应该还是优先于北路作战,在进攻大公子得手之后更应该如此。这个趁着辽河与鸭绿江结冰的计划,也应该是早就已经实施起来的,那么人员的调派不会有太大的变动。”

“南路真正要做的是平定百济叛军,而后正如恼音信将军所汇报来的情况一般,将新罗的兵马给联合起来一并作战,确保我们无法从南边得到支援,最多就是伺机而动。若是七重城那头观望无误的话,估计在三四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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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在海上,唐军有海鹘战船的助力,能抵得上七八千水师的作战能力。”

这个以一对二的数据丝毫也没让渊男建感到慌张,反而是那副将见到,在这位二公子的眼睛里闪过了一缕跃跃欲试:“那你觉得,若是我们将海州一带的所有战船全部派出,将冬比忽城和七重城往沿岸去的海船也调出,能不能将唐军水师给直接歼灭在海上?”

渊男建很难不有这样的猜测。

在方才副将说到“进攻大公子得手”几个字的时候,他就在脸上表现出了几分嘲讽之色,显然是对于父亲将兵权交给大哥,对方却打出了个狼狈而逃的结果大觉可笑。

偏偏就是这样的一个废物,到了父亲过世之后,会顺理成章地继承起高丽莫离支的位置,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

可他凭什么!

就凭他比自己年长一岁有余吗?

渊男建当然是觉得不甘心的,而这份不甘心随着大哥渊男生的战败而进一步发酵了起来。

他也不甘心只是做出戍防的行为,让唐军水师在这片海湾碰壁之后继续北上,一头撞到他弟弟的沿海守卫之上。

到时候得意的就成他那弟弟了!

可若是他能剿灭这一队水师,情况就有所不同了。

以父亲多年间坐镇高丽的战绩来看,北路的苏定方绝不会是父亲的对手,就算真的是,也一定能被拦截在北面,拖延到退兵之时。到了那个时候,其他人都只有守城的功劳,唯独他有杀敌立功的战绩在手,难道还不足以让他脱颖而出吗?

足够了!说不定还能在大哥被问罪之后,由他来成为父亲的继承人。

越是这样想,他也就越是为之心动。

不等他的副将对他这个问题给出答案,他就已沉浸在了自己的想象之中,扬声说道:“立刻征发海州水师,就算之前不会水战,先将海船上多放点人也无妨。”

反正等到海船相接的时候他们也能够派上用场。

“再令冬比忽城和七重城也各出动两千水师,我要唐军在这一路的海上损兵折将!”

按说渊男建是没这个资格对另外两城也下达命令的,但他以自己的父亲为名扯大旗的本事确实不差,让需要依托于高丽王权的僧人信诚和对渊氏家族效忠的恼音信相继答应了这个算盘。

唐军在这番高丽备战中的动向,更是让渊男建感到胜利就在眼前。

按照哨探来报,这些海船还在以缓慢的速度前行,只以艨艟沿着海岸逡巡,像是正在搜寻何处能够作为这个登岸的地点。

而高丽的船只,起码是从长池出发的一路,已经下了水。

目标,正是那些意图登岸的艨艟!

“既然他们想另辟蹊径,那就把这条伸错了方向的胳臂给砍了!”

渊男建还亲自出战,坐在了其中的一艘战船上,意图来上一出亲自俘获对方主将的美名,在此时信誓旦旦地说道。

当看到他的对手在发觉大批战船来袭,已是一番慌不择路的表现时,更是毫不留情地放声大笑。

殊不知,当他紧追着那些逃亡入海的船队之时,有一双眼睛正隔着被打磨完毕的白水晶片朝着他所在的方向看来。

“你看够了没,换我玩了吧?”孙仁师朝着刘仁轨伸手,试图讨要这只被叫做望远镜的东西。

这两块白水晶乃是大都督从百济王城的府库之中翻找出来的,而后在他们前往新罗期间做成了这一支稀罕玩意,居然能让他看到更远的地方。

刘仁轨看了他一眼,将望远镜递了过去,提醒道:“我要是你,我现在就应该时刻注意着两方船队之间的距离,确保那位渊二将军能既保持着追击的动力,又不会真将强弩打进我方的船只之中。”

“你放心吧。”说到正经事情的时候,孙仁师的表情也立刻严肃了起来,“我知道,另外两方的船队也快到了。”

以海州为挑唆的目标,发动岸上的水师来袭,是安定公主的计划,是冲着渊男建的性格而放下的诱饵。

海军布阵一事,还有着刘仁轨为他做出的规划,确保战船的列阵更为有效。

而当他作为这个执行之人的时候,他既觉压力不小,又觉正是他立功之时!

或许,这个讨要望远镜的举动,也正是他想要在战前缓解压力罢了。

追击在后的海州水师先一步和另外两城的船队会合在了一起,更是看到唐军的艨艟与海鹘会合。可他们没有做出反击。

“你所猜的确实不错,光靠着这一点水师武装,根本没法对我们造成什么影响。”渊男建遥遥看着唐军继续逃窜的景象,建功立业的雄心已经让他的脸上出现了越发鲜明的得意。

同在船上之人,起先或许还觉得二公子办了件太过冒险的事情,在如今这个猫抓老鼠的场面中也早将担忧抛到了九霄云外。

以至于他们未曾发现,在他们这一路船队的两侧围拢过来了一个个黑点。

当黑点逐渐朝着他们靠近的时候,船上之人这才发觉,这哪里是什么黑点。

分明……分明是一艘艘制式惊人的楼船!

这些楼船还在朝着他们靠近的同时,毫不犹豫地拉动了船上的投石机,将一个个黑影给砸了过来。

但当黑影落在船上的那一刻,高丽人却发觉,这根本不是石头,而是一个个装满了油的罐子,陆续在不同的船上碎裂开来。

若是高丽这头没有出动这等规模的水师队伍,孙仁师恐怕还不敢用上这些大都督建议带上的投石机。

因为它的准头实在不怎么样。

可现在就没有这等顾虑了。

只要能将此物砸在船上,谁管到底是哪一艘船遭到了进攻。

轮轴驱动之下的海鹘战船以最快的速度回头,阻挡了高丽海船的去路。

也就是那片船上箭雨发作所拦截的极短时间里,两侧的楼船已到了更近的地方!

渊男建瞪大了眼睛,就见一批巨大的火弩箭从天而降,其中的几支正扎在了方才的油泼之处。

高丽的海船哪里像是唐军一般,讲究到楼船之上都要包裹牛皮。

所以只是一瞬的功夫,便有四艘海船上燃起了熊熊大火。

而当他抬眸朝着两头望去的时候,正见又一批黑影凌空飞落,其中的数只,还正朝着他所在的方向而来。

火弩箭也几乎不带一点停歇地紧追而来。

糟了,他们中计了!

第120章

“散开!赶紧散开!”

渊男建仓皇下令。

可他也不想想,就算是陆上行军,要想将消息尽快通知到所有人,都是一件格外艰难的事情,更何况是此刻。

为了确保唐军水师能被他给一举歼灭,渊男建一次性调拨的三城水师足足有万人。

不,应该说,是登船的士卒有万人,而非都是正经的水师。

若是真如渊男建所设想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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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能够将唐军的船只给围堵在中央,那么这些士卒说不定还真能发挥出以多欺少的本事,可在这突然临头的危机面前,他们又怎么可能和正经的水师抗衡。

渊男建的指令并未能够传递到这些船上,只见得船只为了躲避火油与火箭极力闪躲。

但随着唐军的海船已尽数开赴此地,有序地形成了三道“围墙”,这些所谓的躲避动作,也仅仅是让它们在内部相互碰撞而已!

渊男建的那句“散开”命令的下一刻,就有一艘盲目逃亡的己方战船,以根本来不及阻挡的架势,朝着他所在的这一艘撞了上来。

“该死……”

船只相撞的推力直接将他推了出去。

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幸运,就是在他翻倒出去的同时,一支满载着油的罐子砸在了他的不远处,木桶在船上顿时四分五裂。

渊男建面色青白地看着流了满地的火油,哪里还能顾得上什么形象,连忙手脚并用地往边上爬了出去,努力抓紧了一旁的栏杆,让自己支撑着站了起来。

也总算还有几个忠心且反应够快的士卒,在同时手提盾牌守卫到了渊男建的身边。

但只是靠着盾牌,或许能挡得住流矢,难道能够挡得住火焰吗?又挡得住船只之间的碰撞吗?

这些唐军满心只想用最快的速度解决掉南路的一部分有生力量,又怎么可能在乎海船火烧的损伤。

于是此刻在渊男建的视线中看到的,就是他永生难忘的一幕。

早先就已经起火的船只在火油和后续袭来的火箭助力下,远远过了还能被泼水灭火的阶段。

船上的人早已乱成了一团。

要么跳入了海中,希望能够躲避到其他船只上去避难,要么就是希望得到邻船的帮助来灭火。

可这等错误的操作,除了让这些船只试图散开的动作变得越发举步维艰,让唐军的箭矢能笼罩到更多的船只之外,好像没有任何的用处。

何况,此时着火的,又哪里只是四条船呢。

数十艘,甚至过百的海船在组成追击队伍的时候还显得尤其壮观,说是胜券在握也并不为过,可当它们之中有了一处处着火点的情况下,便像是在……

“你说这像不像是在火烧赤壁呢?”

孙仁师此前的紧张情绪,都在唐军一步步将高丽海船困缚在中央的时候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鲸吞全军的豪情。

他一边飞快地将船只列队堵住缺口的命令传达下去,一边朝着一旁的刘仁轨感慨道。

却见这位老者依然面色沉静地望着眼前的海上火起。

“拦截他们的小船。用拍竿。”

孙仁师问:“不用让人走脱去报信?”

刘仁轨毫不犹豫地答道:“不用,人少了,自然能拿下城池。”

比起留下活口去报信,他们现如今更需要的,是拿下一场足以震撼这片海域的战绩。

高丽的反反复复,也必须要以一场铁血手腕的战事,来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而当公主年幼的时候,也更需要一场不那么仁慈的战争,添加在她的履历上。

唯有如此,才不会让人对这位军事天赋绝佳的主将有所小觑。

“好,我即刻下令。”

孙仁师抬手,竖起了杀敌的令旗。

楼船之上的号角顿时响了起来。

渊男建惊惧地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

就见那些被他派遣出去尝试从缝隙中出逃的小型海船,正撞上了调整位置后扬起拍竿的楼船。

大型拍竿非楼船不可承载,起码高丽的水师船只中就并没有配备,甚至在他们所经历过的战事之中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武器。

所以他们大概不能理解这种盛行于南北朝的水师利器,在大唐的楼船之上精简成了六座,又被加强了一轮威力。

拍竿的撑杆支座与轮轴在尾端巨石的转动之中发出一阵声响,可最响的大概还是巨石呼啸砸下的那一刻所带来的巨大打击声。

那是一种何其惊人的破坏力。

这艘海船体量虽小,却也是能承载起远航风险的,可在这接连的拍竿面前,就像是纸壳一般被砸了个四分五裂,被彻底断绝了继续逃亡的机会。

而当渊男建的目光落回到近前的时候,他就发觉,他已经被下属强行拉拽到了船尾,因为在船头和船身处,已经不知道在何时燃起了大火。

四周的火光让他将最外围的那层铜墙铁壁看得不太分明,只能看到火烧战船的浓烟正在海上升腾。

唐军的箭矢飞纵其间,透着惊人的杀气。

在这一刻,他听到了战船被砸碎之时垮塌入海中发出的声响,听到了将士挣扎着想要游出去发出的凫水之声,听到了重型箭矢劈开木板所发出的断折声响。

但更多的,还是在火烧声中的士卒哀嚎。

所以他只能极力让自己当做什么都没有听到。

再有多少想要争功的想法,在这样一通惨烈的打击面前,都不可能存在了。

在他忽然找回了几分腿上力气的时候,他忽然做出了什么大决定一般咬了咬牙,而后费力地解下了身上的锦半臂,努力朝着他听到号角声的方向挥舞。

那是一件红色的锦半臂,在颜色上足够醒目。

他确信在号角发出的方向,必定有唐军的指挥,说不定就能看到他这个意图投降的信号。

以他看来,那些被他勒令来此的士卒能不能活命并不重要,起码——他不能死在此地。

但也不知道是因为火焰的遮挡还是浓烟的掩盖,又或者是唐军之中的将领眼神不太好,居然并未发现他发出的这个信号。

反而是一艘着火的战船在失控之下,朝着他所在的船尾撞击了过来。

就像是一团烈火,朝着他迎面撞来。

……

孙仁师慢吞吞地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

嘀咕了一句,“那件锦半臂看着还挺名贵的,要是在大唐街头,那是可以露出来穿显摆一下的,可惜……”

“可惜没跟对一个好主人。”

他在感慨的或许只是那件锦半臂,也可能是随同着渊男建一并出海的士卒。

但到底是在感慨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那些无法突围的海船已经彻底交织成了一片火海,甚至让他们的船只都不得不稍稍往后退出去一段距离,以防遭到波及。

而在战场的中心,各种声音都已随着战事终结,而渐渐地变弱了下去。

还剩下的只有火焰继续烧灼、直到桅杆也倒塌下去的声音,以及将士们将最后的弩箭装填上去,做出最后一轮齐射的声音。

最后只剩下了一片愈发壮大的火海,在冬日将至的高丽海湾处静静燃烧。

他一边转身跟上了刘仁轨的脚步,一边说道:“我现在越发觉得,自大不是一个好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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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刘仁轨一副不太相信的样子看过来,他又补充了一句,“但在乘胜追击的时候可以有。说起来,等火烧完之后,我们是不是该当去下一个地点了?”

“当然。”刘仁轨答道,“不过在此之前,先往沿岸绕上一圈吧。”

众多船只一起烧起所造成的黑烟,在波平如镜的海面上,就算是间隔十几二十里也能看到。就连彻底烧毁,也还需要一段时间。

可惜,距离岸边还是稍微远了一点。

只能由他们多麻烦些了。

毕竟,这批水军的规模也该当在人前做出个展示了。

驻扎在长池的渊男建是已经没了性命,这不是还有另外两座城的把守将领吗?

他们是时候该知道一下,唐军对于南部战线的重视程度了——

“你确定你没看错?!”

驻扎在七重城的恼音信惊得直接跳了起来。

若要他的下属来说,他在此刻的声音都有些变调。

可这若要说起来也实在不能怪他。

谁若是听到了这样的消息,恐怕都难免有这样的表现。

在下属的汇报之中,唐军数十艘战舰在沿岸逡巡经过,其中还有大型楼船这样的重量级存在,明摆着就是来炫耀战力的。

那么问题来了,唐军水师身在此地,他们派遣出去的战船都怎么样了?

唐军不该有这样的闲暇时光才对!

恼音信颤抖着嘴唇问道:“若是唐军避开了我军的方向,来扰乱我方的军心,是否有这个可能呢?”

但他话刚问出来,便觉得自己在下属面前照镜子。

对方脸上的惊疑、犹豫与恐惧,恐怕在他自己的脸上也能找到对应的迹象。

如此数量的海船,在这一片与其说是海域还不如说是海湾的地方出现,除非是昏了头地追击,否则又怎么可能会错过。

当唐军的战舰规模和他此前探查所得相差甚远的时候,他也越发确定,已经发兵的水师恐怕凶多吉少。

他该怎么办?

这样的一支队伍开赴海州长池之地,在渊男建领兵倾巢而出的时候,要想夺城绝非难事。

他就算还固守在七重城之地,也已不能改变一个事实——

唐军可以深入后方了。

等到那些人在海州站稳了脚跟,还能和这头的唐军来个两面包抄。

但让恼音信没想到的是,变故来得比他所猜测的,还要快得多!

还没等唐军的那批战舰过境多久,他便收到了士卒匆匆来报的消息。

疾奔而来的士卒一口气都还没喘得上来,就已焦急开口:“不好了,唐军在东面意欲渡河了。”

“什么?”

怎么会来得这么快?

可他又立刻反应过来,这真是一点也不奇怪。

他都能收到海边有航船经过的消息,唐军的另一路又如何不行!

但偏偏就是这出渡河啊,它赶在了这位七重城守将最为心绪不宁的时候,让他有一瞬的头脑空白,不知道自己该当做出什么反应。

若是没有发生海上的意外,他很清楚自己的决定,那就是拦。

但现在,渊男建生死未卜,水师极有可能全军覆没,而那一路嚣张的水师则已经跳过了他所在的七重城,继续朝着平壤进发。

唐军若要图个稳妥,完全可以让水师多走几趟,可他们偏偏没有那样做,反而是在水师挺进的同时陆路继续进发,这其中的信心,让恼音信只觉不寒而栗。

“将军,我们怎么办?”下属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索。

“我们……出兵。”

这对他来说是个异常艰难的决定。

可他既为南路的镇守之人,他就不能缺席战事。

只不过,当一个将领都不能确定己方还有没有必要全力作战的时候,他手底下的兵卒是很难拿出决然出击姿态的。

在这调兵遣将之中的任何一点犹豫,也都会变成敌军所能找到的破绽。

更不用说,他的对手,还是在山林之中休整了数日,只等着在此时给予城中的守军以致命一击。

他甚至没能留意到,在河流两岸分布的恰恰是唐军之中最为精锐的两队士卒,所以无论城中守军从哪一方发起进攻,这都绝不会是一出半渡而击!

这是唐军有备而来的陷阱。

……

黑齿常之举起了手中的长刀。

自从他投降唐军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有这样的机会,以杀敌的方式作战。

这应该并不是因为他已阔别这样的战场,才让他在策马提刀直奔恼音信而去的时候,只觉部从与他之间有着非比寻常的默契。

而是因为,当令行禁止以另外一种方式变成所有人的习惯之时,好处便在未曾察觉的时候到来了。

这是安定公主带来的改变。

他也由衷相信,公主还会给百济带来更多的变化。

不,不对,应该说,是大唐的熊津大都督府。

他心中种种思绪翻涌,并没有影响他率领着精兵已与敌军正式交手,那把锋利的长刀也已直指恼音信而去。

但比刀更快的还有一支羽箭,抢在他的前面,用异常刁钻的技法直扑敌将面门而去。

在交战的混乱之中,一箭将人给射下了马。

“战场之中也是能分心的地方吗?”阿史那卓云抬了抬手中的弓箭,挑了一下眉头。“当心着点,你们是大唐子民,也是大都督的部将。”

“我知道了。”黑齿常之反手挥出了一刀,凭借着自身的蛮力将恼音信的副将给直接斩落马下。

而这显然只是一个开始。

群龙无首的高丽兵马对上战意正盛的唐军,简直是一场一面倒的作战。

他们唯独需要做的,只是将这些逃兵彻底击溃,扫平这七重河以南的地界而已。

李清月身在河岸另一头,朝着这边畏缩不前的高丽兵卒看了一眼,对一旁的金庾信调侃道:“看来是我判断错了,我原本以为,这份战功应该可以让你们新罗士卒来拿的。”

金庾信没有立刻作答。

李清月到底是在高丽兵马拦截过河的细枝末节处做出了错误的判断,还是出于熊津大都督身份的考虑必须要让百济立功,金庾信觉得自己自有一番判断。

更让他觉得这位公主有些可怕的,是她能耐得住性子等到这个合适的时机,先以水师诱敌,击溃敌方的心理防线,而后将七重城拦截渡河的守兵给击溃。

这种方法,远比直接渡河蒙受的损失要小得多。

或许损失最大的阶段,还是之前的佯装进攻七重城。

这么一看,新罗在遭到了敲打之后选择缓和与唐军之间的关系,其实并没有做错。否则,谁知道今日的高丽,会不会就是明日的新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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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他怎么说也是个久经沙场的老将,快速收拾好了情绪,朝着李清月回道:“大都督的目标是攻破平壤,难道还缺我们这一份战功吗?”

李清月这次没出言打击于他,只道:“那便继续前进吧,尽快前往海州与水师会合。”

光靠着水师的人马,要想攻破平壤城还有些麻烦,还是得集齐人手。

好在,当七重城和长池城都已在她手中的时候,堵截在南路上的障碍,已经只剩下了一个两城之间的冬比忽城。

若真有必要的话,还可以通过两方夹击的方式将其拿下。

能拦截住她彻底突破南路防线的东西已经不多了!

但当她行到那冬比忽城下的时候,她却在城外见到了个负荆请罪之人。

此人有着一头光秃秃的头顶,是何种身份好像已经不需要多说了。

正是那守城将领信诚。

从七重城俘虏的口中,她也得到了个确定的答案,那确实不是什么人在乔装他的身份。

“你倒是很明白什么叫做识时务啊?”李清月饶有兴致地朝着此人看去。“把你投降的原因说来听听吧。”

信诚苦着个脸答道:“小僧难道还有什么其他选择吗?”

他所戍守的位置,原本是三方队伍中最安全的。

可在大势所趋之中,所谓镇守之地的安全,便没有了用处。

和身在七重城的恼音信一样,他也看到了唐军水师过境,朝着海州继续行去。

然而无论是他派遣出去的水师,还是渊男建和其部从,都没有一点消息。

这让他当即意识到,出大问题了!

于是他连忙派人快马前往七重城,可这哨探却在半路上遇见了李清月所率的北上大军,将七重城陷没的消息带到了他的面前。

他当然可以继续守着冬比忽城不放,成为对方前进路上的一枚钉子,可在前方有人接应的情况下,敌方不会介意于先绕过他。

若是他们这头能胜,他这表现还能叫做威武不能屈。

若是他们不能呢?

到时候,唐军以南北合击之法攻破平壤,擒获高丽王在手,宣告高丽灭亡,他这个冬比忽城的守将难道还能活命吗?

与其如此,还不如知情识趣一点,直接将这条前路给让出来!

他朝着李清月将这一番权衡利弊都给老老实实地说了个明白,然后就被丢给道琛和尚一并安排了。

“我的小命是保住了吗?”他朝着道琛问道,目光里透着几分殷切。

他朝着道琛等人最近因为伙食充裕而养胖了一点的脸上看去,完全不知道这些和尚在公主手底下经历了什么,只觉自己起码是找到了组织,还很可能找到了一个好前途。

所以他也理所当然地忽略掉了道琛那个有点微妙的神情。

当然,在继续的战线推进之中,他可能只能算是个识相的小插曲。

李清月率人抵达长池城下的时候,刘仁轨和孙仁师的兵马已经将这座空虚的城池给拿下了。

“渊男建还留了点人手,尤其是那个守城将领挺有本事,可惜他将人带走的太多了,留给这个小将的发挥余地太少。”孙仁师一边迎着李清月入城,一边炫耀一般地说道:“水师嘛,上下攀爬的本事都不错,何况是个区区小城。”

“你说的那个将领呢?”

听到李清月发问,孙仁师原本还兴致很高的声音又低沉了下去,“他听到我们说渊男建丧命火海,唐军大军也即将抵达后,便自杀了。”

李清月也随即叹了一口气。

高丽,或者说是这个用后世更加标准叫法应该叫做高句丽的国家,在存亡关头,总是不免有想要揽功而越权之人,但也有恪尽职守之人,有开城投降之人,也有为国死难之人。

这些做法到底谁对谁错,当她是站在大唐的利益立场上,也为她本人的求生目标奋斗的时候,其实没有资格做出一个评判。

但无论这其中有多少被迫参战又无辜枉死之人,这场覆灭高丽的战事也必须尽快结束。

或许她唯一能做的,是让此地在被纳入大唐领土之后,得到妥善的治理。

她转头朝着后方的将领吩咐道:“休整一夜,即刻出兵!”

但当将士们入城休息的时候,李清月却还在城中的议事处点着灯火。

渊男建不是个好将军,却有个好身份。

她从刘仁轨的手中接过了从城中找出的那份布防图纸之时,很难不做此感慨。

所以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是一份平壤城周遭的防守。

李清月端详了其上的信息许久,在那片被渊男建加重了笔画的部分看了许久。

“先将平壤王都的羽翼给尽数剪除吧,老师觉得如何?”

刘仁轨思索了一阵,答道:“水师之前的强弩箭矢消耗有点大,在将长池城的物资充作储备之后,还是无法支持正常的水师作战。可能会蒙受一点损失。”

见李清月稍稍皱了一下眉头,刘仁轨又接着说道:“但接连取胜已让将士们有十足的信心覆灭高丽,达成大唐二十年间未尽之心愿,这份战意,足以弥补掉这部分武器的损失了。”

李清月大喜:“那么老师的意思是——”

刘仁轨坚决地答道:“能打!只是大都督的出兵必须要快,水师和骑兵同时压境,直接给那坐镇平壤以西的渊男产以雷霆一击,确保他绝不可能得到渊盖苏文的回师救援。”

李清月颔首:“我正打算这么做。而且这一次,我也会随队而行。”

刘仁轨刚要拒绝,就见李清月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言,“老师若是真担心我的安危,就将青海骢暂时还我一阵吧。若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还能跑得更快一点。”

刘仁轨沉默:“……”

他不仅可以确定,他应该劝不住学生做出这个亲临战场的决定,还忽然觉得,李清月这句话听起来有点耳熟。

是了,这是他行将离开洛阳的时候,跟周道务说过的话。

但当时说出这句话的他其实没有在遇到强敌之时退缩的想法,那么安定公主,又真的会如她所说,是用这匹青海骢逃命吗?

他们这些做人下属的,也只能努力让战事结束得更快一点了。

不知道到底是安定公主亲自上前线造成的影响,还是行将攻伐平壤让士卒们热血沸腾,哪怕入了十月之后的天气一日冷过一日,也并没有影响到这先头挺进的队伍以极快的速度逼近平壤。

沿途所遇的巡逻队伍就像是溅落在海浪中的一滴水珠而已。

李清月攥紧了缰绳,夹紧了马腹,在这行路途中,面颊上的冷风还在从斗篷的缝隙中狂肆钻入,但或许是因为胜利在望,加上那北汉山城的所属权带来的寿命增长,让她丝毫也没觉得有何疲累之处。

二百里奔行的尽头,正是那一处临海大营的灯火!

她所喊出的那一个“杀”字,被淹没在了不曾止歇的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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蹄声中,但中军的那座大旗却被她交给了黑齿常之,由他在此时竖立而起——

那正是进攻的信号!

事实上,刘仁轨对她安全的担忧实在没有任何的必要。

如果说,此前的三处守城兵马还能算是拦路虎的话,那么这处临海的守备,就该当称作……虚张声势的猫?

比起他的两个兄长,渊男产的带兵实力还要差上不少,以至于当骑兵突然杀奔而来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做出任何一点应变,就已经试图放弃这处营地,尽快找到个更加安全的地方将自己给庇护起来。

李清月也当即留意到了那个潜逃的特殊身影。

刚刚降临的夜幕,丝毫不影响她清楚地看到此人的行动轨迹。

或许是为这场冲杀之中的激昂情绪所感染,她毫不犹豫地弯弓搭箭,朝着那人的背影就射了出去。

箭光幽暗,却透着铿然决绝之意。

但凡这位渊氏的三公子真将自己当做个将军,他就不该在此时连甲胄都没穿在身上,以至于这一箭竟是悍然贯穿了他的后心,从他的前胸穿出,让他在滚落下马后当即就没了气息。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下一刻,李清月旋即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长弓,扬声喝道:“贼将已死,还不束手就擒。”

贼将已死——

这四个字的穿透力,足以让这一块混战区域的人停下手中的动作。

而后是更多的人。

……

直到这场来得突然的交战,也结束在了很短的时间里。

但李清月顾不上欣赏她第一位正式击杀的“将领”——如果渊男产这种人也能算的话。

谁让这片戍守平壤的士卒愿意投降之时,她便获知了一个尤为重要的消息。

苏定方的大军压境,带给了高丽以莫大的压力,渊盖苏文在情急之下,将平壤城的戍守士卒都给调拨到了前线,也就意味着,现如今的平壤正是一座可以快速攻下的空虚之城!

这是给她最好的机会!

而她要以何种方法入城,也并不难想了。

她伸手一指,“将此人扛上,就说他酒醉生疾,急于入城寻医。一旦城门开启,后面的军队尽数入城。”

在剩下的平壤守兵几乎都是渊盖苏文部从的情况下,再没有比他的儿子更合适的开城门理由。

平壤城中的人也绝不会想到,会有这样一支突如其来的队伍,径直越过了七重河、虎飞岭,越过了渊盖苏文布置下来的层层阻隔,在黎明将至的时候杀入了王城之中。

高丽王高宝藏被士卒拖拽出来的时候,满脸的惊恐之色,而后他就看到了站在高丽朝堂正殿之中的那位小将军。

接连的赶路,乃至于亲自上战场,让她的脸上多出了几分疲惫之色,但这分毫无损于对方挎剑朝他走来之时的意气风发,让人几乎忘记了她还如此的年轻。

李清月端详了一番他的神情,笑道:“您何必惊慌呢。高丽,或者说高句丽,早在汉朝的时候便是乐浪、玄菟郡所在,如今不过是将其重新归入汉家领土,也让你成为大唐子民,又不是要你的命?”

高宝藏的牙齿打了个哆嗦。

在李清月的那句话说出的时候,他便意识到了,来人是唐军使者。

他也已被迫成为了亡国之人。

他此前还无比恼怒于渊盖苏文此人权势滔天,让高丽境内只知有他这个莫离支,却不知有个高丽宝藏王。但在此刻,他却无比希望于渊盖苏文能够领兵折返,从天而降,将这些外敌给驱逐出去,重新还高丽以安定。

在他被暂时关押起来的时候,都还在这般不抱希望地想着。

可事到如今,真正能做到从天而降的,绝不是渊盖苏文,而是李清月所率领的这一路奇兵!——

“你说,苏将军到底要做什么?”周道务看着营地之中的气势从原先的哀兵必胜到如今的日渐低沉,仅仅用了几日的时间,不觉在心中焦躁不已。

可他归根到底也只是一名都尉,无法干涉到行军大总管的决定,也不像是契苾何力一般,能从苏定方这里提前获知消息。

他也只能按部就班地参与战斗,而后在安顿好了士卒后,与同在此地的崔知温交谈一二心中的疑虑。

崔知温摇了摇头,显然对于苏定方的决定也有些不大明白。

只是还没等他答话,二人就忽然听到了一阵全军召集的紧急号令。

顾不上多想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他们连忙放下了手中的事情,将麾下的士卒给尽数调拨起来。

也就是在这个等待的极短时间里,周道务敏锐地以余光看到,在河对岸的渊盖苏文营地后方扬起了一阵雪尘。

这景象好生特殊,也显然不是渊盖苏文的兵力又一次得到了补充。

在对面隐约传来的喊杀声中,周道务忽然有了一个大胆至极,却又有些不敢相信的猜测。

而这个猜测,竟是很快在苏定方的口中得到了证实。

接连失去两位老友,又死死拖住了渊盖苏文在此地,让这位老将在举剑高呼之时,看起来越发衰老。

甚至当长风过境之时,便见那一缕缕白发飘荡在风雪之中,几乎变成了透明。

但当他一字一顿地说出随后那几个字的时候,一路上涌的气血又让他的脸上多出了几分血色。也让他的那一句话喊得好生中气十足,清晰可闻。

“将士们!南路兵马——不负众望攻破平壤,奇袭渊盖苏文后军。我等该当如何?”

他们该当如何?

事实就在眼前,不需要有人从中带领,便有一个相同的答案在此时从所有人的口中涌出。

“我们渡河!”

发兵!渡河!击败渊盖苏文!而后覆灭高丽!

今日,正是南北会师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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