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父母辈总爱拿‘他们经历过’和‘以后你就懂了’这两句话,以此要挟小辈们去走他们铺设,扫除一切万难的道路。
温介远也是如此。
这些年他们的父子关系便犹如火上炽烤的和牛,没碰着铁板的那一面,是孝顺体面,是明白懂事,是和平融洽。
可一翻身就全露了馅,像狭路相逢,冰炭不投,刺啦刺啦地冒响,叫嚣着对峙,烟雾弥漫。
温介远刚夹起一筷子鱼肉,筷子在空中悬停,又接着平和地说:“再回去念。”
仿佛这不过是一件同喝水一般简单的问题。
“先吃饭吧,菜都要凉了,王妈今天才买的新鲜的鱼,煲了挺长时间吧,鲜味都飘出千里外了。”何叔敏锐地察觉到饭桌气氛怪异,打着圆场。
“星星啊,给你爸盛一碗,你离得近。”
温南星盯着碗里花白的鲜汤出神许久,还是照做。
一共只说了两句话的晚饭结束后,何叔又揽着老友的肩膀,让他和孩子好好说话,至少在出现分歧的时候,两人谈谈,不要那么剑拔弩张。
“那是你儿子,又不是给下属布置任务。”
很荒谬,作为一个在业内威震千里的谈判高手,今天却要让其他人来教他如何和自己的孩子好好沟通。
可要是能好好沟通,当初也就没那些歇斯底里。
所以书房里,温南星倔强地沉默,无声地颤着手指。
“可我不是您妻子,也不是您用来撑面子的工具。”
没有喜不喜欢,只有需要这样做……的一个假人。
“啪——”
侧脸有些火辣辣,但温南星更多的是麻木。
“你为你自己的未来考虑过什么?玩那些乱七八糟的贝斯……吉他……就是在葬送你的前途!”
“下个月就给我回去!”
熟悉又窒息的安排。
半晌,他吁出一口气,直视温介远怒目圆睁的眼睛,说:“已经没有多余的琴给您摔了。”-
对于那一通被突然挂断的电话,岑黎心里其实是有些发怵的。
至少他不应该在电话里……带着一张白纸做坏事。
好在岑黎这一通电话拨出去后,对方很快接通。
在那一刹,岑黎整个人松懈下来。
起码没有拒绝沟通的情况出现。
熟悉的声音夹杂着微弱的电流声传来,向来心大的人不会发现什么异样。
岑黎捏着手机想问他在做什么呢,温南星却稍稍顿了一下,率先提出问题:“你在外面吗?为什么有……鸟叫声?”
“哦,窗台上有只鸟筑巢呢,好像是……下了小崽子。”岑黎瞥了眼窗外,“要不要转视频,给你看看小鸟一家子。”
温南星下意识去看床头,那边赫然放着哥哥刚拿进来的冰块。
没听话去冰敷,有点后悔。
但是温南星不想拒绝视频通话,不过一天时间,他没想到会那么漫长。
“好,要看。”
镜头先是落在那一窝小声啾啾的小鸟家族上,温南星对鸟类研究不深,看不出到底是麻雀还是燕子。
不过这个季节,燕子应该准备南迁了吧。
小鸟们只零零散散长出表面一层羽毛,挤在鸟妈搭建的暖巢里,和同班们依偎着相互取暖,尤其可爱。
“看到了,有好多只啊。”
“三……四只吧,壳还在呢。”
温南星‘嗯’了声:“现在不想看它们了。”
“想看你。”
一颗平淡如水的老心又猛地剧烈跳动两下,岑黎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不沉稳,然后快速翻转镜头。
夜色沉闷,显得这张白净的小脸都凝重了不少。
才七个多小时没见,不知道是不是多了一层屏幕的原因,岑黎发觉他的宝贝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灰雾。
岑黎心有疑问:“今天还顺利吗?”
温南星摇摇头,将话题转了个弯:“我好像出了个柜。”
空气中忽地寂寥,仅剩下小鸟儿叽叽喳喳,似乎是在朝它的爸爸妈妈们撒娇。
温南星说得风轻云淡,岑黎心里风起云涌。
“什、什么?!”他声音差点像那九曲十八弯的道路,劈叉又迂回。
“怎么了?他们不同意?没关系,这很正常,一般情况下最亲近的人反而不会一下子就接受的。”
岑黎后知后觉,踌躇着问:“今天不高兴是因为……这个?”
没得到对面的回答,岑黎稍稍凝眉,继续说:“这不是你的问题。”
“设想除去睡眠时间,普通人的一生也不过是一万多天。每个人的一万多天都必须一模一样,像复制人一样生活,不是太无聊了吗?”
“谁规定星星你一定要坐上从南城到冬城的列车,谁规定了呢?你当然可以中途跳车,前往海边看一眼。”
“只要你想,你当然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而不是他们喜欢的,知道吗?无论喜欢的人是男生还是女生,喜欢的是捕鱼还是绘画,只要是你高兴的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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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他们接不接受……”岑黎思忖一下,“那似乎是我该考虑的问题呢。”
鼻子骤然发酸,眼睛也不舒服。
好奇怪。
今天眼角为什么一直发痒呢?
温南星拿指甲抠了两下,还是很痒。
像柳絮飞进了眼睛。
“我好像。”
温南星一瞬不瞬地望着屏幕里的男人,说:“有点看不清你了。”
第46章
“你是成年人,有独立思维,能自主决定,只有机器人才会按照既定的程序去做事情。”
岑黎目光温和且坚定:“别想了,今天太累了是不是?”
“喝杯牛奶,睡一觉——”
恰逢此时,门口敲门声响起。
温南星小声吸了下酸软的鼻子,平复了一下呼吸:“我先挂一下。”
“好。”
进来的是温颂,不知道是心有灵犀还是偷听到了两人通电话,温颂手里确实端着一杯牛奶。
温南星什么也没说,温颂也什么都没说,只是把牛奶递到他面前。
“加了你喜欢的蜂蜜。”
和在医院外找到他一样,温颂坐在他房间的这几分钟里,仍旧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
但其实不止是今天。
温南星还记得小时候许多次他被爸爸批评,躲在地下室幼稚地打算绝食的时候,哥哥就会偷偷跑来安慰他。
小温南星总是泪眼婆娑地看见哥哥伸出两只手,然后听他问——
“猜猜哥哥哪只手里有东西?”
小南星哽咽地点他伸出的拳头:“左、手。”
然后就能得到一颗橘子味的硬糖,有时候也可能是草莓味。
他吃糖,哥哥就会用糖纸给他折星星。
甚至半开玩笑地说他要把星星都存到透明罐子里,等小南星三十岁的时候,再一个一个拆开回忆这些黑历史。
小南星有仇当场就报的性格明显是从小培养的,呛他说等自己三十,他就要四十了。
小温颂弹他脑瓜崩,重复他们之间只差了七岁而已。
小南星不理解,反正他觉得三十七和四十,四舍五入一下,没什么区别。
然后又是一个脑瓜崩。
两个小孩在尚未懂事的时候便谈天说地,什么都聊,也谈及过未来将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比如小南星神采奕奕地说自己要当厉害的音乐家,哥哥却稳重地表示他要成为精英。
这个在中学作文里时常会出现的命题,他们却早早思考过一遍。
年幼的小南星自然不懂什么事精英,但模糊地明白,那应该也是特别厉害的人物,所以他跟哥哥约定,他们一定都要变成很厉害的大人。
回忆戛然而止。
温南星抿了口牛奶,甜滋滋的液体顺着喉管淌进胃里,暖呼呼。
他喊了声:“哥。”
这就像一个信号,一个表示‘我愿意和你交流’的信号,久经商场的温颂明白,见过形形色色人的温南星也明白。
温颂依旧柔和地看他:“嗯?”
然后摸摸他的头:“又跟爸置气了?”
温南星咬了下嘴唇。
温颂微叹一气,接着缓慢地说:“他老了,星星。”
仅仅只是一句话,温南星便有些溃不成军。
每个人都没办法阻止时间的前进,他明白,同时也明白,亲人不可能陪自己走完一辈子。
可更是因为他清晰明了地认识到生命的短暂,才更希望能够坚持自我,表达自己的意愿。
可在亲情面前,这些都是尤其困难的事情。
一边是绚丽的虚幻世界,一边是残酷的现实世界。
他不是没有勇气,而是害怕失去唯一的家人。
“你也已经不是小孩了,你应该想一想自己的人生,至少……”
温南星攥着杯壁的手更加紧。
温颂顿了一下:“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
还是一样的。
温颂和他印象里的哥哥形象还是一样的。
唯一的区别是,这次没有小星星-
也不知道是分离焦虑还是所有异地恋的情侣们都这样,温南星这两天特别依赖电话。
语音通话、视频电话……占据小小的聊天框。
文字显得尤其单薄。
“还好我现在是个病人,还是个闲人。”不然真顶不住男朋友这么黏他。
不过后半句话岑黎没说出口。
他是个行动派,要是温南星说一句想他,自己应该会驱车四百公里,来回七个小时去看对象一眼。
嘿,还真别说,这点倒是和异地的情侣们一样。
赶生赶死,就为了见一面。
相较于岑黎每天都顶着大黑眼圈起床,每每午夜梦回的温南星倒是睡得安稳。
偶尔惊醒,他也能听到身侧还有一道迷糊着在念童话故事的声音。
所以夜里就算再静谧再混乱,至少潜意识里他知道,这次有人陪在自己身边。
周末出院的人很少,进院的人却很多。
大多数人的思维都是挤着假期的时间跑一趟,或多或少的从身体里摘掉些东西,亦或者植入些什么。
岑黎睡不好的根本原因,除了需要充当一位合格的‘讲故事大师’以外,还得帮衬一个家庭渡过危机——
屋檐下的窗台边上筑巢的小鸟一家日出而作。
早间七点,小鸟爸妈们就煽动着翅膀,飞出去觅食,小鸟没有庇护,叽叽喳喳地叫鸣。
这可把岑黎急坏了,在鸟爸鸟妈回来之前,他就承担起看守的职责。
……一边守在窗台边一边打盹。
若是有其他鸟类路过,他会徒然清醒,警惕得和叼着猎物回来的鸟妈一样,瞪着圆溜的眼睛。
手机上的通话仍在继续,岑黎不知道通话有没有时长限制,会不会自动挂断,挂断的声音又会不会吵醒熟睡中的人等……
能听到温南星的呼吸声,但是触摸不到人,那是一种折磨,惩罚他那时候的放纵。
而事实证明,通话时间有无限制这件事有待考究,两人的手机才是恋爱道路上莫大的阻碍。
秒数像个小尾巴似的一直不停地波动,眼下正是十三个小时十三分,差那五十多秒。
岑黎等着这意义颇大的数字跳转。
然而最后一秒的时候,通话就自个儿断了。
手机忘了插电,关机了。
岑黎:“……”
气急败坏想摔手机,但是又硬生生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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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医院里住了近一周,回家又修养了一周。
再跑医院拆制动器,等完全摆脱,已经是两周以后的事情了。
两周以来,岑黎几乎每天都像完成任务似的,进行康复训练,每天来回握拳,像个傻子那般捏空气。
当然这还真是温南星给他布置的任务,复健是一个痛苦的过程,但就是有人像老师一样严格地盯着他,以至于岑黎也的确不敢松懈。
那么其实……最大的原因还是那位盯着他的是温老师。
“你这看来是不能撸铁了,到时候手再废了。”陈跃一手撸串,拿余光瞥他一眼,“诶,我怎么感觉你恢复得不错?”
岑黎摊手作无奈状:“有人监督。”
陈跃了然:“医生啊?也是,他们就是专业的。没想到医生,对于这个伟大的职业我突然有点肃然起敬了。”
岑黎‘嗬’了一声,还无情地白了他一眼。
什么成分他不多说。
于是陈跃敏锐捕捉到一丝不对劲:“……等会儿,你说的这位监督人,应该不那么专业吧?”
岑黎锁上手机,反着压在桌上,透明的手机壳底下突兀地放着张拍立得:“你觉得呢。”
陈跃:“……”
我觉得我不应该在这里,我应该在桌底。
“你没救了,真的。”
“你又被骗,也是真的。”
陈跃:?
他只是相信爱情而已,他有什么错?
退一万步讲,难道反反复复揭他伤疤的岑黎就没错?
陈跃捂胸口:“寒心,真正的寒心不是——”
岑黎礼貌微笑,然后关上耳朵,不准备在这里继续听他讲寒心的故事。
吃过饭七点,路灯已经开始运作,行人走过便噼啪亮起,宣告着夜晚即将来临。
走在小道上,岑黎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手机侧面,像醒烟似的。
即使温南星今天提前跟他说过,晚上会出门一趟。
但是和家人一块吃饭还是出去看电影之类的,就成了迷。
消息也犹如石块一般沉入了海底。
手机被收回口袋,又被摸出,犹豫许久,岑黎还是拨过去。
只是这次的电话一小时都没通。
直到半小时后。
本该接通的视频被人转了语音,这让几周以来尝到甜头的岑黎察觉到莫名有些奇怪。
“你到了吗?”/“还在外面?”
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开口。
岑黎首先回答他的问题:“下午的时候就到了。”
但其实平安到家的讯息已经是两小时前发的了,岑黎只当是他没看见。
温南星‘唔’了一声,看向头顶即将到站的地点,然后吞吐着说:“嗯,还没有回去。”
岑黎微微沉默:“和朋友玩吗?注意安全,记得把手机调成声音。”
长途汽车上很安静,几乎没有傻子会选择在夜间赶路。
温南星把窗户关上一些,试图掩盖住车轮滚滚的声音,然后他‘嗯’了一声。
快九点了。
岑黎犹豫,但终究只是嘱咐他:“不要太晚回家,不要单独一个人,晚了就让家里人接你。”
温南星毫不犹豫:“好。”
紧接着便是一个车轮打滑,以及司机猛踩制动。
温南星不可控地倾身撞到车窗玻璃上,好在窗户开得并不大,没把他直接甩飞出去。
“哎呀,怎么搞的!突然刹车要吓死我们啊!”
“我喝水呢咳咳咳……哎哟喂呛死我了……”
车厢内忽地变嘈杂,原来不是没人,只是椅背挡着,所以坐在后排的温南星瞧不见。
此刻人群大声小嚷,司机不得不先安抚大家:“都别急都别急,应该就是路面打滑,指不定是哪辆车漏了油……哦前两天刚下过一场雨吧,搞不好是泥巴沾了水……别着急啊各位,我看一看。”
岑黎在手机对面,依稀能听见一些声响,他心里忽地冒出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但有些不确定:“怎么了?什么动静?”
“啊……旁边有一辆车突然坏了,停在马路中间不能动了。”温南星说,“大家都受到了一点影响。”
毫无破绽呢。
“你没事吧?”疑虑比不上安全重要,那个冒尖的想法又被摁了回去,岑黎和他说,“这样,等你到家我们再说。过马路当心,记得看两旁的车辆,不要玩手机,知道了吗?”
“嗯,我没事,好。”温南星嘴上应着,实际巴不得岑黎快一点挂断,他怕露馅。
可或许是上天偏要惩罚撒谎的小骗子。
司机尝试了许久,又下车检查过一番,仍然无法发动车辆。
没了办法,他挠挠头只能带着歉意和一众乘客们说前面还有一个公交站点,这辆车已经没办法继续行驶,他们只能等候下一班车,或者在这里打车。
可乘客又不蠢,这边算是偏僻的区域,再说了大晚上的谁敢一个打车。
那还不如一块坐大巴车安全呢!
起码人多。
“都到这儿了,大家应该都是去南镇的吧,要不就……拼个车嘛!”
温南星心头一跳,匆忙地说了一声:“那我先挂了,一会儿到——”
电话那头还未挂断的人没让他说完。
细密的人群声混杂着风声,像小刀一般划过耳朵。
岑黎忽而沉声问:“你到底在哪?”
第47章
大家常说,旅游无非就是从一个活腻了的地方离开,再到另一个其他人活腻了的地方去看一看。
好像这样,生活就会更有盼头一些似的。
毕竟城市那么多那么繁杂,一辈子都看不完全世界。
但温南星这趟一点也不像是来旅游的,他全身上下除了衣服穿得完整,其他没有什么东西是带全了的。
连耳机都有且仅有一只。
这里的夜景并没有方才车上的乘客们所说的那般可怖,周遭反而灯火通明,这一条路上甚至有二四十小时便利商店。
距离南镇还有两公里,距离海湾还有三公里。
算起来拢共一小时的车程。
所以在一群人的商量之下,愿意继续等末班车的人等车,想找人一块拼车的到处挨个询问。
几个陌生的人三言两语便成了志同道合的朋友。
今晚的天穹见不到一颗星星,连月亮都害羞地藏在云层身后。
温南星随波逐流,跟着他们一齐在车站坐着等,但不玩手机,因为有人嘱咐他要保持电量,保持电话通畅。
他后背挺得直溜,观察着头顶的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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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显得有些易碎。
于是一位好心的女孩过来问他要不要一起拼车,但温南星摇摇头,说他自己有点饿,不打算现在就走,拒绝了她的好意。
恨不得打飞滴过来的岑黎,没在公交站寻到人,倒是远远地,隔着玻璃橱窗看见了一个正在等泡面的小骗子。
两周的时间能让一个人产生许多变化,不仅是头发长短,还有神态。
语言描述不清,但岑黎只觉得,似乎又重现了第一回见面的场景,青年对任何事物都保持冷淡。
岑黎沉默地穿马路,心绪升腾。
温南星坐在店里,本就不算好的天气突然开始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在他眼前形成雨幕。
他似有所觉抬眼,雨幕中三三两两行人或奔跑或撑伞,以应对这场突如其来的雨。
可也有不打伞的。
就像松弛的外国人,风吹雨打惯了,淋雨倒是成了一种享受。
直到他发现,马路对面正朝他缓步走来的人,有些眼熟。
泛不起波澜的眸子在隔着玻璃窗,同对方视线相撞的时候,有了点浮动。
对方穿的是件冲锋衣,雨水落在他身上也只是替他冲刷衣物上的泥泞罢了,最终还是汇集到地面,形成一滩积水。
几秒钟的时间,男人清晰的五官便不由分说地钻进了他的眼皮底下。
面对那张明显又冷又沉,如同今夜带有凉意的雨一般的脸,温南星张了张嘴又合上。
两人视线交汇,像对峙,又隐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岑黎无声地喘一口气。
秋雨无情,他到底还是先脱了自己的衣服给这个小骗子披上,然后淡声:“不要告诉我说这是你的晚饭。”
泡面已经闷了五分钟,香气满溢。
“不是,”温南星快速否认,“我吃了晚饭才出门的。”
这是真的,但没吃多少也是真的。
闻言,岑黎脸色稍微缓和了些,但没比刚才好看多少。
动作够快的,他要是没打这一通电话,温南星是打算明天再和他说这件事?
真是个小骗子。
温南星还在思考自己到底要不要打开那碗牛肉面,只见岑黎忽地背过身,朝收银台方向走过去。
和收银员说了三两句话,紧接着又回来。
“咚。”
很轻的一声纸杯碰桌面的声音。
关东煮,旁边是个纸袋,大抵是脆骨肠之类。
温南星抬眼看他,眼底像是蒙着一层水雾气,茫然,也有点委屈。
“不是饿吗?看我做什么。”
岑黎挪开视线,似乎这样才能维持自己目前的冷厉形象。
大抵是真的有些饿,岑黎也是真的怕他吃不饱似的,点了好几串都是实打实的肉丸子。
但对于小鸟胃的人来说,消灭一半已经是极限。
看他仍眨巴着眼睛望着自己,岑黎上牙碰下牙,摩擦着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还饿?”
温南星摇摇头,轻打嗝:“吃饱了。”
再吃多,晚上容易积食,睡不着。
“那我们,现在回去吗?”温南星看了眼时间,又说,“已经没有末班车了。”
岑黎回以他一个‘你想怎么办’的眼神。
温南星指指隔壁那家亮着灯牌的旅馆,意思很明确,住一晚吧。
他没忘记岑黎手上负着伤。
还气着了。
可实际上,在从马路对面走到便利店的时候,岑黎心里的气就已经消了。
再换一种说法,他压根没气,不过就是担心温南星一个人天南地北跑来的安全问题。
毕竟温南星再怎么说也是个成年人,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如果不是在这样漆黑的夜晚偷摸跑来的话,他会更欢心。
旅馆亮灯的牌子就在眼前忽闪忽闪,接触不良一般,算不上什么好住所,但能够给雨夜无家可归的人一个落脚的地方。
“走。”
岑黎面无表情迈步,但却是跟在温南星步子之后。
装模做样,蔫坏。
小雨一时半刻停不了,出便利店前,岑黎顺手买了把伞,接着撑起,倾斜。
像极了一位恪守职责的随行保镖。
就算是小镇也有夜生活,比如接近十点半的街道,烧烤摊上依旧有喝酒碰杯谈天说地的畅聊声。
再比如这时候有位‘卖火柴的小男孩’,围着他们俩一个劲地推销:“哥哥,买一束花吧,买一束漂亮的花吧。”
至于为什么是卖伞而是卖花,也许是独属雨夜一种的氛围。
就像他们玩乐器的经常被人说:理想能当饭吃吗?
看着那一枝枝包装精美的花束,岑黎莫名不爽,他刚才分明听见小男孩对着另一对打伞的小情侣说的是‘买一束花送给漂亮的姐姐吧’。
到他们这儿,漂亮‘姐姐’成了漂亮花。
也不能算作送礼了,只是单纯地想让他俩买下最后两束花而已。
所以区别就是——他们是同性情侣,而那对是异性。
温南星倒是没注意这一个小插曲,他现在关心的是一会儿的住宿,关心旅馆会不会满员,是应该开一间房还是两间……
进行思想斗争半分钟,手心蓦地被塞进来两束花。
嫣红,挂着小雨珠的玫瑰。
温南星带着疑惑望向他。
岑黎解释:“最后两朵,让他早点回家。”
小男孩收了钱,没回家,反而是一溜烟跑进了隔壁马上准备歇业的文具店,出来的时候兴高采烈,宁可自己淋雨,也要保护怀里崭新的那只文具盒。
“……”那么只能改口了,岑黎咳嗽一声,“送你的。”
温南星接过两束火红,比炭烤炉上的火苗都炽热:“哦。”
就哦?
岑黎:“。”
花型呈高杯状,殷红色卷边盛开,似是象征风情与高傲。
嗅了嗅花苞清浅的香味,温南星仰头笑:“谢谢,我喜欢。”
岑黎眼观鼻鼻观心。
还有什么可生气的,面对这样一张明灿的脸,你好意思不做表示?
不过就是借着机会,第一次送花呢,腼腆又生涩。
岑黎挠挠后脑勺,小声嘀咕一句‘喜欢就好’,继续给人打伞。
倾斜的弧度愈发大,以至于他并没有注意到右肩上一团被晕染成深色的布料。
就这么走进亮堂的旅馆大厅。
大约是有了这两朵红玫瑰的印证,旅馆前台小姐姐经验颇丰,进来就问他们要住几晚。
默认一间房,两人谁也没开口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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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晚。”岑黎说。
“好的,退房时间为明天中午十二点,”接着前台小姐姐递给他们一张房卡,“两位,三楼出电梯后右转第一间,房卡请拿好……”
接过房卡,温南星心跳倏尔加快。
岑黎这边同样心脏突突,甚至懊恼地想他是不是在气头上,所以不过脑地就应了声,不应该随意地答应……开房。
即使此房非彼房。
沉默地进了电梯,又沉默地拿卡滴了下房门,压下门把手看到房间内摆着两张床后,岑黎才松懈下焦虑。
哦,是双床房。
环境不错,整洁,干净。
一切都很稀松平常,唯一不对劲的大概只有浴室。
半磨砂材质,开着灯隐隐约约透着人影,关了灯更甚,轮廓都看得一清二楚。
尤其岑黎正拿着毛巾准备擦干自己身上的水渍。
这个举动换来温南星小声地‘哇’了一句。
隐在黑暗中的岑黎扭头,对上他亮闪闪的眸光:“……?”
走出浴室,岑黎把所有灯打开,但或许是夜色漫黑,又或许是提倡全民省电,几盏小灯泡昏昏黄黄,仅仅是亮。
“你先洗,我……下楼买点东西。”岑黎说着,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温南星应了一声,没问他刚上来又要下去买什么,只是看着两张床陷入沉思。
于是等岑黎再回来的时候,他发现原本的双床变成了大床。
房间里黑着,浴室里没有水雾气,出去前是什么样,回来后还是什么样。
人呢?躺在合并床铺的缝隙里,只是呼吸并不太绵长。
“星星?”
床头小灯还没灭,岑黎走过去,小心地掀开被子一角。
温南星蜷缩着身子,眼皮半睁半闭,大抵不是美梦,以至于一直蹙着眉,连光洁的额头都出了点汗。
岑黎也是出去吹风吹到一半才想起,两人什么都没拿呢,衣服怎么换?穿浴袍等晾干?还是光着?
显然都不太现实。
温南星睡眠又浅,任何风吹草动都会醒。
所以梦与现实分不清,但看见岑黎的脸时,他仍旧下意识伸手去牵对方的手。
直到摸到对方掌心的塑料袋,他才如梦初醒。
“你回来了……”
睡了一觉,但不安稳,意识到自己占据了绝大部分的床铺,温南星挪一点位置,拍拍旁边示意他也躺下。
“我没洗澡呢。”岑黎嘴上说着拒绝的话,但身体拒绝不了,任由他牵着根手指塞进被窝。
“冷。”温南星说,“躺一会儿,暖和。”
“……”
僵持两秒,岑黎妥协了,脱了外衣侧着身子,隔被子躺下。
被子摩擦衣物。
窸窸窣窣。
仿佛全世界都寂静了下来。
从始至终包围着岑黎的那一丝异样感觉在这一刻被不断放大,直觉告诉他两周时间,中途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是出柜的问题仍然没有得到解决?还是……唔?!
唇角被偷袭。
有人悄摸着挪过来贴了下他那两瓣软肉中央的缝隙。
对方似乎也只是想单纯地碰一下,然后便退开了,可突然,岑黎伸手,掌心压着温南星后脑勺,再一次封住他蠢蠢欲动的嘴唇。
不深,只是缓慢地轻吻。
分别再见后的第一个吻,是抛开一切,是温柔缱绻,是诉说想念。
一吻许久才分开。
黑暗中,拥挤忙碌的唇齿间突然冒出一道轻柔的声音,带着喘息:“你买那些了吗?”
岑黎同他十指相扣,闻言,手间动作一停:“什么?”
温南星低垂着眼睫,目光所及之处,是贴身短袖勾勒着岑黎的胸前后背,肩部肌群,听见的是心跳的轰鸣,触及到的凸起是隐忍的青筋。
他掀起眼皮望向岑黎,对方目光是柔和的,是温暖,更是包容的。
顷刻间安静一片。
电光火石,岑黎觉得自己能读出温南星眼中的意思,可他仍旧被他这句话惊到,下意识扫了眼那堆放在床头柜上的塑料袋。
买的是耳塞,口香糖和水。
进了便利店想来盒烟,后来还是忍住了。
岑黎没有烟瘾,也不习惯依赖这种一下子便能让人镇定下来的东西。
吐两口气,冲个凉,怎么都能冷静得下来。
可偏生温南星觉得他没明白,更加直截了当地问:“便利店里没有吗?”
进度条这东西,只要一方有意,它自己便克制不住地往前移动了。
“想用那种东西?”岑黎捻了下温南星耳后的皮肤,唇齿细细磨着他的耳垂。
过电般酥痒,温南星咬了下唇:“没有也可以……”
话音刚落,唇瓣便被啃咬了一口,即使再轻柔,也让毫无准备的人突地一颤。
“星星……宝宝,你最好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声音变得嘶哑,眼底的光线似乎都黯淡了下来。
神经末梢紧紧被拉扯,提起再落下,密闭的空间里似乎连氧气都供给不足,呼吸在齿间流连,交错。
那是失控的力量。
“玫瑰呢?宝宝。”
脊背弯曲的漂亮弧使得身后的人能够完全包裹住怀里的人儿,鼻息洒落肩颈,发丝同发丝缠绕。
宽厚的手掌绕过后腰,来到身前。
抚触,但更多的是一种聊胜于无的安慰。
“抓住它,对……不要碰其他地方,好吗?”
两束盛放的花朵被人攥在手心,手劲之大到塑料包装都有些变形,花瓣在枕边零零散散掉落,或多或少为洁白的床单沾上了些绚烂。
双手短暂地失去自由,温南星只能将安全感寄托于背后宽广的胸膛。
心跳随着时间流速愈发凶猛。
岑黎本能地接住他爱人的依赖,并提供更多,拥抱,亲吻,和触摸。
温热的唇印顺着发尾往下刻,路过圆润的肩头,线条感的肩胛,蜿蜒的脊柱……
轻得像羽毛拂过。
然而下一刻,某种湿润的东西忽然滴落在小臂。
他开始感受到怀里人开始颤抖,就连呼吸都在胸膛的起伏间变得不规律。
急促又剧烈。
岑黎一顿,毕竟生疏,心下有些慌:“怎么……”
然而就在这时,如窗外小雨拍打玻璃窗似的湿润,一滴接着一滴——
不是汗水也不是一闪而过的液体。
而是眼泪水,不要钱似的,大颗大颗往岑黎手背上砸。
是温南星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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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岑黎几乎是立刻停下手里的动作,连滚带爬起来开了灯。
‘啪’地一下,屋子亮堂多了。
温南星弓着身子背对他,仍旧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只是一直垂着眼帘,眼眸茫然又空荡。
对于突如其来的哭泣,似乎没有多少波澜。
仿佛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好端端地,忽然心里泛酸。
可眼泪就是止不住。
岑黎这会儿正心慌意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没敢给人翻身,也没敢再继续有什么动作。
“怎么了……怎么突然哭了,我弄疼你了?我凶你了不是,没凶你呢……”
可以说这是向来志骄意满的岑黎第一次手足无措,跪在床沿边上仓皇地抬手帮人抹眼泪珠子。
然而堆积许久不曾宣泄的情绪宛如裂了一道口,刚擦掉落下来的旧泪水,眼眶里又蓄起新泪水。
分明无声,但砸在岑黎心口,噼里啪啦一串响。
岑黎更慌了:“别哭别哭……不弄了好不好?不哭了……”
什么象征着浪漫的玫瑰花瓣,大手一挥,全抖地上。
心乱如麻地给人擦眼泪,他甚至都忘了,其实有个东西名叫纸巾,能够代替手指,也更吸水。
岑黎只是单一地重复抹掉这个动作,而温南星就像一台永动机,身体里的水都快流干了,却也没见得能停下哭。
到最后眼睫上还挂着泪珠,岑黎手背上也到处是咸咸的水。
过了许久岑黎后知后觉才意识到,兴许温南星另有原因,并不是单纯地对他的态度表示不满。
但他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像哄小孩那样去哄他:“我说外面怎么不下雨了,原来是转移到里面了呢。眼睛都哭红了,不哭了,不然明天该肿了……”
说完,岑黎又顿了一下,干脆不劝‘雨’停了,顾不得身上干不干净,径直在温南星身边躺下,把人拥进自己怀里:“哭吧哭吧,脏衣服等明天一块洗——”
洁癖这件事大概和遗传有点关系。
话音刚落,岑黎便感觉有一只软绵绵的手撑在自己胸口,似乎是在用力推,但效果微乎其微,跟摸差不多。
“手感好吗宝宝,要不再摸两下,还是想换个地方?”岑黎福至心灵,握着他的手往腹部伸,“隔着衣服还是不隔着衣服?摸吧随你摸,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温南星刚恢复一些的理智又有些宕机,推搡着想离他远一点。
“不舒服……”
岑黎差点想问他那摸哪里才舒服。
“不舒服?哪里不舒服?”
听到他说不舒服,岑黎立刻松开手,捧起温南星的脸颊仔细地瞧。
温南星顿了一下,意识到他们刚才亲密过,但是没洗手……算了,反正眼泪也擦了,哪都碰过了。
岑黎没功夫关心自己手上到底干不干净,最重要的是温南星眼睛泛红,蔓延至眼眶一圈,不正常的红斑点。
“你像一只兔子,不对……”岑黎蹙地回过神,察觉到这不对劲,“眼睛怎么这么红?过敏了?玫瑰花?”
温南星思忖一下,微微点头,他张了张嘴但还没说话,话音却被岑黎劫去。
“花粉过敏?”岑黎眉头更紧了些,“过敏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去买药——”
“药物有没有什么过敏的?”
这下他没继续点头,潮湿的眼眶令温南星视线都有些模糊不清,他拉住岑黎,同时也保护住那束即将被丢到垃圾桶里处理掉的花。
“不是的……眼泪——”
哭了太久,嗓音都变得沙哑了起来。
“嗯?”岑黎都没听清他说了什么,拧开桌上的矿泉水,“先喝点水,等我一会儿。你刚刚说什么,累?”
温南星没说完呢就被要求补水,他斜着目光,指了指岑黎手背上干涸的泪珠:“眼泪。”
“……过敏。”
岑黎怔怔。
“眼泪过敏?!”他仿佛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温南星咽下喉间的水,点点头。
静默。
岑黎脑子似乎被人摁下了暂停键,消化许久后,他深呼吸一口气,半开玩笑地说:“你那么娇气啊,小少爷。”
温南星抿唇:“……对不起。”
“小脑瓜想什么呢,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岑黎摸他脑袋,“你都哭给我看了,说明我确实是那位命中注定,所以再难养我也认了。”
温南星不可置否。
岑黎另一手拍拍他的背,温声:“别想那么多了,好好睡一觉……”
说罢,岑黎准备起身,但攥着他衣袖的手确实怎样都不肯松开了,宛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他知道这个时候陪伴很重要,但过敏这件事可大可小,没什么比健康更重要的事了。
岑黎抬手抽了张纸巾,这次吸走温南星眼角最后的湿润,然后轻贴他的额头,再贴他的嘴唇:“过敏得吃过敏药啊宝宝,我保证马上回来,好吗?”
温南星仍旧不为所动。
僵持许久,他说:“一会儿自己会好的。”
岑黎将信将疑,拗不过他眼巴巴的眼神。
“行,来吧,抱抱你好久不见的男朋友。”
怀抱过于温暖,而长途跋涉过累,这一晚上,岑黎什么也没问,仅仅提供一种‘哄睡服务’,比如需要讲童话故事的同时一下一下顺着抚他的背。
好像这就是爱的终点。
看着已经陷入沉眠的恬静面容,岑黎细心地替他把乱糟糟的衣服平整地抚平,接着又给他拉高被子,捻好被角。
“一次性把一年的眼泪都流完了……”他微叹,忽然猛地反应过来。
鸟类一年之中绝大多数时间或是在迁徙的路上,或是在准备迁徙的途中,向南或者向北,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似乎温南星也是这样,无拘束,却绝对不是自由。
他甚至连哭都做不到随心所欲-
小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夜,第二天的天气倒是放了晴。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温南星醒来的时间点不太对,房间外面能听见邻里在走廊走动,亦或者是交谈的声音。
身边空空,但是有一个柔软的枕头,背后有一床堆成人形的被子。
温南星被夹在中央。
像一块夹心饼干。
“……”
他盯了两秒两侧荒唐的行为,不难想象这是谁干的。
岑黎早早出去寻觅食物,而温南星就像当时在医院,他照料的那一窝小鸟。
但其实现在已经中午十一点了。
开门看见温南星迷茫地坐起身子,正在醒神的样子。
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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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发觉他还挺喜欢这个长度的头发,尤其现在刚起床,头发都打卷,碰一碰还有弹性,但却压不回去,莫名像个洋娃娃。
他凑过去自行要了一个早安吻,然后问:“睡好了吗?”
温南星点点头,看着他扯过一张桌子,豁然想起:“是不是要退房了?”
“没有,我跟前台续了时间,到下午两点呢,”岑黎边说边拆开塑料包装盒,“要是没睡好,就再躺一会儿,来得及。”
温南星摇摇头:“睡好了。”
“那就吃个早饭……”岑黎话说一半,忽然凑近看他,“我怎么感觉你的眼睛又严重了?痒吗?”
其实不说的话,温南星自己都没注意到,一旦提起,就仿佛万蚁噬心。
“有点。”
他想挠一下,却被一双手桎梏住。
“别抓,容易发炎。”
接着就看见岑黎变戏法似的从塑料袋里掏出来一把药。
真是用掏的,一只手抓盲盒似的,四五种不同的中成药,抹的药膏,滴管药水,一股脑全拿出来,献宝一般奉上。
再接着跟他说:“药店买的,你看一下能不能吃。”
轻描淡写,但一桌子药。
温南星简直目瞪口呆,半晌他问:“你是把药店买下来了吗?”
岑黎笑而不语,帮他看说明书:“滴眼液和药膏,这两个效果应该好一点。”
吃过饭,用过药,他们赶在两点前退了房。
也幸好岑黎出门一趟不止是带早餐回来,也幸好被重视着,所以戏剧性的过敏症状没殃及到眼睛内部,要不然温南星觉得自己可能得瞎一段时间。
而对于昨天的雨,温南星没有开口,岑黎也并无想要解开心中疑惑的想法。
“你不问我昨天为什么突然……”
温南星欲言又止。
“嗯?”
“首先,你昨天又是掉小珍珠又是过敏的,我也那么没良心吧,要在这个节骨眼逮着你问东问西,”岑黎偏头,“其次,我其实很庆幸也很高兴你能在我面前……释放情绪,只有你认为的所谓亲近的人,才会让你这样毫无保留,对吧。”
岑黎一手牵他的手,一手在手机上划拉两下,他在叫出租车。
“你的过去或者是家庭又或者……一切,完整的你。等你想说了,我就当你那个最忠实的听众。”
温南星看着他,睫毛微微颤动,喉结滚了两下,他慢慢吞吞地张了张嘴,但是两声车喇叭,让他即将脱口而出的话音又缩了回去。
“车来了,等回家,你再慢慢和我说。”
岑黎笑着开车门:“上车,小少爷。”
很巧的是,司机师傅竟然是昨天送岑黎过来的那位。
同样的,他也认出了半夜急匆匆打车的那位先生。
“昨天夜里雨大啊,我本来都不想接你这单的,但又看你挺着急的样子,”司机松弛地把胳膊搭在窗口,自来熟地同他们打招呼,“没想到是缘分,昨天拉了你,今天还拉你!”
两人都没行李,上了车,岑黎说,“不好意思啊昨天,来接人的。本来想赶夜路,怕危险还是凑合过了一夜,不然还得再麻烦您一趟。”
司机师傅乐了,看了眼后视镜,说:“你这哥哥还挺不错的,亲自来接弟弟回家,嘿!感情真好!”
岑黎下意识想否认:“哦,不是,我们——”
未落,温南星已经劫去了他的话音。
“嗯,他很好。”
温南星歪了一下脑袋,朝他伸出手:“我们回家,哥哥。”
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岑黎侧头,随后紧紧牵住他递来的掌心,五指扣上,握住。
“好,回家。”
第49章
“过敏性结膜炎。”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不苟言笑。
岑黎立得溜直,看着大夫的眼神犀利得像是要将人戳出一个洞来,汇报情报似的说昨天发现的过敏,今天用的药。
然后同样严肃地问:“很严重?”
秋季换季嘛,有点小毛小病很正常。
老大夫仰头瞅了眼快比那株发财树还高的人一眼,默默写病历,说:“……一天不见效,眼药水继续用,畏光的话就买个医用眼罩贴上。”
到底还是医者父母心。
以至于温南星一回来,什么地方都还没去,就被人先盯着就医。
其实不是什么大事。
但岑黎觉得特别有必要,那温南星就不说话了,任由他去领药,接着过来给自己贴眼罩。
……温南星彻底变成独眼龙。
医用眼罩没有尺寸这个东西,对于温南星这个巴掌脸来说,一只眼罩就已经占了眼周全部面积,一点光线都没法透进,完全封闭。
视线都不清晰。
“还能笔直地走路吗?看得清吗?”岑黎在他面前挥挥手。
温南星挪开他的手,很有骨气地‘笔直’行走。
结果就要摔了。
岑黎一把给人拦腰抱住。
“走得很笔直,”岑黎憋笑,“但是前面有台阶。”
站稳,温南星抬头道了声谢谢,眼眶红红,但唇红齿白,更像一只小白兔了。
“行了,牵吧,咱俩还客气啥,”岑黎递出包容一切的掌心,说完又思忖一下,“还是我背你?”
温南星不疾不徐:“……不用了,起码我有手有脚。”
岑黎挑挑眉,觉得好笑,说得好像他断手断脚了似的,但他不反驳,是因为他确实没理由反驳。
复健之路漫漫……
两个病患啊。
上次来医院还是因为遭遇当街抢劫,没仔细观察过医院周边,眼下慢慢悠悠走路,温南星才发现,辽阔的海域近在咫尺。
短短小段路,十分钟。
温南星能看见海鸥自在地飞跃海平面,能看见浅滩周围有父母领着孩童,赤脚玩水,或用沙子搭建心中的城堡。
其乐融融。
“我好像……没有和你说过我的专业。”温南星极目远眺,忽地开口。
海浪拍打礁石,掀起一阵阵风浪。
“我学的是大提琴,古典乐器。”
岑黎偏头楞了一下,视线在他侧脸停留了片刻,接着又转回去望着波光粼粼的海面。
他听着。
除了父母辈的爱情故事,温南星说了另一些事。
……
很多人都夸,温介远温总年少有为,业界栋梁,对逝去的妻子深深眷恋,两个儿子更是青年杰出。
和绝大多数的父母一样,温介远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尽一切所能帮助子女们规避那些成长道路上的崎岖。
作为最亲近的家人,他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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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子女们还小,没有自己的职业规划。
作为商人,他清晰明白,但凡是一个小数点的错误,说不定就会导致万劫不复。
所以试错的机会越少,对他们来说便更有利。
但雷厉风行的温总方方面面考虑许多,却没考量到儿女不是计算程序,也不是生意,而是有思想的人。
而温南星呢,他是所有人眼里羡慕的对象,有美好的家庭,有疼他的哥哥,有数不完的家产……
即使什么都不做,他也可以安然无恙地过完这辈子。
或者说,大家都一致认同,钱也好,前途也好,他只要勾勾手指就可以拿到,轻而易举。
正如他们所述,温南星不缺这些,可从小缺失的母爱,无法用其他东西替代,也因父亲的工作性质,鲜少尝到父爱。
从小陪伴他的,是音乐,是一个个流淌的音符,他的的确确喜欢音乐,正是因为喜欢,所以才能在这条道路上行得远。
即使他的初衷与首选并不是大提琴。
时间悄然消逝,落日在他们头顶。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一路散步到了海边,海清沙白,旁边的小酒馆和路灯一同亮起灯,霓虹在二人的视线里悄然绽放。
“听上去很孤独。”岑黎沉默地听完,只说了这一句。
是,驱使他离开熟悉的地方,毅然决然地背着行囊来到一个临海的城市。
相较于岑黎,他本身就可以撇开父母的话题不谈,因为没有东西可以谈,但双方皆缺失的角色在他这里并不等于不幸,至少他的成长之路比温南星有更多选择。
“孤独……”
温南星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评价了。
“但今后你要和这个词告别了。”岑黎递给他一颗糖,“至少要孤独,也不是一个人孤独了。”
“小时候我很想要一个机器人,就是那种能帮我写作业的克隆机器人,跟我长一模一样,能够应付老师同学,然后自己跑出去逍遥快活。”
“其实现在还是想这么做,这没什么羞耻的。”岑黎说,“有时候为了迎合别人,是会失去自己的。”
“你只需要做你自己,这就够了。”
温南星拆开糖纸包装,西柚味的薄荷糖,冰冰凉凉。
他盯着手里方方正正的一粒,问:“你什么时候买的?”
岑黎捏着糖纸对折再对折:“昨天。”
“后来出去买的。”他补充。
没买烟,至少得买点其他能镇定的东西。
温南星丢糖进嘴里的动作滞了一下,对于昨晚的混乱,他选择以耳尖漫红回应。
“甜的东西能刺激多巴胺,让不愉快的事情就止步于此。”岑黎乌黑静谧的眸子望着他,像一汪平静的潭水,给人安定。
温南星呼吸轻滞,紧抿的嘴唇放松了一些,随后‘嗯’了一声,然后望向他手里的糖纸,问:“你会折纸吗?”
“用这个?”岑黎两根手机夹着那张糖纸,注意到对方的视线,他不假思索,“会,你想让我折什么?”
温南星犹豫一下,还是什么都没提,只说:“都可以。”
岑黎道了一声‘行’,佯装抱怨:“考官给我出题,还不给具体的题目,是不是故意为难我这个差生呢?”
温南星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一下被他逗笑:“但也没有规定范围。”
“帮你作弊,打高分。”他眨眨眼。
“成啊。”岑黎抬眼瞧他一眼。
然后温南星就看见他不那灵活的手指,却灵活地左叠右叠。
很抽象,有点铁汉柔情。
温南星毫不掩饰地盯着岑黎看,虽说他亲自挑选的这位男朋友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帅哥,但也是出挑的,刀削下颌,硬挺五官,肌肉线条清晰,一种野性的美。
看着看着,温南星就想扬嘴角。
所谓人不可貌相,眨眼的功夫,小小的不起眼的糖纸,摇身一变,成了惟妙惟肖的小蝴蝶,逼真得似乎下一秒便会从手里飞走似的。
还真让他折出了一个小玩意。
“挺久没玩过这个了,”岑黎摊平掌心,小玩意被放在上面,“看出这是什么了吗?”
温南星忽地笑了:“我知道,蝴蝶。”
岑黎替他撩开额前的碎发,看他上扬的唇角,猜他应该是喜欢这个的,递给他都接得小心翼翼,搞得像是什么珍宝。
岑黎忍不住在他脑袋上又搓又揉。
太可爱了。
温南星拨动纸蝴蝶的翅膀,确实对这张‘考卷’满意极了。
似乎是远处的流浪歌手开了嗓,风里夹杂着民谣歌声,摇摇晃晃飘过来,让人心生柔意。
嘴里的糖随着温度的升高而融化,温南星顺着唾沫咽下肚子里。
“还有别的味道吗?”他想再要一颗。
岑黎没有摸口袋,而是转头问:“要不要尝尝我这个?”
温南星道了声‘好’,接着嘴唇便被柔软覆盖,他眼睫轻颤,呼吸逐渐沉重。
他知道自己这次或许是真的被坚定选择了。
所以温南星主动地伸出手,勾住爱人的脖子。
两人坐在灯塔下,栏杆两边挂着一些上了颜色的旧轮胎,五颜六色,似乎是为了将这处略显灰暗的地方填补上一些色彩。
旁若无人地接吻。
海风,灯塔,砂砾……所有一切都是他们的见证。
长长一吻结束。
“什么味道?”岑黎拇指摩挲他耳后。
温南星咬了下唇,犹豫:“柠檬?”
岑黎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口:“不亏是哥哥的宝贝,这都被猜出来了,真聪明!”
“走,带你回家吃饭。”
温南星眼尾弯弯,笑着‘嗯’了一声,同他十指相扣。
没有得到小星星的人,在这个秋天收获了一只小蝴蝶-
惦记着温南星突如其来的过敏,岑黎接连好多天做菜都不敢多放油,生怕重油重辣重调料会对他的健康造成什么影响。
甚至照料得有些过分小心翼翼,洗衣做饭干家务,搬个椅子的事都要争着抢着。
干什么都怕人磕了碰了。
也不能怪岑黎太紧张,毕竟温南星那一次毫无预兆的情绪释放,吓得他几乎半条魂都没了。
知道的是偶尔一次排毒,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把人怎么样了呢。
诱发过敏的源头有多种,总之岑黎是不敢再送花了,最多搬几盆草过来,给室内添点绿色。
对于温南星的家庭,也不敢多问,有疑也只能等他自己开口。
毕竟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哪时会说错话,又或者是哪句话会触碰到对方的泪点。
好在温南星没说,其实哪是一年的眼泪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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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把好些年的眼泪都一块奉献给岑黎了。
那不得供到天上去。
直到现在,温南星才想起来岑黎当时说的有关泪痣的假说,什么爱人的印记,三生重逢……
眼下从某些玄学的角度来说,是准的。
那他们上辈子是经历过生离死别?
温南星心绪又像放风筝似的,飞出去召唤不回来了。
其实对于一位眼泪过敏,尤其对很多事情又保持淡然心态的人来说,长期没有悲愤的情绪实属正常,毕竟生理上的不适告诉温南星,他不能有。
否则下场就是现在这样。
独眼,遮挡视线,生活快要不能自理……
那是岑黎那么认为,温南星坚持觉得自己生活可以自理。
譬如眼下,岑黎穿着件白T,袖口挽至臂膀,绑着件围裙,一副人夫模样,转身看见温南星坐在小板凳上,低着头对着地上的脸盆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做什么呢?”
岑黎现在好像每分每秒都在盯着他的小音乐家。
小音乐家除了吃饭睡觉打豆豆,没别的事可做,或许偶尔会职业病一下,在脑子里练谱,那也是实在受不了某一栋楼里有人能把二胡拉出‘滋啦滋啦’的……噪音。
音准这个东西,隔行如隔山。
听见他问,温南星抬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沾到了点油,洗衣机没洗掉,我就想搓一下。”
“这位病人,你是不是对自己没有清晰的认知?”岑黎看他生疏地捏起衣服一角,莫名有些发笑。
温南星茫然看他。
“病人要有病人的自觉,你这儿的地盘已经都划归给我了,”岑黎边说边给他出谋划策,“油渍,干搓不行,先放着吧,一会儿我来。”
温南星被他拉起来。
锅里还小火煨着汤,香气四溢。
岑黎递过来一勺子:“过来,尝尝。”
嘴里蓦地被塞了两块肉,温南星嚼吧嚼吧:“不咸不淡,刚好。”
岑黎笑而不语,转过身又夹了一筷子:“再来一口。”
这次是蒜香排骨。
还没咽下去呢,岑黎又:“喝口汤。”
温南星后知后觉:“……你不是想让我尝咸淡吧?”
“是吗,是吧,”岑黎不否认,“好吃吗?”
温南星点点头,倒是真的好吃,鸡肉软烂,肉质鲜嫩,一看就煲了很长时间,排骨炸得酥脆,一咬就出汁,满满都是香味。
厨师长勤勤恳恳地投喂,试菜员兢兢业业地品尝。
一顿操作下来,温南星只不过是在厨房小窗口站了两分钟,就已经想打饱嗝了。
时间是晚上七点,桌上是热腾腾的三菜一汤,电视里放着不知道哪国的泡沫剧,没人看也没人在意。
挺长时间没迈进家门,但离开前温南星将自家钥匙托付给岑黎,以至于房间一直有人打理。
而直到现在岑黎也没忘记给那株‘爱情结晶’浇浇水,晒晒日。
好像真成了一个家的样子。
“你之前不是说想体验一下三天三夜不醉不归吗?现在有个机会。”
温南星把被流放的仙人掌放回餐桌,听到岑黎的话后转头:“什么?”
“陈妙妙没明里暗里骚扰你吗?比如问你出生年月和日期什么的。”岑黎把晒足了日头的含羞草捧回室内,偏头说。
温南星思忖了一下,想起来他确实有说过羡慕他们过生日的氛围。
他犹豫地点点头,但仍不明白岑黎想表达的意思,于是问:“她想去……酒吧?”
岑黎竖起一根手指,来回摇晃:“她想办派对。”
“派对?”
温南星福至心灵:“给我……吗?”
“不排除她是借这个机会,趁着开学前再疯玩那么两天。”岑黎朝他招招手,然后把不明所以的小音乐家抱上腿,坐到沙发。
他拿下巴蹭了蹭温南星的脖颈,像只雄狮一般嗅着,又啃咬,仿佛是在标记自己的独属。
“你想去我们就去,不想去我就带你去别的地方。”岑黎的声音含含糊糊。
“……那就去吧。”温南星被他细密的胡渣弄得有些痒,“派对地点在哪里呢?”
问完,他恍惚意识到其实他不会认真回答这个问题了。
岑黎确实是贪恋现在的温存:“不知道,随他们。”
他抱着人,一用力便把人搂进怀里,手指缠绕着对方脑后的发丝,摸到后脖颈,腰间的掌心四处游走。
一种哄小孩睡觉的姿势。
“楼上小花园……”温南星夹缝里的话音显得更加单薄,他调整了一下姿势,“之前房东说算是附赠,可以给我,但是一直没有时间打理。”
岑黎忽地一顿,静止不动了。
“……一直放着不用的话,是不是太可惜了?”温南星说完,他抬头,眼神里的迷蒙还未消散,似乎在疑惑他为什么突然被点了穴。
放在胸前的掌心不安分地偷偷来回移动,丝丝缕缕传递温热,让岑黎蓦然回神。
“护栏太老旧了,而且周围全是杂草,现在这个季节的夜晚也很招蚊虫的。”他抓住那只放肆的手,稳住自己声音。
然后托着温南星的屁股起身:“等过段时间,等我俩完全好了,再去考虑要不要翻新,好吗?”
温南星被他突然一带,失去平衡,只能抓住眼前的稻草。
此刻的他就像一只考拉,迷糊。
“走,去给你把衣服搓了,”岑黎说着,视线转至他额前碎发,“顺便当回托尼老师,洗剪吹和按摩要来一套吗客人?”
温南星睁着眼睛说瞎话:“我没钱。”
岑黎‘嘶’一声,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告诉他:“也不贵,一个亲亲就行。”
“那我考虑一下——”
“别考虑了,”岑黎吻他被眼罩遮住的眼尾,“如果你以身相许的话,未来我可以给你讲很多笑话。”
所以别哭,也别担忧害怕。
他们像两方极端的磁极,各自是孤独的人,却在乱糟糟的世界里不由自主相吸,相持。
相爱。
第50章
不得不说,论照顾人这方面,其实没人比岑黎更加细心了。
就连温南星自己也没想到,平日里看着不大好惹又五大三粗的‘壮汉’,会给他温温柔柔的洗头发。
期间包括但不限于问他水温烫不烫,脖子累不累,修剪碎发按照毫米来计算,吹头发的时候吹风机离八百米远,保持恒温,说这样不会烫坏头皮,对发质也好一些……
有一点用力过猛的细心。
导致温南星有些舒服过头,困倦得实在撑不住,歪着脑袋就靠在人肩膀上开始眯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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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黎给人吹风吹一半就发现了,窝在他胸口的青年一动不带动,真的是任人摆布。
半晌,轰隆隆的风声停了,他把温南星安置到床上,让吹风机归位,这才复而进卧室给他关上抵御夜风的窗户,盖好被子。
小夜灯还没关,幽幽光晕染上温南星的面颊,衬得白皙的小脸气色都好了不少。
“你睡……”察觉到眼前的阴影,温南星迷糊着捏着被角,掀开一点点,示意他过来躺下。
估计还没分清楚这里是哪儿,住旅馆那已经是昨天的事儿了。
岑黎伸手过去掐了下他的脸蛋,很轻一下,然后蹲在他床边温声说:“床太小了,我躺下会把你挤下去的,乖,自己好好睡。”
单人床确实没有多大,但绝对称不上小,毕竟温南星一个人,其实占不了多少地方。
晚安吻照例落在额头,岑黎起身准备离开。
温南星有点清醒,但又好像没完全醒来,他勾住岑黎放在床沿的手指:“陪我睡吧。”
岑黎一时间有些沉默,但大概知道他这是为什么,因为即使两人住对面,即使只需要打开两扇门就可以见到,也会感到不安。
或许更怕的是他会突然消失不见。
……
岑黎最终还是留在温南星的房间里,躺在他的小音乐家旁边。
回到这里的温南星表面上看上去睡得很好,但实际上他这一晚上都在重复那些光怪陆离的噩梦——
有他父亲带着怒意的摔琴,有他哥对他说‘他们都会变老的,你要为自己的将来考虑’,也有他没日没夜拼命拿曲谱音符掩盖自己的情绪,还梦见他母亲,一位温婉的女子,抱着他听舒缓的钢琴曲……
最后,是他猛地从天台掉了下去。
但他发现他没死,而是落在了一片花海里,一偏头,岑黎就和他一块躺在这一仙境中。
温南星猛地睁眼,往左边看,确实看见有人睡在他边上。
没有多的枕头,只能依偎在一块,挤着同一只枕头。
两人面对面,岑黎的手还放在他脊背上,察觉到怀里的人动了两下,他本身也睡得并不沉,于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安抚。
然后岑黎就感觉到他的下巴上有东西在来回磨蹭,一会儿像大黄的绒毛轻柔,一会儿又像大黄的爪子锋利。
岑黎眯着眼缝,睁开眸子,模糊的视线里是温南星盯着他下巴,手指头搓啊抠啊的动作。
已经是早上了,日光透进窗帘下摆,细长的光斑漫上床尾,给予室内一丝光亮。
“怎么醒这么早,”岑黎扣住他的手,在指缝亲了一口,“睡不着了吗?”
温南星没吭声,忽然揪了一下他下巴上的短硬毛发。
“嘶……干什么呢?”岑黎瞪大眼睛看他,使了点劲捏住那只作乱的手。
温南星好奇地感叹:“又长了一点。”
岑黎哭笑不得:“长了就刮了,一根根硬拔我会死的。”
话音刚落,温南星僵了一瞬。
岑黎也滞了一下,似乎这一不吉利的字眼在两人这里成了一道屏障与禁忌,不可说。
因不过脑的脱口而出,岑黎朦胧的睡意不复存在,整个人都无所适从,忙不迭找补:“我的意思是会痛,会很痛的……”
短暂地缄默,温南星轻声道:“嗯,我知道,不要你痛。”
岑黎还想说点什么,但是温南星却拉着他起来,指着他微微冒出头的胡渣,意思很明确。
“我帮你刮吧。”
“嗯……嗯?”
拥挤的五平米卫生间里,站着两人。
一个握着剃须刀跃跃欲试,另一个双手撑着台面,惶惶失措。
岑黎频频吞咽唾沫,绝大多数人们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例如即使是最亲近的人给你剪指甲,都怕会一个不小心剪到肉。
所以面对温南星突然绽放着笑意盈盈的眸子,他总觉得这里边有什么阴谋存在。
但小音乐家有什么错呢,他只不过是想尝试一下以前没做过的事情罢了,尤其这只是刮胡渣而已,一件小事。
嗯,拿男朋友当试验品,很合理。
“等一下等一下,宝贝,这个不能一上来就刮脸的。”岑黎看着近在咫尺的剃须刀,感觉自己的下巴已经开始发疼了。
温南星眼神询问他,那怎么用?
岑黎先捧了把水,随意地打湿下颌,接着再打开一瓶喷雾,细密的泡沫经过清水打发,绵绵地拥在脸颊下方。
然后再把转过身,屈膝,让温南星伸手就能够到他的脸。
“手不要碰刀片的位置,”他提醒,又说,“顺着刮就行。”
温南星眨眨眼,示意他再低一点头。
岑黎听话地把自己的脸蛋放他手心上。
“小花园,我想……”温南星手里握着剃须刀,一边说着一边动作也没停,看上去格外认真。
岑黎分出一丝目光:“嗯?”
“把四周都围起来,做成玻璃房,种上很多很多植物,冬暖夏凉,我们还可以请人过来玩,烧烤,电影……”温南星一点一点说着心里的想法。
岑黎视线朝下,就看见温南星眉眼弯弯地问他:“好不好?”
“……”
看着在他面前晃悠的刀片,岑黎无奈一笑,举双手投降:“我现在有说拒绝的权利吗?”
当然没有。
岑黎移开目光,不动声色地抓住温南星的手,让刀片转了方向。
刮胡渣没什么技巧,讲究一个细字。
所以温南星上手很快,三下五除二把碴子剔了,就是手上的力道比较轻,难免有‘漏网之鱼’,岑黎带着他的手又打了一遍泡沫,再逆时针又刮了一遍。
最后洗干净。
“好了,你摸摸?”岑黎把脸放到他手上来回蹭。
触感不扎人,挺好。
但温南星说:“小花园。”
岑黎:“……”
温南星:“小——”
岑黎立马接:“行,好,可以。”
的确吃人这一套。
“你想什么时候去弄,最近都可以,反正迟早要把旧栏杆都拆了,换新的。”岑黎用拇指抹掉他手背上的泡沫,说。
温南星满意点头,又摸了两下,转而改用手指挠岑黎下巴,抿唇笑:“好乖。”
“你在夸狗狗吗?”岑黎万般无奈但又无可奈何,“好了吧,你先洗漱,我去做早饭。”
温南星‘嗯’了声,转而开始刷牙洗脸。
岑黎出去看冰箱里的食材,简单煎两个蛋,下两份云吞,解决早餐。
翻新小花园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至少要先讨论一下,需要盖上什么样的一个顶。
而几人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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量的派对,由于怕温南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回家,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以至于陈妙妙期望开派对的心情达到了顶峰。
但她不过也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屁孩,正如岑黎所说,她就想逃避开学,逃避作业,最后快乐一回。
要说办派对这件事,还得找个宽敞的地方,自家的,最好能带个小院子,不用担心声势浩大吵到邻居,也不用担心用火问题。
所以最终几人决定去岑黎的‘祖宅’看看,能用就不花钱找场地。
“你家里还有这样的大院子,那为什么还要住在老小区里呢?”对于眼前真正的海景房,温南星有些诧异地问他。
陈跃已经先一步推开尘封已久的大门,正好接了他的话茬:“因为大,他一个人睡害怕。”
“……”温南星扭头。
岑黎给他挡了挡顶上落下来的灰尘,倒是没反驳陈跃的调侃,淡然道:“嗯,太大,一个人怕。”
他转头又对温南星说:“你喜欢我们也可以住这儿。”
“大院子,海景房。”
咬文嚼字呢。
初秋的妖风从今早就开始猛猛吹,空气中都带着湿冷,但是院里的银杏开始变黄了,在风中飘舞一圈,最终落到青年柔黑的头发上。
“都掉你头上了。”岑黎过去摘下那一片迷失的落叶。
温南星指他肩膀:“你这也有。”
“我靠,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说话就说话,脸凑那么近干什么?
陈跃没眼看,千言万语都只能化作一句——
哎唷!
自从岑黎跟陈跃坦白后,他再见两人,确实有点别扭,一开始压根接受不了他俩……两个大男人在一起的样!
总觉得哪哪都触电,怪得很。
偏偏这两人脸皮厚,不躲不避,不遮不掩,好像就要让全世界人都知道他们是一对似的。
但现在,陈跃感觉两人确实挺般配,尤其是他能看出好兄弟平日里公事公办,冷冷淡淡,和现在柔情似水望着旁边青年的模样……那差别,简直天上地下!
这人啊,早陷进气了!
“注意点注意点,这儿有老有小的,要那什么的也等我们走了的啊。”陈跃义愤填膺,陈妙妙怒目圆睁。
小姑娘现在看岑黎,和看情敌没差。
温南星偏头同正在给他摘走头顶树叶的岑黎对视一眼,又看向俩兄妹,有些茫然,他们有做什么吗?
岑黎捏着他的下巴,让人看自己,随后余光一瞥,话里有话:“有些人对象对象追不到,每天只能抱着手机怨天尤人,不像我,想见推开门就见到了。”
陈跃:“……”
哇,这太招人恨了。
“你知道的,我从小没有……”这是对温南星说的。
小可怜的劲。
温南星似懂非懂,想知道他后面吞掉的话音是什么。
岑黎不知何时牵住温南星的无名指,一个环状东西缓缓推进至底,温南星下意识去看手指。
“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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